------------ 正文 ------------ 001章 第一堂课 “混沌开时,下凝水金土木火,谓之五行;上化暗冰风雷光,谓之五运。 五行织罗万物众生,五运掌宰时空变幻。 乃生死轮转现,阴阳消长出,构地造天,后有人间……” 念到此处,虞瑾抬眸看了一眼台下的学生,都趴在学案上东倒西歪的,不由觉得好笑。心想把爱德华·索罗斯《元素论》的开篇句放在魔法启蒙课本的序章里,确实难为这些六七岁的孩童们了。 不过今天是新学年的第一天,她作为新时期的第一批女傅,在第二个年头便被任命为主课先生,可不能让上级主官和同僚们看笑话。 虞瑾从讲案上拿了两张手纸,到台下把一个学生鼻门下挂着的两溜鼻涕给抿去了,笑道:“陈才灿,明天上学带些手纸过来,自己给自己擦鼻涕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姐姐。”叫陈才灿的学生睁着小眼珠认真点了点头。 虞瑾捏了捏他扎头发的小布包,像一个软软的馒头,眯眼微笑,“叫我虞先生。” “好了,同学们打起精神来,”她拍了拍手掌,“下课之后你们就可以午睡了,但这堂课你们要认真听完。全体都有,坐正!挺直腰背,眼睛正视前方,双手叠放在学案上,身体离学案保持一个拳头的距离。你,把嘴角的口水给擦一擦;你,手别捧着脑袋了;还有你,再踢前面的同学小心我揍你。” 被点到名的学生无一不老老实实按着她说的坐好。虞瑾暗自得意,“凭我这个魔法高材生还治不了你们这三十六个没断奶的小屁孩?”黑色魔法袍一甩,英姿飒爽地回到教坛上。 “同学们看这里。”学生们齐刷刷地看向她伸出来的右手食指,她闭着眼睛,口中蹦出几个听不懂的音节,眸子一睁,指尖上升出一小团蓝色的火苗。小屁孩们同声哗然。 “厉害吧,”虞瑾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还不止这样呢。”她又闭上眼睛,火苗随着她的意念忽大忽小。她手指悠然翻飞,火苗就像有灵性一般随着她的纤指欢快舞动,如同在耍一根光滑的蓝色丝带。 小屁孩们这下可炸了锅了。 “虞先生你好厉害啊!我要学这个!” “我也要会,我也要会!” “我要学这个烤肉吃!” “虞先生快教我们吧,下学回去我要变个火给爹娘看!” “火,火,虞先生能变出火!”有个小屁孩惊得直接站了起来,指着虞瑾四处张望着大叫。 有些插不上话的就低头摇颈,掌拍桌子拳砸学案来表达他们的激动之情,一副疯了的样子。 不知从哪飘来一个身着鹌鹑图案的黑色官服,头戴长翅乌纱帽的中年男人,站在课堂门口,拉着脸道:“虞瑾,管好你的学生,不要影响其他先生们教学。” 虞瑾吐了吐舌头,连忙控制火苗让它灭了,“是,训教大人。”那脑袋上展着一对长翅的中年先生便背着手踱步走了。 虞瑾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好不容易才把小屁孩们安抚下来。她看着最前面一排那个不扎头发短毛脑袋的学生,他从一开始做自我介绍到后来正式授课,再到看小火球术表演的时候都中规中矩,不吵也不闹,始终坐正如钟,眼睛注视着她。 “他好像是叫张家宝?嗯,心性平和,专注力高,求知若渴,是个好苗子。”觉得有些欣慰和期待,要是所有学生都能像他一样就好了,她一定能培养出一批未来的国家栋梁。 “可不止这些哦,我再给你们看一个魔法,你们首先要保证不能大喊大叫。”小屁孩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十指火球术!”虞瑾双手悬空握拳,张开十根葱葱玉指,随着话音落下,每个指尖上都升腾出一团小火苗。小屁孩们目瞪口呆,用手掌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控制不住发出声音来。 虞瑾看着他们惊讶的样子得意地眉开眼笑,双掌相对,吐出一口气,潇洒地把火苗吹灭了。“只要你们想学,认真学,我保证你们都能学会。”学生们意犹未尽地点了点头。她瞄了一眼那个叫张家宝的孩子,仍然表情专注地听讲。“我心甚慰啊,当先生的感觉真好。”想到这些贵族子弟未来所达成的成就都有自己的一份功劳,虞瑾便越发上心了。 她神色一正,双手撑着讲案,环顾四周,问道:“今年,是何年?” “大康皇朝弘正19年!”有个稚嫩的嗓子大声回答她。 “不错,秦浩轩同学回答得很对!”.全班36名学生,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她把名字都记下来了。听到先生的表扬,秦浩轩立马满脸通红,憋着一股劲儿低头看课本。 “那你们的父母为什么把你们送到这儿来进行魔法启蒙,而不是去普通的修真学堂?”虞瑾继续问道。这个问题估计有点难回答,谁知道爹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几双想举起来的小手便放了下来,改道去摸后脑勺去了。 “陈才灿,你来回答。” 陈才灿舔了最后一口唇边的鼻涕,站起来想了想,答道:“因为我爹娘不缺钱。”满堂娃娃哄然大笑。 虞瑾摆摆手让他坐下,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用深沉的声音说:“那是因为魔法比修真强。” “我天央之国,大汉民族,雄踞世界东方,从古至今,已有三千年历史。有过分分合合,有过和平与战乱,但未曾断绝过民族文明。” “正是因为有修真体系筑就了我们的历史河堤,使我们的民族内核能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不管哪朝哪代,我们都要学习修真,来壮大我们的力量,提高我们的身心修养。修真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可强身健体,愉悦精神;对于统治阶级来说,可文治武功,定国安民。”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学生们都是一副认真的样子。 虞瑾咽了一下唾沫,继续说道:“而魔法文明的历史只有短短数百年,比我们大康皇朝的年纪大不了多少。拥魔法文明而立国的西方列强和我天央之朝相比,其悬殊如孩童与大人,这些孩童虽然觊觎大人的财富,却又怎敢与大人角力?” “但事实却是,在永兴十三年,西方列强仅仅派出了数千骑兵和数百魔法师组成的联合军团,就把我朝的数十万军队给打得落花流水,即便各大修真门派派出一千顶尖修真者也抗衡不过,逼得永兴皇帝退位,割让一州九府一百七十八县。” 虞瑾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列强逼迫年轻的新皇帝将年号定为‘弘正’,意思是让他将魔法作为正统大道在全国范围内弘扬传教。在十九年前,我就是第一批学习魔法的孩童,也就和现在的你们一般大。当时的启蒙先生可是外国人,汉语蹩脚,浑身臭不可闻。”说道这里,噗嗤一笑,“你们不是说爹娘都不缺钱吗,但他们所交的钱绝大部分都流进西方异族的口袋里了。” “弘正皇帝说过,‘师夷长技以制夷,欲战强敌先知彼’,这就是我们这些先行者的使命。你们应当为身负这样的使命而感到荣幸,为爹娘能费尽心思送你们进来读书学习而感恩和珍惜,为以后能洗刷家国耻辱而奋发上进。” 虞瑾声情并茂地演讲完毕,放眼一扫,看到绝大多数孩子都扁着嘴,皱着眉,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禁为自己的口才感到满意。“你们在魔法启蒙学堂将要度过六年时光,头三年主要学习的课程有三门:《魔法简史》,了解魔法文明发展的来龙去脉;《万族伦理学》,了解大千世界各个种族的风土人情,世俗观念,道德理义;《契美尼语》,此种语言为魔法念咒语,亦为外邦通用语,通此语几乎可以与世界上所有人类种族沟通交流。”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变出火球呢?”有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问道。她叫金语芳,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她一说话,便有几个男孩子同时看向她。 “基本要到十二岁之后了,因为那时候你们的精神力才会有初步的发育,才能进行冥想。这六年里你们的任务是要把基本功给练好哦。”虞瑾和蔼地说道。 “唔!”金语芳乖巧地坐下。 “那我们接着刚才的,继续讲《魔法简史》第一册……” 虞瑾的声音很动听,同学们也被她激发了学习的欲望,于是台上忘我,台下忘情。夏日的阳光似箭般从窗户射进来,埋在虞瑾的法师袍里,随着她的一行一止而腾挪流转,在她身上弥漫出一层金色的光辉,勾勒出她秀美的身材和青春的线条。阳光也扎在学生们的小脸蛋上,一个个灿若朝阳。 当树蝉此起彼伏的鸣叫声越来越大的时候,虞瑾“哎呀”一声,才发现用餐时间已经过了,午休时间也快过了。她不好意思地对学生们说:“等下我请你们吃饭,给你们补午休时间。这堂课就以明志来结束吧,少年们,你们轮流来说,长大以后的愿望是什么?想清楚再回答哦。” “我要改变我们的国家,让它变得更强、更好,不受别人欺负”秦浩轩第一个站起来,有板有眼地回答。 “我要揍死西方那些狗娘养的。”陈才灿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估计鼻涕变硬了塞在里面下不去出不来。 “以后可不能说这些,”虞瑾嗔怪道,“这座学校里可是经常有外国人在的,而且说脏话也不对。”她见张家宝从来没举过手,便和颜悦色地问他,“我记得你是叫张家宝,你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呢?” 张家宝顶着个毛绒绒的大脑袋站了起来,因为他长得矮所以显得头大。“要说实话吗?”他的声音还是挺清脆的。 “那当然,你放心说。”虞瑾心想,就冲这首屈一指的专注力和认真度,此子绝对是年少存志,长大以后必能一飞冲天,前途不可限量。 “我长大想娶你做老婆,天天看你。”张家宝说。他的话让课堂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每个学生都低下头,身体颤动着,拼命地压住从腹部涌上来的歇斯底里的笑意。偏偏课堂又安静得似乎连同桌的心跳声都能听到。虞先生一直没有说话,所以张家宝只能站着。 虞瑾姣好的面容由白里透红变得通红,由猴屁股般的红又变成苍白,由苍白变成铁青,最后由铁青归于平静,总结成几个字挂在脸上:大祸临头!她龙行虎步地走到张家宝面前,左手抓着他的上衣领子,像拎小狗似的拎起来,右手粗鲁地扯开他的裤子,露出白花花圆嘟嘟的小屁股,风风火火、毫不留情地朝课堂外走去。 ------------ 002章 帝国之灾 天央之国自古以来都是万邦共主,其民黑眼黑发黄皮肤,体型中等,崇尚修真,多智而长寿,以龙的传人自居。当朝国号大康,领土一千三百七十二万平方公里,生民逾四亿,国寿三百一十余年。 大康帝国自成一陆,横长纵短,西宽东窄,南暑北寒。整块版图左低右高,宛如一条伏身欲起的巨龙。北望罗希亚豪族,隔海相对;南临无边汪洋,抛五珠海岛以守;东往万妖之国,落死亡天途相护;西接异域之邦,惟有一条皇家商道相通。 商道以南是席尔瓦拉大沙漠,几无飞鸟走兽,遑论生人,漠际西南是教化未开的原始黑民;商道以北是龙头山脉,山脉的另一侧是腐烂的沼泽滩地,其轮廓是绵延数千里的沙岸,沙岸以外星罗棋布了数以万计的海岛。海岛群的北面自是隔断了大康帝国和罗希亚帝国的北冰洋内海,向西则有世界另一处的繁华。 如果把大康帝国的版图比作一条巨龙,那么龙嘴便是炎炎大漠,龙角是高高山脉,那成千上万个海岛便如钻石一般点缀着它的皇冠。东北部高耸的龙背有连绵的长恨山,那是它坚硬的盔甲,使罗希亚强兵在此处仅隔一条布里海峡亦只能敢望而不敢战。龙爪是南海五岛,龙尾如一根尖尖的长矛,斜向下深深插入妖兽的国度。环境如此得天独厚,是以大汉民族,炎黄子孙,数千年来能安守中央富土,高坐万族宝殿之首。 此泱泱大国,有三条长达数千公里的河流。一条自龙头山脉东部的雪峰流入陆地中部巨大的龙心湖,犹如一条蜿蜒盘旋的血管,叫做红河;一条从潮湿多雨的南部丘陵,横跨半个大陆,向东流入南海,叫做万江;还有一条叫做澜沧江,从东北长恨山脉向西南汹涌而下,亦归于南海。此三条父母河,哺育着大康皇朝的攘攘国民。 现如今,大康帝国分三十六州,五百五十三府,五千八百九十四县。南边五海岛各为一州,龙尾蛮荒苍凉之地为一州,中腹陆地东西南北各七州;首都为京阳州,位于中部偏东,乃天子居所;陪都为紫阳州,位于西部偏南,乃直辖地。当然,南部福州已割让于西方列国,三十六州有一子流落在外。 万江中段有一条支流叫怒马江,灌养着青平州的黎民百姓。张家宝的家因为离府里的魔法启蒙学堂只有十一二里地,算不得远,所以不寄校生活,每天乘坐马车经过这条江上下学。此时已近黄昏,他便在怒马江的一座桥上,坐在马车里闷闷不乐地啃着管家带来的精美点心。 “小鱼下手真狠啊,是她自己让我说实话的”张家宝还在想着课堂上说长大后要娶虞先生然后被打屁股的事情。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眼睛就是离不开虞瑾,她的长头发,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她的手,每一处都那么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听她讲课舒服极了。要是能抱她一下就好了,可是今天她的手打在屁股上真疼,不然那双冰凉的好看的手摸在身上应该很舒服……张家宝臆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被口水濡湿的点心一半握在小手上,一半窝在张开的嘴巴里。 睡得正沉,车厢突然翘了起来,张家宝从躺凳上滚落,屁股再受重创。 “少爷,快出来看!”还没来得及发火,驾马车的管家于伯急冲冲地拉开门帘大叫。 张家宝便跳下车,看到自家的大黄马跪卧在地,马面朝下不敢上视,马车重心前移,后轱辘抬了起来。 “黑鬃神现世啊!”于伯腿一软,跪倒在地,“我这一把年纪,竟能看到黑鬃神!我活够了啊,活够了啊!”双臂平伸,泪流满面,对着天上一拜再拜。 张家宝昂起小脑袋,看到天上有一只体型庞大的生物,遮天蔽日,投下一团巨大的阴影。那充盈于视野的冲击力压得他呼吸急促。这神兽四蹄奔腾,如履平地,不一会儿就从这片云团没入另一片云团。 “你要去哪?”张家宝追着它,朝天上大喊。 神兽的眼珠微微向下动了动,漠然地看了一眼在桥上奔跑的小虫子。那一眼所透出来的威严让张家宝打了个激灵,他一言不发,咬牙继续跟着它跑,恨不得它能载着自己在天上飞个几圈。 神兽通体漆黑,外形像一匹马,不过黑色的鬃毛从头上一直长到屁股。没有尖角、锐齿和利爪,长相透着苍古之意,让人由衷地敬拜;亦没有翅膀,却能在天上自由地翱翔,似与太阳同高。应有日行万里之能,一刻间便隐入天际。 “喂~你回来!喂~”张家宝眼看它不见了,懊恼地大叫。他感觉它是能听得懂人说话的,为什么吝啬于载他一程。 “哎唷我的小祖宗噢,你跑丢了我可怎么跟老爷交待,”于伯连扑带爬地追了过来,哆嗦着腿牵着张家宝往回走,“咱们回家报喜去,小少爷开学第一天就见到了黑鬃神,以后肯定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大黄马好催歹催才像活了过来,慢悠悠地往家里赶。刚回到张家村口,便有机灵的孩童去报信,好去族长家蹭晚饭吃。 “族叔好。”一群十几岁的少年笑嘻嘻地跟下了马车的张家宝打招呼。更有一个妇人,对怀中抱着的两三岁婴儿说:“快叫族爷爷。” 婴儿果真奶声奶气地叫了声“族爷爷”,张家宝习以为常,学大人背着手轻描淡写地回了声“嗯”,便跟着管家往张家大院走去,马车自有下人牵去安置。 张家这等大族讲究辈分,名字中间必须按照字辈谱来排。“武功恒久远,文才百世芳,纵可传家学,横则兴国邦。”张家宝的父亲张传政便是传字辈,他这一脉向来生孩子比较晚,所以张家宝是同龄人的爷爷辈。而且张传政是族长,又只有张家宝这么一个独子,自然宝贝得很,所以族人不管心里如何作想,表面上都对张家宝很尊敬。 张家宝没走几步,就被一个美艳的妇人抱了个满怀。“我的宝儿啊,娘亲想死你了。”张家宝的脸被挤在软软的胸脯上,几乎喘不过气来。这妇人名叫曹小小,大约二十七八,身着华贵的罗衣,浑身珠光宝气。 闻着娘亲胸脯的气息,张家宝觉得有些羞臊。“娘,我已经长大了。”他不满地说道。心里咯噔一想,假如虞先生也像这般把自己抱在她的胸脯上,那会是什么样的滋味?顿时便有些呆怔了。 “是,我的宝儿已经六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曹小小溺爱道,她看到儿子的表情以为他第一天上学有点累了,便说:“走,娘亲带你回家吃饭,你爹也有一天没见你了。吃完饭娘亲给你洗澡,晚上睡个好觉。” 张家大宅里已经传出阵阵的饭菜香气,几条黄狗和黑狗不时发出三两声吠叫,呼朋唤友地在院子里逡巡,等主人们吃完饭后扔出来鲜美的骨头。 突然间,犬吠声戛然而止。不管是自家的还是邻家的狗都蜷缩在角落里,发出不安的呜咽。张家宝看到路边爬出来好多手指粗的蜈蚣,鸭蛋大的蝎子和像盘子一样大的蜘蛛,还有很多前所未见的巨大毒物。曹小小吓得尖叫连连,在原地直跺脚,一步也不敢走了。 就像幻觉似的,整个天地筛糠般抖动起来。几间根基不稳的房屋瞬间便倒塌了,幸好张家大宅建得牢固,只是落下几片屋瓦。 曹小小一下没站稳,摔倒在地,把重心低本来能站稳的张家宝也给扯倒了。“宝儿不怕,娘亲保护你。”曹小小死死地抱住张家宝。两个跟过来的丫鬟早已蹲在地上搂在一起恐惧地抱头大哭了,于伯只好爬过来护住夫人和少爷。“奇怪,黑鬃神现世不应该出现灾祸才对啊,难道书上的记载有误?”他纳闷地心想。 “传政,传政啊,快来见咱们娘儿俩最后一面吧!”曹小小呼喊道。 说来奇怪,她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似的,可怕的地动山摇随着她的话语而停止了。整个张家村恢复了宁静,除了几堆坍掉的房屋废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张传政已经领着一家大小从宅子里出来了,村道上站满了惊疑未定的族人。所有人都听到了曹小小刚刚的那句话。 焦灼的张传政在看到妻儿安好之后便放松下来,他表情怪异地看了曹小小一眼,以族长的身份向众人发号施令:“我张传政在此,族亲们不必惊慌。三舅爷你先带着所有老弱妇孺去南边的谷场暂避一二,以防余震发生。于伯你去通知各家长辈,让他们派出青年壮力展开搜救,行动要快,不管是死是活,都要拉回到这地面上来。张家诚你驾着马车火速去镇上请几名大夫过来,多带一些治伤残的药品和材料。” 张传政和于伯便去组织救人去了。曹小小让一个胆大的家仆去大宅里拿了一些饭菜,让张家宝席地就餐,天大的事也不能饿了宝贝儿子呀。想了想,又派了几个人手,把所有饭菜都取了,分给那些还没吃饭的村民。这一个举动倒是帮张传政维护了族人的秩序,许多哭闹的婴儿也停歇了。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个小时便有了结果。共有五间房屋倒塌,七人当场死亡,十九人受伤,其中有两名重伤者未治而亡。 “让各家各户都捐一些钱财吧,阖族戮力料理亡者后事。至于生者,各位叔伯觉得应当如何安置?”张传政皱着眉头和几名族老商讨道。 “族长,村头的石岗中发现一条大蛇,应该是死了,有碗口粗。”一名青壮气喘吁吁地过来汇报。 张传政便领着人群过去,张家宝挣脱了曹小小,也跟着过去。那条大蛇将近10米长,浑身覆盖白鳞,睁着没有神采的眼睛,倒是挺恐怖的。曹小小吓得一手捂住张家宝的眼睛,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一名见多识广的族老上去检查了一下,说道:“通体没有伤口,已有百年之寿,不过我认为它不是老死,应该是吓死的。” “吓死?”张传政觉得不可思议,“我们的居处竟然有这样的巨物,为何此前没有现身过?” “此等生物有灵,如若不死,再过一二百年便可成妖,修得人身。”族老叹道,“它此生未曾为害人间,我等把它好生安葬吧。” 此时于伯上前一作揖,恭敬说道:“仆身在接少爷下学的途中亲眼见到了黑鬃神。” “什么?此言当真?”张传政不可置信地问,因为就连他这一族之长也只是从书本上知道黑鬃神。 “当真,此神物与书中所述并无二致。其形似马,踩云跨日,所到之处,万兽皆伏。”于伯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不敢相瞒,仆身的额头就是磕头磕青的。” “黑鬃神现世,却有大灾降至,又有灵蛇枉死,看来天下要生大变啊。”族老捋着白须陷入了沉思。 ------------ 003章 朝野震动 人兽有别,在于灵智;无灵无智,人可为兽;灵智兼修,兽可为人。 在《万兽通鉴》中,将海、陆、空三维空间的诸多物种,分为四等:常兽,灵兽,妖兽,神兽。 寻常所见的虎豹豺狼,牛羊驴马,虾蟹鱼龟,鸡鸭鹅雉,鹰隼雕鹫,蜂蝶蚁豸,及其它有情众生,便统归于常兽。天地虽大,不争则无以立命,千万种生灵无时无刻不在为每一寸生存空间而拼夺。水里游的跳脱出来,渴望能成为那地上跑的,争那亿万分之一的机会,不死便可喘气;地上跑的仰望星空,希冀能成为那天上飞的,纵使此生无果,也要在骨血里埋下一颗因子,累万代业力未必不能展翅遨游。 鹰狮搏兔,蛇蛙吞鼠,鸦燕啄虫,强食弱肉取那久活之机;角鹿撞虎,枯蝶藏叶,壁蜥断尾,良善斗凶搏那苟命之息。不死总会出头,长寿终有惠报,芸芸众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无非等那鱼跃龙门的时候。毫微萤虫朝生暮死,一日灿烂怎有升华之遇?缩头老龟趋吉避祸,万年清苦可待有灵之时。 兽活百年有灵,木活千年成精,知天知地,知己知彼。若得造化怜悯则变妖,修聚人形走红尘。兽成神者,有通天彻地之能,凡间几不可见。 那黑鬃神便是《万兽图鉴》中有所记载的一位古老大神。据说其乃所有食草者的共祖,寿岁和体重不可考,惟知其体长约900米。黑鬃神所过之处历来风调雨顺,万物滋养,却不知为何最近一次现世却引得天灾扰民。 此时在京阳州(亦称京阳城,方圆不过一府之地)的皇宫里,弘正帝正和文武百官连夜朝议数个时辰之前发生的那场旷古绝今的大地震。 据受影响的各州差回的骑雁信兵所呈奏报分析,有五个州的损失极为重大。初步估计有二百三十万户人家流离失所,死亡人数超过五百万,伤者不计其数,更有一州州牧及下属官员全部殒命,是下级知府代为发回的消息。 奇怪的是,这五个州的急报中都提到地震最为强烈处形成了一道深不见底,长不见边际,宽有数里的可怕沟壑。此沟壑飞鸟不过,犬声不闻,仿佛有神祗之力生生地把土地拉离。 钦天监监正扑在地上磕头哭道,“皇上圣察,臣不敢有丝毫懈怠,实是天象平稳,并无凶异之兆啊。” 弘正帝挥挥手让他起来,“朕信你无罪。”“锦州,辽州,恭州,颍州,西川州……”他沉吟道,却突然间把手中的几张信笺扔到台阶下,“为何不见英州的消息?取舆图来!” 早有太监取来大康皇朝的舆图,弘正帝捧着舆图的双手有些颤抖,“五州同现天堑,英州围于五州杳无音信,到底是什么原因。”他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契美尼使臣,实在不敢往那个方面去想。 才三十多岁的弘正帝像一下子老了许多,脸色苍白的他努力使自己平静,“罪在朕,五百万枉死的冤魂……呵呵,前所未有啊。朕,乃千古第一昏庸帝。翰林大学士李清替朕拟罪己诏传告天下吧。”百官皆跪,痛哭流涕。 “兵部尚书,派成圣境强者前往英州探查;礼部,吏部和钦天监遣五人为钦使,各往五州指挥救灾,倾各大门派之力派出医修,胆敢藏私者灭了他的门第;户部和工部各司其职,把灾民安置,钱粮拨发,房屋重建的事务拟出一个章程来。”弘正帝颁下了一道道旨意,最后对宰辅陈步望说道:“国库怕是杯水车薪了,朕要涨三年赋税,陈卿家以为如何?还有这遍野尸殍也要妥当处置,谨防疫情才是。” 宰相陈步望出班答言:“臣以为,可颁补天令,倡各州豪族巨阀……”未等他说完,契美尼驻使道佩斯在朝堂之上公然鼓起了掌,笑道:“大康皇帝临危不乱,运筹帷幄,外臣佩服。”却是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只是此次地震有所蹊跷,不知皇上如何认为?到底是自然天灾,还是神怒而罚?” “大胆,大康天子的龙威岂容外邦小小使臣冒犯!”陈步望指着道佩斯怒视道。道佩斯充耳不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弘正帝。 “不知贵使有何高见?”弘正帝淡淡地问,闭上了眼睛。 “外臣倒是有一些消息。极西自由之地,圣魔导士卜兹·邦克不日前来到了大康帝国……” 弘正帝龙目一睁,死死地盯住道佩斯,“你的意思是,他跟这次的地震有关系?” 道佩斯笑呵呵道:“外臣对他仰慕已久,只可惜缘悭一面,对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不敢妄自猜测。只不过,世人皆知,卜兹·邦克圣魔导士对土系魔法的造诣无人能出其右。” “哈哈哈,他再厉害也不过一介凡人,何敢比天神之力?”弘正帝大笑道。道佩斯并不接话,只是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他。弘正帝疯魔般笑了一阵,气息陡然不畅,一口深红色的血液喷了出来,他神色萎靡道:“那个魔法,叫什么名字。” “无上大禁咒,分疆裂土。”道佩斯还是一样的微笑。 “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弘正帝万念俱灰。 “无他,还是那种技术,希望大康圣皇能允许我们传入贵国,帮助贵国强军富民,同我白人种族一道走上文明巅峰,共御四海。” “受人之鱼,且为人奴;受人之渔,莫同案肉。”弘正帝喃喃道,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道佩斯,“这千古罪帝,就让朕来当吧。道佩斯,为了那件事已有三年交锋了吧,今天朕准了,但你们记住,这造下的滔天血孽总有一天要偿债的。” “朕十五岁继承大宝,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一分一毫的差池,想不到竟落得如此下场。罢了,国书签下之后,朕……退位。” “退位”二字一出,满朝文武相拥悲泣,如吊国丧。惟见那契美尼,菲瑟亚,侬利等西方国的使臣对眼而视,喜上眉梢。 …… 却说地震次日,张家宝还是正常乘着马车去府里的魔法启蒙学堂上学。昨日的种种怪遇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只想快些见到虞先生那柔美的面庞和曼妙的身姿。 暖煦的太阳从青山上冒出了头,大黄马甩着蹄子滴溜溜地在怒马河的跃马桥上小跑。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用好吃的哄着强拉硬拽着才哭爹喊娘,不情不愿地去上学堂,张家宝对于上学却是比谁都积极。他独占偌大的马车,站在躺凳上又蹦又跳,“起来上学早啊,小鱼没得跑啊,屁股不算啥啊,今天继续打啊……” 待学堂里的三十六名学生到齐,虞瑾吁了一口气,昨日发生了一场惊动全国的地震,幸好自己的学生一个都没少,不然在职业生涯中将会是一个阴影。想来这些富贵学生家境不凡,房屋都建得比较牢固吧。她额外看了一眼兴致高昂的张家宝,摇了摇头,宣布了一个消息:“昨天发生的大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朝廷下旨,举国哀悼七日,为亡者祷告祭祀。这七日你们便不用来学堂上学了,另外,赈济灾区需要各州的上下官民捐纳钱款,大家各尽所能吧。” 孩童们便慷慨解囊地交出了自己的生活费。秦浩轩第一个上前,豪气地捐了一个大金宝,陈才灿也从钱袋里摸出了五个银元,金语芳捐了两个金元,每一个都上前或多或少地捐了钱财,最少的一个也捐了二百铜文。 大康朝的币制有金宝,金元,银元,银分,铜文,铁钱六种。五个铁钱基本能买一个白面馒头,一个铜文等于十个铁钱,一个银分等于十个铜文,一个银元等于十个银分,依此类推。金宝,金元,银元,银分,同为金银所铸,因币种不同含量有多有寡而已。币值最大的三种形厚质重,上刻大康朝历史上的重要人物,主要为大商巨贾所用,称为大钱;另外三种形薄质轻,无图有字,中有方孔,为寻常百姓平日交易所用,称为小钱。 也就是说秦浩轩相当于捐了一万铜文,家底丰厚可见一斑。奈何张家宝不在校舍里住,压根没有生活费,此时摸着裤兜里被他玩得黑乎乎的两个小铁蹦不知所措。 “虞先生,我现在没有,但我要捐十个金宝,说到做到!”张家宝站起来叫嚷。 “哈哈哈”同学们都笑了,这个短毛矮鬼每次都语出惊人。 虞瑾笑言:“无须如此,张同学尽自己心意就好。” 于伯从学卫口中得知今天不用上学,便一直在外候着,等张家宝出来就送他回家。 “于伯,给我十个金宝!”张家宝气鼓鼓地要钱。 “呃,于伯没有这么多啊,”于伯可怜巴巴地翻出自己只有一个银元和五个铜文的钱袋,“少爷要钱做什么?” “没有就算了,我找我爹要去。” 回到家,看到张传政在忙碌地筹备亡者的后事和国丧的吊唁事宜,张家宝还是毫不客气地摊开小手掌,“我要十个金宝!” 张传政吓了一跳,“我儿要那么多钱财做什么?” “学堂捐款救灾!” “哦!”张传政恍然大悟,“官府也派人来通知为父了。国难当头,朝廷倡议军民子弟合心合力,众志成城,救百万同胞于水火,积浮屠之德以福荫后世。为父作为一方士绅豪强,自然不会不识大局,钱财已捐纳不少。但宝儿你要知道啊,老爹仙去之后那八十亩良田和三十四亩瘠土都是你的,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啊。你可明白那些田产来之不易,是张家历代祖先悉心守护一辈又一辈传下来的,若没了田产和钱财……” “张传政!你给还是不给!” “于伯,去库房取十个金宝,给少爷送到学堂!对了,不要记公账,用我的私钱!”张传政正义凛然地吩咐道。 ------------ 004章 落难母女 这几日张家宝在家赋闲。村里面的人穿缟戴素,一片悲音哀色。死了亲属的自然整日哭哭啼啼,没死家人没倒房子的也要“顺应大势”作出万分沉痛的样子。又是设灵堂,又是入殓,又是奔唁,又是出殡的,连续搞了好几天,而且禁止一切娱乐项目,实在无趣得很。 为了打发时间,张家宝便看起了从学堂拿回来的课本。那本《万族伦理学》上有许多精美的图画,倒是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原来世界很大,几乎每个角落都有人的踪迹。而且不是所有人都长一种模样,除了黄肤黑发的人种,还有白色人种,黑色人种,红色人种。眼珠子不全都是黑色的,还有褐色的,蓝色的,碧色的,琥珀色的等等。头发也有很多种颜色,还有顺直和卷曲之分。不同的种族穿不同的服装,甚至有的种族不喜欢穿衣服……为什么没有不穿衣服的图画呢?张家宝翻遍整本书也没找到。 也不只有人族才是这世上的智慧生灵。灵兽化妖也有智慧,甚至比人族更高。只不过人的形体契合天地之道,最适合修行,所以妖都喜欢化作人身行走世间。在大康帝国境内便有许多或明或隐,或恶或善的妖,有的妖聚居成族,甚至有的妖在朝为官。在厄州的千年瘴毒林往东,更有那人类不可涉足的万妖之国。 并不是所有灵兽在化妖的时候都能成功,那些失败的便会成为兽人,终生囿于半人半兽的形态,不似妖般能自如地在人体和本体间转换。兽人智力有缺,普遍性情粗鲁且残暴。接受现实的就找个同为兽人的另一半,凑合着过一辈子。不甘心的或贪恋美色的,不敢去寻妖,只能找弱小的人族。因此经常有兽人奸·淫人族妇女,生下丑陋婴儿被抛弃的惨案发生。 在长恨山脉有身高10米至15米的夸父巨人族。传说在数个朝代以前人族和巨人族征战不断,最后数量繁多的人族占据上风。仁慈的人族皇帝不忍伤巨人性命,又恐其祸害人族子民,便与巨人族立下盟约:把长恨山脉许为巨人族的永世聚居之地,巨人族替大汉人族镇守边关,作为回报,大汉人万世万代不侵扰巨人族。 在西方也有巨人族的分支,身高5米至8米的特斯拉巨人族和20米至30米的泰坦巨人族。这些巨人族能活到200岁至500岁,但生育十分缓慢。西方还有一支特别的人族分支:矮人族。矮人族强壮而好战,豪爽,喜饮烈酒,擅长铸造兵器。 西方有一些举世闻名的妖族,如吸血鬼一族,狼人族,以及最为著名的隐藏穿梭于茂密森林中的精灵族。精灵族一说起源于灵兽化妖,一说为人族在森林里的分支。特征是身材高挑而健美,男性精灵平均身高2米以上,女性精灵也有1.8米,都长着一对标志性的尖耳朵。此族十分长寿,普遍能活到300岁。那图画中长相隽秀,气质优雅,服饰华丽的精灵族女性让张家宝恋慕不已。 张家宝对这本《万族伦理学》爱不释手,文字只能看懂一点,但把所有图画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就连洗澡时也在看。自从他被虞瑾打肿屁股之后,便死活不让娘亲给他洗澡了。 这日又到了他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浸在热乎乎的专属于他的木制小浴桶里,跟前的椅子竖放着翻到女精灵图画的《万族伦理学》,一手扶着额上烫热的毛巾,一手拨弄着自己的小丁丁。“真想快点长大啊,到森林里找女精灵去。”他闭上眼睛肆意幻想着。 “嘎吱”一声,房门被拉开了。张家宝腾地站起来,想把《万族伦理学》合上,却来不及了。 “奴婢见过少爷。”进来的是一个略有些沧桑,年近三十的妇女,她微微行了一礼,道:“夫人让奴婢来服侍少爷沐浴。” “我不是跟娘亲说了以后我自己洗澡吗?”张家宝撇撇嘴,坐回到桶里,“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回少爷,奴婢原籍西川州长乐府,在地震中因去了浣衣侥幸逃过一劫,但失去了家园,丈夫也已殁亡。奈何无亲故投靠,便携小女流落南方。”妇人走上前来,挽起衣袖,用澡巾给张家宝擦拭背脊,“蒙老爷和夫人心慈性善,收容奴婢和小女在家务活,不至于温饱无济。” 那双长了茧子却仍柔软的手掌搭在张家宝的脖颈上,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藏在水里的小丁丁一下子支棱起来。 “少爷请站起身来吧。这几日少爷独自沐浴怕是不能尽去污垢,夫人特意交待奴婢要从头到脚把少爷的身子给洗净。”妇人说道。张家宝便红着脸站了起来。 “少爷才这般年纪就精基固实,倒是修真的好苗子。”妇人看着张家宝直挺挺的小玩意儿笑吟吟道。 “我是修真的好苗子吗?可是张传政让我去了魔法学堂,说魔法习有所成可以进朝当大官。”张家宝说。 “咯咯,”妇人掩嘴笑道,“你这样称呼你父亲,不怕他知道后揍你吗?” “从来只有我揍他,哪有他揍我。”张家宝一脸的不屑。 “唉,”妇人有些落寞,“说来惭愧,其实奴婢从前对修真也所学一二。不过二十年前我朝大败之后,修真便式微了,不复千年盛况。不然凭着奴婢所学也可觍脸开门设馆,混口饭吃,何至于娘儿俩被赈济所的官员欺凌。” “你被人欺负了?他在哪本少爷去给你报仇。”张家宝转过身拍着妇人的手安慰道。 “呵呵,少爷的心意奴婢感激不尽。那狗官已经被我……算了,说此无益。”妇人说道,“奴婢还是快些为少爷沐浴吧,水快要凉了。” 一番交谈,得知这妇人名叫齐洛敏,若是把身上的朴素布衣换成锦罗缎裳,也有一番姿色。她有一现年八岁的女儿,名唤上官乃丫,此时也在张家宅院里,不知作何忙碌。 齐洛敏年少时曾入修真门派学道,颇有实力。从她口中张家宝对修真有了一些了解。 修真意为以修行之法去伪存真,证悟无上大道。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一直以来作为天央之国,东土大汉的国学根基。经过三千年的摸索和发展,修真在大康皇朝已形成一套公认的严密的体系。 修真分为八个境界,第一境称为生莲境。莲中通外直,出淤泥而不染,不管哪个朝代都作为道花而被修真者所崇尚。“生莲”意即道之初始,此境界以筑炼精基为要旨,扎根于地,修习功法培精固本。生莲境者精火充沛,肢体柔软,最适宜6岁至12岁的孩童修炼,过早恐伤发育,过晚则贻误良机。当脐下一寸半下丹田成莲,代表得功,可往上一境界。 第二境称为望月境,宗要是修习心法孵养神基。攫泽于天,朝迎金乌晚对月。此境界者耳聪目明,智窦大开,适合12岁至18岁的少年修炼。过早则脑髓未全,过晚则神思已成,事倍功半。当莲坐额间泥丸宫(上丹田)时代表功成。 第三境为胎蜕境,适合18岁之后肉身长成时修行。此时地福已得,天恩已获,可回养于人。以精基为柴,神基为火,熬炼气基。此境界者以内气通任督二脉,修小周天功;通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修大周天功。当莲生乳间膻中位(中丹田)时,三宝圆满,脏腑无毒,病邪不侵,如脱胎换骨般,故名胎蜕境。 第四境为寻龙境,不断循环修习前三境之功法,以内气强筋健骨,生血造肉。当肉身锤炼至臻,蓬勃内气可使外发时,此境功成,战力发生质的飞跃,凡人望尘莫及。 第五境为化真境,讲究炼气化神。当元神强大至上丹田之莲化为卵状时,引来第一重雷劫。成功渡劫者可悟本命神通,已非凡人能比。此境者有150岁寿,世人尊称为真人。 第六境为成圣境。以强大元神催化内气修习气出体外之法,当成功渡过第二重雷劫时,可以内气裹体,御气而飞。有200岁寿,凡夫俗子尊为圣人。 第七境为元婴境。以澎海之气反哺元神,修习炼神返虚之法。当上丹田之卵化生婴儿状时,引来第三重雷劫。渡劫成功可元神出窍,以神念感知天地,分阴阳,通鬼神。此境界者有250岁寿。 第八境为最后一境,结丹境。引导元神之婴吞食气基,精基之莲,当三宝合一沉于下丹田时,引来第四重雷劫。成功渡劫者在丹田处蕴一金丹,此金丹为精、气、神结合体,如熊熊之火运转不灭,生生不息,可独自存活于体外。此境界者相当于有第二条性命,哪怕本体身死,也可金丹夺他人之舍,再得一命。已无形体之拘,金丹可沟通血脉之力,以皇皇之气构筑血肉改变本体,幻化众生相。有300岁寿,实力堪比妖之至强者。 望月境往后,圆满胎蜕境大抵需要5年,此后每过一境,所需时间翻倍。且每次渡劫之前都需要花费若干年时间准备,才敢冲击更高的境界。能在期颐之年成圣,已属大福大幸。踏入元婴境者,大多已近两百之寿,离结丹境仍有160年之功,非资质超凡者断不可能再上一个台阶。况修真之道本就逆天而为,在滚滚天雷下殒命者不可凡计,故大康皇朝虽有数亿生民,结丹境至高强者不过寥寥数十人尔。 在天央之土三千年的历史上,亦曾有人通过进一步的修行引来第五重雷劫,但无一不身死魂消,故世人渐渐放弃了更高的求索,修真体系的高楼巨厦总共只有八层。 ------------ 005章 上官乃丫 张家宝沐浴完毕,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地走出浴间。却见院子里头站着一个七八岁的清秀小姑娘,小姑娘头结花顶髻,身穿花布衣,低着头显得有些腼腆。 “奴婢……奴婢见过少爷。”小姑娘行了个福身礼,不自然地向张家宝问候道。 “你就是上官乃丫吧?”张家宝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 “嗯。”小姑娘的头更低了,两只单薄白嫩的手扣在衣摆下捏得手指有些发白,样子十分局促。 “不用这么害怕,我又不吃人。”张家宝拍拍上官乃丫的肩膀,“以后就跟着本少爷混吧,本大少罩着你,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还有你娘也一并保护,毕竟她刚给我洗过澡。” 似乎觉得说人家娘亲给自己洗澡有些不妥,张家宝又道:“不如这样吧,我认你作义妹。你娘亲就是我义娘,哥哥保护义妹和义娘天经地义。”说完还嘀咕了一句,“我娘亲也真是的,也不生个弟弟妹妹给我玩。” 上官乃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叫义母不叫义娘。”顿了一下,有些羞赧道:“而且我听夫人说你今年才六岁,我都已经八岁了。” “不打紧。”张家宝一本正经地说:“我爹经常说一句话,叫……呃,年轻情义重。” 这下连站在旁边的齐洛敏也忍不住笑了,“小少爷你真可爱。不过只能在私下里叫哦,可不能让老爷和夫人知道。” “怕什么,他们都听我的。”张家宝十分自信,“对了,丫妹儿你要跟我一起上魔法学堂吗?” 齐洛敏连忙摆手道:“少爷,不用了。丫头大难不死,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不敢让老爷和夫人劳心破费。”看上官乃丫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又补充道:“奴婢自会教她一些修真功夫。” “嗨,放心吧。等我一会儿。”张家宝潇洒地挥挥手,扭头走了,让齐洛敏在心里直感叹遇到了个好主家。 一问二泡三撒娇,张家宝搞定了曹小小。儿率领着娘又去磨了张传政小半个时辰,最终让他同意了上官乃丫去上魔法启蒙学堂的事情。一来张家不缺这个钱,二来让张家宝有个陪读,不至于孤单。 夕阳下沉,到了晚饭的时候。张家宝看着一大桌子菜只有三个人吃,有些不乐意了。对站在一旁伺候的齐洛敏说道:“丫妹儿呢?叫上她一起过来吃饭吧。” 齐洛敏一听,惊惶道:“奴婢之身不敢与主家共同落座。丫头在厢房里已有饭食,谢谢少爷关心。” 张传政显得十分高兴,笑道:“坐下来一起吃吧,既然小宝已经认你作义母,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我也挺喜欢乃丫这个小丫头。”吩咐下人添了两副碗筷,亲自摆下,对齐洛敏和颜道:“这几日你经历了大难,又孤儿寡母地流浪奔波,着实受苦了。以后就在我们家安心住下吧。” “是,老爷。”齐洛敏纵然坚强也不禁红了眼眶,用衣袖擦了一下泪花出去唤上官乃丫去了。 曹小小一会看看张传政,一会看看张家宝,心想这老头子对人家这么好,不会是想把上官乃丫当作童养媳来养吧。嗯,这丫头确实挺水灵的,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还是相公聪明。 上官乃丫被齐洛敏牵了进来,向几个大小主人问候一声,有些拘谨地坐在饭桌上。眼前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清蒸鲈鱼,五香卤鸭,红烧狮子头,葱香玉豆腐,甜浆玉米羹,枸杞乌鸡汤……都是她很少能吃到的。又想到连日来受到的委屈,突遭横祸失去疼爱她的父亲,随着难民潮却被恶官欺凌猥亵,和母亲沿路乞食南下……原以为这辈子就注定孤苦无依了,却遇到这么好的人家。积压在心里的滔天悲苦被突然间的感动一激,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哎哟,有这么多好吃的饭菜怎么就哭起来了呢?”曹小小见“未来儿媳妇”哭的凄惨,连忙从座位上起身去安慰:“噢不哭不哭,乖丫头不哭,姨娘知道你受了太多的委屈了。” 感受到曹小小的爱怜之意,上官乃丫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扑进她怀里捧着她的胳膊涕泗横流。 曹小小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关切地用手帕给上官乃丫擦脸上的泪渍,自己的鼻子也酸酸的,一个没忍住落下泪来。 张家宝和齐洛敏也上去帮忙,三人哄了好一会儿才让上官乃丫止住哭泣。“老爷,夫人,少爷,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一家人。”上官乃丫鼻子一抽一抽地说。 “好,呵呵,咱们吃,吃,好饭菜等我们都等得凉喽。”张传政劝大家动筷,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 上官乃丫估计是好多天没吃过饱饭了,狼吞虎咽起来。“别吃太着急,小心噎着,菜还有很多呢。”曹小小关心道。又往齐洛敏碗里夹了一大块嫩鱼肉,“亲家,你也……”察觉自己说漏嘴了,瞄了一眼张传政,连忙改口道:“哦,我的意思是齐姐你也多吃点,一家人不必客气。” 却见猛吃的上官乃丫停了一下,脸上飞起两片红霞。 …… 入夜时分,人声渐静,然而村里婴儿的哭啼声和猫狗的叫声却多了起来。已经连续几日小儿集体夜哭了,而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张传政作为族长有责任处理这个事情,便叫上于伯到村里查访。张家宝拉上上官乃丫也想跟去凑热闹。 “小宝你和乃丫回屋里去吧,我们查的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张传政对屁颠屁颠的张家宝说道。 “我们也要去,跟着爹我啥都不怕。”张家宝使出了他很少用的绝杀招数——叫爹。 果然,张传政老怀大慰,笑呵呵道:“好,那爹就带你去转转。” 上官乃丫跟上来,好奇地在张家宝耳边小声问道:“少爷,老爷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啊。” “那当然,”张家宝自豪地说:“只要叫声爹,我放的屁都是香的。” “咯咯,少爷你好坏。”上官乃丫掩嘴偷笑。 “丫妹儿,别叫我少爷了,叫我宝哥。” “嗯。”小姑娘乖巧地点头。 张传政一行两大两小先到婴儿哭得最凶的一家,向家长询问孩子的情况。 “唉,也不知怎的了。”婴儿父亲愁眉苦脸地说道:“我们家的孩子以前一直好好的,很容易哄。三天前开始一到夜深就从睡梦中惊醒,哭得那个凶啊怎么哄都不行。也不是饿了,也不是热了冷了,也不是尿裤子了。偶尔哭累了睡着,过一会又开始哭。我们大人跟着遭罪不要紧,就怕他哭伤了元气啊。我们家就这么一个男丁……”说着便和旁边的妇人一起哭了起来。 “会不会是,前几天地震村里死了九个人……”于伯犹疑道。 “不会的,”张传政打断于伯,“那九个人的身后之事已妥善处理,正等着明日头七下葬呢。而且它们因天灾而亡,怨气应该不会太大,我也相信它们不会对族亲下手。” “是,老爷说的在理。” “不管是什么原因,明天让过来做法事的道士看看吧。”张传政说。 一起跟来的两个小家伙就靠在门边看大人们说话。此时上官乃丫扯了扯张家宝的衣角,轻声说道:“宝哥,其实我能看见它。” “它?它是什么?”张家宝不解地问。 “一个灰色的模糊的人形影子,两个空洞洞的小眼孔,一个透明的大嘴巴坑。” “你是说……鬼?”张家宝惊奇地问道:“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嘘!”上官乃丫作噤声状,“别被大人们听见了。真的有,大概半年前吧,我开始能看见这种东西,一开始很害怕,后来就习惯了。我娘亲说我有阴阳眼,有很多修真门派愿意收我为徒的。之前已经寻访好了师门,我都准备去别的州拜师学艺了,却发生后来这些事。” “你看,那灰影在婴儿身上嗅着,徘徊不去。我感觉它是闯进婴儿的梦里才把他吓醒的。”上官乃丫像个先生般向张家宝解析着现场状况,“它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快闭上眼睛别看它,这样它就看不到我们了。我猜是这样。” 听她这么一说,张家宝有些害怕,急忙闭上眼睛紧紧拽住上官乃丫的胳膊。 这时候婴儿哭声渐小,张家宝仍然不敢睁开眼睛。上官乃丫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它飘到房梁上了,好像在找什么,别让它看到你啊宝哥。它现在飘到神瓮前了,盯着神像看。”过了一会儿,上官乃丫又道:“它又开始动了。宝哥,你有没有感觉到一阵风?” “嗯。”张家宝说,刚才身上确实掠过一股带着凉意的微风,把他的鸡皮疙瘩都吹起来了。“夜晚有些凉,我出来穿得有些少了。” “那是因为它从你身上穿过去了。”上官乃丫用幽魅的声音说。 “啊!”张家宝双目圆瞪,一声大叫,撒腿往家里跑,“娘亲快救我啊!” “等等我啊少爷!”上官乃丫一边用力憋着笑一边追喊。 “小宝你怎么了?”张传政和于伯连忙告辞回家。 ------------ 006章 来者非善 却说张家宝一行外出的时候,齐洛敏独自呆在厢房里,静静地望着天窗出神。 世事无常,十年的夫妻相对,一日之间阴阳两隔。弥漫整个天地的灰尘似乎把人带进噩梦里,到处是哀嚎声。入眼之景都是碎的,所有的房屋不留全尸,无从辨认归途。幸存的灾民度过了最初的恐惧、悲伤和彷徨,逐渐袭来的饥饿感让他们开始游荡,拾取一切能饱腹的东西。 他们翻开了废墟,偶尔会发现一些重伤者,好心的人把他们掘出来之后,也只能任由其自生自灭。 当微弱的求救声听得多了,他们的心灵变得麻木。齐洛敏看到过一个几乎整个被埋在石块里的人,只露出来头部和半边肩膀。胳膊被石锋铲开了血肉,暴露着刺目的白色骨头。头皮被门板削去一块,汩流而下的血浆和着他的眼泪鼻涕,掺杂着灰尘和泥土,在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结成了痂。苍蝇在血痂上盘旋驻留,但他已经没有丝毫意愿和气力去摆脱它们了。这是齐洛敏见过的最惨烈的容貌。 她就在不远处看着,那个人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然后他面前那个跛了脚的中年男人举起了手中的石头……齐洛敏连忙捂住了上官乃丫的眼睛。沉闷的一声响,像是石头砸在了木头上,原来人在凋零时也可以无声无息。 跛脚男人弄了几块石头把他砸死的人完全掩埋了,拍拍手一瘸一瘸地离开,到母女俩旁边时冷漠地说了一句:“他求我给他个痛快。” 灾民无秩序地东逃西蹿,逐渐升级为抢财掠食,甚至向受损不大的人家发起暴动,烧杀奸·淫的事情时有发生。齐洛敏靠着自己修真者的武力终于熬到了天亮。 官府派来了军队镇压因灾而暴的民众,指引他们向临时搭建的赈济所聚集。妇女和孩童优先住进棚户区里,男人们露天而营。齐洛敏母女俩则有幸被安排到为数不多的帐篷区里。 营地里架了十几口大锅,煮着稀粥。每人发了一个碗,排队去领。身强力壮的男人宁愿挨鞭子也要占到前面的位置。有个孩童在拥挤中碗掉地上碎了,在队伍外嚎啕大哭却无人理会,齐洛敏不忍心只得把自己的碗给他了。和上官乃丫领了一碗粥,自己只喝了一口,饥肠辘辘地撑了一天。 天黑的时候,有人将一袋干馍丢进了齐洛敏的小帐篷,齐洛敏也顾不得是哪个好心人在帮助她了,娘儿俩狼吞虎咽地吃完,疲惫地相拥而眠。 迷迷糊糊中,齐洛敏感到有一双肉呼呼的大手从自己的小腿摸到了大腿根部,她一把抓住了那只手。面前是一个油头肥耳的官吏,也不知是如何瞒过帐篷区的值勤士兵闯进来的。 “呵呵,娘子何必如此激动,没有我你们今晚可要饿得睡不着了。”胖官笑吟吟地低声说道。他不急不慢地把毛绒绒的大手搭在齐洛敏的肩膀上,“今晚你要是从了我,待我把这边的事务完成之后,就明媒正娶把你迎进门,保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胖官的手摸上了齐洛敏瘦削的脸庞,像毛毛虫一样恶心,“你要是不从我,那也没关系,我马上出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只要你们母女俩还在这里一天,就别想分到一丁点粮食。要离开这的话我不阻拦,外面兵荒马乱着呢,孤儿寡母活成活不成你自己掂量。” 齐洛敏相夫教子多年,早已没有了年少修真时的血性,此时被这般羞辱的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对过往生活的思念,对命运的怨恨,对前路的迷惘占据了她的内心,任由胖官像一只猪一样把自己压倒在地。 “娘子啊,我是真喜欢你。”胖官哆嗦着手解开齐洛敏的衣裙,在她的发丝间和脖颈上窸窸窣窣嗅着,残余的些许清香和体汗味混在一起,让他兴奋不已,“奶奶的,比那些脏婆娘好闻太多了。” 扒掉她身上的最后一道防线,胖官开始持械攻城,试了几次没捅开城门,于是吐了一口唾液抹上去,进去的那一刻他舒服得浑身颤抖。 “快,快叫起来,让老子更爽一点。”胖官低吼道。抬头一看,却见到齐洛敏极其厌恶的眼神。“妈了个巴子,”胖官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你这个死鱼一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哇……哇,你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我娘亲?我打死你……”却是上官乃丫被惊醒了,看到自己的娘坦胸露乳地被一个陌生男人压在身下挨他巴掌,顿时大哭起来,挥着小拳头砸胖官的脑袋。 “你活得不耐烦了,啊?敢搅老子的兴!”胖官起身提裤,愤怒地掐着上官乃丫的脖子,一个大巴掌扇在她的小脸上。 齐洛敏似乎被女儿的哭声唤回了魂儿,为自己的懦弱和不知廉耻感到羞愤难当,看到这狗官如此殴打自己的女儿更是怒火滔天,衣衫也顾不得整理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一把掐住胖官的脖子,轻而易举地将这一百七八十斤重的躯体举了起来。 胖官的肥脸憋得紫红,眼珠外凸仿佛要被挤出来。求生欲让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想要挣开箍在脖子上那双纤薄的手掌,却无济于事。 不消片刻,胖官便像一只被掐死的鸭子,头歪向一边。齐洛敏把尸体扔下,往他的裤裆处用力踢了一脚。抱起仍处在惊惶中的女儿,身如轻燕般腾跃到马厩,偷了匹马,在岗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出营门,向南绝尘而去。 因为不知道自己杀的官有多大,所以齐洛敏一刻也不敢停歇,驾着马不分昼夜地往南方赶了三四日,中途只休息了几次,乞了一些饭食。 到青平州广安府的时候,马儿已经快不行了,齐洛敏只得和女儿下马,牵着它往最近的市集里走。街上的人对这对口音迥异,风尘仆仆,衣容破败的母女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个屠夫对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马开价三个银元。齐洛敏要价五个银元,屠夫说病死的马买了亏本,累死的马不值钱,摇摇头走了。 在市集里像乞丐一样坐了半天,直到天快黑的时候,一个做生意的年轻人出现,把母女俩带回了张氏宗族,族长说儿子正好需要同龄玩伴,便将她们留下了,才过了现在这样安宁平和的一天日子。虽然是给人家当奴婢杂役,但是这一家人都把她们当亲人看待,齐洛敏觉得这里是隐约乱世中难得的幸福港湾了,只是不知道这种幸福会维持多久。 窗外朦胧昏暗的月光,亦如她的未来一样让人向往又不可捉摸。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一重两轻的敲门声。“齐夫人,是我,能进来吗?” 齐洛敏连忙收回思绪,起身迎贵客进门,“奴家见过恩公,恩公请进。” 来者是张家诚,是一个长相英俊,身材挺拔的年轻人。年龄约二十四五,是张家宝的堂兄,两人乃同一个爷爷。目前张氏宗族在城镇的生意大部分都是他在操持,包括十几家商铺和几家大型作坊,因此张家诚也算得上是年轻有为了。齐洛敏母女俩便是他经过市集的时候顺道带回来的。 “恩公请喝茶。”齐洛敏十分得体地为张家诚奉上茶水,“粗茶陈茗而已,还望恩公不要见怪。” “齐夫人不必喊我恩公,唤我家诚便是,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张家诚四处打量着房间内的环境,“在这边住的还习惯么,缺什么尽管跟我说,无须客气。” “我还是喊您诚少爷吧,”齐洛敏微笑道,“老爷,夫人和小少爷都待我们很好,谢诚少爷关心。” “嗯,那就好。”张家诚颔首道,“只不过让你在这张家大宅打杂却有些屈才了,改天我跟叔叔商量一下,给你安排一个更体面的差事,正好我生意上缺一个帮手。不知齐姐意下如何?” 齐洛敏撩了一下鬓间的发丝,有些不好意思,“恩公太抬举奴家了,奴家从来只干些家头细务,哪里懂得经商行贾?” 片刻寂静。张家诚盯着齐洛敏卧蚕般的双眸,齐洛敏便有意回避了。摇曳的灯火令她恬静柔和的面庞忽明忽暗,照耀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形成一道诱人的光晕,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搭在肩前,仿佛拨开那秀发就能看到更多的洁白。这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成熟气息的女人。 张家诚心潮涌动,小腹涨热,一把握住了齐洛敏的柔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我张家诚既然把你带了回来,就应该给你更好的生活。给叔叔家当牛做马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跟我出去打天下。” 手中柔软温热的触感让张家诚越发兴起,他见齐洛敏只是把头扭向一边,并未反抗,便得寸进尺地绕到她身后,一把拥住了她,下腹硬得发烫的物体毫不避讳地抵住她的臀部,“我发誓,只要跟了我,我会让你幸福的。我要照顾你一辈子!” “恩公!”齐洛敏挣脱开来,张家诚狼狈地摔倒在地。“你对我的恩遇我十分感激,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必会报答。时候不早了,丫头也应该快回来了,恩公早点回去歇息吧。” “是家诚唐突了,方才不合礼数之举,还望齐姐海涵。”张家诚站起身来向齐洛敏道歉,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样子,“齐姐也早点歇息,家诚告辞。” 出了门,张家诚满脸阴沉,在心里暗骂:“呸,装什么清高。当初就该找人把你们母女俩抓到青楼去,一大一小卖肉去吧。” ------------ 007章 头七(上) 张家阖族七百余户,田产数千亩,位于广安府拓南县边缘,几乎自成一镇。张家诚相貌不俗,数年前搭上了边邻云顶镇首富王家的千金,因而尽管能力不是十分出众,在老丈人的支持下还是接管了族里的大多数业务。族长也放手让他干,对外的事情基本上他说了算。 原本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就算日后当不了下一任族长,攒够的钱也足以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了。谁知将王琳娶过来之后才发现,此女相貌是不差,但是体弱多病,新婚洞房之后七日没下床。遍寻名医大夫诊治无果,说是先天元气不足,房事少办为妙。 若要办事,需提前一月按照方子煎药喝汤,调理好身子。事后又需休息一月,养足体内的元气。令得张家诚无法随性而为,每次和妻子圆房都像在举行某种仪式,两月之精华堪堪半刻一倾而尽。本来妙趣无穷的事情弄得双方都在受罪,几次之后,身下的患病之人让他失去了兴致。 一块容易耕坏的地,一只有力无处使的牛。张家诚借着做生意的机会经常暗地里寻花问柳。不是没想过纳妾,但是近几任族长都只娶一房正妻,他要纳妾的话少不得要被说闲话。 族老们对于族产掌管者的选定十分严格,最基本的一条是心正,先顾大家,再顾小家,除非他带领族人走上更高的台阶,拥有了很高的威望后再纳妾无可厚非。可是他上位以来生意无甚起色,是靠着老丈人的面子才保住了位子,贸然纳妾只能自取其辱。 他昨日在街头遇到齐洛敏母女俩,决定带回来的时候便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 今天是丧假的最后一天,恰逢张传政请了人过来做头七法事,张家宝少不得要看场新鲜热闹。在广安府这一带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驱鬼邪要请青衣的长发道士,送死人要请黄衣的光头僧人。对外说是术业有专攻,实则是佛道两家同行不同业,经营范围先谈好,各自不要越界免得“分赃不均”闹得不愉快。 但是最近需要超度亡者的人家太多,和尚们忙不过来,张家村的丧仪便让广安府有名的龙虎道观主持了。龙虎观大略也是人手紧张,只派来一老一少两个道人。 傍晚时分,张家村的各家各户早早地用完晚膳,沐浴完毕,便各自紧闭了门户。要等做完了法事他们才能露面。传说是为了防止亡魂见到故人,思念阳间迟迟不肯投胎转世。留下来帮衬的张传政等少数人也要事先喝下一碗隐蔽阳息的符水以避过阴魂。 在张家祖庙,摆一丈贡台,焚三尺高香,布下三牲祭品。两根粗壮的厅柱挂门形白绫,堂口的地缝竖上一根挑着冥钱的竹竿,前门框上插着两根玄色招魂幡。 “张居士不必过于忧怀。”长着一拢白髯的老道一边画着北斗七星阵,一边对来回踱步的张传政说道:“此番天灾突降,亡者由生而死之间想必是大悲大惧,亦懵懵然,对世间多有执念。阴魂趋赴灵智未长之人,欲行夺舍重生之本能,才令得婴儿频频夜哭。待贫道了却此事,彼事自然可了。” “有劳道长了。”张传政作揖道。除了张传政,在场的还有两位年纪不算太大的族中长辈,以及于伯,张家诚两人。其实还有两个小鬼在偏厅的门缝中偷偷观看,张传政当作不知。 一切准备妥当,白髯道人戴上道冠,穿上法衣,开始诵念咒语。唱几句后,便提着二胡拉了起来,同时循着脚下七星阵图,步罡踏斗行召魂之仪。其徒弟伫立在一旁,右腰处别一块玉磬和一面钹盘,右手持一棒槌,腕部用绸带缠着另一面钹盘,耍杂技似的对腰间系着的两个物件轮番击打;左手则持笙管为师父的咒唱和二胡乐吹伴奏。 族中两位长辈觉得很是新奇,不禁啧啧称赞。这师徒俩都是一心多用,简直能顶五六个人。那年轻道人虽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但看起来无甚大碍。 张家诚眉头紧皱,一对眼珠东瞄西看的,那“依依哦哦”的咒语和诡异的曲调对他来说格外地刺耳,他不禁在想自己干的亏心事有没有牵涉到这些亡魂的。张传政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便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随着法事的进行,上官乃丫看到鬼魂们陆陆续续地飘进来,吸食充盈于屋子里的烟气。当年轻道人不小心奏出错音的时候,有些鬼魂就会停止吃食,昂着它薄如轻纱的面孔发呆。如果错得厉害了,鬼魂甚至会试图逃出这个屋子。这时老道人就会瞪年轻道人一眼,年轻道人满头大汗地竭力挽救,总算是让鬼魂们安稳下来。上官乃丫看得津津有味,张家宝好奇心大起也只得忍着,因为跟老爹保证过只看不说话。 看时候差不多了,老道人向徒弟使了个眼色,口中所唱由引魂咒过渡到往生咒,合奏曲乐也跟着变换。调子由轻快喧嚣变得宁静平和,年轻道士这时也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敲那对钹盘了,剩下的两样乐器他能从容应对。 但这时更需要集中精力,全神贯注地和师父配合好。又不能过度紧张,须保持平常心,心稳,气平,手自然。要是嘴上笙管一口气吹抖了,或者手上节奏敲错了,导致阴魂不往生,又跑回村里去浪了,那他少不得要挨师父一顿惨打。 师徒俩的奏唱进行到高·潮时,上官乃丫看到鬼魂们开始停止游荡和吸食烟气,呆在原地作沉思状。然后躯体慢慢化作微如尘埃般的点点星沙,升腾,消散,无踪。待往生咒吟唱到第二遍的时候,鬼魂们便全都升华了。 “结束了,它们全都消失了。”上官乃丫对张家宝耳语道。张家宝很想过去问那道人这些鬼魂都去哪了,但见他们师徒俩仍在卖力作法,直到调子结束。 “归罢,归罢。”白髯道人放下二胡,感叹一声。年轻道人也放下手中乐器,顾不得自己的汗水湿透了衣裳,殷勤地为师父脱下道冠和法衣。 ------------ 008章 头七(下) “道长和令高徒辛苦了,”张传政连忙迎了上去,“我已命人备下饭菜和房舍,还请两位在敝处作一番休息。” “不忙休息,”白髯道人摆摆手,“贫道还有要事,这就便要告辞了。张族长待会让人把那串‘雨中雷’(鞭炮)烧了吧,去一去这里的阴气。” “我龙虎观原本是收取三千铜文一个,”老道指了指贡台上的九个牌位,“但国难当头,吾修道之人应以济世度人为己任,三九二七,去零取整,就收取两万法酬修葺道观,燃燃香火罢。”张传政便让张家诚去取二十个金元,又交待他另取一个金宝作为师徒俩的“车马费”。 这边鞭炮在轰天响,那边却突然听得张家宝大叫道:“爹,丫妹儿她晕倒了!”一行人闻声过去,老道正准备掐她人中,她却兀地醒转,跳起来往村南的溪涧跑去。待众人追上,见小女孩浑身湿漉漉的,怀中抱着一条一米余长的小白蛇,也不知从哪掏出来的。 “吾孩儿……”上官乃丫轻轻抚摸着小蛇,小蛇盘在她怀里,蛇头上扬,不停地吐着信子,似在交流一般。 “吾乃张文鼎所养,汝等为吾所护。天灾实为人祸,吾力不挡其万一。三魂已失其二,此生无望超脱六道轮回。吾所附之体有上上之资,吾孩儿亦将与之共进共退。张氏一族可愿善待吾孩儿?”上官乃丫用冷冽的目光环视众人。 听到张文鼎这个名字,张传政便知道上官乃丫是被鬼魂附体了。因为张文鼎是文字辈的老祖宗,算起来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爸爸。是张家有族谱以来修为最高的修真者,活了二百二十多岁,在数十年前冲击修真顶峰结丹境的时候归西了。听长辈们流传下来的故事,有人见张文鼎和一条蛇玩耍过。现在附丫头身的魂魄,应该就是属于那天在石岗上发现的被地震吓死的大蛇。 想到此处,张传政冷静说道:“我是这一任的张家族长,也是张文鼎的嫡系子孙。祖宗的朋友就是我们的亲人。只要我在一天,我不会让你的孩儿受委屈。” “如此甚好,待吾孩儿长成,亦会守护汝等。”上官乃丫点头道,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的小蛇,眼神逐渐变得涣散。张传政心想养你这条小蛇好说,让它守护族人就不指望了,难道是让它多抓田鼠守护咱的庄稼吗? “我感觉迷糊了好一阵……嘶,好冷啊,腿为什么这么酸。”眼神清明起来的上官乃丫喃喃道,“刚才鞭炮响的时候不知从哪吓出来一条蛇的魂魄,一股脑儿冲我来了。”看着怀中的小蛇竟然有一种亲切感,如同她是姐姐,它是妹妹一般。但她从来都是不喜欢蛇的,应该是蛇的亡魂在她的脑子里种下了某种印记。小蛇亦乖巧地窝在她怀里睡觉,颇显亲近。 这时齐洛敏闻讯赶来了,众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她说了一番。她看女儿冻得瑟瑟发抖便着急地想带回家去。 “且慢!”白髯道人上前拦住母女俩,眼冒精光,显得有些激动,“女娃娃可是有阴阳眼?” 上官乃丫把头埋在娘亲腰里,默不作答。齐洛敏回道:“道长慧眼,丫头的眼神儿确实比普通人要好。” “妙哉,妙哉!”老道人兴冲冲道,“张族长,若得此娃娃入龙虎观,贫道此次作法分文不收。齐居士,若你的丫头拜了贫道为师,贫道定有重酬。我的道法会让这丫头成为修真界的又一位女豪杰的。”他激动是理所当然的,自己好歹也是化真境的强者了,还是得借助外器才能“看”得见阴世之物。看这个女娃娃的表现定是拥有一双阴阳眼无疑了,具此天赋者万里挑一,资质极高,只要不出差错都能培养成结丹境的顶尖高手。他在近花甲之年还能收这样一个弟子岂不是妙事一桩? “道长爱惜丫头,我们母女俩十分感激,可是……”齐洛敏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张传政。后者向她微笑点头,意思是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主仆之分,你尽管作主便是。 张家宝便着急了,狠拍了一下张传政屁股,又跑过去扯齐洛敏的衣袖。齐洛敏干脆把皮球踢给了女儿:“丫儿,你自己说吧。”只见上官乃丫把头摇得跟拨浪鼓差不多。 “呵呵……可惜了。”白髯老道摸了摸鼻子,自己一个实力道长的魅力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小男孩的撒娇,还是说自从二十年前修真界被西方魔法大败之后,修真的吸引力就弱到如此地步了? 张家诚见此情景,却滴溜着眼珠不知道在想什么。 …… 道士师徒回到张家祖庙收拾东西上牛车准备离开,年轻道人却顾着把玩那颗沉甸甸的刻着大康皇朝开国皇帝头像的大金宝。 “看够了没?修道之人怎可为此世俗之物丧志?”白髯老道狠狠地给了徒弟一脑瓜崩儿。 “怪徒弟没见过这么大的钱。”年轻道人摸着被敲疼的脑袋笑哈哈道,“师父,这是咱的私房钱,咱发达啦。” “瞧你这点出息。快些收拾,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赶下一场。” “哈?还要作法啊?师父我嘴都吹麻了,手也酸得抬不动了。”徒弟叫苦道。 “你还好意思说?为师让你练一心多用的功夫就是为了能两个人分五个人的钱,你可别给我说累。这段时间是非常时期,和尚们吃肉咱也抢点汤喝。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三年不开张?” “开张吃三年!”徒弟显然是经常被师父用这句话教导。扶师父骑上了老牛,牛拉着车慢吞吞地走着,自己则在前面牵着。 “对了,师父,咱们观的收费是两千文一个人头,您为什么涨到三千又给他抹去零头啊?”年轻道人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宰猪宰得再好只能宰一次,宰人宰好了能宰无数回。”白髯道人优哉游哉地坐在老牛背上,用拂尘在背上挠着痒痒,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这等指点江山的豪言也只有徒弟听着并崇拜着,老牛只顾边走边吃草,月亮也只管静静地照。 ------------ 009章 魔法简史(上) 数日的悠闲终于结束,张家宝要带着上官乃丫上学了,走之前给她的小蛇寻了处有草有水,有沙有石的窝。 明媚的晨光里,上官乃丫在马车里颠簸着,如若隔世般,怔怔地看着窗外飞闪而过的景色出神。倒是张家宝,没心没肺地哼着不着调的曲儿。 魔法学堂就坐落在云顶镇的近郊,占地约六七十亩。中间一栋长方形的最大的楼体是主教学楼兼办公楼。大楼两侧各有两栋小一点的楼,西边两座是男生和女生的宿舍,东边两座是食堂和图书馆(上层是教员宿舍)。 五栋大楼都是契美尼式的建筑,全部用白色雕花石砌就,简约中透着灵动。中央是一大片旷阔的空地,种植着花花绿绿的草木,布着鹅卵石小道和三两凉亭,供师生们休憩和玩耍。院门的围墙上刻着几个大字:广安初级魔法学堂。 由于大康帝国接触魔法文明才短短二十年,而且上魔法学堂的费用并不是普通人家能承担得起,因而一个府通常只有三五座魔法学堂。有些偏远的地方甚至一个州只有一座,非达官贵人的子弟莫能入读。 而张家宝入读的这所是广安府的府立学堂,建学18年。现有的六个学级的学生共1300余人,教员和主事官员及杂工等有八十余人。 临近中午时分,所有师生基本到齐,全部集中在中央操场上。虽是旭日当头,掌学大人胡知还是发表了一番中气十足的演讲。刚刚府里来了官信,因他募捐得力,办学也办得有声有色,为此特意给他涨了俸禄,等明年他资历到了,有望从正七品升到从六品。 说的也很老套,无非什么国难当头,大康帝国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我辈有幸无性命之虞,衣食之忧,应当同心协力,众志成城,挽救同胞于水深火热之中;应当奋发图强,努力读书,十年树己,终身磨剑,成为国家坚实的栋梁云云。说得唾沫横飞,口干舌燥,直到汗水从眉毛流到眼睛里方才作罢。 然后是外国人学监艾瑞克上台,比划着手脚,用变异的汉语给大家说中西文明的关系源远流长,友谊长存。此次大康帝国发生的旷世地震,所有国家的人民都觉得非常悲痛,深表同情和关怀,几乎每个国家都出钱出力进行援助…… 每当艾瑞克说到哪个国家又捐了多少钱的时候,掌学和副掌学以及训教大人就会让教员命令学生们鼓掌。虞瑾倒是没有命令她的学生,但同学们看着她鼓掌时候发自内心的感激神情也只得配合地拍起了手。张家宝没有鼓掌,一手摸着饿瘪的肚子另一只手作扣鼻屎状。上官乃丫怕他挨骂连踢他几下他才不情愿地鼓了几下无声的掌。 最后是训教大人上台,宣布了一件大事。大康帝国的年号由弘正改为崇安,今日起所有的教案和功课用新年号作记录。新皇帝的登基大典在数日后的九月初一举行,至于是隆重地办还是简单地办就不得而知了。据坊间流言,他还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好不容易这场大会才折腾完,学生们便一哗而散,涌向食堂了。 由于此前已打过招呼并交纳相关费用,上官乃丫顺利地成为了虞瑾主课下一学级六班的第37名学生,也是第8名女生。虞瑾安排她与张家宝同桌,看着张家宝的注意力似乎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旁边的小女生了,不由觉得好气又好笑,不过倒也省心了。虞瑾讲的课很有趣,就像讲故事一样,为上官乃丫打开了新世界的一扇大门。 在很久以前,西方的远古先民们就发现了某些异兽的体内可以放出火和毒气。他们惧怕并且崇拜这些强大的异兽,把它们自身能喷火和喷毒的能力称为恶魔的法术,这就是魔法的名字由来。 很久之后,终于有勇敢而强大的人类杀死了某只能喷火的异兽,解剖的时候发现它的脑部比普通野兽多了一个奇怪的晶体。人们尝试用不同的方法研究也没弄清楚这个晶体是什么,有一个胆大的人把它吃了下去,结果立马形体枯槁而亡。晶体在他体内已经不见了,而他的所有内脏都是严重脱水。 又想法设法弄来一些异兽(魔兽)的晶体让普通动物吃下去,无一不是当场毙命。于是世人对魔法的探索搁浅了,只把这种晶体称为魔晶或者晶核,认为其乃恶魔所有,凡人不可染指。 又过了许多年,一位极具天赋的神秘学家包其瑞(契美尼人,音译)在接触许多解剖案例后提出了一个理论:魔晶,或称晶核,是大脑某个区域开发到一定程度的产物,把大脑的这个区域叫做第三只眼。 他兴奋而狂热地向世人宣告,上天是公平的,对世上的每一个生灵都赐给了第三只眼,让每一个独立的生命都拥有了洞穿宇宙奥妙和物质本源的权利和机会;人类又是最幸运的,因为人的第三只眼最容易开发,所以说人是最高级的物种。 哪怕你是一条龙,你仍然有可能继承不了来自父辈的魔法能力,需要通过漫长的岁月和一定的运气才能开发出第三只眼。如果你是一只鸡,你可能有亿万分之一的几率能逃过被宰杀、被捕食和短寿的命运,其中又有亿万分之一的好运让你的第三只眼觉醒。如果你是一条虫,那么还是早死早转世吧。 世人对包其瑞的理论嗤之以鼻,认为这纯粹是他的妄想。直到有一天他当众变出一个火球,然后把博物馆里面的一个魔晶吃下去并且安然无恙。人们才知道,要发生大事了。 包其瑞的冥想术造诣本来已经达到了可以用意念內视的水平,他又潜心创造出一套冥想法,持之以恒地在体内世界探索,终于锁定了疑似第三只眼的区域。随着意念对第三只眼的不断激活,他的冥想能力也在提高,逐渐能用心灵观察到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比如,那个火蜥蜴的晶核里面,其实是无数个无法言其微小的红色颗粒。 包其瑞通过冥想发现自己体内也有这些红色颗粒,只是不会集中在某一处,也无法用冥想来引导它们移动。不过外界游离的红色颗粒却是可以引导的,他把它们引进来集中在第三只眼那里。 有一天正当他为下一步行动焦躁不已的时候,他和妻子发生了争吵,他无意识地想骂妻子一句,谁知一开口就喷出一束火把妻子的头发烧没了。妻子摸着焦糊的头顶发愣,他却兴奋地跑到自己的密室。 ------------ 010章 魔法简史(中) 是特定的情绪控制了第三只眼的红色颗粒(包其瑞称之为元素)外放,才喷出了那口火。包其瑞回忆适才喷火时元素的路径,发现在浅度冥想的状态下也是可以人为控制元素的外放量和外放速度的。他写下一句类似咒语的话以帮助他更快进入浅度冥想:以火神之名,烧烂老太婆的嘴吧。 在第三只眼积累起足够的元素,包其瑞不停地重复着那句骂老太婆的话开始一次次的尝试。但并不是每次喷火都能成功,火的大小也不能尽如人意,包其瑞认为这是熟练度不够的缘故。 他不厌其烦地做着试验,第三只眼的元素用完了又重新冥想积累。他发现元素也可以从手指或者手掌上跑出来,变为火苗或者火团。不,理论上应该是可以从身体上的任何部位跑出来,只不过只有嘴和手的灵活度和受控制度达到了激发魔法的要求。这样的话人类比其它动物又多了一个优势——施展魔法不用靠吼。 练习的次数多了,他激发出火魔法所用的时间越来越短,一开始需要十几秒,像憋一泡屎挤出来一样才能变出火,到后来只需要两到三秒,有时甚至不需要念那句骂妻子的咒语也能默发出来。 不过如果释放出来的火团比较大,激发的时长肯定要长一点的。而且释放后会感觉到累,需要休息片刻才能释放下一个火团。如果连续好几次都激发大型火魔法,他就会筋疲力尽,要休息一整天才能缓过劲来。 当他第三只眼容纳的元素规模越来越大的时候,他的身体自动分泌出一些物质,在第三只眼处结成晶体状,元素便稳定地贮存在其中。 包其瑞亲自验证了,他的理论是正确的。魔晶位于大脑的第三只眼区域,是生物体分泌物和元素结合而成的晶体。人可以通过冥想等修炼方式激活第三只眼,从而成为魔法师。 包其瑞开启了魔法文明的初始阶段,他被后世尊为魔法之父,他创立的一套完整冥想术尽管后来经过多次修正和改进,但名字一直叫“包氏冥想法”。 既然有红色颗粒,那么肯定还有其它种类的元素,包其瑞认为整个世界就是由这些及其细微的元素构成的。他带领他的学生们对毒气型魔兽进行研究,却再一次证实了人们的说法:毒气型魔兽是没有晶核的,它的毒气贮存在胃或者肛门附近的特殊器官里。 只好研究它们的毒气,也只有这种比较纯粹的东西容易入手,如果直接用深度冥想观察其它事物比如人体的构成,只能陷入无边的麻乱和混沌中。 毒气里面没有单一的元素颗粒,最小的单位是数量不等的不同元素粒结合在一起形成的个体,而且结合的方式和类型不尽相同,包其瑞把这些最小的个体称为分子。他非常自信,因为他的第三只眼已经形成晶核了,不听学生们的劝阻将一些毒气分子引导到第三只眼。然后在第二天,刚刚兴起的魔法界收到了一分讣告:伟大的包先师在探索关乎人类进步的光荣事业途中不幸与世长辞。 后人吸取教训,在选取研究对象的时候除了纯粹性还会兼顾安全性,比如空气、水、金属等,又陆续有了一些新的发现。水分子的构成是水元素为主,金元素为辅;空气中含有许多种不同的分子,最多的一种分子构成是水元素和风元素;金属中金的分子构成是金元素和火元素,银分子的构成是金元素和水元素,铜分子是金元素和土元素,铁则是金元素和木元素。 在包其瑞逝世后的百年间,在魔法文明的前进道路上又涌现出许多杰出的人物。其中最著名的一位是明烈·巴其顿,他发现并斩杀了一只具有强大自愈能力的稀有的高级魔兽,得到了一种从未面世的魔晶——木元素魔晶。这块魔晶在拍卖中被一位魔法师花天价购得,并神奇地治愈了他断肢多年的弟弟。 明烈·巴其顿的贡献当然不止这个,他第三只眼的开发程度达到了前人未有的水平,能在浅度冥想中利用外界的元素施放魔法。他为此特意创造出一种冥想术指引人们的修炼——世人称之为巴其顿冥想术。 在巴其顿之后,西方魔法师们的个体战力大幅提升,冶炼学、医药学、武器制造及其它学科亦有了长足进步,魔法文明步入了快速成长的阶段。 西方的各个人类国家纷纷崛起,如契美尼、菲瑟亚、侬利、圣瓦朗斯、罗希亚等。魔法师团在军队的保护下,屠戮或赶走了一只又一只强大的魔兽,使得它们只敢偏居在极北寒荒之地。不仅整块西方大陆成了人族的天下,野心勃勃的诸王还命令魔法师们乘着先进的航海船去“征服到世界的尽头”,由此开启了长达百年的大航海时代。 西方列强所到之处,略一施展魔法便不战而屈人之兵,被侵略的其它大大小小的国度奉其为“下凡的神祗”(其实内心认为他们是恶魔)。然而侵略者是仁慈还是残暴,并不在于你是否反抗,而在于你和他们的差距。被他们看上眼,觉得有用的种族,就成为了他们的鹰犬和帮凶;文明程度低但是有一身力气的,就成为了他们的奴隶;其他的,自然是无用的种族,统统屠杀殆尽。 在往更西方向航行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块处女大陆,没有产生有文字的文明,只有少量土著人类与蛮兽共居。一群魔法师不甘心空有一身法术,却只能受贵族的驱使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垦荒,于是怂恿船队的士兵带上家属,或者从别的地方掳来女人,在这块大陆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神圣萨隆联邦。萨隆是自由的意思。 萨隆联邦不断吸收外来人口,极力发展魔法文明,不到百年便发展成一个十分强大的国家。在西方列强联合入侵大康帝国的时候,萨隆联邦是其中一员。 在东西文明发生战争的十年前,一个来自萨隆联邦的古老财团,叫爱德华·索罗斯的年轻人,在游历大康帝国的时候接触到了阴阳五行学说。大受启发之下,年仅二十岁的他写出了《元素论》,从本质上阐述了元素为何物,元素之间的联系,以及人们可以如何利用元素提升自己,改造世界。对于跟魔法息息相关的“第三只眼”,爱德华在书中称之为“圣泉”。 兴奋的爱德华连忙回国,在家族的帮助下建立起一所又一所系统性的魔法大学,为魔法教育的普及作出了巨大贡献。《元素论》的出现,也标志着魔法文明步入了成熟阶段。 正如《元素论》所揭示的,整个物质世界由水金土木火,暗冰风雷光这十种元素构成。因此魔法也叫做十系魔法。 水金土木火称为五行元素,是构成物质必不可少的。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 水金土木火分别对应暗冰风雷光,后五种称为五运元素。暗生雷,雷生光,光生风,风生冰,冰生暗;暗克光,光克冰,冰克雷,雷克风,风克暗。《元素论》中的“风”应译为“气”更合适,但为了区别修真理论中的“气”,故译作风。五行元素与五运元素,乃同构不同性,一阴一阳,一实一虚尔。 水、暗属太阴,性流漫,主绵润。 金、冰属少阴,性固利,主收杀。 土、风乃阴阳四象生灭之地,性沉凝,主承载。 木、雷属少阳,性伸发,主生破。 火、光属太阳,性腾勃,主环涌。 ------------ 011章 魔法简史(下) 在联军侵华战争前夕,在巨额军费的支持下,契美尼的数位圣魔导士开发出了元素萃取技术,即人工制造魔晶(单一元素形成的物质很难稳定存在,有一些特殊的矿物质可以代替人体“圣泉”分泌物容纳单一元素)。得益于这种技术,契美尼率先研制出了热武器——魔能枪和魔能炮。 热武器展现出来的杀伤力十分恐怖,西方联军区区数千人,面对大康帝国数十倍于己的兵力仍然大获全胜。 不过大康帝国虽然败了,但其文明之悠久,幅员之辽阔,国民之富裕,还是让西方列强觉得遇到了真正的对手,不然也无须联手去收拾这庞然大物。 爱德华·索罗斯由于在大康帝国有过顿悟般的妙遇,他对大康帝国一直心怀敬畏和感激。在他的影响下,契美尼主导的西方联军并没有对大康帝国赶尽杀绝,只是割掉一个福州作为各国的长租地,让西东文明之间有一个贸易和交流的窗口。 “东方黄种人在金字塔顶站得太久了,他们从来不屑于向下望有多少人在奋力攀登,所以才遭受今天的惩罚。但只要他们醒过来,必将不居于任何种族之下。”这是爱德华·索罗斯某封信上的录语。 在东西双方签订和平条约之后,爱德华立即授权并帮助大康帝国开办魔法学校,让其分享魔法文明的成果,也算是报恩。 二十年后圣魔导士卜兹·邦克用无上大禁咒——【分疆裂土】,生生让大康帝国中部的一块圆形地表周围形成万丈深渊,造成的地震使得数百万人枉死,上千万人流离失所。爱德华对此震怒,痛骂了卜兹·邦克和他背后的势力,并敦促各国的魔法公会共同订立魔法公约,其中一条是魔法技能一旦被定为禁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使用(哪怕与敌人战斗,不用就保不住命的时候),否则会受到世界魔法联盟的无情扼杀。 大康帝国的地震是卜兹·邦克所为,只有西方的部分权贵和高级魔法师知道,世俗之人都认为那是天灾。但真相总有揭开的时候,那时候又会有多少中华勇者走上复仇之路?这些都是后话。至于卜兹·邦克为何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情,其实是受背后魔法工业的利益驱使。 在元素萃取技术出现后的数年,爱德华·索罗斯总结前辈的经验和其多年的潜心钻研所得,开创了元素和合学。有了这套理论基础,魔法工业在萨隆联邦横空问世。各种各类的机器开始代替人工,一把一个小时就制造出来的剑,其性能可以媲美甚至超越花费数天功夫锻造出来的剑。除了武器,人们还可以用机器生产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具、药品等。甚至还发明了用火、雷、光、风等元素作为动力的交通工具。 魔法工业带来的高效、稳定的生产力逐渐解放了人们的双手,飞快地提升着他们的力量和生活水平,萨隆联邦占了发展魔法工业的核心和先机,超越契美尼成为世界第一强国。魔法文明迎来了巅峰时代,而爱德华·索罗斯也获得了数不清的财富和极其崇高的地位,成为西方甚至整个人类社会的无冕之皇。 不算朦胧无知的起源时期,魔法史从包其瑞起到爱德华·索罗斯才短短的两三百年。中华子民“千年不改修真路,皇帝下马换我家”,全然不知外面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是乎,昔日王者的东方宝殿,被轰开了腐朽而沉重的大门。 这浩浩然的魔法史编撰成初级魔法学堂的课本,要分三年讲完。上官乃丫每天上课都能听到虞瑾讲奇异的西方魔法故事,听肯定是乐意听的,但是害怕她提问,因为每次提的问题都很有难度。 比如序章中的《元素相生相克口诀》,就是一个很基础但很重要的知识点,说的是五行五运元素生灭循环的机理,但没有解释生是什么意思,克又是什么意思。虞瑾也没有向学生们解释生和克,估计就算说了以他们现在的年纪也理解不了。虞瑾说学习就是这样,先知其然,慢慢地就知其所以然了。但有一个要求,就是一定要把《口诀》背得烂熟于胸,烙印在心里。结果有两次提问上官乃丫都没答得出来是什么元素生什么元素,什么元素克什么元素。 上官乃丫只好课下向张家宝请教,就怕第三次提问再回答不出来,会在虞先生心中留下很不好的印象。别看张家宝上课时吊儿郎当,又是耍铁蹦,又是撩别人咕咕唧唧的,他脑袋瓜好用得很,连续五天被虞瑾提问全部都答上来了。虞瑾喜爱他的聪明,对其课堂上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家宝的回答很有趣:“你就这么记,比如木生火,火生土,木是土的爷爷所以木克土。” “为什么是爷爷就会克呢?”上官乃丫很奇怪。 “就像我,不怕爹,就怕爷爷。我叫我爹干啥他就干啥,但我爷爷如果不笑我就不敢对眼瞧他。”张家宝的爷爷在朝中当官,在他印象中只见过一次面。族长张传政在他面前都像孙子一样大气不敢喘,张家宝那年见他怕得一直哭。 “这样就好记一点了,”上官乃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以后先生再问哪种元素克哪种元素,我回想一下你怕爷爷不怕爹就知道了。” “阿宝,走,到下面玩去。”陈才灿过来唤道。 “好。”张家宝便拉着上官乃丫的手往楼下跑。 学校的中央操场面积很大,但一到课间时候就显得很拥挤了。几块空地通常被高年级的学生霸占,用来踢球。仅有的几个凉亭、几片树荫也被那些大哥大姐们三三两两地占据,有的是下棋,有些早熟的就躲起来亲亲摸摸。只有临近升学考试的时候,高年级学生才会安分,忍受着窗外的嬉笑喧闹,在最顶的那层楼苦哈哈地复习备考。 此时秦浩轩已经领着金语芳在一处角落里看十几个学哥们踢球。“许弋哥,加油!”秦浩轩冲场中喊道。一个皮肤黢黑的俊朗少年闻言,向他点头致意。 “那是我哥们,六学级经常排前三的。”秦浩轩有些得意跟金语芳说。 “咱们不能也上去踢吗?”张家宝凑上来道。 “嗨,轩哥和我还行,阿宝你长高点再说吧。”陈才灿嘲笑道。 这时候场中却开始起哄,球也暂时不踢了,几个大男孩吹起了口哨。原来是张家宝他们的老师虞瑾经过,往图书馆那边走。虞瑾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女教员中最漂亮的一个,只要出现就会引得这些春心萌动的贵族少爷们行注目礼。秦浩轩有些尴尬,连忙拉着几人往树林里面躲,免得被虞先生看到。 虞瑾对这些闹腾的高年级学生见怪不怪,手中升起一团火,作势要往他们扔过去。许弋咳嗽一声,又招呼其他人开始踢球了。 “嗨,美丽的虞小姐,是什么事情引起了您的懊恼?”高个子的学监艾瑞克不知从哪迎上来,脸上挂着绅士的笑容。 “没事,艾瑞克先生,我跟这些可爱的孩子们闹着玩呢。”虞瑾十分礼貌地回答,便要告辞。 艾瑞克上前一步,“虞小姐,听闻你是一名非常有才华的魔法师,我有一些学术上的问题想跟你请教,不知可否赏脸和我去图书馆共同探讨?” 虞瑾眉头微皱,道:“艾瑞克先生您太抬举我了,现在我还有事,不如改天吧。” 艾瑞克当然不会放她走。他在这里只有监学之名,并没有多大的实权,但一个外国人的身份足以让他横着走了,连掌学大人在私下里都得对他点头哈腰,一众教员更是对他恭维不已。可是这个年轻的黄皮肤女人很不上道,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不远不近,难道就看不出来他对她有意思吗?今天非得把这朵带刺玫瑰的刺拔掉。 虞瑾被艾瑞克拉拉扯扯又不敢发怒的一幕被张家宝看在眼里,他眼珠子咕噜一转,跑到场子里装作兴冲冲的样子喊道:“哥哥们,带我一起玩吧!” 高年级学生们这会踢球是假,看艾瑞克撩妹的好戏是真,没料到闯进来一个矮小子。张家宝天真烂漫地“嘿”一声,“我先踢,谁来接?”赶着球一脚往艾瑞克踢去。 “啪!”球正中艾瑞克侧脸,把他准备说出口的话变成一声惨叫。艾瑞克狼狈地摸着脸颊,凶狠骂道:“妈的巴子,是谁?” ------------ 012章 劫人 “对不起叔叔,我不是故意的。”张家宝低着头惭愧地说。 秦浩轩他们几个和许弋等高年级学生看傻了眼,这小子真有种,敢这样捉弄学监大人。 艾瑞克举起巴掌想抽他,虞瑾挡住了,“艾瑞克先生,他只是个小孩子,而且已经跟您道歉了。” “-&*@!#%”艾瑞克用自己的母语咒骂几句,对张家宝丢下一句话:“小子,别让我发现你犯错。”带着一肚子火气走了。 “吓着了吧?”虞瑾弯腰看着张家宝,亲切地抚慰。 “唔!”张家宝表现出后怕的样子,趁机抱住了虞瑾的大腿。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惹怒外国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虞瑾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道。 “咕噜。”许弋等人不由地吞了一下口水。虞瑾的法师袍因为张家宝的拥抱而变得贴身,她大腿和臀部的形状显现出来,还有……小腹下面的一个窝窝。这小子长大了绝对是花丛圣手。 放学的时候张家宝和上官乃丫坐在马车里,张家宝的心情很爽朗,上官乃丫却有些闷闷不乐。 “丫妹儿,你怎地不说话?”张家宝问她。 “没,宝哥,我有些困了。” “哦,那你眯一会吧,喏,肩膀借给你。”张家宝指了指自己单薄的肩膀。 “不够高,靠着不舒服。” “呃……”张家宝挠头想了一阵,“那你躺着睡吧,我站一会。” “不用了,我现在又不困了。宝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可以吗?”上官乃丫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 “问吧。” “如果我被坏人欺负,你会救我吗?” “那必须的,”张家宝跳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要是有人欺负你,我施展我的十八般武艺,把他打得嘴不能吃饭,腚不能放屁。” “噗嗤。”上官乃丫掩嘴一笑,“那要是你打不过呢?” “那肯定找我爹啊。” “切,没出息。”上官乃丫说着,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腰。 “嘶~”,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张家宝十分受用,“再捏我几下。” “你真奇怪诶。” “快点,挺舒服的。” “那我捏了啊。” “嗯。” “啊!不是这样用力捏啊,像刚刚那样!”驾着马车的于伯听到张家宝的惨叫,笑着摇了摇头,年轻真好呢。 …… 在镇上的和记商行,张家诚烦躁地走来走去。几个伙计都小心翼翼,生怕触了大掌柜的霉头。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张家诚出去了。“又吃花酒去了。”有些清楚他德性的人心想。 张家诚七横八拐,寻到一处小胡同,几个邋遢的小混混正在一间破败的房子里赌骰子。 “刘大树,你出来一下。”张家诚叫道。 “他娘的,哪个孙子找老子。”一个光着膀子的糙汉骂骂咧咧,他最恨别人叫他本名了,大输大输,他不输谁输。一看是张家诚,便换了副笑脸,“哟,什么春风把张大少爷吹过来了。” “那件事情可以办了。”张家诚淡淡道。 “好嘞!”刘大树搓搓手掌,“那个,先给我点定金。” “定金不是给过了?”张家诚皱眉。 “话可不能这样说啊张大少,上次的定金给了之后你一直说过几天再办,有几单生意我都没接。兄弟我对您可是够实诚的啊,再说您也不缺这几个钱不是?” 张家诚便扔给他两个金光闪闪的钱币。刘大树双手接过钱,顿时眉开眼笑,像一只闻到粪味的苍蝇一样欢快。 “……如此这般行动,千万别失手了。这块龙虎观令牌千万要揣好,花大价钱买来的。”张家诚忍着刘大树身上的味道在他耳边交待。 …… 张家宝睡前照例要去看一下小蛇,那是他和上官乃丫共同的宠物。小蛇养在大宅西边的一处花圃里。用砖石和木板给它搭了一座半露天的“房子”,里面铺上一层厚厚的沙土,埋一个装着清水的大铁盆,清水每天换一次。这个“房子”是张家宝亲自造的,这几天看来小蛇住得很满意。 有时候它会窝在沙土或者干草堆上,有时候会泡在水盆里,想遮阴也可以,想晒太阳也可以。每天放学回来喂它一次,将生鸡蛋打碎搅成糊它也吃,给它喂小鱼它也吃,甚至人的饭菜它也能吃。小蛇十分乖巧,张家宝从来不让其他人伺候它,像养宝宝一样凡事亲自动手。 此时小蛇正盘着睡觉,像一堆摞起来的麻绳。“丫宝,爹来看你啦。”张家宝半个身子钻进小房子里,用手指轻轻抚摸小蛇的头,“你吃饱了吗?”。 小蛇是上官乃丫和张家宝养的,长辈告诉他们它是一条母蛇,所以取个名叫丫宝。它任由张家宝摸它,吐两下信子就知道那个给它喂食的小男孩来了。不过没有像对待上官乃丫那般亲昵,毕竟它的潜意识里上官乃丫才是它的亲人。因此仍是睁着它没有眼皮的眼睛睡觉,不咬张家宝已经说明他们的关系不普通了。 丫宝的信子越吐越快,忽然动身向外游爬。遇到砖石阻拦,便沿着围墙不停地转圈。 “是不是孤单啦?等你再大一点我给你找一条公的作伴。”张家宝看它焦躁不安的样子笑道。丫宝还是不停地转圈。 “那就是想丫妹咯?”看它的样子应该是了,于是拎起它抱在怀里去齐洛敏那儿。 上官乃丫不在,去偏院的澡屋洗澡去了。“那我们一起等丫妹回来好不好?”张家宝捋着丫宝滑溜的身子安慰道。小蛇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却更加不安分地挣扎。 “好好好,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张家宝自认为小蛇是想念上官乃丫了,迫不及待地想见她,这样的要求怎能不满足呢。“丫妹啊,可别怪宝哥偷看你洗澡啊。”张家宝心里窃喜。 刚走过廊道穿进偏院,正色心大起的张家宝却看到澡屋的门开着,提热水的木桶掉在门口。围墙下一个全身黑衣的人扛着晕过去的上官乃丫往上举,墙头有另外一人接应。 “坏了。”张家宝心想,高喊道:“抓强盗啊,来人,抓强盗啊!” 两个黑衣人连忙加快速度,翻墙溜走。等人过来追肯定来不及了,幸好张家宝知道在墙根有一处缺口,是以前的一只狗刨出来的。他放下小蛇,独自从狗洞追了出去。 孩童肯定是跑不过大人的,张家宝急中生智,捡起一块石头朝跑在后面的黑衣人扔过去。 “哎哟!”正好砸中他的后脑勺,那黑衣人便跑不起来了,蹲下来捂着头作痛苦状。前面那人只是稍一回头,不理会同伴,抱着上官乃丫继续跑。 张家宝又捡了一块石头,瞄着前面那人的腰砸。“你个小杂种,敢挡老子发财!”先前被砸那人忍着脑袋的疼痛,一把将张家宝摔倒在地。张家宝狠狠在他脸上抓了一下,挣脱出来继续往前追。 “我搞不定你这小杂种那就白混这么多年了。”蒙脸巾被抓下来的黑衣人恼怒之极,抢上去抡一巴掌,飞起一脚。 张家宝瘦小的身子被踢出去数米远,那一巴掌也扇得他暂时失聪了。“丫妹儿,快醒来,宝哥要追不上你啦。”他用沙哑的声音嘶喊。 “她是你未来媳妇还是怎么地?”黑衣人蹲下来戏谑道。张家宝不答话,头一歪晕了过去。 “嘿嘿,真晕还是假晕。”黑衣人翻他眼皮。 张家宝是装的,手中抓起一把沙子朝黑衣人面门扔去,黑衣人捂着眼睛哇哇大叫。趁这机会张家宝奋力撑起身体继续去追上官乃丫。 “你这是找死!”双目火辣,视线模糊的黑衣人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踉踉跄跄地刺进了张家宝的后背。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张家宝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完了,丫妹要丢了,小宝也要丢了。”昏死过去前张家宝最后想道。 黑衣人摸了摸他的鼻息,“妈的,要跑路了。”从他后背抽回短刀,迅速隐入夜色。 万籁俱寂中,只有那豁开的伤口冒出的血在动。丫宝从后面的路上爬过来,吐着信子朝上官乃丫被掳去的方向伸了几次头,最终还是卧在那冒血的伤口上。 ------------ 013章 重伤 话说张家诚掐好时间,正带着两个伙计走在回村的路上。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刘大树和小黑不一会儿就会“刚好”和他们撞个满怀。然后在他们的追赶下,体力不支的贼人们就会抛下怀中女孩狼狈而逃。 不信我救了你女儿,你齐洛敏还不愿意死心塌地地跟我,要真这样就别怪我无情了。而这一场有惊无险的劫案会完美地嫁祸给龙虎道观,哪怕去查也查不到自己头上。张家诚不禁开始想象齐洛敏跪在自己跟前,喊一声“相公”,心甘情愿地含住自己的胯下之物。这世上要吃香果然得靠脑子,哈哈,就是花的钱可不少。 前面就到张家村的北入口了,最多半刻钟,张家诚一行就会遇上慌慌张张的两个黑衣人。云顶镇入张家村有两个入口,一个在西,一个在北。北边的是小道,人烟稀少,而张家诚又习惯从北入口回村,这一点别人也挑不出毛病来。唯一的疑点就是回来得太晚了,不过他的商行今天确实是事务繁忙,伙计们可以给他作证。张家诚再一次为自己的脑袋瓜自得不已。 果然刚到村口,就见蒙面黑衣的刘大树急急从村里跑出来。张家诚大喝一声:“贼人作甚!”便领着伙计追。 刘大树装模作样地跑了几步,就把上官乃丫丢下了。伙计还欲追赶,张家诚手一挥,“先别追了,救人要紧。” 扶起上官乃丫,小妮子睡得很死,沾了**的手帕捂的没有两三个时辰醒不过来。张家诚有些纳闷怎么只见刘大树一人,小黑去哪了。心里狐疑,让伙计抱着上官乃丫,继续往村里走。 走到半道,远远地看到路上躺着一个孩童。张家诚不由得心跳加快,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只见张家宝浑身稠红,血流了一地,像是死了,小蛇丫宝孤零零卧在他的伤口上。伸手探了探呼吸,“这下玩大发了。”张家诚一阵眩晕。 此时于伯也领着众仆人闻声追来,看到自家少爷的惨状,嘴唇都哆嗦了,一下子双膝发软,跪在地上,“造孽啊……” 一行人把张家宝的尸体抬回张家大宅,曹小小看到没来得及哭一声,当场晕了过去。张传政跌在椅座上,铁青着脸,一语不发。齐洛敏顾不得怜惜还没醒过来的丫头,守着张家宝的尸身哭成了泪人。 齐洛敏捧着张家宝的小手放在额前哭着,突然间感觉到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连忙一把抹掉眼泪鼻涕,给他把脉。一探之下,还有很微弱的脉搏,忽停忽现,之前消失了的鼻息也回来了。 略懂医术的齐洛敏赶紧点了几道止血、保气的大穴位,朝张传政吼道:“快叫大夫!少爷他没死!”张传政像回过魂来,两行老泪夺眶而下,人都不带就骑马往镇上去了。神经紧绷的张家诚松了口气,总算没酿成大祸。 云顶镇最好的一名大夫被张传政连夜请来,检查了张家宝的伤口直叹好险,就挨着心脏了,再偏分厘就活不成矣。不过这孩子的体质和意志力惊人,血流掉一半也还没气绝。老大夫给张家宝喂下麻药酒,清理、缝合伤口,上药,包扎,留下一张补气血、愈金创的方子,便告辞了。待张家宝回了气血,自然会苏醒。张传政送上重金千恩万谢。 “老爷,在偏院墙脚发现这个。”于伯从外面进来,递上一个令牌,上书“龙虎观”三个字。张传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把药方子交给齐洛敏,交待她好生照顾少爷,领着于伯等人前往龙虎观兴师问罪了。 张家诚回到家中,见自家老爹张传良在院子优哉游哉地抽着烟斗,招呼也不打就往里头进。“这事是你的手笔吧。”张传良冷不丁来了一句。 “爹,您什么意思?”张家诚盯着他问。 “唉,儿子想拉屎还是想放屁当老子的心里能不清楚吗。”张传良呼了一口烟气,瞄着张家诚道,“那丫头是你让人拐的,你想借机搞那个捡回来的娘们。” 事到如今张家诚只好坦白,反正他的老爹又不会告发儿子。“我怎么会找个脑子缺根筋的人办事,要是弟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的良心怎么过得去。”张家诚懊恼道。 张传良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烟,沉默良久,道:“那把刀插进去有一指深吧,就偏了那么一点。也许发现得再晚一点,他就挺不过去了。” “是啊,我差点亲手害了自己的弟弟。”张家诚语气中透着悔恨。 “要是他真没撑过去呢,族长之位很有可能就是你的了。”张传良又道。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轰在张家诚脑子里,令他的心脏怦怦直跳。 “当了族长,便是这小小张家村的土皇帝啊。族产三成分红,说一不二,你也不用仰人鼻息了。甚至可以休掉王琳,娶个三妻四妾。”张传良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呵……呵,爹您开玩笑了。我先歇息了,您也早点歇息。”张家诚失魂落魄地回自己屋里。 张传良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烟斗,“张可敏,你这老不死的,皇位都传嫡子,你又为何如此偏心。属于我的,到这一代也该拿回来了。” …… 次日清晨,张家宝还是没有苏醒,脸色仍然苍白。但在齐洛敏彻夜的精心照料下,呼吸和脉搏已匀畅许多。齐洛敏熬了一夜,回房睡去了。悲痛得晕过去的曹小小昨夜醒转得知宝儿未亡,高兴得在床边陪了张家宝几个时辰,又哭又笑,这会去庙里求神拜佛尚未归来。此时守在床榻上的是上官乃丫,眼睛通红,显然是哭过。 张传良的话如恶魔的诱惑般在张家诚心中撕开一道口子,令他一夜未眠。盯着安然入睡的枕边人,好几次都想提刀把她杀了。娶了你,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头晕脑胀的张家诚来到张家宝的房间,轻抚他稚嫩而安详的脸庞。“弟弟啊,你睡着时是那么地可爱。要是哥哥想让你永远睡着,你会恨哥哥吗?”他回想起张家宝小时候自己经常抱着他玩耍,等他大一点懂事的时候反而不那么亲近了。特别是当张家诚和美艳的曹小小攀谈时,张家宝就变得特别粘人,扯着娘亲哭闹,仿佛故意不让他和曹小小相处。 想到此种,张家诚眼神一厉,“弟弟啊,这些年哥哥也没少疼你,你就成全哥哥吧。待我当了族长,一定会好好赡养你的父母亲的。”下定了决心,张家诚就开始谋划怎么让张家宝“撑不过去”了,这次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决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 “少爷,外面有人找。说有生意上的要事,拦也拦不住。”一个仆人进来禀告。“知道了,我出去看看。”张家诚点头道。 “不劳烦张大少尊驾,我已经进来了。”一身痞气的刘大树推开房门,“唷,有病人呢,不好意思,动静大了点。” “你先出去吧。”张家诚屏退仆人,朝刘大树眉头一扬,“你怎么来了。” “我来当然是要帐啊,张大少贵人多忘事,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想起来我们兄弟俩。”刘大树背着手在房间里闲庭信步般绕来看去,“啧啧,这房间布置得可真别致。可咱弟兄俩现在苦啊,为了拿这笔货,我那拜把子兄弟跑到别的州府去了,还要走我全部家当。说不定我也得重新找个地方安家,所以,上次谈的价钱,涨三倍。”刘大树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 “还好意思涨价钱?这次拿货出了那么大岔子我都没找你算账呢!”张家诚怒道。 这边闹出的动静让上官乃丫不禁抬头观看,却霎那间僵住了身子,唇齿筛动。她化成灰也记得那只手,那只用手帕捂晕她的邪恶的手。 张家诚注意到她的异常,隐隐觉得不妙,打量着她和刘大树。她在看那只手?刘大树曾因为赌资的原因被砍掉右手尾指,这只手的特征太鲜明了。张家诚不得不心惊,难道…… “哈,这是谁家的小姑娘,长得可真俊俏。”刘大树朝上官乃丫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闭嘴!”张家诚大吼一声,朝上官乃丫强装温和道:“丫头,你今天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对吧?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看看族长信你还是信我,而且你也希望小宝能顺利醒来,对吧?” ------------ 014章 苏醒 张家诚不耐烦地拿钱打发走刘大树,又买通张家大宅的一名仆人,让他暗地里盯着上官乃丫的一举一动,只道她受了刺激,精神有点失常,便火急火燎地回家把事情告诉老爹。张传良略一沉吟,让他先按兵不动,免得上官乃丫兔子急了咬人,他自会找那丫头谈谈。 曹小小祷佛归来,看上官乃丫趴在张家宝的床边,神色萎靡,以为她是过于伤心,便好言相慰。让她去厨房喝点粥她却抽泣起来,曹小小叹息一声,也默默垂泪。 给张家宝煎药服下,擦拭身子,做一些轻柔的按摩。到了伤口该换药的时候,曹小小自己不会,只能把齐洛敏叫醒了。满眼血丝的齐洛敏给张家宝换完药之后也不睡了,把一夜不曾合眼的曹小小替下来让她去休息。 张传政和于伯等人风尘仆仆地回来了,面色很不好。龙虎观那边死不认账,只说上次给他们做法事的道士师徒在数日前已经离观出走,他们做了什么事可跟龙虎观没关系。张传政气得在观门前闹,却也拿家大业大的龙虎观没办法。最后人家捧了一些钱财来劝他们走,张传政大手把装钱的盘子拍翻,带着人马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家诚放下心来。那块龙虎观令牌是他托人从黑市上辗转购来的,哪有那么容易查得出来。龙虎观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你张传政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宝儿啊,你要是有什么不测,落下了病根子,爹爹就算倾家荡产也要给你讨回公道。”张传政看着厚厚纱布下的儿子心痛地想。 在曹小小、齐洛敏两人没日没夜的照料下,两日后的傍晚,在床边眯眼的齐洛敏听到一声咳嗽。她抬起头,惊喜地看到张家宝那双闪着光彩的眸子睁开了。 “干娘,你瘦了好多啊。我爹我娘呢?”张家宝咧嘴笑道。 “我去叫他们。宝儿你可算醒了。”齐洛敏一抹眼角的泪花,用力地在他额头吻了一下,出去把好消息告诉大家了。 张传政夫妇急急忙进来。看到往日里容颜玉润的曹小小瘦了一圈,眼圈乌黑,张家宝心一疼,鼻头一酸,道:“娘,小宝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的宝儿啊,你怎么那么傻,挨的那刀子得多疼啊……”曹小小伏在张家宝身上痛哭。 “娘,你轻点,我的背还疼。” “儿子,你受苦了。”张传政蹲在一旁拥着娘儿俩。 齐洛敏吸着鼻子,把上官乃丫拉到床边,正色道:“丫头,你的命是少爷捡回来的,你要用一辈子去偿还。以后他可以对你不仁,你不可对他不义。”上官乃丫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木然点头。 “干娘,别这样说,丫妹是我的妹妹,我保护她是自愿的。”张家宝可不愿上官乃丫的心中有什么羁绊。 “只要这一大家子平平安安的,小宝和丫头能健康长大,咱们便无他求。”张传政拍拍齐洛敏的肩膀。 张家宝恢复得不错,又过了十数天就可以起身下地慢慢地走动了。除了换水等重活干不动,每天还能去喂喂小蛇。经此一事,小蛇对张家宝十分友善,每次看到他来就主动扭着小蛮·腰亲热地迎过去。 但是上官乃丫却变得怪怪的,对谁都不冷不热。张家宝以为被劫掳的事在她心里留下阴影,让她一直开朗不起来,于是就不让她陪自己了,让于伯带着她每天上学去。顺便可以把先生们讲的课做笔记给他看,他的功课也不会落下了。 “宝哥,这世上的坏人太多了,你一定要不断地变强,才能不被别人欺负。”有一天在学习功课的时候上官乃丫对张家宝说。 “你放心,我还小,等我长大了再有人欺负咱们,我打得他用腚吃饭,用嘴放屁。”张家宝拍着胸口承诺。 “就怕宝哥还没长大就有人想……”说到这儿上官乃丫的心脏一阵灼疼,便说不下去了。 “丫妹你怎么了?”张家宝关切地问。 “没事,只是有些气闷。” 张家宝体贴地抚她的背顺气,眼神中透着爱怜之意。上官乃丫回想从前自己的父母便是这样相濡以沫,同甘共苦。要是没有这些变故的话自己以后就能和他结成连理,幸福恩爱了吧。可是魔鬼在她心中布下荆棘,她和他再也回不去了。上官乃丫情不自禁地抱着张家宝嘤嘤哭了起来。 那天张家宝还昏迷未醒的时候,有个人把房中迷糊睡着的上官乃丫叫醒,“族长老爷找你。” 上官乃丫以为张传政要问她案发时候的细节,便跟着那人过去了。到了一处宅子,见到的却不是张传政,是一个模样和他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 “我是小宝的亲大伯,把你们母女从镇上接回来的正是不肖子家诚。”张传良和煦微笑道。上官乃丫心一惊,难道要杀人灭口么? “你别怕,那没心眼的犬子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了。但其实他也有他的苦衷,他太在乎你的娘亲了,多次示爱未果才出此下策。本来只是演戏想博取你娘亲的感激之情,谁料小宝护你护得太紧被办事的人失手重伤了,对此诚儿也很自责。”张传良用真诚的目光看着上官乃丫。 “好在小宝吉人自有天相,阎王没要他,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说着张传良提起茶壶,给上官乃丫沏了一杯,继续道:“现在事情结束了,诚儿虽是鬼迷心窍,也应当受到惩罚。但要是你把他告发了,张家就会陷入鸡犬不宁,家族的偌大生意也就没人打理了。对你有恩的张家,你也不希望它弄成这样吧?” “来,把这杯茶喝了,算是我替诚儿给你赔礼道歉。把这件事忘了吧。”张传良把茶杯推到上官乃丫面前。 小丫头此刻心很乱。她忘不了被人迷晕时那种恐惧的感觉,忘不了张家诚是怎么威胁她的。能用出这么肮脏狠辣手段的人,难道会从此让她过安生日子么?而且张家宝为她受了那么大的罪,差点把命都丢了,难道用一杯茶就可以把施恶者的债给消抹掉么?上官乃丫只是盯着茶,没有要喝的意思。 张传良嘴角一扬,道:“看来你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啊。我保证诚儿不会再对你们母女俩怎么样了,相反还会给你提供最好的资源和条件,让你学有所成,配得上小宝,以后小两口把家族的事业撑起来。”说完他掏出一把匕首,用力向大腿处扎了下去,顿时鲜血直流。 “这一刀是我替诚儿受的,算是给小宝的一个交代。我张传良说话算话,只要你同意一笔勾销。”张传良咬牙忍着锥心的疼痛,目光如炬地看着上官乃丫。 上官乃丫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激灵,心想有其父必有其子也不一定是真的。张家诚如此淫邪多恶,其父却有如此担当,能为儿子做到这个份上。也许这个男人是值得相信的,那我就原谅你们吧,只希望你们以后对小宝好一点。上官乃丫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有点烫,令她咳嗽起来。 张传良露出诡谲的笑容,“失心蛊的味道怎样?” “什么?”上官乃丫茫然地问。 “这茶叶是一种蛊,是我培育多年的珍藏。本来留给姓曹那贱人用的,现在便宜你了。”张传良喝下自己的那杯茶,“你的那杯是子蛊,我的是母蛊,你没注意到我把茶叶放杯里而不是壶里吗?” 上官乃丫不懂蛊是什么意思,皱着眉头等他继续往下说。张传良用一块白布捂住大腿的伤口,哈哈一笑,道:“也不枉我演这一场戏了。以后你的心对我而言就没有秘密了,现在蛊毒应该侵蚀到心脏了吧。” 上官乃丫再听不出自己被算计就真太蠢了,愤怒地抄起茶杯想要砸那阴险狡诈的男人。心口猛然一痛,手无力地放下了。 “别不自量力了,子蛊焉能与母蛊对敌?你想说的话,你想做的事,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只要我意念一起,你就会受蛊毒噬心之痛。不然何叫失心蛊?”张传良得意道。 “不过只要你杀了张家宝,我就给你解药。”张传良支起身体凑到上官乃丫耳边,“因为我只相信两种人,一种是死人,一种是同样沾满鲜血与罪恶的人。不过我没必要让你死,我要的是他死。” 听到这蛇蝎鬼魅般的声音,上官乃丫浑身毛孔炸起,她脸上冒着心灼疼引起的汗,决绝地咬牙道:“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会伤害小宝的!” “呵呵,那你就活在我的阴影下吧。来!给我包扎!”张传良把自己的脚用力踩在上官乃丫的腿上。 ------------ 015章 六年 张家宝在家中修养了一个半月,终于能去上学了,活蹦乱跳的,看起来没留下一点后遗症。只可惜那对“歹人”道士师徒始终找不到,那件案子只能不了了之。 而上官乃丫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空闲的时候喜欢去花圃蛇窝,一呆就是一天。齐洛敏对此也很无奈,女儿跟着她经历了几场大难,性情变成这样除了叹息又有什么办法呢?作为干爹和干娘的张传政和曹小小,见她这样也只有加倍疼爱了。 上官乃丫还故意疏离张家宝,甚至在课堂上向虞瑾提出了分桌。张家宝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说:“我想变得更强,跟你在一起只会让我分心。” “那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好了!”张家宝气得在她身后大吼。但放学的时候他就消气了,在马车里不停地逗上官乃丫。然而上官乃丫怎么逗都不笑,在颠簸的车厢中自顾翻着书本。 “唉,丫妹,我一定会变强的,你看着。”张家宝用小手穿过她的发梢搭住肩膀,怜惜地道:“到时候我们都会好好的,我要让你笑得开开心心。” 上官乃丫头别向窗外,残阳照目,使她眼角晶莹。 一转眼好些年过去,张家宝都快从魔法学堂毕业了。这六年过去,张家宝没长高多少,才堪堪到曹小小的肩膀,而上官乃丫都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养的小蛇也从一米多长长到将近五米。 张传政和曹小小对这位未来儿媳妇也是越看越满意,美中不足的是性格有些古怪,要是当年的事情没有发生该有多好。为了不辜负她的阴阳眼天赋,夫妇俩还特意找了一位名师指导她的修行。 魔法和修真双习的上官乃丫全身心投入学业中,几乎没有别的爱好。成绩总是在学堂里名列前茅,修真境界也达到了望月境中期,别看形体柔弱,其实力量已经超过普通成年男子。亦神思敏捷,行事渐有大家之风。 但张家宝的风头比她更盛,在九岁的时候央求虞瑾教他冥想之术,才练了一个月功夫竟然就能施展出“十指火球术”了。不过只能算“八指火球术”,因为两只手的短短的尾指十分笨拙,始终冒不出火来。 虞瑾感慨他大脑早熟,别人都是十二三岁才学,修炼一两年才能使出来的初级魔法,他却早早就会了。难道说从小好色的人更具有魔法天赋?虞瑾摇摇头。她告诫张家宝不要得意忘形,骄傲会让人失去前进的动力;也不要在别人面前轻易地展露自己的才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总要留点底牌才能最大地保证自己的安全。 张家宝十分感激,虚心接受了她的劝言。虞瑾是一个真正的好先生,有才华,有耐心,有善心。想学生之所想,急学生之所急。唯一的缺点是长得漂亮了些,有时候上她的课难免会分心。 虞瑾带了六班三年,向学生含泪告别了。听说是教学成绩出色,被上级调到别的学校去。也有可能是不堪艾瑞克的纠缠,主动申请调岗了。离开那天全班三十七名学生她唯独找了张家宝,坐在顶楼谈了好久。魔法的奥妙与真谛,家国耻辱,民族仇恨,人类社会的矛盾和局势,这些都谈了。 那天是张家宝听课最认真的一次,他感觉虞瑾是在对他谆谆教诲,也是在向他吐露心声。说到最后,分明见她眼角流下泪来。或许她有一些不好的遭遇,但那是大人世界的事情,张家宝给不了她帮助,只能默默地倾听。 “你变成熟了。”虞瑾见他严肃的样子破涕为笑。 “虞先生,我会记得您的。”张家宝认真地说。 “谢谢。小宝,你将来肯定很有出息的。”虞瑾轻轻抱了他一下。待张家宝回去上课,她独自收拾好东西,拖着长长的背影落寞地消失在静郊。 新的主课先生是一名早年在外国留学就接触过魔法的老头,后面三年的主要课程也变成了《万物参解》的基础篇,是一门从元素角度分析物质构成的课程。张家宝的学习成绩仍然优异,六班常坐学级第一,他常坐六班第一。但老头没有表现出对他的格外关注,依旧照本宣科地讲课。嗯,没问题,你拿你的月资,我听我的课,张家宝心想,多少会有些失落。 这些年还发生了好多变故。因为张家村靠山,可能因为护族的大蛇死了,前几年经常有野兽袭村,死了几个人。族里研究决定成立一支卫队,不分昼夜轮班值岗,由张家诚负责。村里人安全了,但卫队不断有人受伤死亡。故隔一段时间就会组织人手去山里灭兽害。 上官乃丫近年也加入卫队,功劳不小,张家诚生意繁忙便让她持掌卫队了。张家宝也闹着要去打野兽,曹小小死活不同意。后来小蛇丫宝越长越大,开始有了些兽威,山里头的那些生灵便安分了,卫队这才解散掉。 张家诚的生意越做越大,不知受哪个高人的指点把共有的族产和记商行偷偷抵押了,贷来的钱财入股一家生产新式文具的魔法工厂(其实是给外国人当狗腿),专门招工价低廉的地震难民。投资很成功,不久就把贷款还上了,张家诚神不知鬼不觉地利用公产赚得盆满钵满。财大气粗的他在族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大。 崇安四年,他的结发妻子王琳病故,老丈人王之栋悲恸之极,没多久也去世了。王之栋膝下无子无孙,惟一年老胞弟。张家诚略施手段就把他的家产接管了,一时风头无两,妻子丧期刚过就娶妻纳妾,族中无人敢言其非。 在张家宝十一岁的时候,京中传来噩耗,爷爷张可敏病重了。老人无法舟车劳顿地回乡,张传政、张传良、张家诚、张家宝等人便上京去看他。老人在天子脚下当了半辈子不大不小的官,病危之时却榻前无人,孤独之极,可怜之极。 张可敏黯淡的目光看到张家宝时闪过一抹神采,连道几声好,说了一句“给我们大康帝国争光啊”,便撒手闭眼了。临终之时一句话都未与张家诚说,气得他也不装模作样了,愤然拂袖离场。 没了老爷子的掣肘,张家诚行事越来越张扬跋扈,张传政与族中长辈决定把和记商行等产业的管理权收回。张家诚乐得单干,心想要这不挣钱的鸡肋做什么,便爽快地还回去了。只是叔侄两家的关系越来越淡。 这些都对张家宝影响不大,他一如既往地潜心求学。还有一个月就是毕业统考了,这六年的学堂生涯就要划上句号,他的岁月也将开启新的篇章。 ------------ 016章 大考(上) 这次的毕业统考堪称魔法师生涯中的一件大事,只要考上了,就有了练习初级魔法的资格;要是在四年后的另一场大考中再脱颖而出,那就称得上是鱼跃龙门了。 考试分为五门科目:《魔法史》《伦理学》《契美尼语》《参解》还有一篇2000字以上的作文,各占100分,总分500。分高者继续升学,分低者卷铺盖回家。历年来,这次“初升中”大考都会刷掉一半的魔法学徒,由于朝廷和外国势力都非常重视,哪怕再有钱权的人也买不了分做不了假。 从一学级升到六学级的六班,体会到了从前学哥学姐们的痛苦。这一年他们送走了最老资格的操场“场霸”,自己坐上了老大的位置。以前不理解高学级的学生为什么总是以欺负低学级学生霸占他们的场地为荣,现在明白了,如果你比别人有能耐又不展现出来的话,心里会很不舒服。 出来浪,总要被后浪拍翻的。他们现在只能痛苦地坐在死气沉沉的教室里,忍受着窗外明媚阳光下传来的隐约踢球声,在目光像针一样扎得人生疼的老先生监视下,规规矩矩地埋头复习。 其实还复什么习呢?阳光好的天最适合玩了。能考上的直接去考就能考上,考不上的不过是用最后这一个月临时抱佛脚罢了。 见张家宝叼着笔杆无所事事的样子,身后的陈才灿趁先生出去解手的当口,问他道:“阿宝,你准备考去哪里?” “还没想好。你呢?”张家宝仰着身子扭头说。 “嗨,我的水平是考不上了,还是跟我爹学做生意吧。”陈才灿自嘲地摆摆手,又道:“那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不会真的跑去找虞瑾吧?”陈才灿拿当年的事打趣。张家宝闻言也是笑笑,那时候的自己真是童言无忌啊。 “喏,他们俩都要考去福州。”陈才灿朝秦浩轩和金语芳努努嘴,“双方爹娘都认识,早几年就给他们定娃娃亲了。” “那就祝浩轩和小语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矮个子的张家宝站起身来笑嘻嘻地扮作大人的样子拱手作揖,惹得同学们一阵阵低声地笑。金语芳调皮又有点懊恼地朝他扯了个鬼脸。 这时候靠门口的学生急促地虚咳几下,全班同学立即默契地瞬间肃静,低头捧卷,仿佛除了书山题海眼中再无他物。 “哈哈哈,谁有情人终成眷属啊?我看是有才人高中状元才是。”掌学大人胡知爽朗笑着,背着手大步走进课堂。这几年他已经官升从六品,在府里也积累起不小的威望。说不定这次大考过后他就会调任更重要的官职了。 “升学统考在即,请掌学大人给我们六班讲几句以资鼓励。大家鼓掌!”跟在胡知身后的主课先生面无表情道。于是课堂响起稀里哗啦的掌声。 胡知笑容可掬地站在讲坛上,压了压手,开始讲话。他先是对成绩出类拔萃的六班同学表示肯定,然后又勉励大家不要白费最后一个月的复习备考时光。机会总是留给有所准备,永不放弃的人。要温故而知新,要掌握每一个知识点;要扬长补短,在擅长的科目争取拿高分,在短板的科目争取不拖后腿。 接着他又分享了魔法工业的最新动态,在未来魔法工程师将会是一个很热门很吃香的职业,考上了更高的学府后,在选择专业时应当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整个青平州只有两所中级魔法学堂,一所好一点一所差一点。当然,能考上福州的学校就再好不过了,那里有东方世界最优秀的魔法学府。 “张家宝,上官乃丫,你们俩平常发挥,就一定没问题的。”讲话完毕,胡知特意叮嘱他们俩。作为常年稳坐第一第二的尖子生,他不得不重视。 “谢掌学大人厚爱,学生定不负所望。”坐在后排的上官乃丫站起身来回答。 “是,掌学大人。”张家宝也只得站起来说。 14岁的上官乃丫个子是全班最高的,冷艳的气质让她成为不少情窦初开男生的梦中情人。她本应与张家宝青梅竹马,却缘何见面似不识? “丫妹,不管你以后变成怎样,我都会守护你的。”张家宝在心里暗暗发誓。 时间过得很快,五月初十到了,毕业统考今天开始举行,为期两天半。所有低学级的学生都放了假,无关人等不得出现在考场周围,整座魔法学堂显得安静肃穆。 为了防止作弊,考生的桌子被拉开很长距离,一间课堂只坐二十名考生。张家宝把笔墨等用具铺在桌子上,闭目养神。两百多名考生被打乱了,在座的很多他都不认识,不过他和上官乃丫真挺有缘分的,被安排在同一考场。 临行前张传政只是拍了他一下肩膀,什么都没说。曹小小又是给他塞这又是给他塞那的,眼眶还红了。想到父母这些年来的操劳,也不似以往那么年轻了,张家宝心里有些紧张。可千万不能失手啊,我要和丫妹一起去最好的学府,以后都干出一番出息来报答他们两位。 令人不快的是,监考官是艾瑞克。张家宝当年一脚把球踢到他脸上,坏了他勾搭虞瑾的好事。而且他成绩还非常好,年年考第一,令得艾瑞克印象深刻。好在西方人讲究契约精神和公平,就算艾瑞克不喜欢张家宝,也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为难他的。 所有考生严阵以待,试卷发了下来,第一场考的是魔法史。拿到试卷的一刻都先大概地浏览一遍,有人暗声叫苦,有人皱眉沉思,也有人提笔就写的。 张家宝记忆力超强,这种科目在他看来是最简单的,虞瑾讲的故事他可一点都没忘。才半个小时,他就轻车熟路地把前面的选择题,判断题,填空题做完了。 最后的题类是问答题,第一第二道题每题10分,第三道题,也是整张考卷的最后一题,20分。第一道是“十系元素各具特色,渗入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果用一种元素形容你的性格,你认为哪种最贴切?为什么?”这道跟史料无关的题是第一只拦路虎,没有标准答案,张家宝花了二十分钟才写下数百字。 第二道是常规的史料题,很快解决了。第三道先给出了26年前西方联军侵华事件的概述,然后是“从你的角度谈谈东西方文明差异的原因,为什么魔法文明能在短短的数百年赶超古老的修真文明。” 看到这个题目,长期受虞瑾影响的张家宝先是愤怒,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辱国吗?然后静下心一想,这道题是这场考试的难度所在,也是中华大汉民族的症结所在。 ------------ 017章 大考(中) 在考生们埋头苦写的时候,台上的艾瑞克确认他们没有任何作弊嫌疑,也开始看考卷。当看到最后一题的时候,他眼睛一亮,露出一抹笑容。有意思,这道题出得太有意思了,他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大康帝国的学生会如何作答了。 这道题着实让张家宝为难。他提笔,还没落纸就放下;思考一阵,再提笔,刚写了一行又放下。如此踌躇几回,快到时间的时候,他才匆匆写下两行字。 “噢?我们的小天才也有攻克不了的难关?”看到他模样的艾瑞克心想,更加想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了。 “咚~咚~咚~”外面敲钟了。艾瑞克宣布考卷糊名,要准备交卷了。一分钟之后,钟声再次响起,艾瑞克开始逐份收卷。 在收张家宝的试卷时,他偷偷用指甲印留了个记号。上官乃丫的试卷他也留了个记号,他倒要看看这第一第二名孰高孰低。考生们散场离去之后,艾瑞克独自在课堂整理试卷,同时飞快地过目最后一题的答案。 看来考生们也知道最后那题是一道分水岭,大都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有些答案从民族心理入手,总结其思想,就是“文明的发展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些人则从地理和文化角度阐释中华之土历朝历代都处于封闭的状态,所以修真文明一家独大;而西方民族同根同源,故先进的魔法文明一出现就得以被多国认同,并在短时间内就席卷中华大地。 还有一位考生的答案是这样写的:“西方诸国莫要得意,我大康子民总有崛起的时候。”除了这句话再无他言。艾瑞克扶额一笑,再看这考生其它题的答案,错漏百出,看来也是学习不怎么样,借题发发牢骚而已。 翻到上官乃丫的试卷,娟秀的字铺满了整张纸。最后一题她从历史,文化,政治,地理,民族性格等多个角度展开论述,充分阐释了修真文明、魔法文明的形成原因和各自的特征。她还写下一句话:“修真文明探寻的是夺天之力壮大自身之道,正所谓受养于天而逆天;魔法文明追求的是借天之力为己所用,乃知天顺天而驭天。非是孰强孰弱,同根不同枝而已。” “妙,妙啊!”艾瑞克连连称赞。看来上官乃丫的学问不囿于课本,她的论述像是三四十岁的人写的,成熟而又全面。尤其是最后一段话,堪称点睛之笔。艾瑞克不得不佩服一个14岁的姑娘有这样的见地,如果他是批卷人,这个答案他就给满分了。 怀着期待又幸灾乐祸的心情,艾瑞克翻到张家宝的答案,两行工整的字跃入眼中:“人怎么来的,神说了算;人要怎么走,人说了算。” “哈哈?想了这么久就写出来这几只苍蝇?还以为有什么惊世之言呢。”艾瑞克略有些失望,看来这第一才子也不过如此嘛,人家不管能拿多少分,都有多少写多少,拼个机会。你倒好,太过托大了。 …… 下午考第二场,《伦理》。有一半的试题是关于人族的,另外一半是关于其它种族的,涉及整个世界诸多种族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等。这门科目十分有趣,对于一些人来说也十分简单,但这不代表它不重要。在西方人看来,欲走向世界先要睁眼看世界。 张家宝花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把试卷做完了,剩下的时间他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当天晚上由于学堂有规定,不能回家,于是在校舍休息。 第二天上午考《契美尼语》,做完后检查,张家宝有信心这门科目考满分。为了博取批卷人的好感,他还把字体写得非常工整隽秀。 下午考《万物参解》,试卷一发,考生们一片哀嚎。太难了,太变态了,净出些课本上没讲过的题。怪不得出卷人历来都是匿名,要是被考生们知道是谁,肯定要用唾沫淹死再鞭尸。 比如有一道题是“结合你所学,画出一种新型金属的元子(即元素粒子)结构。要求这种新型金属的硬度比铁强。” 众所周知,不同的元子结合构成物质的基本分子,要满足阴阳平衡。但也有例外,比如水是两水两金的环状分子,银是两水两金的四面体分子,都是能稳定存在的阴性物质。除了结构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金生水的缘故。铜是两金两土的四面体结构,属阴,是因为土生金;铁是一金三木的四面体结构,属阳,是因为金克木。 也就是说,阴阳溢出的物质分子,其结构中的元子存在相生或者相克的关系。这种现象一般发生在自然界,构成生物体的分子绝大多数都是满足阴阳平衡的。 金属界中金银铜铁四元老,铁的硬度最大,金的硬度是最不能考虑的,因为它是两金一火的平面结构或三金一火的四面体结构,前种结构是最软的金属,后种亦不如铁。那还有什么结构比铁的硬度更大呢? 张家宝觉得四面体结构中就能找出答案,相信出卷人也不会用更复杂的结构来为难考生。铁的硬度最大应该是跟木元子的存在有关。三个木元子太多了,会不会替换掉一个或者两个就能找到答案。首先就把两金两木的结构排除了,因为金克木,这种结构的分子不可能稳定存在。 张家宝先保留两个木元子,列出两种结构:金木木水,金木木冰。前者是金克木,金生水,水又生木,虽然有点偏阴性,应该可以稳定存在。但木元子替换成水元子,硬度很有可能不如铁。后者恰好阴阳平衡,而且木元子换成冰元子,硬度应该会更大。这个结构让张家宝振奋起来,再列几种结构,如果没有更合适的就用这个作答案了。 保留一个木元子,又列出两种阴阳平衡的结构:金木土土,金木冰雷。略一思索,张家宝放弃了这两种。前者土生金,金又克木,九成九是不能稳定存在的。后者五运元素占了一半,很有可能形成不了固态物质。 确定好答案,张家宝拿出笔和尺子,在答题处画下金木木冰的几何构型。心满意足地继续往下做,以为难题答完,可以一路过关斩将了,又看见一道令他抓狂的题:“米修是一名狂热的魔法师,终日幻想着修成‘点石成金’之术,取任何随处可见之物变成金子,这样他就能富可敌国了。理论上这是可行的,但不切实际。作为他的魔法师朋友,请你劝劝他。” 妈的,谁知道这米修发什么神经,让他做白日梦去吧。张家宝烦躁地抬头看其他考生,见他们也是神情沮丧,愁眉苦脸,一副死了爹娘的样子。上官乃丫也不例外,咬着笔杆子,罕见地皱起眉头。 ------------ 018章 大考(下) 但是转念一想,这道题是很有意义的。历史上就有很多的疯子魔法师试图“点石成金”,人类的进步不就是这些前仆后继的疯子推动起来的么?而且这道题是分值最大的20分,做好了的话也是一道分水岭啊。 然而该题涉及高等的魔法知识,张家宝涉猎有限,注定无法从专业的角度作出解答。他都没招的话更不知有多少考生要在这道题上横尸遍野。 那就一个字都不写了吗?不,写了字就有得分的希望,一个字都不写肯定会是零分。张家宝思索许久,写下答案:“嘿,米修老兄,以后你若能点石成金,世人都会趋之若鹜地拜你为师。久而久之是个魔法师就能变出金子,到时候就石贵金贱了。那你说是‘点石成金’好还是‘点金成石’好?神定下规则是为了我们不会因欲望而把世界改得面目全非,最终害了自己。” 幸好这场考试已经不是艾瑞尔监考了,而是另外一所学堂的教员。否则看到张家宝的试卷定会嘲笑他,都什么年代了,人类早已洞悉这个世界,还宣扬什么神创论。 到第三天上午,迎来最后一场考试。要写一篇两千字以上的大作文,综合考量学生们的学识和思想水平。张家宝精神状态尚好,考生们大都疲惫不堪,只想早点考完解放。 一张大片空白的考卷发下来,上面只有寥寥两行字,那是作文题目:“如果你是大康帝国的当朝重臣,请问你如何劝谏皇帝把握修真门派和魔法潮流的关系,使积弱多年的大康帝国重新崛起?请畅所欲言。” 这道题令很多考生心里不是滋味,怎么老出这种映射现实的题目。大康帝国再积贫积弱也是他们的母亲国啊。 有些爱国的学生都想留白不写了,但那样就升学无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有些思想极端的考生就主张朝廷摒弃修真文明,举全国之力投入魔法洪潮中,在四亿子民的共同努力下总有一雪前耻的时候。 修真文明如今在大康帝国不受待见是有原因的。当年西方联军在侵华一战中势如破竹,朝廷意识到普通军队根本挡不住这些豺狼,于是向各大修真门派征用强者。 不知是因为顶尖强者过于宝贝,还是修真门派向来自傲和轻视外敌,在一番推脱之后,才派出一些次等强者,结果很快就被入侵者收拾得干干净净。 朝廷震怒,修真门派这才派出真正的强者去抗敌。在军中,不同门派的强者各自为政,互相攻讦,都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你该听我的。最终把决战打得一塌糊涂,强者十不存一,元帅引咎自戕。 各大修真派别称霸江湖已久,甚至能左右朝代的更迭和皇帝的上位,养成了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德性。如果一开始他们就能听从调遣,摒弃各自之间的前嫌宿怨,通力合作的话,就不会败得如此惨烈。就算最后仍然是把魔法文明引进国门,也绝不会是以低声下气的弱者姿态。 战败后一众修真门阀元气大伤,朝廷虽然怒其不争也没有过分追究。掌权的修真者也开始反思自己,模仿魔法文明广建学堂,可惜有条件有天赋的学生都进魔法学堂去了,修真文明进入长期的低迷。 六年前那场大地震之后,修真门派更是风声鹤唳,如隐山之鼠,再不问世事。唯恐被魔法文明的间谍窥探清楚修真一脉的秘密,那就真的没有倚仗了。 现在修真和魔法的渊源被出成题目,只有从两个方向作答。弃魔法,挺修真那是不可能的了,要么是弃修真,挺魔法;要么是留修真,主魔法。张家宝不知出这道题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批卷人会是本国人还是外国人。想来想去,还是依照本心作答吧。 首先的一条,国粹不能丢。修真文明能存在三千多年,必有其道理。比如修习年数相同的情况下,魔法师近战是不敌修真者的。更何况修真到一定层次,寿命便会增加,这也是魔法文明不具有的奥妙。可惜上官乃丫的师父古板得很,说他的天赋比上官乃丫差远了,不愿分出精力教一个平庸的弟子,不然张家宝倒是有机会同习魔法和修真。 朝廷仍然要扶持修真,但是要把各大门派的权力和资源收回,同时要以各级官府的名义开办修真学堂,选拔人才成立自己的嫡系部队,免得将不听王的事情再次发生。各修真掌门也要授予官衔,令其定期向朝廷汇报本门派的新进展。没有官衔的修真者,实力再强也不得上任掌门之位。 也许在收权的时候会遭到各大门派的强硬对抗甚至造反,朝廷应如何对待?张家宝的主张是推行到底,攘外必先安内。修真势力中有一种思想,说好听点是独善其身,说不好听是六亲不认,谁阻其得道便与谁翻脸。这种思想毒瘤哪怕用武力镇压也必须拔除,才能使全国上下万众一心,拧成一股绳。 至于朝廷在进行改革的时候,外国敌对势力会不会趁虚而入,张家宝认为可能性不大,因为现在魔法工厂在全国遍地开花,外国魔法师们都搞工程去了,忙着赚大康国人的钱,东西文明暂时不会翻脸。 魔法教育也要力度不减地在全国推行,大康帝国要建立一套完整的制度以留住人才。近年来有不少魔法学有所成的帝国学生留居国外,为白种人效力,着实令人痛心。 爱国之心并非人人都有,有些人爱的是强大的祖国,而不是孱弱不堪的祖国。若是在古代汉朝称霸天下的时候,又怎会有人与朝廷离心离德?现在朝廷不能左右那些弃国之人的想法,只能给他们荣誉,官职和金钱,让他们留下来为国效力。 朝廷还要想方设法掌握魔法工业的核心技术,广开属于自己的魔法工厂。否则大康子民只能受制于白种人,出卖廉价的劳力供养他们。 但掌握元素萃取技术或者元素和合技术的大康帝国魔法师,到最后都投靠别国,要么就失踪了。只有极个别能回到母国,开办的魔法工厂相对外国人的毫无竞争力。我辈学生的救国之路任重道远。 张家宝写完文章,像被抽掉全身气力,瘫在椅座上。结束了,就等15天之后放榜了。监考官见他颓靡的姿态,瞪他一眼。只得勉力坐起来,等钟声响起。 “咚~咚~咚~”钟声一响,世界喧嚣起来。考生们如同朽木复活,交完试卷后叽叽喳喳讨论着。聊试题的人不多,因为不管考得怎么样,都成定局了。他们更关心的是接下来的这段日子要去哪里玩耍,反正都是家里不缺钱的主,辛苦了这么久也该犒劳犒劳自己了吧。 张家宝兴奋地去找上官乃丫,“丫妹,终于考完了,挺难的是吧?” “嗯,是挺难的。”上官乃丫头也不抬地说着,一边收拾自己的文具。 “那你准备去哪所学校啊?”张家宝殷切地问。 “福州圣马丁中级学堂。” “哈哈,跟我想的一样。”张家宝笑道,“我也准备去那里。” “哦?那我改主意了。”上官乃丫瞥他一眼,“我去青平州一中。” “为什么?好吧,我也去青平州一中。” “你干什么!”上官乃丫把东西往桌上一扔,莫名生怒,“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也不需要你保护!”顿了一会,又道:“我欠你的,以后自然会还你!” 这令得张家宝呆呆杵着,不知所措。台上正在收拾考卷的监考官说了一句:“好了快散了吧,就剩你们俩没走了,不要妨碍我做事。”又嘟囔道:“真是的,小小年纪谈恋爱还不知道收敛点。” ------------ 019章 蛊毒 张家宝和上官乃丫坐着马车回家,一路无话。驾车的于伯岁数大了,头发灰白。他从张传政年轻时就跟着他,照顾张家大小快二十年了。现在的年纪该享清福,他却执意不肯,要服侍到小少爷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到家之后,张家宝先去提水洗澡。这几天的考试让他有些疲惫,泡个热水澡会舒服很多。上官乃丫独自坐在房中,她的娘亲齐洛敏去厨房帮忙烧饭去了。 觉得百无聊赖,上官乃丫起身去找小蛇丫宝。丫宝现在应该称为大蛇,身长五米余,通体长着白色的鳞片。为了让它有一个合适的窝,张家专门把花圃改建了,造了一个池子,还搭了一座假山供它玩耍。有时候外来之客经过此处,会被这庞然大物吓一跳。 当上官乃丫过去时,丫宝正环住那座假山,头向下吊着在荡秋千。看到上官乃丫推开花圃的栅门进来,它便爬到跟前去,昂着扁扁的头颅张大嘴巴。 “贪吃的家伙。”上官乃丫微微一笑,把手上提着的烧鸡放进它嘴里,然后蹲下来静静地看它进食。跟丫宝呆在一块是她的心最安宁的时候,跟人相处啊,太多变数了,太过可怖了。 这时候她的心口微微刺痛,知道张传良又在召唤她了。这老匹夫每次要见她也不让人过来叫,耍这小把戏仿佛在警告她谁是她的主宰。 到了张传良的住处,父子俩都在院子里,老子在喝茶,儿子在逗鸟。张传良这几年老了很多,才五十多岁头发就苍白了。双目几近失明,走路时也要依靠拐杖才能稳当,多年殚精竭虑地窥探人心让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失心蛊威力强大,但施用者是要付出代价的。 “没什么事不要叫我过来,免得让人生疑。”上官乃丫冷然道。她的阴阳眼看得出来张传良气衰神伤,阳寿不多了。恨不得他快点死去,自己好脱离这苦海。 “丫头啊,考试完了吧。考得怎么样?”张传良呷了一口茶。 “不用你操心我的事。没什么吩咐我先走了。”上官乃丫正欲转身,却忽然瘫倒,捂住胸口满地打滚。 “少给我摆脸色,臭丫头。”张传良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来,佝偻着腰凝视她:“你以为考去别的州就可以远走高飞了,是不是?我就控制不了你了,是不是?” “听说放榜之后会有一次毕业远游,趁这个机会,干掉他。”张传良又重提这件事。 “不!不!”上官乃丫疯狂摇着头,跪行到张传良脚下,抱着他的小腿哭得梨花带雨,“只要不伤害小宝,你让我做什么事都可以!” “对啊,爹,我们现在过得挺好的,没必要跟宝弟过不去。”一旁的张家诚放下鸟笼劝道。 “你懂什么!”张传良瞪着浑浊的眼睛朝儿子发飙,“老子活不长了!你以为我死了之后这臭丫头会忘记仇恨,安心做你的小姘头吗?少给我妇人之仁!”张家诚看着入魔的老爹,耸一耸肩,便不说话了。 “不过,我死之后,母蛊不活,子蛊就会噬你的心,啃你的脑。”张传良勾起上官乃丫的下巴,“要不了两天你也会下来陪我。” “您放过我吧,求您了!您仙去之后,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我对天发誓!”上官乃丫哭不成声,下巴被勾起的她只能伸着脖颈,白皙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筋。 “不不不不。”张传良盯着她秀颈上的肌肤色心大动,伸出枯木般的手捏她发育中的充满弹性的胸脯,盈盈一握的手感让他发出一声呻·吟。 “只有你亲手杀了他,我才相信你今后会把秘密烂在肚子里。你也会得到解药,从此就自由了。”张传良在上官乃丫耳边嗅着,口中传出一阵令人作呕的烟垢茶垢和内脏衰病的味道。 这一幕令张家诚有些气血上涌。这几年他身价大涨,女人碰了不少,早已不在乎能不能得到齐洛敏那个老娘们了。但是像上官乃丫这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处女,他还是很想一亲芳泽。此时见她被老爹玩弄,心中竟很不是滋味。 哀莫大于心死。上官乃丫此刻不哭不闹,任由蛆虫在身体上游走。 “张可敏,你这老东西,到死也不曾正眼瞧我。这个仇如果不报,我又怎会死得瞑目?哈哈哈哈!”张传良仰天长笑。 当年魔法军团入侵之时,张传良作为青莲派的中层骨干,也被派往参战。同行的修真者全军覆没,他却毫发无损地跑回家来。他当了逃兵。 张可敏没有因为长子能活命而高兴,反而训斥他一顿,说他不忠不勇不义,贪生怕死,丢了张家人的脸。后来就把族长之位传给次子张传政了。为了这件事,张传良半辈子郁郁寡欢,到亲爹死时心头的滔天怨恨还无法释怀。如今,大仇即将得报,既然亲儿子活着令你觉得蒙羞,那你最疼爱的孙子也不必活着了。 …… 上官乃丫失魂落魄地回到张家大宅,借口身体不舒服晚饭也不吃。齐洛敏看她脸色不好,问是不是病又犯了。当年那场劫案之后上官乃丫就落下了心口痛的毛病,众人都以为是迷·药的后遗症。 上官乃丫想拼着蛊毒噬心而死把真相告诉齐洛敏,最终没有下定决心。她不想死,她要手刃仇人。她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她很有天赋和才华,精彩的未来在等着她。于是只跟齐洛敏道考试的压力太大,需要缓缓,便去山上找师父了。 她的师父追羽真人为了教上官乃丫这个天赋异禀的徒弟,这几年都住在挨着张家村的贡山山头。追羽真人是化真境的强者,年近六十还面色红润,头发乌黑,肌肉饱满。此时夜幕将临,他就在自家小木屋门前,升起一堆篝火烤着山鸡,石桌上放着一壶自酿的酒。 “我用月色下美酒,谁愿对坐饮空杯?”追羽真人吟唱道。“哦?丫头来啦。正好,尝一尝为师烤的山鸡。” “不用了师父,我不饿。”上官乃丫在石凳上无力地坐下。 见她唇色泛白,显然是气虚,追羽真人皱眉道:“是不是蛊毒又发作了。” “嗯,这蛊毒真的没办法解么?”上官乃丫问他。 追羽真人有些惭愧。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修为也不低,却是没见过这样的蛊毒。当年把徒弟掳走的龙虎观道人真是令人不齿,失手就失手了,还要在她体内种下这样的恶蛊。 “为师再试试。”追羽真人让上官乃丫坐好,与她双掌相对缓缓将真气输进去。真气循心包经逆行而上,令上官乃丫手臂发胀,微微颤抖。 意念探寻到附在她心脏上的一片黑色物质,追羽真人加强真气的输出,尝试用真气将黑色物质携裹而出。黑色物质反而贴得更紧了,上官乃丫缩着身体,冷汗涔涔,她咬牙道:“师父你不用管我,尽管发功便是。” 追羽真人点点头,聚起蓬勃真气企图将那片黑色物质强硬剥离,却没什么效果。那东西如跗骨之蛆,染木之墨,百般奈何不了。反而上官乃丫疼得快支撑不下去了。 追羽真人略一沉吟,决定放弃用真气剥离的办法。自从升入化真境后,他觉醒了本命神通,可以施展紫雷之力。雷乃上苍之鞭,属性刚而威,向来有净邪之用。也许它是这些蛊毒的克星。 于是追羽真人收回双掌,重新聚气。这次的真气中掺入丝丝雷力,对附在上官乃丫心脏上的蛊毒聚而攻之。上官乃丫惨叫一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雷之力丝毫没有伤到蛊毒,反而有损心脏,看来又失败了。 “师……师父,心脏的这一块蛊毒太过难缠……如果能把我脑袋的那一片去掉,我也会好受……好受很多。”虚弱的上官乃丫不甘心地说。 追羽真人叹一口气,手掌按在她的天灵盖上,真气从百会穴缓缓进入她的头部。还没待真气接触到她大脑上附着的黑色物质,她的身体一阵抽搐,口吐白沫,晕过去了。追羽真人把上官乃丫抱进小木屋,双掌贴背为她补充真元,良久她才悠悠醒转。 “丫头啊,为师无能为力了,或许只有元婴境以上的强者才能用精神力治这蛊毒。”追羽真人说,“你若要治,为师便带你去寻访高人。实在寻访不到,以你阴阳眼的天赋也很快能成为高手。到时候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况且这蛊毒并不致命。” 上官乃丫发呆了一会,道:“师父,你给我削心吧。” ------------ 020章 放榜 追羽真人闻言惊道:“你在说什么!” “是不是把蛊毒腐蚀的那一部分心脏挖掉,我就能好了。”上官乃丫说。 “别瞎说,为师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最厉害的名医也不敢这样尝试。”追羽真人严肃地说:“丫头,六年了,从来没见你这么执着地要除这蛊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为师?” “没有 ,师父。徒儿只是想变得更加强大,奈何蛊附命枢,如鲠在喉。” 追羽真人劝道:“丫头,听师父的。你先莫要着急,等你这边事了,为师就带你回从前的师门去。师父这张老脸还是值几个治病钱的。”上官乃丫点点头,向追羽真人拜别。 安坐在家中的张传良仿佛亲眼看着这一切,却毫不担心。你尽管想办法去摆脱这失心蛊吧,尝试得越多就越绝望,只有绝望了才能跟我一起下地狱。 …… 到了放榜的日子,离别半月的学生们重新聚在广安初级魔法学堂,大部分学生都与家长同来。挨着学校的围墙停满了各式各样豪华的马车,甚至还有几辆从外国进口的魔动车。这种车外形十分酷炫,车身由钢铁打造,车轮是软韧兼备的橡胶。时速可达到马车的两倍以上,在发动时引擎中的火晶与空气反应排放出一种乌黑的气体,晶块中蕴含的火元素逐渐消解,换来的是强力的动能。 无论性别和年龄,魔动车对家长和学生们有致命的吸引力。它如一只所向披靡的巨兽,仿佛只要驾驭它就能成为这世间的王者。围观这些魔动车的学生们对车上下来之人无不投去羡慕的目光,纷纷央求自己的家长也买一辆。 家长们苦笑,他们也眼红啊,但在外国人对市场的垄断下,大康国人没有一万银元弄不来一台,而且得有关系才行。无疑,能拥有一台魔动车的人,都是显贵中的显贵。 张家宝惊愕地看到,陈才灿、秦浩轩、金语芳都是从魔动车上下来的。总共就出现六辆魔动车,他们六班就占了三辆,真是卧虎藏龙啊。 在钟声的催促下,学生和家长们进入所属的课堂,人数太多空间很拥挤。张家宝的双亲都来了,曹小小让上官乃丫独自坐一张板凳,叫瘦小的儿子坐到她腿上。张家宝怎能做这么羞耻的事情,从别的空课堂搬来一张椅子坐到廊道上。 家长们有不少相识或互相有所耳闻的,在课堂上闹哄哄地攀谈起来。趁这个机会混个脸熟,说不定将来在官场上或者生意场上能有个照应。张传政夫妇常年呆在族里,处理族中大小事务,倒是不认识什么人,一家四口乐得耳根清净。 主课先生捧着一沓纸张进来,喝一声“肃静”,开始喊名发成绩单。张家宝接过自己的成绩单一看:魔法史80分,伦理99分,契美尼语100分,参解85分,作文96分,总分460。看来第一科论述魔法文明和修真文明差异性的那道题很可能得了零分,第四科“米修点石成金”的那道题最少得了5分。跟预料中的出入不大,但张家宝有些失望。不知道丫妹考了多少呢? 曹小小看完张家宝的成绩单,又把上官乃丫的拿来看了。张家宝趁机瞄了一眼:魔法史94分,伦理92分,契美尼语93分,参解71分,作文89分,总分439。看来这次考试的参解科目最难,能拿到60分以上就是不差了。 曹小小掐着指头算数,“小宝460,比丫头高了21分,难道老天爷的意思是让你们21岁结婚?有点晚了吧。”又欣然一笑,“不过丫头21岁的时候小宝19岁,结婚刚好。” 旁边的一位家长无意中听到曹小小说的话,惊讶道:“你刚说多少分来着?四百六?天哪,我儿子才三百多,您的儿子真了不起!”这名贵妇人羡慕不已。她正是陈才灿的母亲,此时陈才灿低着头,生怕被母亲大人训斥。 掌学大人胡知脚步生风地进来了,难得地穿了一身威风凛凛的官袍。“诸位家长远道而来,胡某不胜感激。”台上发言的他笑容可掬。 “此次大考,六班的表现十分出色。其中,张家宝同学以总分460分,在全州1412名考生中名列第一;上官乃丫同学以总分439分,名列全州第三。整个青平州的前三甲,我校占其二。上官乃丫魔法史单科全州第一,其余四科张家宝全州第一。”胡知有些激动地宣布完毕,领头鼓起了掌。 台下的学生和家长们面面相觑,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不少家长偷偷问自己的子女张家宝和上官乃丫是谁,张家四人顿时感受到来自周围的好奇而又嫉妒的目光。张传政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恨不得抱着儿子狠狠亲一口。 一名男性家长酸酸地祝贺道:“一堂双状元,胡知大人师德无量,前途远大啊!” 胡知认得这名中年男人,他的父亲在州里有不小的权柄,得罪不得,当下赔笑道:“哪里哪里,全赖诸位家长对教学工作的支持。” 接下来是考生们各自填报志愿,张家宝和上官乃丫就免了,他们直接收到了福州圣马丁中学的录取。除非他们不愿意去这所中外闻名的学校,才需要填报志愿。 有人欢喜有人忧,考得好的学生自然兴高采烈地填报心仪的学校,考得不好的学生在家长失望的目光中暗自落泪。 填完志愿,主课先生宣布在六月初二学校会组织一次毕业远游,这样的远游已经连续举行三年了,旨在让学生增长见识,也算是为多年的同窗之谊作一次升华。 这次远游的目的地选择在六年前开学第一天那场地震的震源区域,对这一届的学生意义重大,告诫他们无论人生走到哪一个阶段,勿忘国耻,勿忘初心。远游自愿参加,自愿赞助。家长们都踊跃替子女报了名,哪怕子女考得不好,也不能剥夺他们的这个权利,否则会让他们的心中悲上加恨。 结束之后,许多家长主动来找张传政寒暄,张传政的家境在他们当中只能算平平,却被捧得天上有地上无。 甚至有些家长向他传递了联姻的想法,但都被他婉拒了。自家的小宝和丫头从小青梅竹马,他们在一起最合适,就算最后修不成正果,自己也绝不会因为家族利益出卖他们的婚姻自由。 回到张家村,族人听到小少爷高中状元的消息,都沸腾起来。张传政下令在宗祠摆席三日,一百桌不够就两百桌,宴请所有亲朋戚友和四方来宾。银子如流水般哗哗流出去,张传政却一点不心疼,喝得红光满面。当族长这么多年,很少有这么令他高兴的时候。 “小小……咱们的儿子争,呃……争气啊……也算告慰他爷爷的在天之灵了。”张传政大着舌头跟曹小小说,“这么多年……辛苦你照顾我们父子俩……” “不能喝就少喝点,瞧你那丢人的样儿,哪里还有一点族长的威风。”曹小小扶着酩酊大醉的张传政回房休息,张传政不一会就在床上打起呼噜。 曹小小见四下无人,在他脸上吧唧一口,眼中柔情似水道:“政啊,我爱你。” ------------ 021章 出发 这场酒席是为了庆祝张家宝和上官乃丫金榜题名,张传良作为张家宝的亲大伯自然也出席了,只喝了两杯寡酒便离场。暗地里用母蛊召唤上官乃丫,不知和她说了什么。 六月初二到了,曹小小和齐洛敏为两个孩子准备了两个满满的大行囊,放有吃的,用的,换洗的衣物,还有一些钱财。 “丫头,你大了。此去路途遥远,照顾好小宝。”齐洛敏慈蔼地嘱咐道。上官乃丫点了点头。曹小小给张家宝整理仪容,这儿看看,那儿拍拍,盯着儿子日渐成熟的面孔,却哭了起来。 “娘,你哭什么呐,又不是现在就去福州,得八月中旬才去呢。”张家宝嘟囔道。 “儿子从来没出过远门,娘亲担心你啊。”曹小小抹了一把眼泪,妆都花了。眼角处不知何时爬上了皱纹。 “去年爹不是带我上京去过一趟吗,比这回的行程还远呢。” “是啊,咱们的儿子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张传政安慰曹小小,温暖的大手搭在张家宝肩上,道:“儿子,放心去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从此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看到老爹赞许、欣慰、期待的眼神,张家宝的鼻腔酸刺酸刺的,连忙“嗯”一声,转身就走。这老头子老了,说话变得婆婆妈妈的,才四十来岁,头上就开始迸出白发。真怀念当年自己怎么欺负他都笑眯眯不急不恼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能把他压垮。岁月,你走慢点吧。 于伯这几天因暑气旺盛生病了,是一个年轻的马夫送他们去学堂,一路上张家宝和上官乃丫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还没进校门,“广安初级魔法学堂”八个大字就远远地映入眼帘。当年初看是新奇和敬畏,现在看是亲切与不舍。这八个字代表了一段段由懵懂无知到青涩芳华的岁月。 学校的中央广场上停着六台能坐三十人的大型魔动车,是校方专门从一家外资机构租赁的,据说一辆车配上一名司机,一天的租金得30银元。还有十辆双轮马车,是学生家长免费借用的,用于装载辎重和搭乘小部分学生。 太阳快到头顶的时候,毕业生们到齐,聚在广场闹哄哄的,惹得教学楼里正在复习准备年考的低学级学生纷纷将头探出窗外。有专门的教员负责收取报名费,每人50银元(即5金元)。此行将从青平州北上,经颍州到达西川州边界的龙心湖,再沿龙心湖的一条漫河到达铭罪深渊。全程千余公里,往返需要10-15天。途中的住宿等费用由校方支出。 在食堂吃完午饭,兴奋的毕业生在教员的催促下将行李放在马车上,只带一些随身物品和零嘴上魔动车,一个班级乘一辆。由于位置不够,有些学生被安排坐马车,坐马车也有好处,可以三五好友聚在一起。 上官乃丫不喜人太多,主动要求坐马车。张家宝不想和她在一起自讨没趣,便和陈才灿作伴坐上魔动车。 刚在位置坐下,张家宝感觉到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摸下来是一张纸片。看完之后羞臊得满脸通红,抬头寻这张纸片的主人。那个脸圆圆的女孩正坐在他对过的位置上,紧张地低头玩手指,时不时拿眼睛偷偷看他。 旁边的陈才灿正想叫张家宝一起嗑瓜子,见他神色怪怪的,一把将纸片夺过去,凸着眼睛大声念道:“宝哥哥,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张家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车上没有,着急地想将纸片抢回来。 陈才灿一手挡住个矮手短的张家宝,抬高纸片一字一顿地念道:“你很优秀,而我学习平平,长得也不怎么样,所以一直将对你的爱意埋藏在心底。但是错过这个机会,你就要走你的阳关大道,我也要踏我的独木小桥了,不知此生还有没有重逢的时候。所以我决定大胆地说出来,否则会遗憾终生。宝哥哥,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我爱你。何小平敬上。” “哈哈哈哈……”车上的男孩们听到如此露骨的情话,捂住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几个女孩子也抿嘴憋笑,这个何小平还真够胆大的。 “陈才灿!谁让你抢宝哥哥纸片的!”圆脸的何小平站起来怒目而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太好奇(劲爆)了。”陈才灿毫无诚意地道歉,听到何小平亲口叫出“宝哥哥”,又笑出眼泪来。 “安静安静,点名了。”副掌学杨光上车来点名,他是这趟远游的领队和负责人。确认人数无误后,车子启动缓缓开出学堂大门。 “阿宝,我跟何小平换个座位吧?”陈才灿笑眯眯地看着张家宝。 “切,我看你是想勾搭她旁边的方醒吧。”张家宝怼他。转头看一下何小平,她和方醒说着话,似乎不在乎这边的情况。 “圣人曰:君子有成人之美。行了,阿宝,哥们也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陈才灿猴急地起身和何小平换座。方醒这两年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他何不利用这个借口与美人为邻?相反何小平长得胖嘟嘟的,张家宝被她看上不知是好运还是霉运。 “鼻涕虫,我不要跟你坐一起!”方醒十分抗拒陈才灿凑过来,他从小邋遢,有一个称号叫鼻涕虫。何小平重色轻友,倒是很爽快地和陈才灿换了位子。 “车子颠簸,你们不要走来走去,摔倒了学校可不负责。”坐在前面的杨光回头道。 “知道了杨掌学,这就好了。”陈才灿应了一声,好不容易才安抚好气鼓鼓的方醒。 方醒的座位靠窗,只盯着窗外不愿与陈才灿说话。张家宝的位置也靠窗,由于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看窗外的风景,把何小平冷在一边。 夏日的热风吹进来令人很舒服,但是毒辣的阳光照得脸颊发烫,不一会就让张家宝流出汗来。何小平体贴地把窗帘拉上了,只把玻璃窗留一条缝让风徐徐吹进来。她撑着张家宝的膝盖弯腰去弄窗帘的时候,张家宝既紧张又有种莫名的兴奋。何小平比自己大一岁,个子高不少,快到1米6了。而自己才……1米3?怎么会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 022章 第一站 “宝哥哥,给你吃。”何小平把自己的零食递给张家宝,是一堆花糕和果子。 “呃,我……你……好的,谢谢啊。”张家宝本想拒绝,发现话说不出口,便接受了。窗帘已经拉上,没风景可看了。装作很费力地在啃坚果,表示自己的嘴和手都没闲着,所以才不聊天。妈呀,怎么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剥壳的声音了?张家宝不安得屁股沟都开始冒汗。 再看看陈才灿那边的战况,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把方醒逗得笑不停嘴。方醒一会友好地跟他一块吃吃喝喝,一会又生气地打他。 “陈才灿!你再这样我跟你翻脸!” “好好好,不逗你了,真不逗你了。”原来陈才灿跟方醒说去别的州一路上说不定会有很多危险,比如妖兽出没,比如土匪劫道,不过无需担心,他会保护她的。方醒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问陈才灿凭什么保护她。陈才灿从鼻孔挖出一大块鼻屎,道:“自然是用我的宇宙无敌抠鼻大·法。”作势要往方醒身上抹去。方醒被恶心得要哭了,于是有了刚才的一幕。 人至贱则无敌啊,自己怎么就没有陈才灿的厚脸皮呢?张家宝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人艳羡不已。 “宝哥哥,我考得太差,升学无望了。”何小平有些伤感道:“爹娘给我订了亲,三年之后,便举行大婚。” “怎地那么着急结婚?我听说就算没考上中学,只要肯花大价钱请名师单独辅导,还是有机会考上魔法大学的。”张家宝说。 何小平摇摇头,道:“我不是学习的料。当姑娘的,总要为家族的兴盛出一份力。爹爹能供我读完初级学堂,已经待我很好了。是我自己不争气。” “以前不与你说,是怕影响你学习。我真的想和你当情侣,哪怕只有一天也好。”何小平含情脉脉地看着张家宝,令他起一身鸡皮疙瘩,有种小鸡被老鹰盯上的感觉。他只挠头傻笑,不予正面回应。不是哥不解风情,是风情来得太猛烈啊。 这支两百多人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在官道上行驶数个时辰,到黄昏的时候,抵达青平州的边界。青平州的版图是狭长形的,其边界有一段与万江重合。万江在青平州的东南处拐个弯,斜向上流经济州,又迂回来流入福州湾。 青平州西边是顺州,顺州的南边是远州半岛;南边则分别与沿海的郁州、莱州、德州、福州接壤。这便是大康帝国最富庶的南部七州。 帝国的人口和财富除了南部就集中在北部七州。全国有三大最为荒凉穷困的绝地,西北角的滩涂地冥州,西南角的大漠之疆菩提州,东南角的原始瘴毒林厄州。被发配到这三个州的官民,与流放无异。 对于帝国大陆的西南北东各七州,民间有诗曰:冥沧望西廉兴菩,顺青远郁莱德福,恭昆保锦英辽颖,化珠济柴伐厄苦。如今中原之地英州被铭罪深渊包围,成为一座无洋孤岛。这趟远游便是要去瞻仰这大康帝国的“弃子”。 过了今天,再行驶三四日才能穿行颍州抵达龙心湖。何小平可能是从未如此远行,在车上坐得困了,靠着张家宝的肩膀睡着。要是这个女孩是丫妹就好了,张家宝心想。 …… 上官乃丫与秦浩轩、金语芳和另外三人共乘一辆马车。一路上她表情冷漠,不吐一语,搞得其他人也没什么谈兴。 “以后等他翅膀硬了,要取他性命就难了。丫头,这是你唯一能得到解药的机会,你自己把握好。”临行前张传良是这么跟她说的。 “当年我见识过魔法师的威力,以他的天赋,再过几年,哪怕你有阴阳眼也不见得是他对手。” “你想想看,他们家养你这么多年,给了你多少的资源和帮助。就真的是无偿的吗?张传政就真没安一点心思?连你亲娘都老是把‘报恩’两个字挂嘴边吧。到头来,你再成才恐怕也只能当他的附属品,因为你欠他们的。” “你现在拼着丢命也要保他周全。我没多少年可活了,生死早已看淡。只怕你蛊毒发作而死了,他还不是好好上他的学,成人之后结婚生子?他又会在心中记你多少年呢?” “假若你们俩平平安安走到一起了,你又能保证他一辈子对你一心一意吗?女人呐,只有靠自己才是王道。” “只要你把他杀了,我马上把解药给你,我这条老命你随时拿走,也算给他报仇了。从此在张氏宗族你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哪个族长会吝啬培养唯一的一个天才的。说不定你能登上极高的舞台,当那时代的弄潮儿,名留青史。” “做得巧妙一点,干净一点,没人会怀疑到你头上。哈哈,你这么聪明应该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吧。” “想想你从前受过的欺负,吃过的苦,到现在还寄人篱下。是和我玉石俱焚,香消玉殒,还是挥剑斩情丝,霸绝红尘?命运掌握在你手里。” 上官乃丫坐在马车上如一尊塑像。上天为什么要如此折磨她?浑浑噩噩之下,她竟开始构思如何谋杀张家宝。 不不不,我怎么能有这种万恶的想法?张家待她恩重如山,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绝不能伤小宝的性命。上官乃丫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一注鲜血顿时流到下巴。疼痛的感觉让她的心清明起来。 她故意在心里想,现在就去把真相告诉张家宝。以往一念即发的锥心疼痛并没有发生。看来这失心蛊也是有距离限制的,现在离出发地已有三百里,张传良要么是窥探不了自己内心所想,要么就无法控制子蛊了。 “哎呀,乃丫你怎么流血了?”同车的一名男生见上官乃丫嘴上鲜血长流又无动于衷,惊讶地问道。 “没事。”上官乃丫取出手纸自己擦掉了。她这独立、坚强又冰冷的性子让所有男生敢望而不敢近。 “所有同学注意,即将到达留宿地,准备下车!所有同学注意,即将到达留宿地,准备下车!”一名骑着快马的信使在车队前后来回宣告。整支车队有四名信使,由教员轮流担任。两名先行10里,充当探路先锋;两名随车队左右,负责传达信息。 在规划行程时早已联络妥当,第一站住宿的地方是青平州江南水师提供的闲置营房。车队驶入空旷的军营,众人各自从行李内拿出需要的物品,列队集合。 ------------ 023章 真相 学生们按班级站好之后,副掌学杨光先让教员们清点好人数。 “咱们约法三章:一、不得进入禁区,不得损坏这里的任何物品,发现一个就抓去当兵,无论是男是女。” “二、锅碗瓢盆和食材应有尽有,各班学生自己做饭。有手艺的照顾照顾别的同学。” “三、吃完饭后不得乱逛,早点休息。明天有五百里路要赶,清早就要出发。” 杨光交待完注意事项,让学生们在教员的安排下认领自己的床铺,然后组织男孩们从马车上把炊具搬下来。 这些富家子女暗暗叫苦,被别人服侍惯的他们哪里懂得做饭?在这关键时刻,何小平挺身而出,指挥男生们搭起灶台,架起两口大锅。去柴房取来柴木生火,一锅烧饭,一锅煮食,堪堪两个小时才把饭做好。 饿急了的学生围着两口大锅,一人端着一个碗轮流夹菜,水煮的蔬菜和肉片蘸着调好的酱料吃得香喷喷的。引得本来打算用干粮当晚餐的杨光也拉着老脸来蹭学生做的饭。 “你这媳妇不赖。”吃得满嘴流油的陈才灿用手肘碰碰张家宝。何小平闻言一笑,大方地给张家宝夹菜。杨光一天没正经吃饭了,此时正沉浸在口福当中,对学生的卿卿我我装作没看到。 上官乃丫孤伶伶坐着,她的嘴唇破了一大块皮,热饭热菜烫得她吃不下去。看到张家宝跟何小平甜蜜的样子,她忽然觉得,生活没有了一丁点意义和乐趣。头埋进膝盖,身体抽动着,咸咸的眼泪令嘴唇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小宝,你不知道,我为你承受了什么。” 这时候有人拍她肩膀,她不敢抬头,止住哭腔闷声道:“干嘛?” “你在哭?”张家宝蹲下来仰头想看她是不是在哭。 上官乃丫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张家宝哭得惨惨戚戚。为了避开周围人的目光,张家宝先带她回房间了。 哭好之后,上官乃丫说:“小宝,有一件事我瞒你们六年了。” “哦?你果然藏了心事。那为什么一直不说呢?” “当年把我迷晕掳走的根本不是龙虎观的道人,而是你堂哥张家诚找人演的戏,为的是我娘亲对他感恩戴德,说不定就从了他了。” “这也太无耻了吧!”张家宝不可置信道。虽然他一直不喜欢张家诚,因为张家诚看曹小小的眼神令人很不舒服,但不相信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只是小奸小恶,他爹才是真正的魔鬼。你大伯多年来一直处心积虑想杀了你。我无意中得知张家诚才是案件的主谋,却被他威胁。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被你大伯下套,中了一种叫失心蛊的蛊毒。” “他随时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也能随时操控蛊毒要了我的命。他还说只要我杀了你,就给我解药。” 张家宝目瞪口呆,“这……这不可能吧。” “千真万确。”上官乃丫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盯着他的眼睛不容置疑道:“蛊毒就种在我的心脏和脑子里,黑乎乎的一片,不知折磨了我多少个日夜。连我师父也没办法祛除。” 张家宝其实已经相信了上官乃丫的话,只是不愿意承认张传良是这么恶毒的一个人。他长吁一口气,道:“那我大伯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血浓于水,不是吗?” “他的恨其实来自你爷爷,与你无关。26年前的那一场战争,张传良当了逃兵。你爷爷认为他有辱门庭,父子反目成仇,至死不休。原本属于张传良的族长之位也传给你爹了。所以张传良要杀掉你爷爷最在乎的人,让他九泉之下永世难安。” 张家宝用拳头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还以为我的家族很美好呢,没想到是一团泥巴。”一把拥住上官乃丫,“这么多年,你一定过得很不好吧。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解药的。” “没用的,”上官乃丫神色凄然,“这趟回去,张传良看到你还活着,就会让蛊毒要了我的命。说不准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除非……除非我们远走高飞。” 张家宝一惊,推开上官乃丫看了她好一会,才道:“丫妹,你让哥哥再想想,再想想。肯定有办法的。” “我知道你舍不得爹娘。没关系,到时候我一个人去找解药,你自己回去一定要小心。”上官乃丫笑着把脸贴在他额头上,“现在我心里舒服多了。哪怕找不到解药,能和你快快乐乐地相处几天,我死而无憾。” …… 这里压根就没有洗澡的地方,而现在天气炎热,白天都是出过汗的,于是男同学就光着身子跳下万江洗了一下,女同学只好烧些温水擦擦身子。宿舍也很简陋,这些过惯了奢豪生活的贵族学生几乎没有不失眠的,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报这个名。 第二天清晨,鸡还没打鸣,教员们就挨个房间地敲门。众人睡眼惺忪,草草吃过从兵营购来的白面馒头,便整理好行装开始赶路了。 这一次张家宝没有坐魔动车,而是跑到上官乃丫的马车,谁料何小平也跟着过来了。有两个男生知趣地离开,给状元和他的“情人”让座。于是马车上坐了三男三女:上官乃丫、张家宝、何小平坐一排;金语芳、秦浩轩和一个叫沈琦的男同学坐一排。 张家宝把蛊毒的事情跟他们说了,希望这些家世不凡,见多识广的同窗们能帮忙想想办法。 “原来你昨晚和她进房间是聊这个,我还以为你们……”何小平小声地嘟囔。 “难怪乃丫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金语芳说,“我听爹爹说过西川州有一座无妄山脉,那里有蛊术盛行的巫族,或许能从那儿弄到解药。” 张家宝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去西川州的话正好顺路。思索再三,他决定修书一封,将事情的经过写上,告诉爹娘自己和上官乃丫要去寻找蛊毒的解药,暂时回不了家了。至于张传良父子,相信他爹作为族长应该有能力处置。为了以防万一,这封信用的还是副掌学杨光的名义。 “其实你们可以跟大队回青平州,先让乃丫住我家里或者小语家里,让父辈们派人去找解药。你们独自去西川州太危险了。”秦浩轩说。其他人听了表示赞同,张家宝和上官乃丫说到底也只是小孩子,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张家宝看了一眼上官乃丫,道:“阿轩说得很对。但我们不知道这母蛊和子蛊的感应距离是多少,不敢冒这个险。” “那你们来得及去福州报道吗?”沈琦突然插了一句。 张家宝楞了一下,这个倒是没想过。要是真赶不上去圣马丁中学,就先修书解释一下吧,希望能通融。找解药是重中之重,万万耽误不得的。 看着张家宝苦恼的样子,众人深感同情。都是出身大家族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多少也见过。在利益面前亲情不堪一击,你风光的时候,藏锋露笑;时机一到,刀光乍现,尸骨无存。 上官乃丫舔了舔嘴唇上的伤口,靠在张家宝肩膀上,“宝哥,我还是自己去找解药吧。你要是去了,爹娘会很担心的。” 何小平眉头一皱,不甘示弱地霸占了另一边肩膀,既娇且糯地道:“宝哥哥我也要一起去。我也要任性一回。” 车上的人尴尬不已,尤其是坐在秦浩轩旁边形单影只的沈琦。张家宝像只小羊羔一样被挤在两个高大的女人中间,哭笑不得。 ------------ 024章 龙心湖 车队从江南水师的军营开拔,先向东行驶一段路程,到达青平州、辽州、颍州交界处的关南府。在关南府的万江江面有一座建成不久的跨江大桥,是地震之后外国人援建的。 车队在关南府稍作停留,派人去采购一些补给品。张家宝趁这机会打听到就近的驿站所在,把信寄出去了。驿夫算了一下路程,跟他要180文。张家宝直接给了他三个银元,要求他尽快把信亲自送到张传政手上,驿夫千恩万谢地表示定不辱使命。 车队在关南府逗留的时候,不少平民驻足观看,指指点点。有人说车上的是王公贵族,有人说那都是要上京面圣的神童。杨光怕出岔子,命令他们呆在车里哪也不许去。 等人回来齐了,车队驶过跨江大桥,一路向西北进发。颍州的地形不是平原,官道不似青平州那般平稳,路面一会高一会低,车子一时上坡一时下坡,令得众人叫苦不迭。 一些身子较弱的学生开始觉得头晕目眩,比如方醒。几番呕吐之后哭起来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参加这趟远游。陈才灿表现得十分体贴,鞍前马后地照顾着,安慰着。 颍州的百姓生活水平不似青平州那般优渥,从房屋的样式和人们的笑容多寡就能看得出来。当年的地震,颍州受损颇为严重,数十万户人家流离失所,沦为难民。即便到现在,还存留一些地震废墟,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无人重建,仿佛一座弃墓。 当车队经过村镇的时候,路边总会有一些衣衫褴褛的残疾的拾荒人神色木然地看着。不知哪个好事者从车上丢下一些钱财,有个游民捡到,欣喜若狂,用牙齿咯咯咬着,兴奋得忘了财不露白的道理。钱还没捂热,就被别的游民给抢了去。 这些穷得衣不蔽体的游民,追随财神爷的脚步比车马的速度还快。车队只要一停下,总会有一群人跟上来,闪烁着贪婪的目光,操着颍州方言呱呱乱叫,挡在车前向他们摊开手掌。 车队要是不予理睬,直接开走,这群人就会在后面用石子砸,甚至不要命地躺在车轮前进的方向上。 杨光气得跳脚大骂,只得好言跟学生们商量是不是可以施舍一点。众人表示理解,纷纷捐了一些钱,就当过路费了。杨光将钱财用一块布包裹着,用力甩向远处,天上下起了钱雨。游民们如饿狼般奔过去,你争我抢。车队得以继续行驶,这回半刻也不敢停了。 上官乃丫感慨万千,如果当年没有逃到青平州,或许今天自己也会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指不定比他们过得还要凄惨。那时候万江还没有桥,母女俩向往青平州的富庶,是骑着马绕远走旱路过去的。 颍州算是“穷乡僻壤”,自然没有像样的大型旅店,车队的留宿点要么是地方军队的营地,要么是官府的安置所。军政方面对魔法学子多有照顾,在行程上给了很多便利。提供的住宿条件称得上“经济实惠”,环境设施一概简陋,洗澡做饭皆成难题。 才几天功夫,学生们就熬得肤黑面瘦。别说男生了,就连女生都变得汗馊馊的,身上没有一块搓不出泥的皮肤。杨光对学生的抱怨不以为然,说教他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到第四日傍晚,车队的留宿地总算有了改善,是一处官方控股的天然温泉,为少数官员和富商出差旅行的落脚地。这里是颍州为数不多的高端销金窟之一,除了温泉,还有酒肆、赌坊、歌妓等。单是泡温泉和住宿的话每人收费150铜文,杨光按车队的人头数把款交了。 听到可以泡温泉,如陈才灿等色胚还以为可以和女同学“坦诚相见”,猴急地脱光衣服像饺子一样下到热乎乎的温泉里。一看全都是老少爷们,女同学自然是在另一口温泉。 当天夜里,陈才灿还鬼鬼祟祟地想拉着张家宝去找歌妓。张家宝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这种事情……自然是长大以后再做嘛。而且他现在没这个心情,总觉得这趟远游不会这么简单,离目的地越近他就越烦躁。 把行囊清点了一下,有几套衣裳,一些生活用品,一些干粮,还有一袋子钱币,合计差不多有五个金元。上官乃丫那儿也有这么多,这些钱省点花足够他们生活好一阵子了,希望能在用光之前找到解药。秦浩轩觉得钱财乃防身之物,定不能少了,给了张家宝五个金元。 “阿轩,谢了。”张家宝没有拒绝,真诚地向秦浩轩说:“以后有什么事用得到我的,尽管开口。” “没事。”秦浩轩手一摆,道:“咱们同窗这么多年,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此去你二人势单力薄,一定要万分小心。” 陈才灿从口袋里摸摸,掏出三个金元,本想放回去一个,被秦浩轩一瞪,只得悉数拿出来。“算了,我也不去找歌妓了,免得方醒知道了不高兴。阿宝,你可别嫌少,我只有这么多了。” “好兄弟,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张家宝感激地看着二人。 次日,临近晌午时分,车队终于到达了千盼万盼的龙心湖南岸。这座湖据说有三个广安府那么大,隔在颍州和西川州的中间。站在它面前,仿佛看到的是大海。 龙心湖是红河的终点,充足的水源让这一带形成了发达的农业和渔业。虽然比不上江南富饶,但也是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然而那一年的地震,让龙心湖掀起滔天洪水,把无数生灵卷进其中。从此以后,清澈的湖水变得浑浊不堪,再也没有恢复。还屡屡发生沉船事件,连尸骨都捞不着。老人说水里的龙王被天帝派去阻挡地震,新来的神灵凶神恶煞,一上任就吃人。无数腐烂的尸骸沉在湖底,这座湖不可能清澈得起来了。于是龙心湖变成凶湖,连经验最丰富的渔民也不愿在这讨生活。 地震还让龙心湖多了一条小尾巴河,直通无底的铭罪深渊,形成壮观的饮天瀑布。在饮天瀑布乃至整个深渊的周围,常年有士兵看守,普通人只有取得州级以上官府的文书才能靠近这一重大而惨烈的自然遗迹。 张家宝想在此处便下车,和杨掌学说明缘由之后前往西川州寻找解药。上官乃丫却说不着急这一段路,看看铭罪深渊再去也无妨。 杨光催促学生们不要留恋龙心湖的景色,争取在太阳落山前赶到饮天瀑布,看一看那沧浪之水与晚霞相辉映的美景。到地方之后将会搭帐篷“天人合一”地留宿一晚,以瀑为邻,以星为照,以风为声,以渊为梦。 由于留宿地在深渊边上,比较危险,需要一些教员和男同学配合,轮流守夜。男生们都踊跃报了名,想表现自己的勇敢。杨光告诉他们一定要盯住,不要让好奇的同学到处乱走,被巡逻的士兵抓住可是要论罪处罚的。 “那些是什么人?”开在最前面的六班魔动车的司机突然问了一句。杨光抬头看去,“尾巴河”对面有数十人正划着几只船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着各异。不是士兵,不是渔民,那会是什么人? ------------ 025章 恶战 那些人赫然是冲着车队来的,上岸之后,挡住车队继续前行。都带着武器,面色不善。杨光暗道不妙,下车朝领头的一名中年男子作揖道:“在下青平州杨某,不知诸位何故挡路?” “青平州的?那过来作甚。”领头的中年男子穿着藏青色的武士服,留了一脸胡茬子,绾着一头长发。肩上扛一把一米半的大刀,显然是行走江湖的。 “我说,你们这几辆车怪模怪样的。坐在车里的,莫不是魔法学堂的娃娃?”他声音雄浑,中气十足,修为应是不低。 杨光越发警惕,他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当下周旋道:“阁下说缪了,他们都是修真学堂的学子……”同时快速地分析这些人的战力,说不定会有一场恶斗。想不到他平静教学多年,所学之术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他们拜的到底是哪座庙的佛,把庙掀了不就知道了。”中年男子大刀往前一指,“兄弟们,除了那些嘴上没毛的,其余人都给我拿下!” “是!”这数十名武者高声应道,提着各自的武器向车队包围过去。 “还愣着做什么,”杨光朝车上的教员们大吼,“快下来助我!” 那十来名学校雇来的魔动车司机和马车车夫见势不妙,想弃车逃走,却被砍翻几人。“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被他们雇来开车的……他们身上有钱,对!有的是钱!”一名司机惊恐地道。 “你会开这种车便是罪。给白贼当狗腿子,该杀。”一名武者不由分说一刀结果了他。剩下的司机和马夫吓得肝胆欲裂,纷纷跑回魔动车里。 “陈才灿!你乌鸦嘴!”车上的方醒见死了人,怕得一边哭着一边用拳头砸陈才灿的脑袋。 “嘘!别做声!”陈才灿也没见过这等血淋淋的阵势,捂住方醒的嘴巴让她缩到窗户底下,别让那些武者看到。 魔法学堂这支车队,学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帮不上什么忙。那些雇来的司机和马夫也不堪一击,惟有几位教员还有些战斗力。 两女八男的十名教员中,除了一名女教员,其余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师。别看杨光平时不显山露水,只会用嘴巴凶凶学生,其实他是一名中级高段魔法师,剩下的八名是初级魔法师。 所谓魔法师,分为六个大等级:初级、中级、高级、魔导士、大魔导士、圣魔导士。能用自体圣泉中的元素释放出一个术,就能称为初级魔法师。车队上的学生除了张家宝能勉强算一个外,其余的都是学徒。 能利用外界元素施放魔法,就是中级魔法师。然后随着对元素理解的加深,能施放的魔法威力越来越大,控制得越来越精妙,魔法师的称号也会逐级抬升。 经过26年前魔法界与修真界的那一战,人们对两种体系下的战力有了对比。初级魔法师可以把生莲境的修真者打出屎来,可以把望月境的打哭,可以与胎蜕境的打得旗鼓相当。 中级魔法师相当于寻龙境,高级魔法师相当于化真境,魔导士相当于成圣境,大魔导士相当于元婴境,圣魔导士相当于结丹境。当然,也不可一概而论,两种体系的强者孰优孰劣,要看具体的天时地利人和。 魔法学堂这一方虽然有杨光这位中级魔法师,但是武者那一边有三名寻龙境强者,还有十余名胎蜕境和三十多名望月境。情况非常不妙。 此时杨光让两名教员轮番用火魔法“火龙之息”掩护自己,口中念诵咒语,大喝一声:“沉沙术!” 只见武者那一边的地面逐渐化散成沙,变得极其松软,有一种莫名的吸力陷住他们的双脚,令他们无法动身。武者首领朝另外两名寻龙境强者使了个眼色,两人真气沉于足底,施展出轻功,丝毫不受沉沙术的影响,向杨光等人攻上来。 “快,去铭罪深渊,找那里的驻军!”杨光维持着沉沙术,分出精力朝一名马夫道。然后再念诵一道咒语,“土盾术!”地上的土石似有灵性一般,聚起来形成一道数米高的半圆形围墙。前有防,后有守,令得攻上来的两名武者暂时无计可施。那马夫却被吓破了胆,迟迟不肯动身。 “小辉,你去!”没时间耽搁了,杨光让一名教员骑快马去搬救兵。 小辉是在场的教员中最年轻的,也是战斗力最低的,知道自己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当即就骑上一匹马,朝铭罪深渊火速驶去。一名寻龙境强者见状,舍弃杨光,去堵那欲突围而出之人。 “兰心,你去掩护他!”杨光朝唯一的一名女教员道。同时维持两个术让他头上青筋暴起,眼球中充斥着网状的血丝。 叫兰心的女教员点头,踩着迅捷的步法去截那名寻龙境强者。她的格斗技巧不弱,虽然力量远不如对手,交手几招也没有明显落下风。 那名身材高大的寻龙境武者见兰心的面容透着些冷冽,有几分动人,不忍下狠手。连兵器也未抽出,空手与她过招。兰心却瞅准他一个破绽,擒住了他右手手腕,瞬息之间,冰元素的力量透掌而出。 高大武者心头大骇,连忙控制体内真气抵挡腕部冰元素的侵袭。但是已经晚了,他的右手完全麻木,兰心一个侧掌击,把他的整只手掌劈了下来。 “啊!”武者痛彻全身,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捂住自己的断腕状若癫狂。 “差劲。”首领见此情景,摇摇头。此时小辉已经骑马奔出两百多米远了,首领却不急不慢地掂了几下自己的大刀,忽然身体往后一倾,蓄力把它横甩出去。 刀破空而出,飞快旋转如一面闪着寒光的巨大镜子。正伏身夹马狂奔的小辉如同要往那面镜子上撞。 “倏。”头颅无声落地,颈上鲜血喷涌而出。马儿兀自驮着无头的尸体飞奔,那把刀直挺挺地插在地面上,颤动着抖落刀刃上的血滴。 “不愧为四堂主!”首领旁边的一名戴玄纱帘帽的武者赞叹道,声音沙哑难闻。佝偻着背,应该年龄颇大。 “小技而已,不值一提。倒是九堂主这次的功劳不小。”首领淡淡道。那戴帽的武者便缄口不再言语,面孔藏于纱帘下看不清表情。 张家宝那边,众人看到小辉教员的死状震愕不已,何小平直接尖叫出声。张家宝慌忙捂住她嘴巴,心想:“这群人如此凶残,杨掌学能带他们逃过这一劫吗?” 看到小辉惨死的杨光一下子破了心神,魔力反噬下从喉头鼓上来一口鲜血。沉沙术和土盾术顿时崩解。 ------------ 026章 覆没 求救信息发不出去,急得杨光心在滴血。只盼前面的两名先锋能及时发现大队没跟上来,第一时间去找深渊边缘的守军,但此地离那还有七八十里路呢,等搬来救兵黄花菜都凉了。自己要如何撑到那时候? 没了土墙的屏障,那名矮小的寻龙境武者一个箭步上前,匕首斜向上一挑,划开一名教员的颈部动脉。那教员的诵咒声戛然而止,摸着自己的喉管直挺挺倒下。之前被封住脚步的数十名武者也一拥而上,形势非常危急。 “怎么办?”一名教员着急地问杨光。 “你上。去把那个矮个子挡住。”杨光虚弱地说。 “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这名叫李景涛的教员向后退缩,他的身形虽然是教员里面最强壮的,但看到矮个子武者一刀封喉的凶狠一幕,哪里敢与之对战? “魔法师不畏惧任何战斗。你主修雷系魔法,实力仅次于我。”杨光一口吐掉嘴里的血痰,道:“要是你挡不住他,让他闯入阵型,我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放心,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随着杨光的咒语声落下,李景涛身上浮起一层褐色的实质盔甲,却无厚重之感,不由得佩服杨光对元素掌控之精微。他想到自己的右臂还种有一个金系二阶构装,终于提起了信心,那就战吧! 此时阵型前面的几名教员正施展着各自的看家本领,一边提心吊胆地提防矮个武者的偷袭,一边还要牵制其余武者的进攻,弄得狼狈不堪。李景涛拖着一根环绕紫色雷光的铁棍,去与矮个武者捉对厮杀,正好给他们解了围。 矮个武者不敢硬抗那根有元素之力加持的铁棍,以诡异的身法不断跳脱,屡屡避开李景涛的攻击。这令李景涛信心大增,铁棍上的雷炎更盛,缠着矮个武者穷追猛打。 “景涛,坚持住!”杨光声嘶力竭地呐喊,连续三个法术几乎耗尽了他的魔力,“其余的人,集中火力扫荡,敢上前者,格杀勿论!” 一众教员没了矮个武者的钳制,尽情地使出浑身解数,火弹术、风刃术、金针术轮番轰过去。这些远程法术令得数十名武者疲于躲避,迟迟攻不上来,反而身上皮开肉绽。 却说那名断了手掌的高大武者被彻底激怒。有了前车之鉴,他不与兰心近身格斗,从背后抽出一把宽剑疯狂挥舞,一道道剑气劈向兰心,斩得地面沙尘滚滚。 “小心!”杨光高叫道。兰心正闪躲着剑气的轰袭,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这时已经晚了,那名持匕首的矮个武者突然爆发,拉开与李景涛的距离,在沙幕的掩护下欺近兰心,将匕首插在她的心窝。 “结束吧。”武者首领不再观望,豹子一般冲上前,腾空而起,一招双肘叩击落向李景涛。李景涛见来势凶猛,只得抬起右臂格挡,待敌人招数用老,反手将铁棍鞭向对方。 “唔?”这一招硬碰硬竟让首领的一对手臂有些生疼。他侧身躲过铁棍的挥击,雷焰堪堪燎过面门。同时借助腿上的弓步爆发出全身力量,一个直拳轰向李景涛腹部。 硕大的拳头如有撞山之威,把李景涛击飞数米远。他在地上翻滚几圈才停下来,身上的土色盔甲早已瓦裂。弓身如虾,痛苦地捂住腹部。口中血流如注,其实内脏已经破裂。 “就算你有再多的法术加持,也不是我对手。魔法?哼,不过如此。”首领轻蔑道,拾起落在地上的铁棍,稍一用力,就将其掰弯。 “送你上路。” 李景涛惊恐地看着武者首领用弯曲的铁棍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单手箍着,逐渐施力。口中一直“呜呜”地说不出话来,直至眼珠翻白,瞳孔涣散。 兰心、李景涛一死,魔法学堂一方兵败如山倒。仅剩的教员失去了斗志,无须寻龙境强者动手,就像陷入狼群的羔羊被武者们砍杀殆尽。 “你不会为难他们的,对吧?”杨光神色惨然地问首领。 “看心情。”首领淡淡道,“你倒是有些本领,给你个痛快。”取过一名手下的武器一刀结果了他。 这些武者隶属于反魔联盟,是始建于26年前中西大战后的一个组织。联盟背后不乏朝中高官撑腰,成员多是一些战亡修真者的亲属和故人。 六年前那场地震之后,有人放出风说这一切都是西方魔法集团的主使。这使得反魔联盟的实力愈发壮大,在全国掀起不小的声势。尤其是在他们的大本营西川州,几乎看不到一个白种人,一座魔法学堂或魔法工厂。 朝廷和外国势力多次举兵想要剿灭反魔联盟,奈何西川州多的是险峻山川,且每到关键时候总能被其神奇地逃脱,朝廷军队多次围住的只是一座空巢。久攻不下,朝廷和外国势力只得放任反魔联盟的存在。 虽然反魔联盟没有明目张胆地打出造反的旗号,但也差不多了,大康帝国多个州都有其势力的渗透。但是他们一般都在大本营西川州猖獗,为何这次会盯上前来颍州游玩的魔法学堂车队?而且他们是怎么知道车队的保护力量以及确切的日程和路线的?这是杨光到死也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武者首领带着手下们在一辆辆车上盘查。在一片求饶和惨叫声中,司机和马夫们被一一砍死,目睹的学生们瑟瑟发抖。但首领不敢伤这些学生的性命,要是把他们都杀了,他们背后家族的雷霆之怒够反魔联盟吃一壶的。 首领手上拿着一块怪异的白色玉石,逐个让学生握在手上。不出意料,试了几人没有能让这块玉石亮起来的,这些魔法学子又怎会有修真的基础? 偶尔会有学生能让握在手中的玉石亮起来,发出微弱的绿色光芒。首领沉吟半晌,决定放弃。这样的学生是有点修真基础,但天赋太弱,且已经过了打基础的最佳年龄。把他带回去只会浪费联盟的资源。 轮到陈才灿和方醒二人去握那块玉石。陈才灿故作镇定,手摸上去,嗯,滑滑的,凉凉的。然而玉石没有亮起丝毫光芒。 “废物。”首领嗤之以鼻。陈才灿又气又怒,憋红了脸不敢发作。 “你来!”首领朝方醒道。在他凶狠目光的逼视下,方醒惊惧不已,哆嗦着手去触那块玉石。陈才灿搭着她的另一只手,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你是情圣么?”首领凶光毕露地看着陈才灿。陈才灿只得屈辱地收回手,正襟危坐,默不作声。 “咦?”那块玉石却闪耀出强烈的光芒,令首领诧异。 “握紧它!”首领命令方醒。只见玉石的光芒更盛,宛如一块夜明珠和绿翡翠的结合体。 “七品精基?哈哈,好!”首领兴奋道,然后问方醒的家庭背景。方醒如实回答了。 “小小富足之家,不碍事。带走!”首领笑道。便有两名手下一左一右挟着方醒下车。 “陈才灿!陈才灿……救我……”方醒撕心裂肺地哭嚎。陈才灿低着头,喘着粗气,脊背和肩胛上的肌肉痉挛,拳头握得咔咔作响。首领看着他,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 027章 带走 陈才灿心中闪过一万个念头,夺过那名手下的剑,把首领杀掉。可心里有一个声音跟他说:“别傻了!你摸过剑吗?剑有多重你知道吗?在这些穷凶极恶的人面前,你就是一只无爪无牙的小狼,要不是背后有老狼的庇护,早就被老鹰叼作口中肉了。何况你不是狼,只是一条被豢养的奶狗。” “对不起,方醒。”陈才灿最终还是沉默,眼睁睁看着方醒被押下车。他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无能和软弱,在风平浪静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跟方醒吹嘘自己如何如何,真正出事了却做不到挺身而出。 首领看他痛苦闭眼的样子,留下一声嗤笑,继续拿着白色玉石去检验这些魔法学子的修真天赋。 继方醒之后,又有几人能让玉石发出微弱光芒。首领都没看上,把这些有二品三品精基的鸡肋带回总部没什么用。 “轰隆隆隆!”天上响起一道闷雷,乌云瞬息遮天。看来很快就要下雨了,但这片地方杳无人烟,连个建筑物都没有,又如何避雨。 “这天怎地说变就变。”首领皱眉,吩咐手下道,“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撤吧。”于是一众武者三五成群地到车上恐吓学生,让他们把钱财都交出来。反魔联盟扩张势力需要庞大的资金,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捞一把。 “四堂主,祝归途顺风,我先行告辞。”那名以帘帽遮面的武者向首领道。 “哈哈,好,咱们就此别过。功劳簿上会记九堂主一笔的。”首领大咧咧地揖了下手。 这九堂主便是张传良。当年与张可敏反目之后,他过得郁郁寡欢,无心修道。偶然的一次与故人闲聊,得知反魔联盟在全国招兵买马。故人劝他加入其中,说不定可以干出一番事业,又何必窝囊地活着。 于是张传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写了封信到西川州,不料竟然当上了堂主。反魔联盟在全国三十六个州各设一堂,青平州的编号是九,张传政便成了第九堂主,领导青平州的反魔大业。 可是青平州早已被魔法风潮席卷,张传良不过是挂个虚衔罢了,而且这个虚衔还见不得光。他的心被仇恨填满,更是没什么兴致搞所谓的反魔运动。总部知道以青平州的形势难有作为,任由这个第九堂主自个儿瞎折腾,反正又不发钱粮。 张传良恨张可敏,也恨自己的亲兄弟张传政。为了报复,他花费重金从总部求来稀有的失心蛊,想着有朝一日利用曹小小把张传政杀死。 想到张传政被最亲近之人所杀而死不瞑目,张传良就兴奋不已。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要怨就怨你自己,为什么要拿走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在张可敏骂我不肖子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为什么看我活在痛苦之中,你们还能笑得如此幸福。 后来张家宝被张家诚的诡计误伤,被上官乃丫得知真相,张传良就改变了主意。他决定让上官乃丫杀掉张家宝,让张传政失去爱子,让张可敏失去爱孙,这样的复仇让他更有快感。特别是张家宝逐渐长大,越来越出色,他的复仇烈焰就更盛。 张传良让两名随从从马车上找到张家宝和上官乃丫,欲要带走。张家宝被何小平拉住手,轻拍她手背道:“别担心,我们都会活着的。”他虽然不明所以,但知道这些武者不会伤害学生。上官乃丫在看到那名遮脸武者时却紧张起来,这身形如此熟悉,不会是…… “九堂主,你这是作甚?”首领好奇张传良的举动,过来问道。 “没事,与这两人有些渊源。”张传良说,“我立下的这点功劳不会连两个人都带不走吧。”他一开口,张家宝和上官乃丫就知道他是谁了,心里暗惊,竟被他追到这里来,那这些武者袭击车队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首领若有所思,难道九堂主这次通风报信是夹杂着私人原因?还是有别的隐情? “他是我大伯。”张家宝忽然开口道。 “哈哈,知道还不快跟大伯回家?”张传良也不遮遮掩掩了,摘下帘帽,露出一张瘦削的苍老的脸。体内母蛊导致的常年失眠让他的眼窝深陷,平添几分狠戾之意。 “哦?有意思了。”首领心想。反魔联盟的一堂之主居然有亲人在魔法学堂上学,难道是当间谍不成?看样子又不是,叔侄之间好像有什么恩怨。 “收手吧,大伯。”张家宝叹了一口气,“我写信回家了,说不定爹娘已经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 “那又怎样?我出来了就没打算回去,诚儿也让我安排到福州去了。”张传良讥笑道,“倒是你爹娘,得知宝贝儿子去世,会伤心到什么程度。” “你就是个恶魔,老天怎么不让你去死!”上官乃丫气得哭了出来。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说过只要你杀了他我就给你解药,为什么就是不听?”张传良狰狞道,“还好我料到你下不了手,跟过来了。要不然你以为子蛊感应不到母蛊,你还能活吗?”他脑中发出一道意念,让子蛊彻底侵噬宿主,“既然你不让我如愿,那就去死吧!” “滴答。”一滴雨落在首领的鼻子上,伸手一摸,食指冰凉。天地已然变色,夏日的滂沱大雨夹着大风,打在人身上生疼,淋得地上的沙砾坨成烂泥。 不时响起的雷鸣让拉车的马不安地躁动,不远处的“尾巴河”也因暴雨变得湍急和浑浊。修为再强的人,哪怕如首领,也瞬间变成落汤鸡。 仿佛唾弃这一切的神灵在往凡间泼水。 几乎雨一下,上官乃丫就倒在地上,嘴唇发绀,呼吸急促。继而全身抽搐,眼睛直翻白,连惨叫声都发不出。马车上的秦浩轩等人都惊得捂拢嘴,首领却毫不在乎被雨淋得如何狼狈,抱臂胸前饶有趣味地看这出好戏。 “丫妹!”张家宝目眦欲裂,双掌绷作鹰爪状,“腾”地升起两团硕大的火球,不顾一切地朝张传良拍去。雨幕中的火球是如此渺小,如同下一秒就会被浇灭。 “找死!”张传良大喝一声,“我成全你!”掌中聚力击向张家宝。开玩笑,自己的修为再不济,也是寻龙境的高手,那就在今天亲手结果自己的侄子吧! 一道残影掠至,张传良和张家宝的肩膀被无匹的力气给顶住。“呵呵,一家人何至如此?”首领笑眯眯道,“来人,给他测测底子。” “四堂主,你管得太多了吧。”张传良怒目而视。 首领目中闪过一丝鄙夷,笑道:“九堂主此言差矣。我看令侄小小年纪就能成为初级魔法师,就算不是天纵之资也差不多了。有什么矛盾调解不了要让联盟损失如此人才。”心想这九堂主真是可以,别的堂主都是尽心尽力地贡献资金,培养人才,提供情报,游说大大小小的修真门派归于麾下,你却是利用联盟来解决私人恩怨。而且心眼也忒小,何事非得至亲侄子于死地? 张家宝看着生死不知的上官乃丫,对首领部下递过来的测灵白玉迟迟不接。 首领瞥一眼地上的上官乃丫,道:“放心,她还没死,呼吸还在。”张家宝只得勉强地接过玉石,一握之下,竟闪耀出淡淡的蓝色光芒。 “哟?二品气基?精基、神基未奠就有气基,真是稀罕。”首领端详着蓝莹莹的玉石,朝张传良道:“九堂主,令侄可不能死,我要带回总部。”张传良阴森睥睨着,并不说话。 “这位大人,求您救救她……我摸不到她心跳了……”张家宝扶起上官乃丫,小小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首领点了点头,给上官乃丫输送真元。不消片刻,上官乃丫的脸色就变得红润,眼皮快速颤动着,仿佛在做什么噩梦。 “她死不了,你哭哭啼啼算什么爷们。”首领没好气地训斥张家宝。灵光一闪,他将测灵白玉放到上官乃丫手里。这一下可不得了,白玉闪烁出炫目的红、绿二色光芒。 “六品精基?八品神基?他奶奶的,这可是个大宝贝啊!”首领万分诧异,转而朝张传良怒斥道:“我操,差点被你弄死了!” “赶紧带回总部,这雨淋得她有点发烧了。”首领抱起上官乃丫招呼部下撤退。 “四堂主,我也跟你回总部吧,无家可归了。”张传良说。 首领略一沉吟,道:“可以,你别再动什么歪脑筋了。”张传良看了张家宝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张家宝看首领对自己和上官乃丫颇为袒护,心说总算保住一条命了。只是跟这帮人去所谓的总部,何时才能脱身与爹娘团聚。眼下形势逼人,先走一步算一步吧,于是跟武者们上了停在“尾巴河”岸边的小船,还不忘先回马车拿走行囊。 “兄弟姐妹们,保重!有缘……再见。”张家宝郑重地跟大家道别,众人苦涩地点头。 “宝哥哥……”何小平突地坐起来抱住张家宝。 “不要担心我,平平安安回家。”张家宝温柔地抚着何小平的背。 待武者们走后,留下的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胆小的女生相拥痛哭,庆幸自己逃过一死。这趟远游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们又要如何回家? 何小平看着张家宝被带走,不知他会遭遇什么,此生还能否相见,悲恸之下,泪流满面。 ------------ 028章 叔侄 张家宝提着两箱行李,正要随首领上船。却看到张传良步履蹒跚,背影萧索,有些于心不忍。 张传良虽然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都说虎毒不食子,他却想杀死血缘关系浓厚的亲侄子,还害死了魔法学堂的众多无辜者。 但其实他很可怜。张家宝记得,每年家宴,他都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妻子早逝,儿子成天往外跑,族人与他关系疏离。张家宝很小的时候,张传良还抱过他一次,脸上竟不挂一点笑容,以致于张家宝长大以后不敢与他亲近。 现在想来,如果早几年能给大伯一些理解和关怀,也许他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吧。张家宝决定劝张传良回头是岸,毕竟是他的亲大伯,是他爹的亲哥哥。看他衰老的样子,没多少年可活了,张家宝不希望他的一生只是场悲剧。 首领看张家宝不知死活地与九堂主同乘一艘船,向那名持匕首的矮个武者道:“老五,过去看着点。”老五抱拳领命,也坐进张传良那艘船。首领自己则专心致志地照顾上官乃丫,取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弯身坐着给她的头挡雨,用羊皮水袋给她喂水。连断了手掌的老四都未曾得到他的如此照顾。 “水急风大,都出力划。”首领吩咐众人。这小河虽小,也有将近一里宽,可别让河水冲下瀑布了,得赶紧划到对岸。 几名武者在岸上推船,待船能自如行驶,纵身跃到船上。张家宝张嘴想和沉默独坐的张传良说点什么,却看到何小平离了车队,冒着狂风暴雨追过来。 “何小平,你疯了!快回去!”张家宝站起来叫道。 何小平听到张家宝的话,哭着摇头,倔强地冲到岸边,蹚进浑浊的水里。她单薄的纱裙早已被大雨浇透,显露的身材有些丰满,湿哒哒的乱发糊在脸上,狼狈不堪。她艰难地从岸边淤土一步一步往河水中沉,挥着手哭道:“等等我……我要和你一起……”。 当河水漫过何小平腰部的时候,没了淤泥的陷力,汹涌的河水一下子把她冲出数米远。 “小平!”张家宝惊道,便想下水救人,全然忘了自己不会水性。老五拉住了他,跳下船将何小平拉上来。幸好是在岸边,要是到了河中央,老五也不会冒险去救人。 首领默认了把这个痴情的小姑娘带上。上了船的何小平后怕不已,抱着张家宝痛哭,“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泡过水的身子软软的、凉凉的,一双透空锦筒靴上和裙摆上都是污秽的泥巴,浑身沾满了烂树叶、烂水草等物。 “傻瓜,你怎么那么蠢。”张家宝既责备又怜惜地道。 “你小子要好好待她,人家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了。”老五脱下衣裳拧出黄黄的河水,虽然不一会就要被雨水重新浸得沉甸甸的。 “连家也不能回么?”何小平问,上唇边还挂着鼻涕泡。 “哈哈,还回什么家?”老五桀桀一笑,“兄弟们好久没开过荤了,先剥皮煎得又香又脆,撒上一点芝麻。再把肉切成一块一块,配辣椒和盐放水里煮。” 何小平破涕为笑,“那太好了,到时候分我一点,这几天伙食差劲都难受死了。” “你如何吃锅里面的自己?”老五揶揄道。何小平一呆,难道…… 张家宝告诉她只是个玩笑,感激地看了老五一眼。这个矮小的刺客虽然杀人时心狠手辣,但也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老五“嘿嘿”一笑,不与他们扯闲篇了。雨越下越大,这河水湍急得让人心慌。眼看小船的船头偏斜得厉害,就要掉队了。老五拉开一名划船的武者,夺过他的桨使出吃奶的劲划,这才慢慢追上前面的几艘船。 张传良在船边面对河水蹲着,口中叼一支没点火的烟斗,显得分外孤独。张家宝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蹲下,轻声道:“大伯,跟我一起回青平州吧,相信爹娘他们都会原谅你的。” “原谅?他们于我谈何原谅?”张传良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是他们欠我的。” “是,我们都欠你的。爷爷没有给你的温暖,我来给你。我已经长大了。”张家宝露出诚挚的笑容。 这笑容饱含的温情没来由地扎得张传良的心一阵刺痛,他怒道:“你懂什么!少在这假惺惺!要不是四堂主拦着,我早就杀了你了!” “我想活着回来见妻儿,这有错吗?张可敏那条老狗凭什么不待见我?你爹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坐着我的族长之位?为什么连我老婆也要跟着受人白眼?”张传良站起来疯疯癫癫地手指脚划,仿佛在对抗这漫天的风雨。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破着嗓子道:“来!有什么仇冲着我报,我早就不想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筹划着要害你,你早就恨透我了吧!” 在船梢头划桨的老五大略听懂了张传良的沉痛往事,在心里感慨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心,命不由己啊。” “轰!”滚滚雷鸣掩盖了人的说话声。张家宝抹了一把脸,雨水让他的眼睛有些迷离,站起来提高音量道:“大伯!我爹喝醉时说过,恨不得当年参战的人是他,那他的亲哥哥就不会变得这么孤僻冷漠了。” “他常跟我说你们俩小时候的事呢,那时候你老护着他,从来没让人欺负过。” “爷爷去世的时候想和你说话,可那时候你和堂哥已经出去了,这是他的遗憾呐。” “一家人都爱着你呀!” 张传良双臂下垂,烟斗掉落在地,身体颤抖着,胸膛在剧烈起伏。张家宝伸手扶着他,乞求道:“现在您的侄子已经长大了,懂事了,也有出息了。让我们把失去的这些年给找回来,好吗?”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张传良双手的指甲深深插入自己灰白的头发中,头猛烈摇晃,状若癫魔,“我杀了你这个蛊惑人心的小贼!”抄起一名划船武者放在船板上的剑,“刷”的一声,剑锋出鞘,寒光斩雨! “坏了!”老五一把扔下船桨,想要过来施援。在旁边一直看着两人的何小平却更快一步,不顾一切地抢上来阻止张传良。 眼看剑刃就要砍到何小平的头颅,张家宝用力将她推开,同时转肩躲避张传良的攻击。由于身体侧得过于厉害,失去重心的张家宝“噗通”一声掉进水里,剑砍在船板上,入木三分。 “阿宝!”何小平叫得撕心裂肺,也要跟着往水里跳。 老五拦着悲痛欲绝、奋力挣扎的何小平,怒视张传良,“九堂主!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传良展着双臂仰天狂笑。笑声戛然中断,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神宛若择人而噬。为什么心中没有一点复仇的快意?为什么? 张家宝已经被河水冲出去二三十米远,扑棱着手随着河水一沉一浮,眼睛和嘴巴紧闭,湿漉漉的头发垂贴在小脸上。看他无助求生的模样,张传良忽然间万念俱灰,一头栽进水里。不一会,两人都被波涛盖过,消失不见。 在这汹涌澎湃的河面中央,任谁下去都无法活命。 “阿宝……阿宝……”何小平无力地瘫软,趴跪在船板上。 首领惋惜这对悲情的叔侄,长叹一声,看一眼还在发烧昏迷的上官乃丫,“都划快些吧!” ------------ 029章 家书 张家大宅这几日前来祝贺的客人络绎不绝。刚送走远方亲戚,就来地方乡绅;刚送走乡绅,这不,又来了县里的官员。 “哈哈哈哈,恭喜恭喜,恭喜令郎高中状元。”来客笑吟吟地连连拱手,命随从放下挑着的两箩筐礼品,“唐某小小心意,还请张族长笑纳。” 张传政揖手回礼,笑道:“唐大人能来就已经蓬荜增辉了,何必如此客气。”这位唐大人是广安府拓南县的县丞,官居八品。或许明年就到府里任职,再上一个台阶了。 “诶,”唐县丞摆摆手,“到状元之家走动,哪能缺了礼数?这也是府里的意思。以后啊,可得让小宝和我们家的后生多亲近,提点提点他们。” “一定,一定。”张传政畅快地一笑,让仆人接过礼品,搬到库房去。一番客套,主客二人坐在厅内饮茶。 “圣马丁中学的录取信应该到了吧,不知张兄能否让唐某一观?”唐县丞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道。 “唐兄说的哪里话,当然可以看了。”张传政便让人去取信,“来,尝一尝这碧螺春。” 唐县丞无心品茶,看到下人捧来录取信,连忙双手接过。他对这封用国语和契美尼语印着“圣马丁中学录取通知函”字样的烫金硬帖爱不释手,仔细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交回。 “唉,”唐县丞叹了一口气,道:“张兄有福了,令郎以后必定是名动一方的风云人物。犬子当年要是能沾小宝的半分才气,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没出息。” 怪不得唐县丞眼红张家能出如此天才,那圣马丁中学乃是圣马丁魔法大学的直属招生基地。而圣马丁魔法大学是能与契美尼皇家学院、萨隆联邦罗浮公共学院比肩的世界三大高等魔法学府之一。只要张家宝不骄傲,不懈怠,以他全州第一的成绩,假以时日必定能有所成就。 张传政嘴上谦虚着哪里哪里,心里却乐开了花。小宝这样有出息,他这当父亲的也跟着沾光啊,这么多年没白疼他,没白受他欺负。 送走了唐县丞,张传政高兴地坐在太师椅上,边喝茶边哼着小曲儿。“哎你别进去,信交给我就行了。”门外响起于伯的声音。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亲自交到张传政手上。”进来一个戴着草帽,胸前挂一布袋,风尘仆仆的人。 “你就是张传政吧?”那人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张传政问道,端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倒。 “你是?……小心烫!”张传政刚想制止,那人已经被茶水烫得连翻舌头。 “我操!算了,不喝了。”来者看样子是一名跑邮驿的,刚下马,渴得不行。他放下茶壶,从布袋里掏出一封信,“喏,这个给你。” “信?”张传政不解地接过,看到信封上“广安初级魔法学堂 副掌学杨光 寄”的字体,更为不解。副掌学给他写信干嘛?不过这字却像是小宝写的。 张传政看站在一边整理布袋的信使神情颇为劳累,便叫于伯给他拿一点辛苦费。那信使却说:“不用了,小少爷给的够多了。告辞。”手一拱,扶了扶头上的草帽,出去了。 “小少爷?难道是小宝给我写信了?”张传政心里纳闷,连忙拆开信。这一读,他眉头就皱了起来,读下去,脸色越发阴沉。 读罢,张传政拍桌而起,“岂有此理!”叫上于伯带着几个壮实的家丁,去找亲兄长张传良。 然而张传良家早两日已经人去宅空。一名正在打扫屋子的老妈子看到族长气势汹汹地带着人马过来,扫帚都拿不稳了,哆嗦着道:“回族老爷的话,我家……我家老爷和少爷前两日有事……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发……发生什么事了?” 张传政一脚把门踢得“哐啷”响,“哼”一声愤然离场。那老妈子吓得“哎哟”一声,扔掉扫帚,抱头蹲下。半晌没见人来打她,才扶着膝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回自己房里去。“这日子没法过喽!”刚才猛地蹲下牵动膝盖的毛病了,她需要到床上躺一会。 张传政把信给曹小小和齐洛敏看了,两个女人一个哭哭啼啼,一个愁眉不展。 “你那天杀的哥哥是不是去害小宝去了,他怎么不遭雷劈……”曹小小抹着眼泪道。 “不会的,小宝跟队伍去,有大人们护着呢。”张传政安慰道,“说不定他和丫头现在已经到了西川州,在寻解药呢。咱们的孩子机灵,一定能平安回来的。”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谱,自己的兄长隐忍这么多年,说不定还有什么狠辣的招数呢。只盼他们父子突然间消失,是害怕东窗事发而离家出走,而不是去寻小宝的麻烦。 “都怪我,没做好娘的本分,竟不知道女儿藏了这么多年的心事。还连累了小宝。”齐洛敏自责道。 “别这样说。至亲之人想害小宝,总能找到机会的。丫头也是受害者,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苦,好好的一个活泼丫头变成这样。”张传政重重叹了口气,“说起来,最该怪的人是我。”如果当年在张可敏骂得张传良不敢抬头的时候,他能站出来替兄长说句话,如果他能拒绝继承族长之位,如果他能把对兄长的敬佩和亏欠之情表达出来,而不是因为所谓的尊严埋在心底,也许张传良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张家宝出生之后,张传政的身心都在儿子那里,几乎没有再去关心兄长过得如何。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而张传良心中的恨在疯狂蔓延…… 自从看到儿子的那封信,曹小小便决定此生都吃斋念佛,只求用自己的功德能换来张家宝的平安。 “丫宝,你也跟着我吃斋吧。”曹小小提着一个大食盒到花圃蛇窝,用筷子夹一条青菜放到丫宝嘴边。自从张家宝和上官乃丫离家,她就接过了喂养丫宝的重任。 丫宝吐着信子,仿佛在舔那条青菜,又像是在嗅,却是不张嘴。 “唉,你不吃斋你爹你娘怎能回得来。”曹小小叹一口气,自己将青菜吃了。从食盒中拿出两个煮好的鸡蛋,剥好之后再次放到丫宝嘴边。 丫宝还是不吃,用头去拱那食盒。 “你怎地那么不懂事!”曹小小没办法,只得打开食盒盖子,拎出那只冒着肥油的烧鸡。丫宝张大嘴巴一口就吞了。 “轰隆隆隆!”夏日的天气,要么是烈日,要么是暴雨。刚才还晴空万里,顷刻乌云密布,雷鸣电闪。风雨在酝酿,曹小小的胸口有些气闷,不住在心里祈祷。 我思念的人,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 030章 噩梦 枫红色的粘稠的黎明,房屋影影绰绰的潮湿街巷,回荡着一个小女孩悠扬的歌声。上官乃丫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奈何桥。” “孟婆在做汤,拿我拌调料。” “孟婆说——” “吊死鬼,割头煮。” “饿死鬼,舌头妙。” “刀棒鬼,切块肉片炒一炒。” “孟婆问我什么鬼,我说不知道。” “孟婆说我淹死鬼,我道一声好。” “解开阳世衣,汤里洗个澡。” “跳下孟婆锅,此生便结了。” 这小女孩便投身沸腾的水中。上官乃丫感到一阵炽热,睁眼一看,哪有什么孟婆奈何桥,自己正漂浮在一片木筏上,置身在广阔的碧海蓝天中。旭日高照,四周空无一人。 她不由地感到惊慌,这世界怎地只剩她一个? “喂~人呢?喂~小宝?”她呼喊道。 “喂~宝哥?” 天空骤然变成惨红惨红的颜色,海面由蔚蓝变得昏暗,凭白漂出无数的四肢残骸和人类头骨。张家宝从海里冒出头,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眼神空洞,嘴巴一张一合,“丫妹儿,你下来陪我吧。” “宝哥你怎么了?”上官乃丫趴在木筏边关切地问。 张家宝伸手拉住上官乃丫,那只手已经腐烂,皱皱巴巴坑坑洼洼的,“你害死我了,下来陪我吧。我一个人好冷呢。” 又从水里伸出好多双腐烂的手,纷纷要将上官乃丫扯下水。有杨光的,有兰心的,有李景涛的。 “你害死我们了。” “是啊是啊,你害的。” “你也死。” “不!”上官乃丫惊恐地挣扎,“不是我害你们的,不是我……”张家宝等人不由分说一直将她往下拉。 木筏上蓦地出现小辉的无头尸体,拽住上官乃丫的头发,不见他有嘴巴,却兀自说话:“头留在上面。” 于是上官乃丫被撕成两截,头被小辉拎着,身体沉入海里。 “啊!”上官乃丫猛然从床上坐起,全身冷汗涔涔,摸一摸自己的脖子,头还在。原来只是一个荒谬的梦。 混沌的意识好不容易清醒,上官乃丫辨得自己身处一间简陋的竹舍中。刺眼的阳光从窗洞照进来,烙得床铺发烫,不时有讨厌的蚊虫在耳边飞来飞去。不是在家里,那这儿又是什么地方?上官乃丫记得那天在河畔下着大雨,张传良催动子蛊要取她性命,她痛苦难当,以为自己要死掉,然后就一无所知了。 “你终于醒了。”何小平端着一个脸盆从外面进来,用桌上的茶壶给上官乃丫倒了一杯水,“喝点水吧,喝完擦擦身子。你已经昏迷五天五夜了。” 上官乃丫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了,能清楚地感觉到凉丝丝的液体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还是不解渴,她拿起茶壶对着壶嘴一饮而尽,虚脱的身体才恢复一些知觉。 “这里是哪里,小宝呢?”上官乃丫抹了下嘴,急切地问道,“我不是蛊毒发作了吗,为什么还能活着?是谁救了我?” “蛊毒的事我不知道,我只负责伺候你。”何小平拧着毛巾,冷漠地说,“张家宝被他大伯所逼,掉河里了,没人去救。早就被冲下深渊,粉身碎骨了吧。” 上官乃丫如遭雷击,顿了半晌,强作笑颜:“别开玩笑了,我都没死,小宝怎么可能会有事呢。” “快擦擦吧。”何小平将毛巾递给上官乃丫,“人死不能复生,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小宝都已经死了。” 上官乃丫不接毛巾,撑在床边楚楚可怜地盯着何小平,盼着她突然哈哈大笑,“骗你的,小宝好着呢!” 然而没有。何小平将毛巾扔回盆里,转身出去了,“药应该煎好了,我去拿过来。” “他……真的死了吗?”上官乃丫自言自语,目光呆滞。难道真如梦境里发生的,所有人的死,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不!不!”上官乃丫厉声大叫,撇开被子挣扎着下床——她要去找张传良,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手刃仇人,却手脚发软,摔倒在地上。 “我没罪,我没罪……”她哭喊着,用手肘和膝盖从床边挪到竹舍门口。 “圣女,你这是何故?”一名值岗的武者见状,连忙将上官乃丫抱回竹舍内。这个一直昏迷的少女前几日才来到总部,却直接被奉天教教主看中,收为义女。奉天教是反魔联盟的真正核心,教主女儿的地位可以说仅次于盟主。要是被其他人看到圣女的模样如此狼狈,这名武者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一会儿,一人迈着大步走进竹舍,正是那日袭击车队的武者首领。一进来就半跪在地,“属下第四堂堂主林拥城,参见圣女。”才几日光景,他的气息涨了不少。因为带回圣女有功,奉天教主赐给他一枚化神丹和一些渡雷劫的丹药。他已经圆满六品寻龙境了,再准备一些日子就可以冲击化真境。三十来岁就踏入化真境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见上官乃丫在床上发疯,又咬被子又用头撞桌子,林拥城点了她几道穴位,令她动弹不得,背起来走出竹舍。 这片地方位于西川州的无妄山脉,数不尽的山头都是反魔联盟的地盘,总部便建在这里。一路上都是葱葱茏茏的参天巨木,栖鸟高鸣于枝,奔兔掩藏于花,夏蝉振翼于树。淙淙泉流声似玉石相击之响,不知从何而来。像一处世外桃源一般。 最高的一座山峰名叫云止峰,其实并没有多高,只是住在峰上的人能触到云端罢了。林拥城背着上官乃丫来到云止峰脚下,此处三步一停五步一岗。出示了令牌,守峰的武者才让他们上去。拾阶而上,再无一个人影。 峰顶有一处平展地,似鬼斧神凿,站立于此几乎能将整座无妄山脉饱览。石台往里有一处幽幽石室,乃盟主闭关修炼之所。石室门前摆着一张石桌,两人在对坐饮酒。 黑袍之人绾着一头灰发,五官威严而庄重,是反魔联盟盟主戚长天,162岁,三品结丹境强者。另一人穿一袭白衫,青丝长垂,一斟一饮怡然自得——他便是奉天教教主廷义,10年前以87岁的年龄升入五品结丹境的当世高手,一身修为通天地,无双蛊术惊鬼神。 ------------ 031章 绝巅之上 “廷义,你真的要去福州?”戚长天并不饮杯中佳酿,拧着浓浓的灰色眉毛问对面白衫之人。 “君命难违啊。”廷义轻轻啜了一口酒,“那索罗斯给朝廷施加了不小的压力,召各方隐人高士去福州当劳什子的大学教授。我便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这廷义明面上是先皇弘正帝册封的上柱国,在别人眼中是有着二品勋爵荣誉的散修,其实他暗地里是奉天教之主,操控着令朝廷无奈,令白种人头痛不已的反魔大业。也正因为这上柱国的爵名,让他无法抗拒朝廷的命令。 廷义所属的奉天教是西川州巫族的族教,创立至今已有千年。最基本的一条教旨是哪管他朝代更迭,江湖纷争,中华之土不能失去大一统的局面。当年西方联军侵华之后,奉天教老一任教主戚长天扯起大旗创立反魔联盟,并担任盟主,廷义成为新一任的奉天教主。 反魔联盟的使命是打倒一切与魔法有关的歪门邪道,还中华一片净土。二十多年来培养了众多仁人志士,利用蛊术操控或者暗杀了不少跟魔法沾边的白种人,令西方势力恨之入骨。 “那你一定要小心,白贼的地盘可不比这里。”戚长天挽着袖子亲自给廷义倒了一杯酒,琥珀色的琼浆玉液细细流出,令人赏心悦目。这酒是戚长天60岁时埋在云止峰上的,百年来在日月酣照,云绕雾拂之下,居然成了人间至品。 “长天兄,这女儿红都开坛了,女儿打算什么时候生啊。”廷义打趣道。倒不是他自恃本领高强而目中无人,而是性格向来桀骜不羁,经常与爷爷辈的戚长天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戚长天老脸一红,笑骂道:“当教主的人了,还没个正形。”旋即神色一正,“你走了之后,这偌大的基业,我独木难支啊。” 廷义将新倒的酒一饮而尽,起身踱步沉吟,道:“帝国八大一流门派,除了我奉天教控制川颖两州,西疆灵昭寺亦加入反魔阵营外,中原英辽之地的无量剑宗已名存实亡;东北的裘帮、京锦一带的无极派已沦为白贼鹰犬,江南的龙虎教、金刚门、万兽谷犹如墙头草……”说到这,廷义停下脚步,朝戚长天展颜一笑,“此去南下,我自当收服南方诸派,长天兄可安守后方,提炼门生,教化民众便是。民族大业须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所谓的一流门派,便是派中至少有一位结丹境强者坐镇,且从未断代。发源于英州的无量剑宗已经式微,现在的大康帝国实际上有七大一流门派,其中又以无极派为最。据说有五名在世的结丹境强者,派内亦有不少的皇室子弟。奉天教当年的实力比无极派有过之而无不及,随着数名结丹境的顶尖强者在魔法入侵战争中为国捐躯,情况大不如前。 “我知道,只是少了你,我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戚长天端起酒皱着眉头喝了下去,好似喝的苦胆汁一般。 “我也不舍得离开,与你在一起,最是自在。”话语间,廷义的眼中竟有一丝媚意。两人对视而笑。 平台下的石阶响起一阵脚步声,林拥城上得前来,将上官乃丫放下,跪地拜倒:“属下林拥城,见过二位教宗。” “哦?醒啦。”廷义朝虚空一托,将林拥城扶起,又点出数指。跪坐在地的上官乃丫穴道尽皆解开,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威压,令她不敢动弹,不敢言语。 “你既身负阴阳眼之资,便不应埋没了这等天赋。本座收你为义女,你可愿意?”廷义平静地看着上官乃丫。 这一路上山,只有脑子能动的上官乃丫想了许多,悲恸之情稍有平复。她要替小宝好好地活着,手刃仇人,照顾他的一家老小。承受着来自绝世强者的威压,上官乃丫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只要……能杀了张传良那狗贼……我愿意。” 廷义的柳眉朝林拥城一挑,林拥城抱拳道:“就是给她下蛊之人。”继而看着上官乃丫,“他已经死了,随着那小男孩坠河而死。” 听闻此言,上官乃丫的心情十分复杂,既庆幸作恶之人终于命丧黄泉,又不甘未能亲手除掉他。忽然她一惊,“那我体内的蛊毒……” “放心,蛊毒已经帮你去掉了。”廷义说,“你起来吧,既为本座义女,无需跪着。”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讲,失心蛊是世间少有的恶蛊,除了结丹境强者的精神力量,解药是种蛊之人的阳精。 廷义背着手,生出一股傲然正气,“入我奉天教,当为奉天事。从此以后你须抛弃一切杂念,一心一意除魔卫道,誓死光复我汉人天下。你好好将养几日,便随本座去福州吧。” 上官乃丫有些浑浑噩噩,去福州?那是不是可以回青平州张家了?她还以为被拐到这风景如画的山沟里,要与世无争地过一辈子呢。在这里也算是回到家乡,但始终没有故人相伴。现在这名风流俊雅看起来十分强大的白衫男子说收她作义女,要带她去福州,真是令她又喜又悲。 这短短的一辈子,到底要经历多少事,要漂泊多少地方呢?如果苍天可寻,上官乃丫一定会毫不客气地质问它。 “对了,你此前师从何人?”廷义问了一句。 “追羽真人。”上官乃丫的声音弱不可闻。 “没听说过。”廷义长袖一挥,“让他卷铺盖走人吧,本座亲自传你本领。” “小丫头,还不快谢过你义父?能得到他的亲传是多少人梦寐所求。”戚长天威严的表情难得有了些松动,笑呵呵的,“小四啊,你也过来吃杯酒吧,这几日辛苦了。” “小女上官乃丫,谢义父收养之恩。义父在上,受乃丫一拜!”上官乃丫朝廷义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心下却一片悲凉,难道自己这一辈子都要寄人篱下么? “好!赐酒!”戚长天笑呵呵道,亲自斟满了两杯酒。 上官乃丫恭谨地接过酒杯,双手捧着灌进嘴里。初闻甘香,入喉火辣,胸膛似有一团烈火在燃烧。但不一会就浑身舒泰,灵魂都轻了几两,仿佛忘掉了世间所有的烦恼事。林拥城稍一犹豫,也上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小四,你很不错。能在我这老妖怪面前坦然自若的人,必成大器。”戚长天爽朗笑道,“我看你可以会会那天雷了。世人都说,不过不惑,不入化真,你虽然未到不惑之年,心性却是到了。” 林拥城大喜,单膝跪地,“谢盟主赏识,属下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032章 逗留 上官乃丫这几日便在这山峦林海中养病。她坚持不让何小平服侍自己,让林拥城另给她找个去处。因为何小平曾经也算她的“情敌”,如今张家宝已死,留她在身边心里总不是滋味。而且上官乃丫看得出何小平眼中的怨和恨,也许在她心中,认为张家宝的死多少跟自己有关系吧。 林拥城问何小平,既然那小男孩已死,是否愿意回青平州老家,何小平摇头。回去也逃不过嫁做人妇命,还不如留在这里,说不定会有什么际遇。她的资质虽然像她的名字一样平凡,但现在她有了一颗不甘平庸的心。 于是林拥城把她带到了少年基地,和方醒一样融入到众多命运曲折的少年中,接受反魔联盟的训练。 少年基地名为春草坛,寓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一个类似于学校的机构。基地中的少年大多数是当年地震遗留的孤儿,从这一点来说奉天教是个仁义善良的教派。像方醒、何小平这样从世俗招纳或者掳来的子弟,首先要做的是给他们“洗脑”。 何小平起初并不明白为什么方醒像是变了个人,原本两人也算是无话不说的闺蜜,但现在她除了对反魔联盟和春草坛的事感兴趣,对别的事都非常冷漠。直到何小平亲自听了春草坛的课,她才知道方醒发生变化的原因。 不停地有一个个缺胳膊断腿的人上台,声泪俱下地诉说他们在地震中的悲惨往事,如何痛失了父母双亲、兄弟姐妹、丈夫妻儿,如何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被生活唾弃,受世人白眼,生不如死。是奉天教和反魔联盟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被朝廷遗忘的他们才有了活路。 确实,他们在春草坛这里,一次又一次地向少男少女们贩卖悲惨身世,也能混口饭吃。演讲才能特别出众,能让听讲之人感同身受的,还有更加优厚的待遇。 其中有一名叫姚胜的年轻男子让何小平印象深刻。他下半身的两条腿被完全锯掉,是用手臂撑上讲台的。 “当年我与现在的你们一般大,正是朝气蓬勃,无忧无虑的年纪。” “父亲是一名普通的铁匠,母亲在家洗衣做饭,照顾我们姐弟三个。一家人过得简单而殷实。” …… “那一天我倒在震碎的屋墙下,眼睁睁看着摇晃中摔倒的父亲被烧红的铁棍贯穿胸膛……” “一家五口只剩我自己了,我无时不在想念他们。我也很怀念以前穿裤子的感觉。” “谢谢你们能听我的故事,谢谢。”这个姚胜深深鞠了一躬,用双掌支撑地面,以免失去重心摔倒。 何小平的泪水静悄悄出来了,要是小宝还活着,哪怕变成这个样子,自己也一定要照顾他一辈子。 残疾人轮番现身说法之后,是春草坛坛主,成圣境强者耿虎向少年们灌输对魔法文明的仇恨。列举证据和案例讲述西方白贼如何侵略大康帝国,如何制造出一场旷世地震,让无数人失去生命,失去家园,如何把中华大地糟蹋得满目疮痍…… 然后就开始教少年们搏击之术、刺杀之术、隐忍伪装之术等。天赋高的如方醒者,还会被高层强者纳为亲传弟子。 这日,筹备已久的林拥城迎来了突破的日子。他无亲无故,在上涅槃峰之前只是简单地拜访了一下几位朋友。雷劫是上天布下的关乎修真者性命的大考,成则涅槃重生,败则身陨形消。非意志坚定,看淡生死,一往无前者断不可贸然尝试。 灵气充裕的涅槃峰脚下有不少人驻足观看。整个反魔联盟的元婴境、成圣境强者屈指可数,自然占据了教中和盟内的长老、护法之位;而化真境强者亦不足三十人,无一不是联盟的各个舵主、坛主和名下商会的负责人。要是这林拥城突破成功,联盟从此又多了一号人物。 林拥城服下渡劫丹,盘坐于涅槃峰上的一块巨石,开始调整自己的心境。从小到大经历了那么多生死战斗,死亡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他回忆这一生的点点滴滴,心神逐渐沉淀,面平如境,心如止水。 “来吧!”一道神思划过,下丹田的七叶莲花有如火炉熊熊燃烧,暴然生出的真气充盈于四肢百骸,护住全身。林拥城感觉体内有一种巅峰的力量感,仿佛整个天下能顷刻握于手中。 中丹田的五叶之莲亦如决堤大坝,泄出洪水般的精纯之气。运功将其炼化为润物细雨,缓缓注入上丹田。 林拥城以神识內视额间印堂,只见那朵四叶莲花越来越饱满,越来越鲜艳,仿佛下一刻就要绽出春蕾,结出硕果。此时的感觉犹如喝了世间最烈的醇酒,飘飘渺渺不知所在。 这一片天晴空万里,涅槃峰上却陡然生出一朵盖顶乌云。雷劫将至,在峰下观看的人群中有人为林拥城捏了一把汗,也有人暗笑着待他在雷鞭下化作一把黑灰。 第一道雷劈下来,林拥城便感到浑身骨头似要碎裂,拼命催动真气死死护住周身要害。堪堪忍到第四道雷光劈落,上丹田的四叶莲花已经破败不堪,似要凋零。 “咔!”第五道雷落下,莲花形碎,上丹田只剩一团混沌。如果此时心生惧意,哪怕稍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便会即刻形神俱灭。 林拥城心知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守着心中仅有的一丝清明苦苦坚持。此时放弃便是十死无生,咬紧牙关撑下去倒还有一线生机。幸好渡劫丹的药力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为他抵消一部分雷力的同时也封住他的气血不至于流失殆尽…… 第九道天雷挟声势而来,“轰”的一声,林拥城身下的石块炸碎了。待漫天灰尘散去,众人已看不到林拥城的身影。 一只焦黑干枯的手扒开碎石堆,林拥城站起来了,肉身破破烂烂,没有一块好地方。在他摇摇欲坠之时,乌云散去,一道灵气形成的光柱涌入他的身体。 霎那间,林拥城的肉躯以神奇的速度生长,不多时便完好如初,而且变得更为强大。“终于突破了。”他喃喃道,握着双拳,感受上天赐予他的崭新躯体。模样未变,但经过雷劫的锤炼,内里已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只是五品化真境。”林拥城內视上丹田的那枚五色光卵,波澜不惊。突破后的品级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他的四品神基不算出众。抬手射出一道金光,将跟随他多年的大刀击作粉碎,这是他升入化真境觉醒的本命神通。 “看来要换一件更趁手的兵器了。”林拥城自语道。 化真境为一转修士,比常人多了一世寿命,非凡夫俗子可比,自当要有名号。戚长天给他赐号莽锟真人,寄意他如沉寂多年的上古宝剑,不出世则以,一出世当斩尽人间妖魔鬼怪,护卫家国社稷。 ------------ 033章 散 林拥城突破以后,戚长天便不再让他担任第四堂主了,但也没有分配他去就职独当一面的舵主、坛主或商会负责人。 林拥城被安排与廷义、上官乃丫一道南下,负责保卫圣女。三人共乘一辆马车,一路无话。 到了青平州地界的关南府,过了那座跨江大桥,廷义将马车留下,让林拥城暗中跟随上官乃丫回张氏宗族。 廷义已得知上官乃丫被福州圣马丁中学录取,回家中与亲人告别之后,便会到福州。自以真气裹体,扶摇直上,先往福州而去。 离家越近,上官乃丫心中越是忐忑。张家大概已经知道魔法学堂的远游车队所发生的事了吧,娘亲会怎么样,待她视如己出的张传政和曹小小会怎样?但愿你们安好。 仿佛知道上官乃丫为何焦虑,林拥城劝慰道:“生死有命,圣女不必对已故之人太过挂怀。你既肩负奉天教的救国大业,当斩却尘缘,以普渡苍生为己任。” 到广安府了,前面就是云顶镇,过了云顶镇便是张家村。离别还不到一月,却如经年。这片土地是她的第二故乡,接纳了她,见证了她的成长。在这里有过短暂的欢乐,更多的是阴霾和悲伤。 在云顶镇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官乃丫突然想让马车掉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吧。但最终还是觉得要给娘亲留一句话,让她知道自己平安,也要给张家人一个交代。 让林拥城在云顶镇的一处客栈安顿下来,上官乃丫独自走进了张家村的村道。一些正在干农活的族人看到她,表情十分诧异,扔下工具往张家大宅报信。 上官乃丫心里苦涩非常,脚步前所未有的沉重。 离张家大宅还有百步,远远地就能感觉到它悲怆而萧条的气息。仍然是青砖黑瓦,高墙大院,却已经物是人非。上官乃丫的一只脚悬在前院门槛上,仿佛有千斤之力顶着,迟迟踏不进去。 “乃丫小姐,原来你没事,我们都以为你和少爷……”迎出来的于伯话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用粗大的指头抹着老泪。他好像老了许多,从前硬朗的身板也开始驼了。 “我娘……还有义……老爷夫人他们呢?”上官乃丫觉得喉咙非常干涩。 “你进去瞧瞧吧,”于伯一边抹泪,一边指着正厅方向,“这家……不成家了。” 整座张家大宅到处挂着白绫,院子里头的冥钱撒得到处都是。以往经常发出欢声笑语的仆人们都行色匆匆,相互之间讳莫如深,不敢多说一个字。仿佛在这宅子里连稍用力喘气都是一种罪。 过了穿堂,上官乃丫在正厅见到了那个男人。 “你回来了。去歇着吧。”坐在太师椅上的张传政毫无感情地说,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死里逃生的义女。兀自端着酒壶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不时甩几下手中的铃铛——他在召唤张家宝的灵魂。但这是徒劳的,张家宝客死异乡,连尸身都无法运回来,又如何招魂。 平日干净利落的张传政,下巴多了一层浓厚的胡茬子,显然多日没有打理。头发凌乱不堪,眼圈发青,沾满酒渍的衣服发出一股馊臭味,像是镇上的叫花子。 “义父……义父……呜呜……”看见张传政这般模样,上官乃丫跪在地上痛哭,不停地磕头。心中悲凉不已,往日对她慈爱有加的义父变得如此颓唐和冷淡,怎叫她不伤心?难道以往张家给她的温情与呵护,都只是附属于小宝的一种施舍吗? “来人!来人!拿酒!”张传政不为所动,任凭上官乃丫将额头磕破。他这壶酒喝空了,一滴也倒不出来,烦躁地把它摔碎在地上。于伯听到动静进来了,朝上官乃丫使眼色让她走开,老爷的心情一时半会好不了。上官乃丫便哭哭啼啼地离开,去西边厢房找娘亲去了。 齐洛敏正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用手撑着低垂的头颅发呆。听到熟悉的声音推门而进,叫一声“娘”。犹如许久不见天日的牢笼突然照进一缕阳光,她惊喜地转身道:“丫头,是你吗?” “娘,是我……我很想你啊娘……”上官乃丫抱着娘亲泣不成声。她这些年受了太多的委屈,受了太多的苦了,心中有无限的话想要与娘亲倾诉。 “我就知道你能回来……”齐洛敏略显沧桑的脸上也流下两行泪,忽然她推开上官乃丫,紧掐着她双肩,目光带着迫切和期待,“小宝呢?小宝是不是也活着?” 上官乃丫咬着嘴唇缓缓摇头。 齐洛敏便失望地放下双手。也是,掉进那么汹涌的河水里,哪能躲过阎罗王的法眼。那日魔法学堂车队的两名先锋姗姗来迟,魔法学子们在军队和官府的帮助下回到青平州。还没等学堂发出讣告,目睹一切的秦浩轩就亲自登门张家,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这么多年的同窗之谊,秦浩轩觉得有必要让张家宝的双亲知道儿子去世前的一切真相。 听到儿子死亡的消息,曹小小当时还算平静,当晚却拿起菜刀割了自己的手腕。幸好发现得及时,救回来了,但她却削去长长青丝,当了尼姑。 如果曹小小没有出家,夫妻俩同舟共济,或许张传政还能走出失去儿子的悲伤。但她走了,孑然一人的张传政愈发消沉,自甘堕落,日日酗酒麻痹自己的神经。 “当年你要是不隐瞒蛊毒的事,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齐洛敏盯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上官乃丫骤然止住哭泣,结结巴巴道:“你……你的意思是,宁愿我……死了,也要让……小宝活着?” “不是这个意思,”齐洛敏的眼神有些闪躲,“只是你当年的选择太笨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上官乃丫肝肠寸断,“那狗贼一动念头就能要了我的命!你有本事,又怎会被赈济所的狗官欺凌?还不都是遗传你的!” “我只想安安生生地过我自己啊,为什么苦难和罪孽都要算到我头上!啊……啊……呜呜……”最后这句话上官乃丫是吼出来的,她的心被齐洛敏的一句埋怨伤得千疮百孔,用衣袖遮着眼睛可怜地哭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你欠张家的,我欠得更多。”齐洛敏叹了一口气,绝情道,“从此以后你便改姓张吧,他们才是你的生身父母,替小宝好好孝敬他们。”说罢便写下一封寥寥数言的信留在桌上,什么东西也没带就离开张家大宅,云游四海去了。丢着上官乃丫一人在原地瑟瑟发抖。 上官乃丫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花圃蛇窝的。这段时间丫宝没了主人的精心照料,消瘦许多。 “也许只有你懂我。”失魂落魄的上官乃丫,在看到丫宝时眼中才算有了些神采。一人一蛇走出了张家大门。 家,就这么散了。 到贡山山头上寻师父追羽真人,惟见一座空空木屋。于是御蛇少女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到云顶镇的客栈与林拥城汇合。临行前上官乃丫去了曹小小所在的寺庙,远远地看了一眼。不敢想那个瘦弱的光头身影便是曾经的义母,双手合十跪于佛前的样子是那么虔诚。 再见了,养大我的地方。 再也不见吧,让我伤心的地方。 ------------ 034章 深渊掘墓者 如果从极高处鸟瞰,泛着黄水的龙心湖就像一个染了恶疾,却仍然竭力搏动的巨大心脏。它傲然落于两州之间,自那场地震之后,传闻底下有水怪作乱,不复当年繁华。四岸无村镇,水中不杨帆,川颖难相通。惟它浊涛千里阔,浪起时才见一泓清澈。 在龙心湖东南角的无名小河就像一脉细微血管,安静地流向那深不见底的大地伤口。在断崖边上,这道水流爆发出惊天声势,义无反顾地透地穿天,激起万斛银珠乍腾骤落,碎而不绝。这挂壁白水便有了名字:饮天瀑布。盯这瀑布久了,就会从心底生出一种焦躁,仿佛龙心湖的水不多时就会被铭罪深渊吞没得干干净净。 每到清晨,深渊上空就会升起团团迷雾,让人看不清底细,惟知前方无路,如同走到世界尽头。以双掌拢嘴,朝迷雾下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在心里默数十来下,才听得到一声极其微弱的回响。仿佛在迷雾那头藏着另一个自己。 待雾散去,天堑显露真容,左右无际,彼岸隐隐,日照失威。心性弱者绝不敢站在崖边往下看,因那无底的黑暗似有坠魂之力。 铭罪深渊有多深,世人说不清楚。有一种说法是把世间最高的山峰拔出来倒插进去也不见得能冒出头。 此万丈沟壑常年处于湿热之中,多生蛇虫怪毒。偶有绝世强者下去探查,难见活物。光沉不下去,风涌不进来。伸手不见五指,抬脚不知方向,若踩着软塌塌的东西,也不知是动物尸体还是一坨烂泥。你的眼睛失去了作用,只敢摸着湿漉漉的岩壁前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毒蝎的尾钩刺穿手掌,或者被狼蛛的毒螯钳断指节。 在这里,黑暗和沉寂是永恒的旋律。如果看到两点幽光忽隐忽现,那说明瞳孔的主人在打量它的猎物;如果感到背后有一阵劲风,那是硕大的怪物在扑向你。 摸索着行走,经历长久的闷窒后,你在一幅柔和的光幕中见到了梦寐以求之人。可能是你日思夜想的亲人,对你露出最温柔和煦的笑容,向你招手。或者是一位身姿婀娜的妙龄女郎,用她卓越的歌喉给你最深情的抚慰。你忘了多久没有见人面,多久没听人声,你的情欲和思念化为哈喇子,流到衣襟上。你展开双臂拥抱那片光幕。 你忘了深渊中的一切光明乃是虚妄。那光幕化为一团鬼火,无情地将你炙烤。你的惨叫声渐弱,几只鬼影从黑暗中浮显,将你的灵魂分食。你徒留一具苍白的尸体,口目皆张。污土秽泥裹作你的冥衣,虫蚁钻入你的七窍,过往的野兽嗅到你的内脏被蛆虫啃噬一空,忍住饥饿将你遗弃。 也许你用最虔诚的祈祷和持之以恒的谨慎躲过了所有的劫难,仍免不过前进时一脚踩空,滑入某个小小的洞穴。洞壁滑似鱼肠,你无物可依,攀而不上。所有的冰冷和孤凉涌上心头,你颓然坐倒,开始与自己说话。不多时,耗尽精力的你闭上了眼睛,世上又多了一只饥饿寻食的冤鬼。 当然,你可能受上天眷顾,所有的灾劫与你绝缘。但你只是个普通人,适应不了深渊之下的环境和气候,也找不到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最多五日,你的体表就会被侵蚀得开始溃烂,痛痒和饥饿的感觉袭上心来。你伸手去挠发痒的地方,抓下一块脆弱的皮肉。你握着自己的皮肉不知所措,无处不在的饥饿感驱使你吃掉了它。于是你疯了,身体还没走到尽头,但精神的崩溃加速了你的灭亡。 如此艰苦险绝的深渊之底,任谁也想不到,竟独自生活着一个怪人。 这怪人蓬发垂肩,浑身包裹于一层干泥形成的盔甲之中,颈上挂一串铜钱,腰间用藤条别着一只葫芦。 怪人寻到一汪水潭,沿着石壁向上攀援数里,在一处石缝中静坐。这一边的陆地断脉是挨近英州的那一面,越往上越垂直,甚至倒弯。想徒手攀越这万丈峭壁,见到地面上的太阳,难于登天。 在这处石缝,以怪人的目力刚好能清楚地观察到那条灰蒙蒙的裂天长弧,再向上攀爬,屋檐般的岩层反而会遮挡所有视线。 仰头看对面极高之处,是一条白练般的瀑布。近它闻洪声震耳,远它看静水留痕。瀑布被嶙峋怪石割裂,越往下越扩散,越扩散就越稀松,黄白色的水花被摊薄成透明的颜色。经过数十里的跋涉,瀑流失去所有威势,变成一股山泉紧紧地贴伏岩壁,乖巧地流入深渊底下的水潭里。 怪人重新确认了一遍师父算出来的时日和方位,自语道:“就在这里等吧。” 五年前深渊之底发生了一场令鬼神失色的大战,一群高鼻梁蓝眼睛的白种人杀死了那头前所未见的巨大神物。怪人的师父从藏身之地现身,夺取了神物尸体上的一件东西,从此不知所踪。临行前师父交给怪人两个任务,一是守着那具庞大的尸体等他回来,二是在五年之后迎接“飞渡一线天”的贵人。 作为奖赏,师父把自己的一葫芦烧刀酒给了怪人。这一葫芦酒的承诺,让怪人在深渊之底呆了五年。 “贵人”是谁呢?怪人并不清楚。只知道师父为了寻找破千古未有之变局的贵人,来到了帝国南部,自己只是他顺道捡回来的孤儿。 从小跟着师父长大的怪人,离开师父的这五年过得如何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深渊才生活了半个月,他的衣裳就全烂了,只好给自己抹了一身泥巴,用火烤干当作衣服。 深渊有数里宽,他时常摸着黑在两侧峭壁间来回走动,看天边的那道长弧由宽变窄,再由窄变宽。幻想自己是一只陷在岩缝里的蚂蚁,以此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横亘在深渊底部的神物尸体有四五里长,他一开始是不敢靠近的。从来没想过,何等生灵才会有这般体型,听师父说,只有远古神兽才会长这么大。但即使这神兽活着,直起来也还是够不上地表吧。 久而久之,这钢铁山脉般的神兽尸体成了怪人最好的陪伴。除了填饱肚子,计算时日,怪人终日躺在它冰凉的背上。它的躯体有些像放大无数倍的蜈蚣,每一寸表皮都坚硬之极,似百炼寒铁浇铸。数不清它有多少对螯足,每条足都像是一根倒下来的参天巨木。足上布满了细细的绒毛,那绒毛对于常人来说,却是致命的硬刺。 如果神兽没有倒下,从它的下方穿过去,就能看到其腹部有一道巨大的伤口,是一名使剑的白种人豁开的。那一剑让它蓝色的血液流成了河,血河淌过的地方,再也没有踏进过一只生物,所以跟这具尸体呆在一起是最安全的。 怪人不明白的是,这神兽明明有撕天裂地的力量,为什么不直接杀死那些白种人。只防守不反抗,最终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它的头颅始终顶着那一处石壁,以致于怪人从来没见过它的面容。不过怪人对它是由衷地敬佩,最饿的时候也没想过吃它的肉。 后来,怪人过于寂寥,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决定给它挖一座葬身的大墓。徒手掘地,一天前进一步,一挖就是五年。每过一个月,怪人就喝一小口葫芦里的烧刀酒。到了最后的日子,墓挖好了,怪人一口喝完了剩下的酒,辛辣入喉,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了。那是他在深渊里第一次哭泣,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却不知自己的双手炼到了何种地步。 这五年里,怪人长出了胡子,年轻的脸庞刻满了沧桑。“师父,你可别骗我啊。”他静静地坐在石缝里等候。 天上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暴雨,也许应该伴着雷声,但天雷也惧这深渊的威势,惶恐而不敢下。就算把整个龙心湖倾倒下来,这深渊也能一口喝下吧,怪人心想。 不时有弱小的石块被雨水冲刷滚落,或者卡在更大的石块之间,或者砸进深渊底下的土壤里。这两屏千里绝壁经过多年的雨雪洗礼,变得愈来愈坚不可摧,也许只有时间才能将其磨灭。 任雨势如洪,怪人自岿然不动,紧盯着天弧与那道瀑布的交接处。两颗黑点忽地闪将出来,其中一颗下落了一段距离就停止了,像被什么东西绊住。另外一颗稍大的黑点一直下落,偶尔磕碰在岩块上。 怪人踏出石缝,算好那颗黑点落下的位置和高度,掌指翻腾,飞快地结着手印。第八个手印成型,咒语随即脱口而出:“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语毕,怪人冲天而起,向那颗黑点迎去。 ------------ 035章 得救 话说张家宝跌入河中,被水呛得颅腔欲裂,任他四肢乱蹬也是徒劳。即将失去意识之际,一只大手从背后挟住了他。又漂流了一阵,那双手将他托上了一截被暴风雨冲断的腐木。 迷糊中张家宝听到一句:“这一辈子……是我错了。”求生欲让他死死地抱住了身下的木头。他并不知道,张传良在后面用身体顶着,奋力将木头往岸边推。 平日里这条河并不会如此凶险,如今水借雨势,十分难缠。不过两炷香功夫,张传良就已力竭,身体逐渐沉入河中。只露出一只僵硬的手勾住木头的枝桠,被拖曳着激荡前行。 木头在瀑布口与一块礁石擦肩而过,撞击力使其调转了方向。张传良变成了张家宝的护身肉垫,整个身体被石刃挂得血肉模糊。最终他被一块凸起来的岩块抵住腰部,停止了坠落,被他握在手中的腐木枝桠戛然而断。他的尸身将定格在此处,经年承受水流的冲刷,变为一具白骨。 最后一次撞击让木头散了架,震力把张家宝弹飞出去,朝渊底下坠。迎风飞翔的感觉让他瞬间清醒,过于快速的降落让他呼吸困难,心跳极快。正当张家宝以为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一道土黄色的身影从下方透破黑暗而出。 这道人影接住张家宝,将其扛在肩上,没入一泄无垠的饮天瀑布。于是张家宝经历了此生最心神荡漾的时刻:一团无形气幕破开追风逐电般的水流,将两人笼罩其中。头上似有银龙咆哮,藏迹于氤氲水雾中,不见其首尾;偶有奇峻磐石破开它的鳞片,撞开万千捧水花。脚下是壁立千仞,不时有岩凸乍现,却总能闪避而过。顺着坠引之势不断加速,达到一种巧妙的平衡,无悬无吊,如履平地,游箭破空,胜似翱翔。 当速度加快至脚力不能及的时候,此人竟以肉拳击石,欲借反力稍止俯冲之势。石块应声而碎,人影在空中有一瞬的停顿,继而一跃百米,向下一处着力点跳去。情形看着万般凶险,张家宝却觉得十分安全,他在这场生死之变中耗损了心气,此时竟沉沉睡去。 做了一个潮湿而温热的梦。 醒来时身旁燃着一堆篝火,火光跳动中张家宝看到自己处在一座山丘脚下,数米远的地方似乎是一条峡谷。天上没有星月的踪影,只有一条极为晦暗的、不知伸向何方的光带。 四周寂静得可怕,张家宝不敢走动。幸好过不多时,那名救他的怪人就回来了,手上提着一只有家猫般大,模样怪异的披甲生物。 那怪人坐在篝火边,吐出生硬的言语:“你……有些……面善。”似乎许久不曾说话。 “你是?”张家宝也很好奇这人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深渊之下,而且身法强悍得离谱。此时看着他动作麻利地徒手扯下那只生物的甲皮,心中暗自咋舌。 “你是,青平州广安府,张家的。我和你,有过一面之缘。”怪人一边说着,三两下就把那类鼠生物的头颅拧掉,又用手指抠开它的胸腹,把内脏全部扯掉。 用泻出来的兽血抹掉脸上的泥壳,怪人道:“还认得我吗?”话语逐渐顺畅起来,只是慢了点。 张家宝认得他,是六年前来张氏家族作法的两名龙虎观道士之一。他和他的师父背负了张家多年的唾骂,所有人都以为当年掳走上官乃丫,差点杀死张家宝的是他们俩。张家宝虽然扯下过一名黑衣人的面巾,知道师徒二人并不是黑衣人,但认为事情跟他们也有莫大的关系,谁叫他们无故失踪。 “我认得你,”张家宝朝怪人点头,“谢谢你救了我。但是你为什么会在这?”心中十分迫切地想知道答案,谁曾想当年作法的样子颇为滑稽的一个小道士,会成长为这样一名修为惊人的深渊侠客? “我在这里是为了等你。” “等我?”张家宝震愕不已。 “真的,不骗你。师父说你是贵人,你就是贵人。” 那头生物已经架起来烤了,怪人向张家宝讲起师父和他的故事。 “师父有多大年纪,我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原本连道号也没有。” “在很多年以前,师父就推算出有一场波及苍生、动天荡地的大变局在酝酿。为了寻破局之法,师父带着我到了南方,在龙虎教安定下来。师父亦被赐号无来真人。” …… “六年前,师父感知到千年以来一直沉睡于东南边陲险地——厄州地底的远古神兽‘千支’有所异动。此神兽不仅关乎我朝国运,更关乎整个中华民族的安危。于是师父带着我追踪千支,那时候我还以为师父是借口带我出来游玩,因为只见他拿着八卦盘捣鼓,从来没见千支的真面目。” “我们花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赶到厄州,然后一直跟在千支屁股后面。从初秋走到盛夏,我们横跨大半个帝国来到了龙心湖附近。师父说千支在铭罪深渊安窝了,一直没动。又说深渊之上到处有官军驻守,得另想办法下去。” “正逢有龙心湖的渔民打捞到一条体型硕大的怪鱼尸体,要卖给师父。师父看那鱼的模样,断定其不是湖中产物,推算从湖内可通往地底,说不定就有一条地下通道连着铭罪深渊。” “往常渔产丰盛的龙心湖平白多了不少凶物,以师父和我的修为自是有惊无险。湖下十余丈处的岩壁有一丈余宽的裂缝,进去之后别有洞天。甬道四通八达,宛若迷宫;有的能纳进一座房屋,有的仅容一人下。暗河潺潺,寂寂无光,除我二人别无活物。呼喊时能闻回声无穷。” “师父为千支卜了一卦,是为大凶。于是向下急行数日,到达深渊之底,隐蔽气息继续前行。一片法术乱光中,见五名外国人在与千支鏖斗。不知何故千支一直紧守自身要害,被动挨打,最终被一剑剖开下腹而死。” “那五人极为高强,我二人万万不可敌。师父命我照看千支的尸身等他回来,自突袭那五名外国人,夺取了千支身上的一个部位,施展秘法逃亡而去。那些外国人怒不可遏,丢下千支尸体去追我师父。但愿他老人家平安。” “师父还让我在五年之后迎接‘飞渡一线天’的贵人,那就是你。” ------------ 036章 秘闻 “贵人是什么,为什么我是贵人?”张家宝莫名其妙,自己怎么就成贵人了,但看样子不是有这个身份的话早就摔成一滩肉泥了吧。 “我也不知道。”怪人摇头,“不说了,先填肚子,你应该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火堆上的野兽已经烤成金黄的颜色,泛着肥腻的油泡。怪人从烤架上取下这只小兽,将贯穿它身体的木棍倒插在地上。竟不惧高温,直接用手撕下一条兽腿递给张家宝。 很厚的一层兽肉都是红色的,根本就没熟,张家宝有些不敢下嘴。见怪人兀自拿着另一条腿吃得津津有味,张家宝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一股极其腥臭的味道钻入味蕾,张家宝被恶心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吐掉肉块开始干呕,用衣袖不停地擦着舌头。味道弥久不散,连唾沫也变臭了。张家宝不敢合嘴,哭丧着脸口齿不清道:“有热水吗?” 怪人只听到张家宝说“啦啦沙啦”,却明白他的意思,解开腰间的葫芦递过去。不由地想起自己刚吃这种兽肉时也是这般不堪,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从小吃惯家厨做的美味佳肴,张家宝哪里受得了这种味道,打定主意就算饿死了也不吃这玩意。用了半葫芦水来漱干净口,张家宝道:“我现在一点不饿,你带我去看看千支吧。” 怪人闻言一笑,指了指身后那座黑影沉沉的山丘,“它就在你面前。” 张家宝的心脏紧了一下,“这么大……我还以为那是一座山呢!”不过也没有太被吓着,毕竟小时候也见过与它同等级的神物。那一日见到黑鬃神它是在天上飞,不知落下来会有多大,和千支比谁更厉害一点。 “你见过黑鬃神?”怪人来了兴趣。 张家宝道:“见过,浑身黑漆漆的,皮肤闪着亮灿灿的光,长长的鬃毛从额头一直拖到尾巴,飞在天上能盖过太阳的光芒,好不威风。它还看了我一眼,我能感觉得到它很聪明。对了,如果它和千支打架,谁会赢?” 怪人笑着摇头,“神物之间极少打架的。不过我听师父说千支是远古神兽,也就是人界未创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千支一族本来是阿修罗道的生物,不知什么原因族中的神尊与天人道的龙神发生了一场大战。战败后千支举族被赶出阿修罗道,流放无尽星空,漂泊亿万年之久。” “由于始终找不到可以繁衍子嗣的地方,族中之辈不断衰亡。没有了天地规则的加持,神尊也不再长生,神格传了一代又一代,不断消耗着能量。你眼前的这头千支应该是它们神格的最后一任传承者,当它们找到这个星球的时候,估计已经没有多少同类了,但总算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神格也得到了这方天地的认同,得以伴大道而长生。人界,或者说人道,也在这个星球定了址。可以说,它们是创世神的拓荒者。” 张家宝如听天书,阿修罗道,天人道,星球什么的完全听不懂,但浑身血液莫名地沸腾,“这个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 怪人点点头,“我也是五年前才听师父说这些事情。千支一族是这个星球最早的定居者,之后又有不同的种族降临,共同演化出芸芸众生。当人神降临之后,人族开始兴盛,人道大昌,人界便有了雏形。那时候的人并不似现在这般弱小,个个都有十丈高,如今东北长恨山脉的夸父族便是远古人族的血脉遗留。” “大约在数千万年前,一场星劫降至,令天穹蒙尘,日月失照,炎流遍地,海水灌陆。人界几乎覆灭,幸存者无几,就连人神也未能幸免。从人界创立到发生星劫的这段时间,称为上古。” “星劫之后,物类凋零,人道败落。经过漫长的岁月,世界才逐渐恢复生机,林木拔地,花卉绽色,鸟兽齐鸣,只是人族不显。这段时间称为中古,黑鬃神便是在此间凝聚了神格。” “一万年前左右,新的人族出现,只是体格变为现在这般渺小,且再也无法踏远古人族之道阶而九转升仙。这万年时光,便称为近古。” 怪人的话仿佛为张家宝打开了心智的大门。在魔法学堂六年,让他以为循着魔法之路就可以览尽人间美景,没想到物灵之源头是如此久远,世界是如此宏大和瑰丽。现有的《万兽通鉴》等书籍只是将观测到的神兽进行记录,按体型大小分为不同的等别,未曾提到神兽来历的诸多秘闻。 “阿修罗道是什么?天人道是什么?你师父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神格又是什么?”张家宝求知若渴,连连发问。 “六道之事过于玄妙,我只能告诉你,诸世界分为天人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是无量众生的一个轮回。其它的或许你以后就知道了。”怪人说,“至于我师父,高深莫测又性情古怪,从来不跟我说他以前的事。我也是五年前才从他口中得知,最初的时候只有五道,人道是后来才建立的。” “神格……怎么跟你说好呢?”怪人问张家宝,“你听说过仙吗?” 张家宝当然听说过,仙长生不老,法力无边,是修真之人的终极目标。但终究只是个缥缈的传说,历史上从来没有人能够成仙,最厉害的结丹境修士仍免不过大限临头而溘然长逝,化为一坯黄土。 怪人解释道:“这样跟你说吧,仙是居于天人道的证道之灵,拥有无限寿命;神则是各个世界受天地本源眷睐而证位的长生者。” “物灵感悟天地法则,在体内化生出一种蕴含大道之力的东西,就叫做神格,神莫不拥有之。可以说神就是天地的代言人,于冥冥隐隐中替大道管理、平衡芸芸众生。天地间的生灵越繁荣昌盛,诞生的神格也就越多。” “神格就相当于一顶皇冠,能够传承,谁拥有了这顶皇冠谁就能上位,但每传承一次,神格的力量就会损耗几分。拥有的神格越厉害,能调动的天地力量越多。不过我听师父说,只要聚起了神格,体型就会随着岁月流逝而不断增大,且终生不能生育。可谓是福祸相倚,有得必有失。” “那仙和神哪个厉害?”张家宝兴奋地追问。 怪人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我又没当过。走,咱们去瞻仰千支尊容!” 张家宝屁颠屁颠跟着怪人过去,这个奇异的深渊之底深深吸引了他,让他完全忘掉了此前的不幸遭遇。 ------------ 037章 千支 “让你看看千支的冰山一角,看好了啊!”怪人双手拇指相抵,其余四指交叉相对,掌心朝上,结出一个法印。 “天干为己!”随即又变换手势,结出一个更为复杂的法印,“地支为丑!” “己丑并作霹雳火!”话音落下,朝那巍峨的山丘之脊遥遥一指。并不见怪人手上有何光芒涌动,天上却突然爆出一团有三丈大小的红色火花,巨大的声响把张家宝吓了一跳。 “好酷!”张家宝由衷地赞叹道。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见到那座山丘确实是一具不可想象的生物尸体。比他见过的最高的楼房还要高,黑色的鳞甲层层叠叠,每一片都有门板那么大。长度就更不得了了,这团火光起码照亮了一里地,但千支的尸体还在往黑暗中延伸。数不清其足肢有多少对,每一根估计都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 可惜火光转瞬即逝,千支又没入黑暗中,变成一座沉默的山丘。 “这招练好久了,你是第一个陪我看烟花的人。”怪人有些落寞。他是张家宝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厉害的人,法术威力远胜于魔法学堂的教员,武功身法可能也要比那名袭击车队的武者首领厉害。 “你师父竟然舍得让你给它守尸五年。”张家宝吁了一口气,“那些外国人到底是为什么要杀死它啊?” “应该是与神格有关,我猜师父抢走的那个东西就是神格。” 张家宝便想拉着怪人去爬到千支背上,找那神格所在的部位。怪人露出一抹微笑,“你自己去吧,往前一直到头,会看到两片掀起来的鳞甲。那里有一个一人肩宽的洞,你在洞口看看就好了,别下去,洞里滑你爬不上来。” 看着这小人儿孩子气地顺着千支的螯足兴奋又害怕地往上爬,怪人忽然想到一个五年来从来没想过的笨问题:千支的墓挖好了,要怎么把它推下去安葬呢?难道把它一点一点地肢·解?不行不行,对神物太不敬了。 张家宝好不容易爬到千支螯足的根部,那上面布满了又韧又硬,具有弹性的绒毛。一下没踩稳差点摔下来,用手掌撑了一下,竟被绒毛上的细刺擦出几道血痕。不过兴奋感让张家宝完全不觉得疼痛,登上千支背部的时候仿佛是征服了世界最高峰一般,手舞足蹈地雀跃起来。 “啪!”手上打一个响指,捏出一株小火苗,照亮四周。眼前的路鳞甲森森,每一片都像是最好的铁匠打造出来的黑金重盾。张家宝曾经与父亲乘船游渡万江,那规模最大的船,最坚硬的甲板,也比不上千支的钢躯。 张家宝情不自禁地欢呼一声,在千支的背上狂奔。想象自己是亿万年前在星空流浪的千支神尊,带着自己的族众席卷过一片又一片星云。绕过那灼热的太阳,用身躯鞭碎那迎面而来的滚滚星尘,冲锋陷阵,无惧风暴,无惧死亡……困了就抱住一颗星球睡他个自然醒,饿了就吞下一颗小星星,肚子里发着光和热,若不小心吞下了月亮,那会是冷冰冰。若经过一座居住着神灵的星球,神灵们会以为那是漫天的萤火虫! “哈哈哈,哈哈哈……”一种自由畅快之意在心底升腾,张家宝可能这辈子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砰!”忘乎所以的张家宝跑过劲了,一头撞在岩壁上,滚了两圈,昏了过去。两片鳞甲翘开,一个水井般大小的肉·洞将他吞了进去。 “汝终至矣。” “汝之气息,纯粹,古老,更甚于吾。” 一道浩渺的声音在梦中响起。 “你是谁?”张家宝的意识发出询问,意识之外是一片黑寂。 那个声音却不再说话,梦境开始有了光彩,化为一个葱葱茏茏的世界。重峦叠嶂,云雾漫漫。雾散见古木参天,入林乃不见天日。走兽逐食,猛禽争飞,凶妖据地,不时闻惨烈嘶鸣,见流血激斗。 是厄州地界。 远方天边见一磅礴兽影挟风破云而来,赫然是中古神兽黑鬃。巡天羽禽四散无踪,地上走兽尽皆潜藏,百里墨林肃穆寂静,可闻叶落之声。巨兽化为一匹神骏黑马,落于林间。寻至一处禁地,屈四足而跪卧,以颅触地而长鸣。 意为:“生天摇地动之灾,中原现无底深渊,地下上古生灵有出世之机,望镇压之。” 千支古神苏醒,应允之。虑厄州东面有绝世凶妖,恐其伺机而动,遂留其头与黑鬃共守厄州。 无头千支于地下穿行万里,以其躯镇于深渊。五白人现,武高法强,欲夺神格。千支恐地下生灵得闻动静,生重见天日之心,乃守而不攻,处处受制。 有一道士故人以土遁之法现身,授一计。千支魂入神格,道士护之而逃。曰五年后有身怀古脉之人降临,当能助其重组肉身。 “有上古生灵避星劫而藏于地底,终有一日得寻出口,踏出深渊,介时不免两界相争,生灵涂炭。吾活能阻,活吾在汝。” 梦境的信息量虽大,画面流转也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那是千支的残识在张家宝的脑海展示它的记忆。 随着“活吾在汝”的宏音落下,张家宝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被夹在一处滑溜溜黏糊糊的穴道里动弹不得。先前被擦伤的右掌传来痒痒的感觉,一团肉眼可见、泛着白光的气旋在掌面成型。 张家宝感到有奇怪的东西不停地往掌心里面钻,如丝丝凉水,似缕缕烟霞。气旋越转越快,手心变得麻木,继而有一种强烈的痛感遍及全身。 随着气旋的运作,千支的尸体在不停地消解。以张家宝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一开始是蓝色的血液,而后是白如玉石的肉躯和器官,然后是鳞甲和骨架,一一化散,聚入那气旋当中。 “好热……热得好难受啊……”气旋不停吞此补彼,张家宝周围已经有了很大的一片空间。在气旋的悬浮力下他被牵引着右臂,不至于掉下来。此时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皮肤上的万千毛孔冒着白烟,整个人好像要由内而外被煮熟。 “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好似接连不断打着尿颤。 不过半刻钟功夫,整头千支消失不见,张家宝掌心的气旋亦不见,从半空中跌落,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如果四周的光亮足够,便能看到他从脸到脚的皮肤都是潮红未腿,头顶和后背白气蒸腾,宛若一只刚出锅的龙虾。 “好家伙,贵人就是贵人,要是普通人早就爆体而亡了。”怪人在旁边惊讶道。这气化以太乃是妖兽或者有妖族血脉之人变幻形体之法,以太是一种无形的物质。以气为介质,通过秘法将自身血肉化为以太,是藏实为虚;反之,可将以太化作血肉之躯,是还虚为实。 以太之法,乃妖兽修得人身之关键,亦可令妖族之人摇身一变,化为吼天巨兽,玄妙之极。 先前张家宝得意忘形的“哈哈哈”之声戛然而断,怪人便急忙过来探查。谁曾想远古神兽千支把自己化作以太附于张家宝体内了,而张家宝竟能完全吸纳和承受,不得不说,贵人的确有独到之处。 千支的尸体是解决了,那五年的大墓岂不是白挖?怪人纳闷地心想。算了,就当修炼吧。 千支的一缕残魂耗尽能量施以太之法,也算功成身败,消散于天地间。而张家宝的掌心,赫然多出一片无头千支的图纹,显得恐怖而悲壮。 ------------ 038章 拜师 一阵充斥着阴煞之气的劲风吹来,令怪人神色一凛。但见眼前碎石堆立于两侧,夹而成道。千支的尸体消失之后,一个百丈见方的岩洞豁然出现,无形中喷薄出一种前所未知的荒古之气,如史前生物的幽幽巨口,又像是前往地狱的通道。 当初怪人见千支不正面迎斗白人,只一股脑塞进岩壁往里面扒。那时候还觉得莫名其妙,以为它是怯战,要钻地而逃。现在想想,它是欲一夫当关,以己之躯掩守这个洞口,不让它暴露于世。 师父也是知道这个不同寻常的洞口吧,怪人心想,那么他让自己给千支守尸是不是还有另一层意思,看紧此处,别让地下异物现身人世? 感受着洞口传来的冰冷邪异气息,怪人心里有些打鼓。哪怕这五年来已经将从前所学之法技修炼至小成,在面对寻常凶兽时也能自保,但对于岩洞内未知的事物他也不敢贸然进去探查。 “不行,不能再拖了,得赶快找到师父。他老人家才有办法处理这么重大的事情。”怪人暗自思忖。 “倏,倏。”两件插在岩洞顶部的物什松动掉落,却是有灵性般插在怪人脚下。 “这是什么?”怪人伸手摸上去,凉凉的,有些软。将两件东西从地上拔出来,它们形状和大小都差不多,有三尺余长。一头尖,一头粗,尖的地方如指细,粗的地方有巴掌宽;通体乳白色,微微弯曲,像扁平状的象牙。这么大的东西应该是属于千支的,极可能是其幼牙之类的部位。 “莫非是千支感念我的掘墓之举,赐我一对宝物?”怪人有些激动。但这两根牙棍是怎么个用法?当矛使不够尖,作刀用又没开刃,粗的地方又太粗,不是件趁手的兵器。只能先扛走留在身边,以后慢慢研究。 “这深渊有古怪,我要守于此地,你得想办法尽快出去。”怪人朝张家宝道。 张家宝的身体还没从刚才的剧变中缓过劲来,处于瘫软的状态。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想的都是贵人、古脉、远古洪荒的事情。千支的尸体怎么突然就消失了,自己手掌上的图纹又代表了什么? “你师父到底是谁。”张家宝凝视怪人。他看过不少野书,知道人族中有些异类,体内潜藏着上古大妖的因子,有浓有淡,一旦觉醒了血脉,就拥有了非比寻常的异能。但他的祖辈都是安居一方的普通人,父母连修真的门槛都没踏入,只是有些钱罢了。那他与千支的奇妙际遇又缘何而来?他的身体里藏着什么秘密?此时张家宝非常想见怪人的师父,有许多疑问需要他解答。 “我师父是谁只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正要靠你去找他来将我解放呢。”怪人道,单手将一根牙棍递给张家宝,“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张家宝好奇道。 “刚捡的,可能是千支送给咱们的吧。” “哦。”张家宝不明所以地接过,双手捧住牙棍较粗那端,却没想到承不住重力扑了个狗啃泥。 “这东西好沉!”张家宝的双掌被砸得失去知觉,一边哭着鼻子,一边怜惜地朝手掌呵气。 “你这么弱啊。”怪人有些意外。 张家宝不服气,待手掌不那么疼之后,使出吃奶的劲去抱那根牙棍。它却纹丝不动,少说也得有七八十斤重,以张家宝没开始发育的身体是抱不起来了。 撅了几下屁股也挪不动这根牙棍,张家宝坐在地上喘气,“你……自己留着……玩儿吧。” “深渊之中凶物颇多,你这么弱如何闯得出去?”怪人皱眉,“那法术呢?你会不会法术?” 说到法术,张家宝便想表现一番,手上蓦地盛开一个火球。“怎么样,可以吧?”他有些得意,魔法启蒙老师虞瑾是称赞过他天赋高的。 “不怎么样。在师父教的六十甲子诀中,你这个只能算覆灯火的级别,遇到厉害一点的凶兽,连它的皮毛都燎不着。”怪人摇头,来回踱步。 “罢了,我替师父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可以呀!”张家宝高兴道,此怪人武力强横,法术高超,跟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好。”怪人点头,“我跟师父姓黎,名挽苍,你叫什么名字?” “张家宝,家是辈分。那我就叫你黎大哥了。”张家宝道。 “叫黎大哥也行,叫师兄也行。”怪人说着,忽然间挠头,这里什么都没有,拜师之礼要如何进行? “随我来。”黎挽苍挟着张家宝,施展迅疾身法行至饮天瀑布流下来的那处水潭。两人都仔细沐浴了一番,黎挽苍将身上那层泥壳都尽数敲碎,把皮肤搓得通红。张家宝以前都是洗热水澡的,不过这深渊之底又闷又热,在凉水中泡一泡也甚是舒服。洗完澡后,他在岸边搓洗衣服,由于从来没干过家务活,动作有些笨拙。 “你在干什么?”黎挽苍愕然道。 “洗衣服啊。”难道带他过来不是洗白白的么? “先别洗了,去找一些干草和枯枝过来。” “要生火吗,这会不冷呀。哦,也对,烤干衣服要用到。”张家宝恍然。 黎挽苍没好气道:“做几个火把,拜师的时候用来敬香。” “我们学堂的老师都是不用拜的,给钱就能上学。何必弄得这么麻烦。”张家宝小声嘟囔。 “礼不到,则心难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西人之规,不可尽学。” 于是张家宝去找柴禾去了。黎挽苍叉开手指梳理一头洗过的长发,绞在一起的地方甚多,好不容易才理顺。摸了摸脸,对那乱糟糟长到腮边的胡须十分不满。 拜师之仪,相貌邋遢便是儿戏。五年前随身物品中有一柄小刀,只是在一次与野兽搏斗中已经毁坏丢掉了。于是黎挽苍用手指捏着胡须,一根根拔掉,下巴冒起一颗颗细微的血珠。虽然此举颇有忌讳,但他更希望以庄·严相貌完成这拜师礼,有些痛楚也得忍着。 当张家宝找好东西回来的时候,见到黎挽苍的面容清爽许多,又变回六年前那个小白脸模样。只是五官好像经过雕刻,棱角分明中透着沧桑与成熟。胸背宽厚,肌腱凸显,大腿粗壮,翘臀丰圆。更令张家宝在意的是他下腹那一团藏在黑毛中的物体。 “好大啊。”反观自己光秃秃的小丁丁,张家宝有些自卑。 黎挽苍用干草和枯枝扎了三根简陋的火把,燃着之后对着那条裂天长弧插在地上。看了看目前二人都是光溜溜的,似乎有些不妥,但又去哪里找蔽体之物? “算了,光身赤脚,更表赤子之心。”黎挽苍有了决断,朝张家宝道:“小宝,向着那三根高香,行跪拜礼吧。” “黎大哥……你别看着我行吗。”张家宝微微侧着屁股扭捏道。 “我现在代表的是咱们师父,不看你看哪儿?”黎挽苍可不知道自己的准师弟此时想的是“小丁丁”与“大黑鸟”的事情。张家宝只好在他的注视中跪下。 “一拜天地。” “二拜祖师。” “三拜掌教。” 张家宝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倒也算是恭敬。 “师父,此间礼品不具,您老人家将就一下。”黎挽苍摸着颈间那串铜钱自语,于水潭边正“襟”危坐,让张家宝给自己磕三个头。 一大一小两个裸·体野人算是完成了拜师礼。 ------------ 039章 学艺(上) “传你道,授你业,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你要听从师父教诲,孝敬师父,在他有困难时帮助他,在他年老时照顾他,传承他的衣钵和意志,不得阳奉阴违,欺师灭祖。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能!”张家宝响亮地应道,小小的心中觉得此刻有些神圣。 “甚好!现在开始,你我就是师兄弟了!”黎挽苍将他扶了起来。解下脖子上的绳串,共有五枚方孔钱,分了三个给他。 “这是跟随师父多年的算卦之物,赠于我十二岁时。用于占卜问事,若遇不可敌之人,滴自身精血于其中,念诵咒语,便可身化以太而入孔,瞬息达于数十里之外,保得一命。” “此宝钱本有六枚,五年前师父取走其一,剩五。你三我二,好好保存,不到不得已的时候别用,用一次就碎一枚。” 见识过千支解体的神妙,张家宝心中倒没掀起多大波澜。这三枚铜钱形状和大小跟现在的差不多,除了一面刻着看不懂的字体,其它没什么特别。 “那是上古时代的文字,连师父也看不懂。”黎挽苍笑着解释,“用的时候有讲究,有字的一面朝哪儿,你就会往哪个方向瞬移。这个秘密千万不能让敌人掌握,否则就算用了也逃不脱追踪。” “哇……”张家宝忽然哭了起来,他能感受到黎挽苍真正把自己当成师弟,把珍贵的东西给了他,爱护之意溢于言表。不禁想起了爹娘,和不知被带往何处的上官乃丫。他们过得怎样?是不是牵肠挂肚,神衰体瘦? “傻师弟,哭什么呀。”黎挽苍蹲下来,用温暖的大手握住张家宝的小拳,捂紧那三颗铜钱,“我现在传你咒语,你记好。”随即吐出一长串能让舌头打结的怪音。 “那是什么意思?”张家宝抽泣着问。 “用现在的话来表达,就是:龟孙儿,今日逮不着我,来日打你一万遍。” 张家宝破涕为笑。 “你困吗?” “不困。” “不困也先睡一觉,明天开始教你。” …… 两人在水潭边睡了一夜,其实这深渊之底并无日夜之分,那道裂天长弧还是一如既往地灰暗。张家宝的衣服已经干了,黎挽苍却没有衣服,又重新往身上抹了一层泥壳,在水潭上撷一片嫩荷遮住裆部。得知张家宝连生莲境也没有跨入,黎挽苍便从头开始教他修真。 “从基本功练起。像我这样,双脚分开与肩同宽,五趾抓地,缓缓下蹲。”黎挽苍摆了个扎马步的姿势,那片荷叶微微上飘,隐隐露出大黑鸟,模样颇为滑稽。 “这个不难。”张家宝忍住笑,学着他的模样做了一个,他以前偷偷看上官乃丫做过。 “这里面有些要领,”黎挽苍让张家宝站起来,给他演示动作细节,“双脚略外开,微屈膝。然后脚尖转向前,逐渐蹲深,蹲的幅度膝盖不要超过脚尖。这样才能调动整个中下盘的肌肉。” 张家宝没想到看上去如此简单的动作还有诸多讲究,在黎挽苍的多次指正下才扎出一个合格的马步,蹲了半晌两腿就开始发软。 “蹲好之后,脚间距挪至两足至三足宽,你现在初学,步子不用那么大。”黎挽苍围着张家宝转悠,检视他的动作,“胸挺起来,腰别拱着,塌下去,手别放膝盖上,你这叫叉大步拉大屎。双臂向前平伸,掌心朝下。” “好了没?”张家宝感觉快要扛不住了。 “这才哪到哪?调整呼吸,平心静气。心神沉于足底,假想脚掌涌泉穴有丝丝后天之精注入体内。” “现在什么感觉?” “酸……” “还有呢?” “累……” “脚底没有热气充盈的感觉吗?” “没有……”张家宝哪里能按黎挽苍说的静下心来,两条瘦腿肌肉乱颤,不由自主打着摆。 “师兄我坚持不住啦!”张家宝维持不住平衡,仰后摔倒。 “这可如何是好,你已过了入门修真的最佳年龄,体质基础还这么弱,怎么凝聚高品精基。”黎挽苍无奈摇头,“这个扎马步今天就这样吧,你要记好动作要领,每天都要练习,能保持半个时辰以上,方为合格。” 接下来教的动作难度更大。一番拉伸和热身之后,黎挽苍让张家宝单腿独立,双手托住另一条腿的踝部,抱过头顶,两腿皆绷直,成一线。这是将体内后天之精集中到下丹田的关键动作。 无论如何张家宝都做不到位,一番折腾下来腿筋似乎要断掉,大腿根部有种撕裂感。 “慢慢来吧。”黎挽苍叹息。师弟的身体可塑性已不比孩童时期,此时开发,难度甚大,就算以后绽开了那朵精基之莲,品级也不会高。 生莲境的基本动作颇多,黎挽苍又教了七个,配以一套呼吸吐纳的法诀。张家宝每日在师兄的严厉监督下练习,身体备受摧残,叫苦不迭。 约莫过了半个月,张家宝总算将这些动作勉强掌握。万事开头难,熬过去也就适应了。最初的五天全身酸麻胀痛,到了后面,反而感到轻盈。恢复能力也明显增强,练习时间从每天两个时辰变为六个时辰。 “莫要懈怠,谨遵此法,日日必练。今日教你别的法门。” “修真不离八大境,发展千年,已有共法。主干相同,惟在细枝末节上各有雕琢。但天下门派研衍百道,又各有专长和绝学,秘而不传。” “这庞杂法门中,以手成印之道当属杰出的一类。手是人体的缩影,也是沟通力量之通道,依曲直而成形,依交叠而成量,依方位而成势,可作万千讯号,借来各路神通。五指之手为人族特有,这也是妖兽热衷人形的原因之一。” “师门所在龙虎教,为道家一脉。镇教之法,当属九字真言,乃: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以九字为咒,以手印为契,可通达自身经脉之宝藏,调动精气神,激发人体巨大潜力。定心志,战而不怯,邪祟不侵;铸铁躯,刀枪不入,水火无惧;得神力,开山移峰,迅如雷霆。” “每出一印,便增一分威能,但过后身体空虚,恢复元气的时间越长。若是能九印齐出,方无此患。可惜师兄气基有瑕,三宝未能皆成九品,只能施展至第八印。” “故师弟须明白一个道理,天下万法林林总总,无不以修真境界为依托之基石。强者恒强,弱者更弱,若无不断突破自我之心,将每一步都走到极致,终沦为他人陪衬。技差一筹,就阿谀献媚,或摇尾乞悯。” 张家宝听懂了师兄教诲。令黎挽苍欣慰的是,他虽然在修真境界上失了时机,但在法门修炼上颇具天赋,也很有耐心。天下间有上千种以手印为介的法门,九字真言在其中属顶尖的一列,法印较为繁复,对手指的灵活度和结印时的技巧与反应力要求极高。而张家宝经过数百次练习后,终于能纯熟地让第一印成型。 “师兄,‘临’字诀成了,但我感觉身体好像没什么变化?”张家宝道。连日来的练习让他双手指节僵硬而麻木,腕关节酸疼。 黎挽苍瞄了一眼,“现在的你三宝全无,‘临’字诀对你来说有另外一种含义。” “什么含义?” “临阵脱逃。” 张家宝白了师兄一眼。 “别急,就算你九印都练至炉火纯青,也还要配合神思在经络上之玄想才能施展出威力。人体有十二对正经,有奇经八脉,循经穴三百六十一,经外奇穴四十八。往后你要学习了解它们,明白每一印对应何处经络和穴位,才能修成这九字真言。” “修行之路,不是这么简单。”黎挽苍瘆笑着拍拍张家宝的肩膀。 ------------ 040章 学艺(下) “这几日苦修你也是累了,咱们休整一下,娱乐娱乐。”黎挽苍道,“劳逸结合方能保持情绪高涨,斗志昂扬。” “怎么个娱乐法?”张家宝一听有得玩,顿时来了兴致。 “玩泥巴。” 黎挽苍让张家宝从水潭边挖来半湿的泥土,按照他的样子和体型捏一个泥塑。 “丑一点无所谓,但要有手有脚,五官俱全,肢体比例合适,近于真实。” 这活可不太容易。张家宝本来想竖着做,但两条泥腿还没堆到膝盖的位置就散架了。改为躺着来,也不是很顺利。泥土太干或者太湿,或者里面有碎砾,都会导致刚捏起来的鼻子裂开,或者刚支棱起的耳朵掉下来。最难做的是脚掌的部位,不好把握分寸,五个趾头几乎粘在一起,看起来像只猪蹄。 捏到“大黑鸟”的部位,黎挽苍说:“此处不用细捏,放一团泥巴代表有就行。” 搞了大半天终于弄好,张家宝用他的火球在泥塑的肢体连接部位炙烤了一下,让它定型。 “好了,游戏结束。收回心,开始认真听讲。”二人蹲下,黎挽苍以泥塑为模型给张家宝讲解经脉之学。 “古人外观天地,内察自体,始有修真。顺天时,秉地利,调人和,可使这凡胎肉·体修具神威,平添阳寿。故不解天地人三才之因由承启,难走修真路。祖先创经脉之学,通阴阳,应天地,此中华民族之瑰宝,沿古至今,是为修真之关键学说。” “人体经脉中,以十二正经,任督二脉为主。手足各通三阴三阳经,为十二正经。任脉主血,位于腹面正中,为阴脉之海;督脉主气,位于后背正中,为阳脉之海。二脉汇于口颚,以唇上鼻下人中穴为分。古农耕之人言‘面朝黄土背朝天’,已明识腹背阴阳之意也。” “以此‘临’字诀为观,双手拇指相抵,食指相对,余指屈藏相叠,实有内在妙缘。食指商阳穴为手阳明大肠经之始。此经左右成一对,交于人中,经气于鼻翼迎香穴与足阳明胃经相接;又与督脉在颈后大椎穴相会,故为阳气极盛之经。” “拇指少商穴为手太阴肺经之末。肺经在腕部有列缺穴,络穴为虎口之合谷穴。而合谷穴位于大肠经,故‘临’字诀手印一成,此二经共鸣可醒四肢百骸,辅以意行经脉之法,可畅全身脏腑之气血,平衡阴阳,显超凡之力。师弟在结‘临’字印时,二拇指须侧对,以使左右少商穴相近。” “修真之人,在生莲境辅动以静,后天之精从足底涌泉穴注于体内,在脐下关元穴成下丹田,生精基之莲;在望月境辅静以动,后天之华从头顶百会穴灌入,在眉间印堂穴成上丹田,生神基之莲;胎蜕境,以上驭下,以天照地,精神交融,化先天之气,气运周身,展穴开窍,疏通百脉,在胸间膻中穴成中丹田,生气基之莲。此三境为修真之基础,三宝至此遥相呼应。” “所成气基的优劣,主要由精基决定,精气二者的关系,如同薪火,薪柴越多,火势越旺。若精基为二品,纵使神基有八品,也很难形成二品以上的气基。精气神三宝的综合品级,则很大程度决定了寻龙境修士的强弱。” “寻龙,为益强无弱之意也。龙是最强大的生物,且无弱点。寻龙境修士便是以成龙之心为衷,将初成如小小水塘之气基扩为江海,以至能役气出体,隔空发击;亦通炼百脉之细微端末,使内气能出于每一处毛孔,化为护体罡气。如何能到达此境界,瓶颈在于双手。十指十宣穴为窗,掌心劳宫穴为门,皆为人体气力之通道。当冲破此穴位隘口时,便能逆先天之气为后天之气,以之为利器代肉躯而伐,胜于普通武者。” “那师兄是什么境界?”张家宝突然插了一句。 “寻龙境,精基神基皆九品,惟气基八品。”黎挽苍道。他本来是能让三宝至臻的,但当年他十五岁时,龙虎教新任教主上任,赐给他一枚聚气丹,以资晋境时服用。谁知此丹有异,令他的气基之莲少了一叶。此事成为遗憾。师父无来真人一气之下,便带他去一座小小分观当了普通弟子,不再过问教内之事。 修真之人,也还是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天赋再高也需要灵丹妙药来洗去体内的杂质。境界越高,需要的丹药品级越高,有些珍贵的天地灵株、稀有宝丹甚至能提升人不同方面的资质。 “哦,那我什么时候能达到寻龙境?”张家宝问道。到寻龙境的时候,他就能像师兄一样强了吧? “这个不好说,修炼速度因人而异。有些天赋高,身体和神智都早熟的,十八九岁就能成就寻龙境;有些资质平庸的,三十岁还在胎蜕境徘徊。” “那师兄是几岁修到寻龙境?” “十七岁,今年二十六。”黎挽苍淡淡道。 张家宝有些无语。他都十二了,才开始学修真。 黎挽苍看出他的思虑,道:“你无需着急。好生将经脉之学系统地学好,以阴阳之说立教的龙虎教在这方面的研究也算权威。出去之后找到师父,想来他老人家有妙法将你的修炼速度提上来。” ……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张家宝便一心一意跟着黎挽苍学习。基本功练得累了就修意行经脉之法,一天六个时辰,文武交替着练。 黎挽苍还教了张家宝一套六十甲子印,是师父传授的,非龙虎教之术。据无来真人自己说,这套印诀具有无上威能,让化真境以下未觉醒阴阳五行之力的人也能施展冰火雷电等神通。若全部掌握,能与西方最顶级的魔法师一较高下。 无来真人还说过,上古的时候,三千大道皆一体,万般法术不分家。只是到了近古,九转成仙路只能走到第四转,而修真之人又以延长寿命为首要追求,于是乎,人体中的另一处重要宝藏——紫府的修炼之法被遗弃。而西人虽开化得晚,也不懂得修真,却觉醒了类似紫府的修炼之法,他们称之为魔法。如今西强东弱,是因为魔法比修真更具改造自然的能力。 不过这六十甲子印对修习者的要求极高,三宝都达到八品是最低门槛。如果张家宝以后不能达到这个要求,便是学了也无用。要完全掌握,难度也极大,黎挽苍在深渊之下钻研五年,也才领悟一点皮毛。 学这么多东西,耗心神也耗体力,张家宝再不愿意也得吃深渊之底的兽肉。他们所在附近,数十里的一段地带数量最多的生物有两种,一种便是那披甲老鼠般味道极腥臭的动物,这种动物以昆虫和蟾蜍等为食。另一种是生活在泥沼里,模样古怪的鱼,姑且叫它吸盘鱼,因它嘴似圆盘,以吸食腐土为生。 黎挽苍说,这深渊里可能有好多地方与地下世界相通,不然不可能从地震发生到他困于深渊的短短一年间就衍生出生物。 深渊之底能摄取到的阳光可以忽略不计,没有高大的树木,都是些耐阴的矮灌木丛和蕨类。也没有成片的草地,想看到一只羊,一头牛,简直是天方夜谭。 除了披甲鼠和吸盘鱼,很少能看到其它不会反胃口的生物种类。吸盘鱼浑身滑不溜秋,胆子又小,一旦被逮了一下就躲在泥沼里半天不冒头。而且个头小,味道瘪,嚼之如蜡,每人吃两条才觉半饱。两人吃几次之后便将吸盘鱼从菜谱中剔除,张家宝乖乖跟着黎挽苍去打披甲鼠。 黎挽苍在深渊生存多年,打鼠早已有了经验。如今得了千支那对牙棍,更是如虎添翼。寻到疑似居住着披甲鼠的洞穴,黎挽苍让张家宝在洞口烧柴放火,自己则找到另一处洞口,守在侧面。反握牙棍如狼牙棒般使,见到鼠头眼冒贼光探出来,一棒下去,一敲一个准。 黎挽苍负责褪毛剥皮,张家宝负责烤。张家宝心思活络,让黎挽苍不要把披甲鼠的胸腔开太大,寻一些植物塞到里面一起烤。蘑菇、草根、艾蒿、野菜、叶片等诸多种类都试验过,两人尝遍酸甜苦辛麻,最后居然调出了挺好吃的味道。于是黎挽苍过上了五年来最有口福的日子。 肉吃腻了,就吃矮灌木上结出来的珍珠般大的浆果,两人甚至啃过许多种叶片。不知是野果有毒性还是肠胃消化不了,张家宝经常拉肚子,而黎挽苍可能体质强或者习惯了。没有草纸,张家宝每次拉屎都要带几片叶子或掘一把草,擦完屁股之后还要找地方埋起来,以免被两人当成野菜误吃。张家宝还每天都去水潭洗澡,不然总感觉屁沟黏黏的。 闲暇之余,睡觉之前,两人总会聊聊各自的往事。得知张家宝是因为与大伯的恩怨才被瀑布冲下深渊,黎挽苍唏嘘不已,也为师父的神算惊叹。 生活虽简陋,两人也过得充实。这期间,张家宝的衣服虽然被维护得很好,但还是经不住深渊湿气的侵蚀,早就烂了。于是张家宝索性扔掉身上的破布,像黎挽苍一样在身上抹一层泥。 半年之后,张家宝的修炼小有成果。个子没长,还是不到一米四,千支图纹也没让身体产生什么变化,但他自己感觉得到,浑身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力量变强了,跑起来的时候,像只小豹子。 ------------ 041章 打猎(上) 这一日,两人功毕,围篝火而坐,张家宝大口吃着肉。黎挽苍见他面色红润,肌肤隐有霞光流转。 “看来你快到中期了。” 此时如果有元婴境强者在此,便能观察到张家宝体内的微妙。后天之精循足少阴经流入肾脏,如雨落山峦;经过肾脏的转换而析出,耀出粼粼波光行至任脉,如江河腾地;在脐下关元穴形成一团蠢蠢欲动的淡绿光芒,如大地苏醒。这团绿光分出丝丝缕缕融于血液,如撒草成原,如聚木成林,滋养全身脉络和脏腑,这便是先天之精。 先天之精在经脉上扎根,如使荒漠成青,周身穴位逐渐被激发生机和活力,反过来会加速后天之精的吸纳、消解、转换、融合。如此形成一个奇妙的循环。 当涌泉穴、肾经和任脉的功能被完全开发时,这团绿光会越来越精纯,颜色会越来越深。达到一定量,就会发生质的变化,绽出精基之莲。所成之莲品级越高,身体的柔韧性、灵活性、协调性也会越高,形体也会越健美。 不过张家宝是看不到内在变化的,只有到了望月境,他才能以神识內视。虽然他年岁过大,错过了入门修真的最好时机,但并非没有好处——对经脉之学的领悟力非孩童能比,修炼起来事半功倍。而且他生理成长比普通人缓慢,涌泉穴闭合得不算太厉害,或许有机会在生莲境达到应有的品级。 进展到这个地步,不可避免会发生一些令人苦恼和羞耻的事。经常练着练着,张家宝的“小丁丁”会一摇一晃昂首站起来,不得已只好停下,念诵静心诀让它睡下去。黎挽苍却告诉他,这是好事,代表资质可喜。 “看看能不能拿得动牙棍。”黎挽苍想试试张家宝的力量,他练了半年基本功,身体各部位的韧带已被拉开,且有了一定强度,是时候学习武技了。 张家宝对自己信心满满,力贯双臂一下子将牙棍抱起来,不过才坚持两三个呼吸就扔在地上。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抱得动两百斤重的东西了。”黎挽苍摇摇头。 “现在若给我一头猪,我绝对能把它抱起来……咦?师兄,你觉不觉得这牙棍变了颜色?”张家宝蹲在地上看,“而且它好像变硬了。” 听他这么一说,黎挽苍还真觉得是。两根乳白色的牙棍仔细一看都透着淡红,以前用手指按它会微微凹下去,现在却像树木一般硬。难道是见了血的原因?黎挽苍若有所思。千支的遗赠果然不俗,以后让牙棍多见见血,看它有什么变化。 既然张家宝拿不动牙棍,黎挽苍就没办法用它来教张家宝武技了,只好找一些较为粗壮的灌木枝拼接在一起,用破布条扎成短棍。 龙虎教在武技上造诣不高,但也不算太低。天下武功源于拳,天下兵器始于棍,黎挽苍将本门的龙虎拳法和龙虎棍法传授给张家宝。一支齐眉棍,劈抽扫挡戳,拼巧不拼力,妖魔见了躲。张家宝现在个小力弱,这套棍法也是不错的选择。 练了两个月之后,黎挽苍道:“不见血则无勇,该让你去实战了。”其实是两个人的食量逐渐让这片区域承受不住,披甲鼠被逮得怕了,变得越来越狡猾难捉。两人打算去更远的地方觅食,让披甲鼠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好好繁衍下一代,再回来吃鼠肉…… 离开熟悉的领地,强如黎挽苍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先前所在的地方是千支的殒身之地,淌过远古神兽的血,再强的凶兽也不敢入侵。他们常待的水潭也离那不远,是以一直以来都平安无事。现在出来了,会遇到什么生物还未可知。 两人没用火把照路,一直摸着黑走,一路上说话也极为小声。怕的是被野兽突袭,双方都在暗处,总好过人在明野兽在暗。 向东一直行。若是在地表,太阳和月亮都会随着人的脚步而移动,而那道裂天长弧却像是亘古静止。 第一天走了五六十里,之前那一不留神就会从眼前蹿过的披甲鼠越来越少见了,黎挽苍觉得,已经走到了它们活动范围的边缘。只是它们为什么不扩张生存领地,难道是有新的物种在前方占地为王?那这些物种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这深渊之底太不可测,或许哪一天有极凶的怪物从地下冒出来,甚至爬出深渊,那又会是大康帝国的一场灾祸。 张家宝携带了一大捆枯枝,天黑得快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时候,两人停下来,生起一堆篝火,确认周围安全,轮流守夜各自睡了两三个时辰。睡醒之后继续出发,天还是很黑,总归能看得见路。 走了很长的一段,完全看不到披甲鼠的踪影了。不知有没有别的生物隐藏在暗处观察他们,起码以他们的目力是发现不了。只不过张家宝从来不敢靠着岩壁或者灌木丛走,因为有一次他坐在一株矮木旁休息,睡着时感到一只毛绒绒的东西从肩膀爬到脖子。当时他睡意正浓,毫不在意地将那东西抓到手上想要丢掉,结果半眯着眼一看,是只眼冒绿光,肥硕的身躯有汤勺般大的蜘蛛。 当时他吓得半死,一个激灵把蜘蛛扔掉。幸好蜘蛛没咬他,迈着粗壮的八条毛腿慢悠悠地走了。那种与蜘蛛亲密接触的感觉,张家宝每次想起来还是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从那以后,不管是找野菜还是找浆果,他首先都要用火把探一探。 现在又想起了那只蜘蛛的模样,张家宝又是一阵哆嗦。“镇定,镇定,我手上这头千支说不定是你们这些多脚怪物的始祖,不用怕,不用怕,都是自己人……”他这样安慰自己。 “呱唧——” 脚上踩到软泥了,感觉十分恶心。张家宝非常后悔没有穿着那双破烂的鞋出来,光着脚踩泥巴总感觉有虫子往脚缝里钻,就算实际上没有脑子里也会认为有。以前在张家村,经常能看到务农的村民光着脚下水田,小腿上挂着两三条肥大的吸血水蛭上来。 “师兄,等我一下。”张家宝哭丧着脸,抬着脚用石块蹭上面的泥。 “此地还算干燥,土壤板结,我怎没踩到泥?”黎挽苍好奇地蹲下来,手指插进那团泥巴,放到鼻前嗅了嗅,“这不是泥,是一坨稀屎,新鲜热乎的。” 又闻了一下,补充道:“拉这坨屎的生物,吃肉。” “啊?”张家宝的表情更不自然了。这堆屎比他拉的还多,比师兄拉的也多,得有很能装的肠子才能憋得住这么大的屎量。肠子能装身躯肯定也大,而且动物不喜欢憋屎,不会等屎意沉沉才拉,有时候某处旮旯让它兴起,就会从肠子里挤一点出来作个记号……那岂不是说,这附近至少有一头比人大的肉食性动物? “你很冷吗?”看张家宝在打哆嗦,黎挽苍问道。外面的世界估摸正值寒冬,这深渊虽然远离地底,也降了温度。 “师兄,我怕……”张家宝缩着脖子,眼睛左右乱瞄,仿佛下一秒那头拉完屎又变饿了的生物就会蹿出来将两人吃掉。 “师弟连千支那么大的神物都见过,怎会怕这区区野兽?”黎挽苍皱眉想了想,应该是这附近浓重的阴煞之气侵袭了他的神智,于是道:“结‘临’字印,诵九字真言。”虽然师弟三宝未全,使出来也没什么作用,但稳稳心神还是可以的。 其实大过头的生物张家宝反而不怕,因为有灵性,能讲讲道理。就怕那种体型硕大,又灵智未开的野兽,只在乎肚子饿不饿,眼前的东西好不好下口。 手印结出来,诵了几句“临兵斗者”,张家宝果然感觉不那么怕了,血液似乎被调动起来,身体热乎乎的。双手握着那根简陋木棍,逐渐定下心来。 “继续走。”黎挽苍肩扛两根千支牙,气定神闲地在前面带路。他就怕遇不到野兽,此番出来打猎,得让这两把武器吃得饱饱的。从刚才那坨粪便来看,这头野兽最多也就像牛犊般大,以他的实力自然可以轻松应付。 “咕噜——”走了一阵,张家宝听到肚子打鼓的声音。 “师兄你饿了吗?” “我也挺饿的。”黎挽苍道,两人一天没吃东西了。顿了一下,问:“刚才是你肚子里的声音?怎会如此大?” “不是我……小心!” 一条扁长的黑影突然从黎挽苍侧后方的岩缝钻出来,张开大口欲袭击他的小腿。 张家宝话音刚落,黎挽苍眼疾手快,踏地一蹬跳起来,堪堪躲过。借坠势骑在它身上,高举牙棍往它嘴巴一杵,一下子把它弄老实了。上颚被砸凹下去,嘴巴被定住丝毫不能张开。四肢和尾巴乱动着挣扎,鼻孔“哼哧哼哧”喷着气。 张家宝手上升起火球,火光之下,见这怪物连同尾巴足有四米长。形似蜥蜴,头长超过半米,两眼间的距离超过脸盆的直径,黄色的眼珠比牛的还大,瞳孔却很小,冒着寒光。身上的皮看上去极为坚硬,布满了冒出透明粘液的肉疙瘩,看得张家宝一阵毛骨悚然。 “过来,用这个打它脑袋,把它打死。”黎挽苍将一根牙棍扔到地上。想成为真正的汉子哪能不杀生。 张家宝走上去,他有些害怕,火球熄灭了又升起一个来壮胆。这生物似乎不怕火,眼冒凶光,躯体乱晃,鼻孔喷出的气能吹动地上的沙砾。不过在黎挽苍的镇压下却是动弹不得。 “来!”黎挽苍侧了一点身子,好给张家宝“行刑”的空间。 “临兵斗者,临兵斗者……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张家宝双手握着牙棍抵在右肩,砸向这怪物的脑袋。兄弟呀,对不住了,来世做一头吃草的吧! 怪物瞳孔一缩,居然靠前肢爆发出的力量把黎挽苍掀倒,将身体直了起来。 那血盆大口比张家宝的肩膀还宽,两排黄色的巨齿像一把把小锥,滴着恶臭的唾液。毫不怀疑,被它咬一口,身体立马会断为两截!张家宝吓得丢掉牙棍,本能地双臂交叉护住头部。 “师弟!”被掀落在地的黎挽苍大惊,距离这么近,冲上去救也来不及了! 张家宝心中一片空白,等着受死,却半晌没有疼痛的感觉传来。眼睛透过掌缝一看,那怪物竟然合起了嘴巴,前肢着地,转身走了。临走时还张嘴朝黎挽苍发出一声嘶吼。 “这是在恐吓我吗?”黎挽苍怔怔道。他有些后怕,没想到这怪物爆发时竟有千斤之力,自己的托大差点让师弟丧命。 黎挽苍提着牙棍想去追那怪物,脸色苍白的张家宝拉住了,摇头道:“别追了。它应该是感觉到我手掌上的东西,才放我一命,不然我早就死了。”千支的面子真够大的,那怪物嘴巴都被打塌,不但放过了他,也没报复黎挽苍。 “那你饿不饿?”黎挽苍问。 “饿。”张家宝无力一笑,“它饶我命,我们不能吃它的肉。再去找别的吧。” ------------ 042章 打猎(中) 两人继续前行,黎挽苍能运功减缓胃肠蠕动和血液的流动,饥饿感尚能忍受。而张家宝正值长身体的时期,长时间没有进食,感到腹部有一种灼热的空磨感,已经开始觉得头晕了。 为了寻找食物,两人也顾不得暴露行踪,举着火把擦亮眼睛搜寻一切会动的物体。 “听师父说,上古时候的厉害修士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黎挽苍叹道,“修炼至第九转,羽化而成仙,逍遥于极乐圣土,长生不死,岂不妙哉。” 上天并没有赐给他们人间烟火,连续七八十里的路程仿佛是生机灭绝之地,一只蟾蜍都没发现。 “看来那只爬行怪物可能是无意中从地下出口爬上来的,它会不会迷了路,跟我们一样也在挨饿。”黎挽苍心想。 “师兄,我们休息一下吧。”张家宝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脚胀腿麻屁股酸,头晕眼花,喉咙干痒。那一葫芦装着的水早已被两人喝完。 “好。等一下再往前走一段,那只四脚蜥蜴也是往东走,说不定能再次遇到。”黎挽苍说,“见到它就别讲恩情慈悲了,你得吃肉才有力气往回走。”回去的路算算将近有一百五十里,两天的无水无食跋涉,自己的体力勉强撑得住,师弟可是不行。希望那头怪物是饿死在前路上,不然也得费一番力气才收拾得了。 张家宝过于饥饿,眼睛半开半阖,快要晕过去了。黎挽苍看得万分着急,将真气灌入双掌,掘地面的硬土。土坑足足挖了一米深,终于是上天垂怜,找到一条半尺长的蚯蚓,连忙送到张家宝嘴边,“来,师弟,张嘴。” 精神萎靡的张家宝半眯着眼睛张开嘴,模糊看到一条扭来扭去的长虫在嘴唇上蹭,顿觉恶心,胃里的酸水直往上涌。 “师兄,烤……一下吧。” “烤了就没水分了。”黎挽苍皱眉。 张家宝只是摇头。 黎挽苍便用指火将蚯蚓稍稍烤了一下,张家宝这才下嘴,大门牙将蚯蚓一分为二,忍着干呕的冲动将半截外熟内生的肉囫囵吞下去。 “你也吃点吧。” “师兄的耐力比你强多了,你都吃掉吧。”黎挽苍将另外半截塞进张家宝嘴里。 吃了这丁点肉,张家宝反而觉得胃里更难受了,真想用条布袋绳把胃扎紧。看了看那根用灌木枝扎成的齐眉棍,一口咬下去,留下两排牙印。只是过过嘴瘾,这玩意咬不断,嚼不烂,更消化不了。 “得找点东西填填肚子。”张家宝支起身,招呼黎挽苍去挖草。 举着火把,两人瞪着四只眼睛,在两块岩石中间找到一丛比较丰茂的植物。几撮岩脚草看上去青翠欲滴,让张家宝想起了久违的韭菜。当中长着几株鹤立鸡群的奇花,茎上长刺,紫色的花瓣有蝶翼般大,大约每朵有八九片。当中绽一团圆形的白绒絮,如莲中宝座,甚是不凡。 张家宝连拔草的力气都没了,让黎挽苍帮忙给弄出来,捋掉上面的碎泥开始咀嚼。 好耐嚼,好苦,好涩。以前有披甲鼠肉吃的时候,他们也经常吃草,因为一直吃同一种肉很容易腻,要吃素来洗洗胃。现在两天没吃东西,味蕾变得十分敏感,这种苦草让张家宝十分难下咽,于是打起那几株紫色花的主意。 “还是别吃,此花种类不明。”黎挽苍劝阻。这紫色花的花托鼓鼓囊囊的,寻常的花可没这么大的托,怕有什么妖异。 “没事。”张家宝掐断一株紫色花的花头,拈一片花瓣入嘴,嚼了几下,有些许汁液渗出,味道还凑合。吃完了花瓣,将那团白绒捻散,见几根须蕊下有淡黄的浆液。 嗅了一下,闻不到什么味。张家宝实在太渴了,将这一花托液体喝下嘴。 “好甜!师兄快尝尝!”张家宝兴奋道。 黎挽苍舔了一下嘴唇,没经住诱惑也品尝了一下。确实很甜,入喉丝滑细腻,让他想起烧刀酒的质感,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吃完几株花,张家宝又胡乱往嘴里塞了一些草,两人振作起来继续上路。那花浆似乎蕴藏着很大的能量,两人走着走着都觉得精神振奋,身体消除了疲惫之感,倍觉轻盈。 又走了一程,前方出现一束耀眼的光芒。 “是阳光吗?”张家宝惊讶道。 “不会。”黎挽苍摇头,“可能是深渊的某个出口,去看看。”两人加快脚步。 “是太阳!哈哈,是太阳!”张家宝兴奋地大笑。没想到这次狩猎是苦尽甘来,无意之中竟然找到了深渊的出口。身后的洞口一片黑暗,而洞口所在的小山丘对面,便是饮天瀑布的母河之畔。天上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在河面上撒下点点金光。好久不见的景色!张家宝激动得想哭。 忽然在岸边看到一个孤独的瘦削背影,转身回眸,却是日思夜想的亲娘曹小小! “娘!” 几乎不敢相信,继而万分欣喜,张家宝泪水汹涌,冲到曹小小跟前,“娘,是你吗?我好想你啊……” “傻孩子,当然是我了。”曹小小慈祥地摸着张家宝的脸庞,“你终于出来了,这大半年来我无时不在思念你。我和你爹,你干娘和乃丫都搬到西川州,就是为了等你。” “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了!”张家宝用手背擦着泪花,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师兄呢?” “他要继续守着深渊,暂时不出来了。”曹小小莞尔一笑,“来,让娘亲抱抱,跟娘回家。” “哦。”张家宝释然,乖巧地贴向曹小小的怀抱…… 黎挽苍也走出洞口,赫然看见师父无来真人在盘坐修玄,体表金光盛炫,隐有仙气流转。 “师父?您怎么会在这?”黎挽苍不可置信。 “为师已借千支神格之力突破九转修仙路的桎梏,即将引受那九九八十一道雷劫,羽化成仙。”无来真人神色淡然,一举一动都透着超凡脱俗的气息,“来,来为师这里,为师将真正的修真之法传授于你。如此你便可不受龙虎教那些小人的气,假以时日,亦能与为师在玄土天境上相会。” “那太好了。”黎挽苍欣然,旋即又有些犹豫,“可深渊之下的地底……” “不必理会,天下苍生各有命数。若当真发生大灾,天界自有仙神插手。” “虽有违本心,但我也算解脱了。”黎挽苍点点头,一步一步向无来真人走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忘了,他边走边想。咦,师弟呢? “不对,你不是师父!”黎挽苍幡然醒悟,咬破舌尖,鲜血一出,眼前幻象化归虚无。哪有什么光芒和洞口,四周还是一片黑寂。一团浓重的阴气包围着两人,身旁的张家宝眼神呆滞,双臂虚张,脸侧着不停蹭来蹭去。 “魑魅魍魉,死!”黎挽苍解下腰间葫芦,塞子拔出将口对着那团阴煞之雾,把自身真气注入其中,念诵一句上古咒语。只见葫芦底部有光纹透壁可见,成符阵状,令葫芦产生一种飓风般的无形吸力,呼吸之间便将那黑色的雾团收归其中。 “娘,你怎么不见啦?你在哪儿?”张家宝还在哇哇大哭地乱跑。 “心,定。”黎挽苍用手指在他印堂处点了一下,这才让他恢复清明。 “以后别乱吃东西了,那种紫色花有致幻作用,才让这些破碎兽魂聚起来的阴煞之气有机可乘。要是刚才连我也没识破幻象,咱俩就被抽掉生魂,双双毙命了。” ------------ 043章 打猎(下) “好累……”张家宝摇摇欲坠。看来这紫色花不但能将人心底的渴望和诉求化为幻觉,还有一定的副作用。 黎挽苍往张家宝体内灌入自己的真气,让他不至于倒下去。这下他也觉得虚弱了,仿佛连牙棍都重了不少。用一边肩膀扛两支牙棍,另一只胳膊搀扶着师弟,两人一步一踉跄地往前走。走不多时就要停下来歇歇,换另一边肩膀扛那对加起来有一百六十斤重的牙棍。 黎挽苍心想,这次不应该拉上师弟出来,只他一人的话,发现情况不妙可以随时回去。更后悔为什么这五六年都在挖那座大墓,没有提前把周围的环境摸清楚。 在出来前,为什么没用上古宝钱占卜一下,看是往西走还是往东走能找到食物,又或者两边都找不到,呆在原地为好。黎挽苍十分自责,对自身实力太过自信了,考虑事情也很不周全。 现在的局面该怎么办?想回去又没一丁点食物补充体力,继续往前走又不知道走多久才能找到食物,可谓是进退两难。 走着走着,最后一根火把烧完,两人都没有心思再去找柴禾,摸着黑踟蹰而前。又走了四五里,张家宝已经处于半晕状态,闭着眼睛,几乎是由师兄拖着走。 “罢了,不走了。”黎挽苍叹一声,“歇一会,我背你回去。”恰好手摸到前面有一堵半人高的巨石,就在这里喘口气。他打定主意,等会把两根牙棍找个地方藏起来,燃烧自身精血一鼓作气将师弟带回去,等日后恢复了再过来寻牙棍。哪怕这样做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但也没其他办法了。 “什么气味?”黎挽苍靠着石壁坐下,嗅到一股浓浓的说不上来的味道。仔细一闻,气味来自石头。 “有野兽在上面撒尿了?”黎挽苍心下惊喜,“师弟,再坚持一会,这附近有肉吃!” “不对,这块石头很长,纹理很有规则……”黎挽苍的手来回摸着石头,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连忙掐了个火诀照亮四周。 呃,这堵半人高的石壁确实很长,差不多有十丈的样子,黑蓝相间,布满粗糙的鳞片,底下是淡黄色布满皱褶的软皮……是一条斑斓巨蟒!它好像在吞着什么,已经吞进去大部分,只留下一截尾巴在外面。而黎挽苍的手快摸到它眼眶了,这巨蟒正瞪着比他拳头还大的眼睛看他。 “打扰了……”黎挽苍赔笑一声,背上冒着冷汗,若无其事地把火灭掉。 “师弟,快起来,要慢,动作一定要轻……”他小声对张家宝说,“你背后靠着的是一条蛇……” “蛇……我背后……”张家宝梦呓般往身后摸索几下,“烤熟了吗?在哪……”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瞬间清醒,一下蹦了起来,躲到黎挽苍身后。 “它在进食,没工夫管我们。”黎挽苍道。 “那现在怎么办,师兄你打得过它吗?”张家宝吞着口水,“这么多肉够我们吃好久了。” “这么大的蛇,我全盛时期也未必能敌,现在更不是它对手。” “或许能夺下它嘴里的那截尾巴?”黎挽苍沉吟道,又亮起了火球。 红彤彤的火光下,两人一蛇在对视。那大蛇似乎知道这两人在打它的注意,停止了进食,紧闭着嘴巴,一只黄澄澄的竖瞳一动不动盯着他们。 张家宝这才看清了这巨蟒的模样,跟陆地上的有些不同,嘴巴更尖,鼻孔两侧长着坚硬的、向后斜的锥状凸起,一直延伸到头顶,让它平添几分威武和恐怖。身长超过三十米,蓝黑花斑背,腹部黄中透白,含着猎物的嘴巴张得老大,鼻孔快抬到张家宝的颈部高。 黎挽苍小心翼翼去摸了一下蛇嘴猎物的尾巴,想试探试探。这尾巴看起来有点眼熟,难道是那头蜥蜴的? 巨蟒只是用鼻孔喷出一阵劲风。于是黎挽苍开始运功,准备徒手把这截尾巴拧断,心想你嘴巴被塞满了,能奈我何? 巨蟒似乎被激怒了,像一座山般往前挪了一段,头一甩把黎挽苍撞开。就算他已有准备,扎稳马步用双掌抵挡,还是被撞飞,狼狈地在地上翻滚。 “好大的力气,就算我体力充沛,见了它也只有逃命的份。”黎挽苍思忖一番,道:“师弟,你把手掌摊开给它看一下,看它什么反应。” 张家宝将自己那根齐眉棍点燃,将右掌心的千支图案亮给巨蟒。巨蟒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半晌,见两人没动静,又开始吞食起来。随着它颚部肌肉的运作,那截露在嘴外面的尾巴一点点进去,然后它颈部有了更长的一段鼓起来,仿佛一只活物在它身体里面钻。 “让它吞完咱们就成它下一道菜了。”黎挽苍道:“蛇的感知器官主要是信子和皮肤,你摸它皮试试。”实在不行,只有带师弟逃命了。 张家宝鼓起勇气靠近巨蟒颈部,掌心贴紧它皮肤,心里念道:“蟒兄,给我们留一条尾巴吧,我们快饿死了。”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巨蟒的颈部肌肉在收缩挤压,嘴中猎物快速退了出来,两人一看,正是先前那条四米长的爬行怪物,已经死掉了。 黎挽苍把张家宝护在身后,怕巨蟒吐掉猎物之后身体灵便了,会突然发起袭击。但那巨蟒却是摇摆着身体,不疾不徐地走了,所过之处,地面留下一条巨大的痕迹。 “蟒兄,我们吃不完,只要一条尾巴!” “喂!”那巨蟒却是一去不回头。 “呼——”张家宝看着自己的手掌吁了一口气。太感谢你了,千支。看来那条巨蟒不但有灵性,还能感应到他的需求,而且很大方。 只是看着那蜥蜴身上的粘液,张家宝觉得有点恶心,“我们居然沦落到吃一条蛇的呕吐物……” 黎挽苍用手指沾了一点粘液,感受了一下,道:“你别碰到这些液体,有腐蚀性。”又拍拍张家宝的肩膀,“这不是呕吐物,也不是施舍,是它给千支的贡品。” 这下总算饿不死了,黎挽苍用千支牙的尖部往蜥蜴身上一戳,竟能轻松破开它的厚皮,那料理它就简单了。喉管割开,血液喷涌而出,两人不避腥味,上去狂饮。世事无常,这怪物先前与两人互相放过,最后还是阴差阳错进到他们肚子里…… 这怪物的一只脚就足够两人吃的了,他们吃了有史以来最饱的一顿饭。吃到肚皮快要撑裂才停止,实在是饿怕了。而且这怪物的肉跟它的外貌完全不匹配,味道鲜美,肉质滑嫩。 吃完,黎挽苍问:“师弟,如果有一头跟狼差不多的凶物在你面前,你能制服它吗?” 张家宝打了个饱隔,想了想,道:“能。” “如果是凶猛如虎的呢?” “呃……不能。” “好,虽然还是弱了点,但已经拖不得了。”黎挽苍说:“你准备出发去找师父吧。有些大小的生物都具有灵性,你有千支纹在身,想必不会害你。”现在就让张家宝独自出深渊,并不是他不担心师弟安危,而是这深渊底下竟然出现体型如此庞大的生物,得尽快找到师父解决。 这些怪物如果爬到地面,就算化真境的修士也未必能轻松对付,比如刚才那条巨蟒,无来真人是不敢正面对敌的,只会在后面为徒弟摇旗呐喊。而且千支到死也在守着的那处洞口,肯定通往某个荒古的地底世界,那里,说不定有很多远比巨蟒大的怪物。 ------------ 044章 出路 “那我怎么出去?”张家宝问。 “原来的地方附近有一处岩缝,内里可通往龙心湖。但湖中凶物颇多,你又不会水性。所以我们用宝钱问问路。”黎挽苍道。 “占卜之事,心中达到至诚无息之境,为最灵。一般要先沐浴更衣焚香,但事急从权,顾不了那么多了。”黎挽苍说,“现在你沉心静坐,抛除一切杂念,全神贯注想出路之事。” 张家宝便盘腿而坐,闭目冥想。 片刻之后,黎挽苍问:“静下心来了吗?” “嗯。”张家宝能通过冥想沟通元素施展魔法,自然掌握调整心境的诀窍。 “好,现在握两枚宝钱在手上,默念路在何方三遍,然后将其抛出。落地之后,有字面朝上为阳,无字面朝上为阴,两钱成一线,阳之所指,便是路之所在。” 张家宝双手合十,夹住宝钱往上抛,落地之后一看,都是无字面朝上。 “这代表路在哪?” “这表示失败了,可能是你心中仍有杂念,不够虔诚与恭敬。”黎挽苍说。 “哦,那师兄你来吧。”张家宝将两枚宝钱捡起来递给黎挽苍。黎挽苍一抛,两枚都是有字面朝上。 “这又是什么说法?” 黎挽苍挠挠头,“师父说过,无事不占,不动不占,不可为同一事反复占问。换另一种做法试试。”其实心里也没底,他也是六年前才跟师父学易术。不禁对师父有些腹诽,因为师父信誓旦旦地说过,这上古宝钱灵验得很,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能问出结果。 黎挽苍让张家宝把第三枚宝钱拿出来,再次集中精神,一起往上抛。三枚宝钱落下,在地面呈一个三角形。然后他以三角形锐角中线所指,用牙棍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方向。 “路就朝这边走。” “真的准吗?”张家宝心里嘀咕,却是没说出来。 黎挽苍将三枚宝钱重新系在张家宝脖子上,“先把我们的伙食处理一下,免得被野兽叼走。你给我打下手。”两人忙活半天,将蜥蜴尸体的皮整张剥下来,开膛破肚,刨掉内脏,剔骨剜肉。 “出发。”黎挽苍用蜥蜴的皮当毯子,拖着解好的肉块和两根千支牙,两人顺着地上的印记指向走。 “备些石头用来作记号,走一段就放一块在地上,回头比着看,有没有走歪了。”黎挽苍吩咐张家宝。还别说,这头蜥蜴够重的,哪怕丢掉骨头和内脏,也有五六百斤。 越走越靠近深渊的另一侧峭壁。大约走了七八里,两人撞墙了。火把一照,眼前巨岩堆叠。 “难道师父躲到英州去了?”黎挽苍暗想。这面峭壁是英州那一侧,如果宝钱问路准的话,师父很有可能在英州。 不过这也符合情理,白人欺辱朝廷多年,不管帝国哪个州的情报,只要想要都能从官府弄来。唯独英州围于铭罪深渊,更因当年地震爆发一场大瘟疫,成为帝国弃子。师父在那里避风头,倒是安全。当然,那边的环境也很危险。 只是在前面挡路的都是坚厚的岩冈,并没有什么洞口或者石罅。左右探寻一番,也没发现。 “会不会在上面?”张家宝问。黎挽苍便施展轻功攀到岩壁上搜索,不一会便见他下来,黑着脸摇头。 “确定走的是直线吗?” “嗯。”张家宝点头,把玩着脖子上的三颗宝钱,“爬上去难不难?” “你说呢?当初我救你时,九字真言加身,一纵数十丈。但也不敢妄自去攀那座峭壁,因为其上部过于垂直,一旦落下来踩不到着力点,便是万劫不复。何况这一面比那面更陡峭,你看天上的那道弧,并不是在你头顶,而是靠近那一边。” 又找了一番,还是寻不到路,黎挽苍有些动摇了,师父不会是用随便淘来的破烂古董忽悠他十多年吧?气闷之下,抓起牙棍往岩壁上一戳,竟是碎石飞溅,棍尖没入石头寸许。 “对呀!路有可能在里面!”黎挽苍反握牙棍,鼓足真元,敲击起石壁来,“咚咚哐哐”的声音不断响起,石壁却毫无反应,反倒是他自己的手有些震麻了,看来这处的石头硬度很高。 “这样不行。”黎挽苍换了方法,将一支牙棍用力插进岩壁一角,用另一支棍作锤,敲进去五六寸。再拔出来,如法炮制在边上再开一个孔。开了数个孔之后,一棍下去,便将岩壁的一角打碎了。 “如果路藏得很深的话,得有些日子搞了……”黎挽苍擦了下汗,“师父,您老人家给的东西千万一定要是宝贝啊。” …… 两人便在此处安营扎寨,以千支牙为锤錾,凿山开路。为了方便挥动牙棍,洞口还得开得宽敞一点。张家宝打下手,不停地将碎石往外搬。幸好外面应该是到初春了,雨水逐渐多起来,不然找水源也是一个麻烦事。 这一凿便是两个月,蜥蜴肉都快吃完了。开始时张家宝的手经常受伤流血,后来练得皮糙肉厚,就不会了。中间两人曾多次想停下,怀疑宝钱问路的可靠性,这样搞是不是太傻了。不过此时放弃就是前功尽毁,就相信宝钱的指引,闷着头往前干吧。 两人日复一日地麻木干着,像矿场上不知何日能熬出头的苦力。终于,凿了近一百米后,随着那一下砸锤的轻松感传来,黎挽苍知道,牙棍穿透了石壁。拔出牙棍用拳头伸进去,感觉里面空荡荡的。黎挽苍波澜不惊地继续挖凿,这两个多月的高强度劳动也锻炼了他的心性。 破开石壁进去,也是一片黑寂。张家宝喊了一嗓子,听到幽幽回声,此处空间似乎很大。两人点着火把,步行丈量。这个洞穴方圆少说有百丈,高也有数十丈,只是没有任何生物的踪迹。在洞穴的另一面,有一丈余宽高、斜向上的天然通道。 黎挽苍陪张家宝在通道内走了一程,并无异常。 “师弟,顺着这条通道走,定能到达地面。师兄不与你一道了,自己能行吗?”黎挽苍着急回去守着那个巨大岩洞,出来两个多月了,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张家宝看着前方的黑暗,心中虽然害怕,却还是答道:“能!” “好。师兄先为你卜一卦。”黎挽苍取下张家宝的三枚宝钱,双手夹住反复抛了六次,看着宝钱朝上面的正反,口中念念有词:“第一爻,少阴,第二爻,少阳……第五爻,老阴,第六爻,老阴。” 脑子里仔细回想了一下,道:“上震下坎,雷水解卦,卦辞是……利西南,无所往,其来复,吉。有攸往,夙吉。” “啥意思?”张家宝听得一头雾水。 黎挽苍一本正经地说:“往西南方向走就是吉利的,记住,如果里面有岔路,走西南方向那条,肯定没事。” “哦哦,记住了。”张家宝觉得师兄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喏,宝钱还给你。用它逃命的那句咒语还记得吗?” 张家宝念了一遍。 “没错。千万要记好了,宝钱也绝对不能丢。”黎挽苍说,解下腰上的葫芦,“这个也给你,师父的收鬼利器,或许能用得上。”随即把用法和咒语告诉张家宝。 “谢谢师兄,我一定找到师父。”张家宝颈挂宝钱,腰系葫芦,手举火把,背一捆柴火,肩扛一块十斤重的蜥蜴肉上路了。 “一定要注意安全,别乱吃东西了。”黎挽苍在后面喊。 彻底看不见师弟的身影,黎挽苍才开始往回走。出到外面,将挖出来的石块堆回通道,以防有凶兽循着人气追踪到张家宝。 弄完一切,黎挽苍用蜥蜴皮裹着仅剩的一点肉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琢磨师父所教,忽然想起来老阴老阳互为动爻,那雷水解卦的变卦就是天水讼卦了,讼卦可是属于凶卦啊。 “算了,师弟贵人自有天相。”黎挽苍心想,他卜卦的水平连皮毛都没摸到,作不得准,只是求个心安而已。 ------------ 045章 地底世界 火光摇曳,黑影跳动。 张家宝已经在通道内走了将近十个时辰。开始时他为了壮胆,不停地大声念诵“临兵斗者”,却听到无穷回声从渺远处传来,十分诡异。便静默行走,慢慢倒也习惯了。 路总体是向上的,但坡度不大,也没多少崎岖之处,不算难行。现在走了有六七十里,不知道上升了多少,离地面还有多远?张家宝心想。 令他心安的是,路上没有任何生物的踪迹,连一棵草、一只老鼠都没发现。不似深渊之底,动不动就冒出巴掌大的怪异毒虫。 不过问题也来了。 张家宝总共带了十几支火把,每一支都以灌木枝为握柄,顶端不紧不松地缠上一团用蜥蜴油脂润过的茅草,一半火把头朝上,一半头朝下绑在背上。这样的火把,一根可以燃烧大半个时辰。 这通道里不像深渊至少还有一点点光亮,一旦没有火把照路,寸步难行。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达地面,所以张家宝不敢休息,实在走累了,就灭掉火把稍坐片刻,又继续启程。 尽管如此,还是用到了最后一根火把,此时也燃烧大半了。张家宝加快脚步,继而跑起来。 火把愈烧愈旺,映得脸庞热乎乎的。他知道,茅草上的油脂已经彻底烧完,开始烧茅草了。这支火把即将走到使命的尽头,此刻不过是回光返照。 张家宝狂奔起来。 火势渐小,然后只看得到红色的火星了,茅草的灰烬带着些温度飘洒在脸上。最后,那点火星也消失。 “好黑啊……”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张家宝变成瞎子。 他试图用火球将灌木枝燃起来,然而只要火球一灭,木枝上的火苗坚持不了两呼吸就会下去。至于用火球术照路,是不现实的,长时间地维持魔法会让张家宝头晕。 只好摸着岩壁走,这通道有拐弯的地方,没有光源,不靠着边缘走的话随时可能撞壁。每一步都把脚抬得高高的,每摸到一块石头,就扔到前面去,听声探路。听不到回声,就亮起火球看看。几次之后,张家宝费尽心神也施展不出火球术了。他觉得好困,很想睡觉,但又哪里敢睡?说不定在梦中就被偶然经过的生物吃了。 张家宝用一根灌木枝捣戳着地面来探路,他不敢直接用手往前摸,总觉得前面是一张巨兽的大嘴。走了一段他开始掉眼泪,干脆停下脚步嚎啕大哭起来。奇怪的是,哭过之后反而不那么怕了,一把擦掉眼泪继续走。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张家宝觉得越来越热。在过了一个弯道之后,终于看到了光,红彤彤的,通道口的形状出现在眼前。可能是到地面了,他欣喜若狂地奔到前面去,却发现那红光并不是来自太阳。 “这是……?”张家宝看着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是一个巨大的溶洞。一片红光中,见柱石林立为其擎,形态各异,似搔首弄姿的鬼魅;穹顶上万千石笋倒挂,长短粗细不一,像兽齿横生,像串串冰棱,石笋尖部不时有水珠低落,似黄乳垂浆;壁石层层交错排布,像帝宫中不知几进几出的门屏。这处空间高有数十丈,方圆未可知,而照亮半边天的,是那缓缓流河般的岩浆。 张家宝觉得像是走进了一只史前巨兽的口腔,又像是置身地狱。 不过终于不是瞎子了。围绕溶洞走一圈,没发现任何生物,倒是找到五个通向别处的洞口,其中还真有一个通往西南方向的。倒不是有日月北斗让张家宝判别方向,而是他一直将进来时的方向,中途往哪边拐了几个弯记在心里,此时还是大致能分清东南西北。 五个洞口相距也挺远,最有可能往西南方向的就一个。张家宝谨记师兄所言,进入了这个洞口。这下就没刚才的通道那般宽敞了,起初是站着进去,后来是蹲着走,最后只能趴着往前爬。而且岩浆的红光不能及,周围一切重新变为黑暗。 “不对,这条路怎么是往下降的?” 不过此时的空间已经容不得转身,倒着往回爬就很困难了。张家宝宁愿相信师兄占卜出来的西南方向是最正确的,最安全的。转念一想,这条小通道之所以往下降,有可能是处在一座高山的内部。 爬了一段之后,穴·道的走势急转直下,穴壁也变得湿润,张家宝尝试用手肘抵住穴壁,还是止不住体重造成的坠势。幸好身上那层泥壳还未剥落,否则就会被岩壁摩擦得皮开肉绽。但“小丁丁”处没有泥壳保护,只得尽量把屁股拱起来,免得它受伤。同时也解下一枚宝钱,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看到光了,伴着一阵热风。穴·道的尽头是一簇茂盛的树枝,在洞口处形成天然屏障。张家宝抓住一条树枝,停止了坠落,身体的冲力把树枝带得摇来晃去。定睛往下看,却只见丛丛绿叶互相掩映,每一片叶子都至少有脸盆那么大。除了在叶隙间看到红光,感到有热气冒上来,观察不到什么。 张家宝顺着枝桠往下爬,摸到一根粗壮的树枝,想双手吊上去。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的抓握力,而且那树枝上有水珠,他手一滑,往下掉。 穿过重重枝节,张家宝看到,下方竟是一个滚滚冒泡的岩浆湖!正当他手握宝钱,思考往哪个方向瞬移时,一只长着两尺尖喙,展翼有两丈宽的巨鸟飞过,将他衔在嘴里。 这坚硬的鸟嘴把张家宝夹得严严实实的,嘴里还长着密密麻麻的细齿。不过他有泥壳保护,并未觉得疼痛。他并没有即刻使用宝钱逃生,先看看这飞鸟要把他带往何处再说。 巨鸟带着张家宝飞离了岩浆湖的边界,令他有些庆幸,这鸟算是帮他过了一关。他也看清了四周的一切,并不是陆地,而是一个奇异的地底世界。 中央是一棵直径千丈的奇巨之树,树干上长出无数条蜿蜒而上虬龙般的分干,直伸万丈之高,又不断地分出数不清的末枝,横展出数百上千里的墨绿,如盖天之伞,将这地底世界的穹窿扛了起来。 巨树须藤垂挂,如天降攀梯;地面苍木森然,奇花异草之多,前所未闻;当中有一处处热气蒸腾的洼泉,白雾聚散间,有巨兽在其中浴澡;千百种生物群落,多如人立蜥蜴、如奔走地龙,或笨重,或灵动,有颈长身巨,有身披棘甲,更有那以血食为生的尖牙利爪之兽…… 这地底世界虽无日月之明,穹顶上却多处有岩浆泄落,红色的瀑布映照一方,落在地面形成交错的脉流,冷却之后便成为植被生长的沃土。而那灼热瀑流穿过的空间,中央巨树也避其辉芒,绕而生长。岩浆河畔,亦无生物聚居,唯飞鸟可过。 “难道这里就是上古遗留生物的居住地?” 正当张家宝为这个地方惊叹时,巨鸟把他带回了窝,是一座架在中央巨树某处枝桠间的三丈见方的巨巢。 “噗通!” 张家宝被甩在巢穴里,身下有干草铺垫,倒是没摔疼。巨鸟用尖喙把他往一边拱。听到“吱吱”乱叫的声音,张家宝回头一看,是几只野鹅般大的幼鸟,皮毛还没长全,依稀可见红色的肉裸露在外。 ------------ 046章 神树 “哎呀!”头上传来一阵锥刺之感,张家宝抱着脑袋痛叫。 随着最大的那只幼鸟戳了第一嘴,其余五六只幼鸟开始争先恐后地啄他。或许是觉得头骨磕嘴,转而攻击身体其他部位,啄得泥壳碎屑乱飞,皮肤上冒出点点血红。 张家宝惨叫连连,而那只巨鸟收起翅膀立在一旁,似乎在训练孩子们的捕食习性。 “以千支之名,鸟兄放我一马!”张家宝一边扒拉开身体上扎堆的幼鸟,一边伸出右掌给巨鸟看。 巨鸟歪着头看了一会手掌上的千支图纹,迈着有三根尖趾爪的大脚缓缓踱过来,微微张开尖喙,却不是要吃张家宝,而是将它的幼崽一只只叼开了。 “果然!”张家宝心里暗喜,这千支图纹在地下世界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太谢谢了,再麻烦鸟兄一件事,能带我下去吗?”张家宝走到巨巢边缘,用手比了一个向下俯冲的动作。 巨鸟没有反应,它的幼崽又“唧唧”乱叫围上来了。张家宝灵机一动,将肩上挂着的蜥蜴肉解下来,丢到幼鸟中间,让它们抢食。 “烤过的,比我的生肉好吃多了。”张家宝讨好地跟巨鸟说:“你的孩子真乖呢。”想摸一摸正在吃肉的幼鸟,却被巨鸟用尖喙打了下手。 一块十来斤的肉不一会就被瓜分完毕,幼鸟们肚子圆鼓鼓的,似乎都已吃饱,没纠缠张家宝的意思。一只幼鸟转身背对它的妈妈,肥圆的屁股动了一下,挤出一溜屎来。巨鸟用嘴接住,扇起腥风飞到巢外。张家宝看到它在空中将粪便抛下,降落在一处水洼边洗了一下嘴巴,又飞了回来。 “鸟兄,不,鸟姐姐,这下能带我飞了吧。” 张家宝本以为巨鸟会伏下身让自己骑上去,没想到巨鸟是张开嘴将他夹住,头一甩扔到鸟巢外。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张家宝在空中大叫。这巨鸟真是太蠢了。 幸好鸟巢周围有许多如卷帘般的树藤,也不知道在巨树的枝桠托举和垂藤掩映间,到底筑了多少巨鸟的巢穴。 张家宝跟了师兄快一年,不是白学的,斜飞之时瞄准一根树藤,敏健地伸手抓住,像只猿猴一样荡了一会之后,四肢夹着慢慢往下爬。 这树藤有手腕般粗,倒不担心它会断。爬到最下方,离地面还有数十米。不过不远处有一片长着一个个大包的高大草丛,张家宝腰部施力,让自己像荡秋千一样荡来荡去。当树藤摇摆到一定幅度的时候,他觉得蓄足势了,纵身一跃,往那片草丛跳去。 刚好掉在一株草的袋状包窝里,巨大的冲力把它砸弯了腰,不过它的茎部韧性很好,晃了几下之后又挺直不动。 弯腰那一下给下坠之力提供了缓冲,张家宝并未跌疼。站起来打量一下,这草包内的空间上窄下宽,呈椭圆形。两米左右长宽,深度也超过两米。四周内壁沾满了粘稠的液体,底部也有膝盖深的积液,这些液体透过泥壳渗到皮肤,会有刺痛感。 积液中间还伸出一簇密密麻麻的柔软细丝,细丝竟缠着一只一米多长的蜻蜓,把它的背部泡在积液里。这蜻蜓眼睛鼓鼓若馒头大小,两对薄翼已经半烂了,几只足想挣扎却被细丝紧紧箍住。 张家宝想上去看看这些细丝为什么有这么大气力,却差点被蜻蜓咬了一口,于是用一根灌木枝插进它的口器,结果了它。 可这时候,草包里的空间似乎变黑了,张家宝抬头一看,一片巨大的叶片在盖落下来,转眼间就把草包口封得密密实实的。 张家宝用一根稍长的灌木枝往上捅了捅,这叶子坚硬得像块铁板,顶不起来。在这里再困一会儿,恐怕就和那只蜻蜓一个下场了。张家宝没有用右掌的千支图纹来和这株草沟通,而是直接亮起了火球烧那些细丝。因为他感觉这种食肉草和千支连最远房的亲戚都算不上,也不知道它有没有眼睛。 一部分细丝被火球灼得蜷缩起来,底部还传来一阵尖锐的怪声,然后顶上的那片巨叶就打开了一个口子。张家宝趁机奋力一跳,爬了出去。 落地之后,张家宝快速向中央古树的树干跑过去。这地底世界并不是所有的生物都有灵性,见了千支图就把他当作座上宾。就算是有灵性的,可能还没等他亮出图纹时就一个偷袭将他搞死。 这不,刚逃出草包,就有几只跟狗差不多大小的直立蜥蜴静悄悄跟踪上来。张家宝甩了一个火球过去,它们才一哄而散,不死心地远远吊着。眼下之计,获得那棵中央巨树的帮助或许是逃出地底世界的唯一办法,如此奇巨之树,应当是有灵智的,说不定还凝聚了神格。 张家宝顺着岩浆河走,这样视野开阔,就算有生物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上来猎食也能第一时间发现。所幸一路上很安全,越靠近中央古树,凶猛的蜥蜴类怪物越少出没。 到了中央巨树底下,才真真切切地感到它的宏伟。立在眼前的,仿佛不是树干,而是一堵通天的城墙。周围一只活蹦乱跳的生物也没有,在树根不同的位置零零散散地躺着几只直立蜥蜴,种类不一,有大有小,都病怏怏的,似乎把树根底下当成墓地,在静待死亡。 张家宝避开那些老弱的垂死生物,找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将手掌贴在树干上。 “神树啊神树,我知道你有灵,帮我一把好吗?” 等了半晌,没有回应。张家宝又虔诚地说了一遍:“以千支古神之名,将你唤醒。我需要你的帮助。”还是没有回应。张家宝又试了几次,都是一样。 “难道是个傻大个?” 看来这棵树除了体型大得离谱之外,和别的树也没什么区别。但张家宝不敢放弃,如果这棵树真没有灵智,他就不知道如何能离开这地底世界了。 忍痛咬牙,张家宝将一根灌木枝的一头磨尖,在右掌心划了一道伤口,流出鲜红的血,再次贴到树干上。 过了一会,奇迹发生了。由近而远,数以万计的树藤无风自动起来,再过一阵,整个树冠上的枝叶都簌簌抖动。居于高出的巨鸟来往而飞,胆小的就飞离栖息的枝头,有巢的就回窝护崽。就连远方不时响起的兽嗥也一一收敛,似乎为中央巨树的异常感到恐慌。 “嗡——” 一道沉闷而宏大的声音在张家宝脑中响起,不是人言,却能让他听懂。 “汝似人,又非人,何物。” “我是地面上的人。”张家宝道。 “日月在否。” “在。” “汝与千支古神何关系。” “千支有难,将肉身寄托给我,我必须出去才能将它复活。” 巨树沉默。刚才张家宝掌心流淌的血液带着一丝丝千支的气息,瞬间唤醒了它,同时也让它回想起很久远以前的记忆。 当年星劫之际,它是生长在地面上的一棵小树芽,那时候它的灵智尚在蒙昧中。好几颗冒着火光和浓烟的星体划破天空,击在了世界的各个角落。有的在海面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沸腾的海水冒着冲天蒸汽,淹没了大片陆地;有的撞破地壳,从地底喷发出的岩浆四向激射,落下的高温土石雨汇成一片炎海,吞没了一切生灵。 那一段时间全世界都是灰尘遮天蔽日,昼夜不分,太阳和月亮只能隐约见到影子。所有的植被开始枯萎,所有的飞禽开始坠落,所有的走兽开始倒下。 千支举族刨土钻地,试图在地底下开辟出适合生存的新世界。它们当中有的被落下的山石砸死,有的被坍塌的溶洞困住,有的葬身于岩浆。经历千难万阻,它们几乎全军覆没,但也在地底下挖出了许多个大大小小的独立世界。地面上的生灵跟随它们的步伐,也有一部分幸存下来。 那时候,那棵孤单的小树芽随着被刨开的土壤刚好被带到千支古神的一处伤口上,落进一块鳞片的缝隙中,千支神的血液滋养了它一段日子。机缘巧合,它在这一个巨大的地底溶洞重新扎了根。数千万年过去,它成为此间唯一凝聚出神格的生灵,也开启了神智,觉醒了蒙昧时期的记忆。是以张家宝掌心的血液甫一触碰到它,它就有种再见亲人般的熟悉感。 如今这神树的体型便是千条万条千支也比不上,它的实力不言而喻。但它从未忘记千支古神的恩情,没有千支一族的牺牲,也许上古一脉生灵早就全体覆没;没有千支神的血液,它或许也凝聚不出神格。 神物之间都能相互感应。树神能感觉得到,这段时间有一个又一个神格陨落,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大变。但属于千支的那一个神格,还在。 “吾助汝一臂之力。”树神用它的一条藤穿进土壤,过了一会掏出一颗褐色的石头般的东西。 “吾之源种,对汝当有妙用。但汝务必助千支古神重生,亦须保证,他日地下生灵若有灭绝之危机,汝必留其薪火,令其重见天日。”树神道出了它的危机感,这地下世界并不是能一直存在的,岩浆的灌流虽然给众多生灵带来赖以生存的光明和能量,但也一点点地缩小着地下溶洞的空间。终有一日,岩浆灌满,或者来一次爆发,这些上古遗物就要再次面临生死存亡。 还没等张家宝说话,树藤就卷着种子塞进他嘴里,再往他胸口一拍,张家宝不由自主吞了下去,还打了个嗝。 “汝当谨遵誓言,如有违背,当万刺穿身而死。”树神的话音一落,不远处一只奄奄一息的生物从体内暴然生长出无数藤条,死相惨烈。 张家宝打了个机灵,就算不满也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抗议:“我没答应,也没发誓啊!” 张家宝告诉树神他要去往哪个方位之后,树神没再多言,用树藤将他拦腰卷起,送上了岩浆湖上方的那处垂直穴·道口。 ------------ 047章 回到地面 树藤将张家宝举到了穴·道的拐弯口,待他爬稳之后,像条游蛇般缩了回去。 顺着原路,张家宝又回到了上层那口钟乳石溶洞。体内的源种让他洞悉了树神的部分记忆,当初千支一族开辟出来的地底洞穴,像树神所在处那般大的只有几个,小型洞穴则成千上万,以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互相交连。 几个大型洞穴直径都在五百公里以上,有岩浆产生的地热提供能量,是上古遗留生物主要居住的国度。除了树神洞,几大洞穴都有上千根巨大的石柱支撑顶部岩层的重量,而树神洞的石柱因为阻碍了树神的生长,数千万年来被其一一瓦解,树神以一己之力支撑了整个洞顶。 而小型洞穴的直径从数百米到数十公里不等。能获取能量的就生长出植被,偶尔会有游居的生物群经过,住一段日子,植被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迁徙,去往别处洞穴;当植被重新长出的时候,就会有一群新的生物光顾。 地下洞穴和通道多在黑暗中,为了生存和种族延续,数千万年来,各种生物演化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有的趾爪锋利异常,有的皮糙肉厚,有的跑得飞快,有的嗅觉或者听觉灵敏,有的在头上、背上甚至尾巴上长出各式各样的“武器”,有的没别的优点,就是生得多,繁衍得快。 数千万年的历史还演化出一种具有照明能力的“灯龙”——体型比象大,外形似犀牛的食草性生物,头上长有独角,端部长一灯笼般能发出白光的圆形肉瘤。它们用头上的光球来探寻食物,也可发出急促闪烁的光芒,用来示警,当它们打斗时,就用强烈的光来表示愤怒,当它们求偶时,就发出柔和具有纹路的光晕来散发它们的魅力,营造浪漫的氛围…… 这种“灯龙”是地下生灵的王者之一,谁若敢挑衅它们,轻者就会被光球重重锤砸,重者就会被光球发出的电芒击晕甚至死亡。但它们的性情通常是温和的,每当岩浆活动规律性剧烈的时候,就是它们发情之时,成千上万头“灯龙”从各处洞穴聚集到树神洞的巨树底下,岩浆的瀑布,跳动的红光,圆形“灯笼”的海洋,地兽的谐鸣,飞鸟的高唱,构成一幅地下盛世图像。 小型洞穴也有可能是独居食肉者的窝,它们就如尾随羊群的狼,食草群体迁徙到哪,它们就跟踪到哪,饿了的时候,就杀出来宰一只,然后继续潜藏。 当然,小型洞穴中也有“死穴”,张家宝在深渊之底最初进入的那个洞穴就是没有任何生灵的死穴。这种死穴多为方位选择失误,曾经被岩浆灌满而被千支族放弃挖掘的洞穴。 如果把大型洞穴比作王国,那么数千个小洞穴就是村庄和城镇,种类繁多的生灵在其中构成流动而平衡的庞大体系。 当初带领族众挖地洞的千支古神,仿佛是一名伟大的建筑师,如创世神般算好了一切因果。每一个大型洞穴都选址在岩浆流充裕的地层之下,掘路径导流岩浆,通岩隙形成注入洞穴的瀑流,给生灵带来能量;但也给岩浆流留了通往地表的出口,以防岩浆爆发时向内挤压造成洞穴坍塌。 当初造地底世界时,千支族不知死伤几何。树神开了神智之后,也发现了岩浆迟早会填充满地下洞穴的问题,时常会让一些较有灵性的生物将洞中废土搬离,填入死穴内。 现在张家宝所在的钟乳石溶洞,他所看到的五个洞口其实都是岩浆流入树神洞形成瀑布的通道,这样的通道还有很多,只是现在岩浆活动较为和缓,没有将所有通道占满。 通往地面的通道只有一条,那就是岩浆湖上方的那个洞口,有十数米之高。要怎么上去呢?张家宝犯难了。 “种树。” 脑中传来一道树神留在源种上的意念。 张家宝若有所思,将一根灌木枝竖在地上,用右掌心的伤口贴住枝头,意想它长成一棵大树伸到那个洞口。只见伤口处的血液加快流出,泛着点点绿色的荧光,被灌木枝吸收。周围的空间似乎有无形的物质大量注入灌木枝。它长出了根,透破岩石,然后以恐怖的速度沿着石壁生长,不断长出根须扎进去,最后伸到那处洞口。 “木克土。”张家宝立刻意识到这其中蕴含的魔法原理,看来树神馈赠给他的源种具有调动空间中游离木元素的能力。 顺着木干小心翼翼地爬入洞口的通道,幸好这个通道不是垂直的,而是斜向上的。回头往下看,暗红色的岩浆湖上漂流着一些黑色的半熔岩块,似乎组成了一张魔鬼的面孔,令人不由地心悸。再看那根灌木枝长成的木干,在逐渐枯萎,最后变成一张软软的木皮。 这条通道时而屈时而直,时而陡峭时而平缓。虽然还是很黑,但张家宝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走路。走了两天,没有东西吃,连葫芦中的水也是一小口一小口地省着喝。 气温越来越低,意味着离地面越来越近。当再次看到光时,张家宝笃定,那就是阳光。掉进深渊快一年,终于回到地面了。 走出来一看,是一个漏斗状的巨大的火山坑,往上看似乎是围在环形的山丘群中,往下看是一段斜坡,过了斜坡就会掉进那直径数百米的黑洞般的火山口里。这个火山口,其实就是当初千支族钻进地下的入口。而身后那个可以通往地底世界的岩缝,大约处在火山坑中间的高度。 最终爬到火山锥顶部的时候,张家宝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四周是葱葱郁郁一望无际的黑森林,远方的雾中,是连绵山脉的磅礴投影。脚下的火山岩色彩绚丽,奇形怪状,有红的黄的白的黑的灰的,有像鬼斧神工切削过的,有排布得杂乱无章的,有长着条纹的,有尖锐的,有颜色斑驳的。 巨大的火山坑仿佛让心胸都开阔了几分,其间点缀着一洼洼蓝白色的热泉,飘过来的蒸汽中弥漫着硫磺的味道。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出现?”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与他年龄相仿,手握大骨棒,身穿兽皮衣裙的少年,蹙着眉头看他。 两人是一男一女,身高都在一米六左右,都长着垂到腰部的黑发,脸上竟有灰色的毛。男的神色坚毅,女的俏丽脸庞中带着一股英气。 再仔细一看,不对,两人的一边肩膀和胳膊是连在一块的,一条腿从胯部直到脚也是连在一起,中间只有腰部有缝隙。两人中间是同穿一条用草绳扎紧的裤筒,共用一件兽皮衣袖。这样怪异又漂亮的双性连体人,张家宝从来没见过。 ------------ 048章 苏起景丽 “我叫张家宝,一年前掉进深渊,刚爬上来。”张家宝说。忽然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小丁丁是暴露在外,被冻得缩头不敢出来。一股羞耻之意让他捂住裆部,瑟瑟发抖。英州地处中原,不比南方温暖,此时春天还没结束,寒意料峭。 “会说话,不是那些怪物。”少年说。 “而且眼睛也不是灰色的。”少女道。 两人警惕的表情缓了一些,拿着大棒骨的手垂了下来。他们交谈时不会以面相对,过近的距离会让他们感到不舒服。 “怪物?什么怪物?”张家宝不解。 “你不知道?”少年问。 张家宝摇头,“我是深渊另一边的人,家在南方青平州。” “怪物,就是会吃人的人。你见到了,就知道了。”少年道。他们不懂张家宝说的“深渊”“南方”“青平州”是什么意思,从记事以来,他们一直都呆在那片小小的地方,以为就是全部的天地,脑中并无帝国州府的概念,更不知道帝国以外的世界是多么宏大与奇妙。 “哦。”张家宝听到人吃人也觉得很平淡,这一年当中经历了许多,对很多事情都见怪不怪了。不过说到吃,他的肚子马上叫了起来,两天没吃东西了。 “有吃的吗?” 连体人点点头,向他一招手,示意跟着他们走。连跑带跃地翻过各种岩石堆,他们的身手非常矫健,虽然身体有一部分连在一起,但是配合的默契度弥补了灵活的不足。中间的连腿在前时,两侧单腿就在后,中间连腿在后时,两侧单腿就在前,不比任何正常人跑得慢。中间的连臂就像是用来控制方向的船舵,只要微微的一个动作,两人就可以瞬间达成一致,向左或者向右。 张家宝跟得很吃力,中途还狼狈地摔了几跤。转进一条小巷般的岩缝,终于停了下来。连体人移开一堆摞起来的石头,露出一扇用树枝排编成的门,进去就是他们居住的地方。 一个七八平方,两米多高的洞穴,一尺高的土台上铺着一张鹿皮,想来就是他们睡觉的地方。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堆干树枝,和一口架在石灶上的铁锅。少年给张家宝指了指锅里放着的烤熟的半边兔子肉。 “等等,给他热一下。”少女说。 连体人蹲下来,把锅拿掉,往石灶里加入柴火,用火镰子和燧石准备生火,打了几下却是没打着。 “不用这么麻烦。”张家宝手上亮起火球,一下就把柴禾点着了。 “这是什么法术?”少年和少女同时惊奇道。 “魔法,在魔法学堂学的。”张家宝一边说,一边用木棍穿进兔子肉开始烤,“你们请我吃饭,以后我教你们。” 连体人也许是太久没见到正常的活人了,在张家宝吃兔肉的时候一直和他聊天。从他们口中,张家宝知道了那吃人的怪物是怎么回事。 当年地震,英州十二府的千万人口死伤近半。帝国派成圣境强者飞渡深渊,指挥救灾事宜。但英州百姓恐慌之心不能安,动乱频频,难以团结。 若能在深渊之上架起大桥,输以军队和物资,或能平动乱,聚民心。朝中大臣与西方外臣商议,能否派出魔法使者,有偿援建跨渊大桥。西方臣拒之,言魔法之用,破坏容易建设难,深渊最窄处也有五六里宽,上无依下难靠,建桥乃人力所不能达之事。 朝廷拨巨款从福州借调来数艘魔法飞舟,往英州输送人力与物资。不料英州爆发一场瘟疫,幸存者十不余一,飞舟无功而返。朝廷默然,命军队驻守深渊边缘,令文武百官及所有知情者不得外泄英州之事,以免民心生变。英州子民被弃,帝国庙堂亦风雨飘摇。 英州大地,山河尚在,社稷破碎,处处墟镇成荒塚,座座屋宇为人坟。尸殍聚野犬,血土招飞蝇。见肢体不全者蠕爬,如腐尸出墓,闻哀恸惨戚之声,似森然鬼哭。瘟疫横生,染之者神志不清,数日倒地而亡。 灾生乱,乱生祸,祸生孽,曾为官者失其威,曾为富者失其财,曾为善者失其心。幸存之人浑浑噩噩,游游荡荡,有不堪饥饿者误食疫毒之尸,未死,生变。失人性忘人语,似嗜血凶兽,灰眼黑唇,牙尖爪利,体坚力巨。 旁人见,聚而攻之,或被其伤,或被其食。伤者亦生变,见活物辄欲噬之,若有人在其口下逃得一命,则被同化。或成腹中食,或成吃人怪,时至今日,英州几无未变之人。 而这对连体人,今年大约十四,出生就被抛弃。鸡鸣日出,集市渐喧闹,始被发现。行人过往,见其连体双生,面生兽毛,不哭不闹吮其指,无不啧啧称赞,继而摇头离去。日落,对街酥饼铺关门打烊之时,老掌柜长喟一声,命伙计将其抱入屋内,养之。 五年后,老掌柜卒,酥饼铺关张。连体幼童夜居边城破庙,日归酥饼铺,坐守于门前老井边。街坊邻里怜之,时时赠以饭食。 地震生时,连体人已七岁余,回破庙路上,忽天地如栽浪之船,如颠摇之车,四周房屋无不塌碎。连体人地处旷阔,得避灾劫,再回酥饼铺时,物非人非,昔日故人面孔,皆掩于碎石瓦砾之下。 后瘟疫生,连体人以灵敏直觉和嗅觉,寻至火山口,入硫磺温泉,瘟病不害之。觉此地灵秀,无世故之嫌,无怪物之侵,故定居,于森林捕猎为生,如此孤独而活,已有六七年。 张家宝也跟连体人说了自己的故事,少年心性,毫无保留,连千支古神和地下世界这么隐秘的事都说了。六目相对,惺惺相惜。 “我叫张家宝,你们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说话,少女沉默了一会,道:“老爷爷和给我们饭吃的,都叫我们小怪物。” “这好难听啊。”张家宝道。连体人可不觉得难听,如果当初叫他们小怪物的人还在,他们愿意被一直这样叫下去。 “我给你们起个真正的名字吧。唔……当初养你们的老爷爷是卖酥饼的,那你们姓苏好了。名字的话……你们各自有什么特点?” “他起得早,老是把我吵醒。”少女抢着道,少年倒没说话。 “那这位哥哥就叫苏起,酥饼铺的起得早的人。”张家宝得意地说了个名字,心想读了几年书就是有文化。少年听了点点头。 “你叫苏……”张家宝正想给少女说一个好听的名字,少女却噘着嘴道:“我不要和他一起姓。” “哦,这样啊。唔,酥饼铺门前有一口井,你姓井好了,不对,换一个字,姓景,景色的景,叫景丽,意思是坐在井边美丽的人。” 少女低下了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少年感受到她的心跳很快,心里有些狐疑(少年在左,少女在右,他们共用的那条手臂挨近少女的心脏),在森林里遇到老虎的时候,她的心跳都没这么快过。 “不过脸上的毛刮掉的话就更漂亮了。”张家宝盯着少女的脸,摸着下巴点评道。 少女一下子抬起头,妙目圆瞪,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很想拿起大棒骨打眼前那个人。 张家宝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转移话题道:“那个,苏起景丽,哥哥姐姐,可以给我一件衣服吗?”自己的小丁丁一直在外面晾着,这两人竟然视而不见,视若无睹,难道真的是太小了? ------------ 049章 出发寻师 连体人从土台靠墙的角落里搬出一个麻袋,里面都是些从废墟捡来的物品,从中找出一套旧衣服,一件棉褂子。他们储存了很多从遇难者身上扒下的不算太破烂的遗衣,或者从倒塌的布庄里翻出的布料子,以备需要时改制成自身能穿的,单袖侧盘扣,单裤筒高系腰的衣服。 但被他们取过东西的遇难者尸体,都会被他们入土安葬。以前酥饼老爷爷还在的时候,就一直跟他们说,将他送进土里,在他的坟头前哭,这才是报了恩。于是他们懂得了,把死人埋进土里,是一件很好的事。 “谢谢。” 张家宝拿着衣服去一处热泉里泡了个澡,搓去全身泥壳,从头发到鼻孔到脚趾甲都洗得干干净净。洗好之后换上衣裳,一件半袖的麻布上衣,一件棉褂子,一条棉裤。成人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松垮垮的,不过裤脚内缝紧踝皮筋,倒不会拖地,只是很久没穿衣服了,小丁丁被裤裆磨得有点不舒服。 沐浴净,换了新衣,张家宝来到火山锥顶部,一番沉心凝神之后,将三枚宝钱往上抛。落下来形成的三角形,锐角中线刚好指向了落日,于是他记住了,往西边走,就能找到师父。 当天晚上睡觉,张家宝把土台对面的柴禾挪开,铺了一些干草就地而眠。火堆灭掉,听到连体人窸窸窣窣解身上的衣服,很长时间才弄好,心想当连体人真是受苦。 张家宝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在地下世界的最后几天几乎没合过眼。一觉睡到阳光穿进树枝门的缝隙,刺得眼皮底下红通通的才醒来。苏起景丽早就起来了,张家宝在火山坑的一处高温热泉找到他们。他们早上去森林里端了一窝鸟蛋,此时正用一个带钩子的树枝底盘盛着,放到泉水里面煮,这口泉水的温度是火山坑里面最高的。 张家宝回洞穴里将昨天吃剩的兔肉也拿到热泉里涮了一下,三人就在泉边解决早饭。鸟蛋应该是某种松鸦下的,比鸡蛋略小,有七个,苏起景丽各吃两个,给了张家宝三个。 吃完之后,张家宝说他要去找师父,问他们如何打算。苏起景丽欣然表示愿意同行,在荒山野岭呆了太久,他们渴望见见外面的世界。不过要先收拾一下东西。 鹿皮,睡觉暖和,是要带的;火镰子和燧石,生火用的,也要带;还有一把生锈的剪子,一把砍柴的镰刀,一团麻绳,一把割肉的小刀,两套衣服,也带上。 景丽想把铁锅也带上,苏起拗不过,随她了。鹿皮叠好,小刀、剪子和镰刀夹在里面;火镰子、燧石、麻绳、两套衣服放锅里,两团差不多大小的物品塞进麻袋,加起来可能有五六十斤重。他们不需要用手提,往中间的肩膀一放,夹在两个头颈中间,麻袋口扎起来往连臂一缠就能上路。 最后把作为武器的两根大棒骨拿上,他们说这是一头雄性角鹿的大腿骨。问张家宝需要什么当武器,要不要把镰刀给他。张家宝觉得还是长棍趁手,用镰刀砍了一根匀称的硬木拿在手上。 搞定一切,三人将石头堆起来,封住洞穴门口,往西边森林而去。 苏起景丽告诉张家宝,吃人怪不喜欢硫磺的味道,离这座火山越近,就越少出没;但同样的,离火山越远,遇到吃人怪的几率就越大。张家宝问他们,为什么七八岁时就能在森林中独自生存。他们说,他们的力气从小就比同龄人大,到七岁的时候已经能和成年人搬同样重的东西了。 他们的父母中可能有狼妖的血脉,九岁那年,两人在森林里遇到一头老虎,景丽过于害怕,脸向前凸长,嘴巴变成了狼嘴。那头老虎见到之后垂着尾巴走了。十一岁那年,在捕一头公鹿时,苏起也因为兴奋第一次变出了狼嘴,咬穿了那头鹿的喉管。作为纪念,取了它的两条大腿骨作为武器保留至今。 十三岁时,苏起景丽在打猎时跑得离火山太远,遇到一对成熟(完全泯灭人性)的吃人怪。两人打得很吃力,被激发得都长出了狼头,最终将两只吃人怪杀死。期间也被它们抓咬出很多伤口,不知是因为常年泡硫磺温泉的原因,还是体内狼妖血脉的缘故,他们没有被同化。 现在当他们通过某种方式比如战斗,使体内热血逐渐沸腾的时候,他们俩都可以变出狼头,但身体的其余部位暂时还不能发生变化。 狼妖的血脉,让他们身体上大部分地方都长了兽毛,一直以来备受歧视。血脉可能不纯,导致它们连体双生,如怪物般,妖族不要,人族不认。但若是没有这血脉,他们也活不到今天。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张家宝心想,相比于他们,自己这十来年已经过得很幸福了。那痛失爱子的爹娘现在肯定很不幸福吧?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尽快找到师父,然后跨过深渊,回家。 森林里的味道很清新,树长得很密,头顶上太阳落下的光斑像一颗颗钻石,各种鸟叫声让人心情很愉悦。张家宝起了玩心,提议赛跑。苏起景丽没说好,却突然跑了起来。 “耍赖!” 张家宝指着他们后背大叫,撒腿就追。但他两条腿跑不过三条腿,耐力也不如,没跑多久便气喘吁吁。 “等等!”苏起景丽忽然停了下来。 “累了吧,”张家宝一边喘气一边加足劲继续跑,“我才不上你们的当!”超过他们之后,得意地挥舞手臂,回头叫嚷:“噢,我赢你们啦,噢……” “有熊!”苏起景丽在后面着急地说。 张家宝扭头一看,他十步之外有一头大黑熊在树干上蹭痒,那熊看见他之后停了下来,小眼睛盯着他。 “不怕。”张家宝伸出右掌摊开给熊看,“你祖宗的祖宗在此,麻烦让一下路。” 熊的耳朵动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它站了起来,那庞大的身躯有两米多高,张嘴咆哮了一下,又四掌着地,扭着肥腰向张家宝冲过来。 “妈呀!”千支图纹怎么失灵了?还是只对地下生灵起作用?张家宝吓得往苏起景丽身后躲。 丢下肩上的麻袋,苏起左手,景丽右手各执一根大棒骨,抵住扑过来的黑熊肩部。巨大的力气压得他们不断往后滑。熊的某些方面比虎更厉害,比如脂肪厚,防御力更强,那一巴掌下来也能把人的脑壳拍碎。 “嗷呜~” 随着嘶哑又雄浑的一声吼叫,黑熊的身躯向前拱了一下,两根大棒骨滑脱,苏起景丽被压倒在地。万分危急中,他们的头颅同时变形,飞快长出密密的毛茬,眼睛也变成黄褐色的斜三角。 “嗷~”“嗷~” 两只硕大的狼头同时发出嗥叫,眼中透着凶狠的光,尖牙缝隙中流出涎水。黑熊的嘴巴顿时合了起来,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鼻子,晃着脖子倒着退走。退到十来步外,甩着四只肥掌小跑,一头冲进密林里。 苏起景丽站起来,狼嘴微张,吊着舌头喘粗气。张家宝有些不敢上前。过了一会,他们的身体机能慢慢平复,才变回人的模样。 “对不起。”张家宝道歉。 “没事,以前我们见了熊都尽量躲,刚刚打过,觉得可以打。”苏起道。 “等我一下。”张家宝想到一个主意,可以让他们变得更厉害。他从麻袋里翻出铁锅、镰刀和小刀,比了一下铁锅两个握柄的内径,用镰刀劈了一段差不多粗细的树枝,砍削成木板的形状穿进铁锅的两头握柄,又在握柄与木板的缝隙中插入木条并且夯实。最后在木板中间用小刀挖一个狭长的平滑孔,孔两侧的木板边缘也削得圆润一点。这样一个适合他们的牢固的盾盔就做成了。 “这是?” “用你们中间那条手臂拿起来试试。”张家宝跟苏起景丽说。两人拿了起来,由于胳膊只是连到手背处,手指是分开的,刚好可以握住木板中段的握柄。 “我发现你们中间手臂的力气很大,但一直没派上用处,现在就有攻有防了。这个铁锅盾既可以挡刀枪挡爪牙,又可以用来砸人。” 苏起景丽忍不住扭过挨得很近的头面面相觑,他们怎么没想到这招,以前中间手臂都是一会你用一会我用。 “那做饭用什么?”景丽忽然道。 “没事,打架的时候它是盾,不打架的时候它是锅,虽然加了木板有点不方便,做饭还是没问题的。”张家宝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 050章 练功 继续出发。 林中无路,张家宝又坚持走直线,三人须时常爬石越坡,因而行进缓慢。出发时临近中午,走到傍晚时分,不过才走了四十多里。 路过一大块平斜的望天石,三人决定在此过夜。趁着夜露未凝,苏起景丽用镰刀割了一些草铺在石板上,借石头的余热温干,在上面展开鹿皮,这便是床铺。 晚饭是在一条溪涧边的草地上捉的几只青蛙,苏起景丽苦惯了,对吃的不讲究,张家宝在深渊之底连蟾蜍和虫子都吃过,更不会介意。 吃过饭,苏起景丽爬上望天石,钻进鹿皮被子里睡觉。张家宝挨着他们的石床,将干草和麻袋垫在身下,以免睡觉时被虫蚁骚扰。 睡前又往火堆里加了一些木柴,此时篝火正旺,估计能燃烧到后半夜。野兽惧火,不大可能会突袭他们。 但今夜月圆。远处山魈和丛林狼的阵阵夜叫似乎都兴奋了不少,此起彼伏,似在逞凶比傲。 林间闻沙哑鸟聒,寻声看去,只见黑林漆漆。那些歪斜扭曲刚长出零星嫩芽的光秃树干有如脱牙老妪,似邪异女巫,又似妖魔乱舞。 见识过树神,张家宝觉得万物皆可能有灵智。比如这些形态乖张的树,当你观察它们时它们寂寂不动,当你闭上眼睛时,风起摇摆了枝桠,就是它们静悄悄的密语,在商量要不要吃掉你。 躺着的时候,有一臂硬朗而曲折的分叉枝干伸到眼前,像一头徒有骨架的巨大生物,用它的爪子抱住了那饼圆月。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阵,当张家宝昏昏欲睡时,头顶上却有发出怪叫的黑鸟惊掠而过,匿于黑林中。仿佛是树灵的使者,在敲打这些不速之客。 张家宝咒骂一声,看林中毫无异常,却是没了睡意。 “练功吧。”此处难得地安静,最适合冥想了。 魔法之祖包其瑞所创的深度冥想术是所有魔法师的入门功夫。首先要盘腿而坐,做几个深长而缓慢的呼吸,让自己静下心来;双手结拈花指放于膝盖。这拈花指的作用,可能是沟通经脉,号令全身精气神。 张家宝越来越觉得,魔法与修真有共通之处,而西人既没有也不承认经络学说,说不定有朝一日可以借之将魔法融入修真,光复没落的修真体系。 然后冥想“阿,乌,姆”这三个音节,这三个音很神奇,默念它们很快就能使呼吸、感觉、身心、神智协调一统,进入一种纯粹、无我的奇妙状态。 仿佛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旁观者,一片黑暗虚无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红色的点点微光。那就是火元素,火球术是张家宝目前唯一会的魔法。 无我境界中又有意志,张家宝的意念化为无数只触手,从那片虚无的边界外攫进来点点红光。像是一个小小世界的造物主,又像一个玩泥巴的孩童,不停地搜集需要的素材。 随着光点聚集,虚无世界越来越明亮。看来圣泉中能容纳的火元素比刚学会火球术的时候多多了,但现在也是到了极限,再想从外界吸纳更多的火元素,大脑就会有眩晕感。 虞瑾也没有教他下一步该怎么修炼,他只知道,当精神力增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圣泉中就会结出一个晶核,能稳定地储存大量元素,到时施展魔法的威力和持久力会上一个层次。 修炼乃滴水之功,不可懈怠,亦不可过急。张家宝结束了冥想,忽然想起六十甲子印的己丑霹雳火诀。何不练习一下? 整套六十甲子印十分繁复,每一个术都有对应的意行经脉之法,因经络有阴阳之分,脏腑有五行之属。而张家宝只会师兄教的那一套霹雳火诀。 结印之法许久未练已经手生了,张家宝练了二十多次才娴熟地结出来。随着意念在经脉游走完毕,他感到右手食指有微微的涨热感,不由自主将它甩了一下。 “吥”的一声,一小团火光在指尖爆破,转瞬即逝。 张家宝哑然失笑,这是指屁术吗?跟师兄用相同法诀放出来的烟花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刚刚深度冥想的余韵还在,他分明感知到,圣泉中有少量的火元素转移到指尖,通过印诀的作用被压缩和激射,释放出体外。 而火球术只是单纯地通过浅度冥想将圣泉中的元素集中到手上,如此看来,霹雳火诀的修炼难度要比火球术高不少。 夜已经很深,远处野兽的嗥叫已经消停了。张家宝还是不想睡,他再次进入深度冥想,他要尝试沟通木元素。 虞瑾说过,每种元素都有不同的颜色,木元素是绿色的。张家宝学会火球术之后曾试过沟通其它元素,但进入冥想后圣泉被红光占满,如果冥想其它颜色的光点,无论如何都集中不了精神。有一次他过于执拗,还大病一场,发烧好几天。 而这次出奇地顺利,绿色的光点在那片虚无中逐渐显现,与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交融,无序跳动,互不干扰。以意念从外界不断吸纳绿色光点,比当初聚集火元素的时候容易很多。绿光如疯狂扑火的飞蛾,很快就填满了那片虚无,与红光平分秋色。 能这样,无疑是体内树神源种的功劳。 张家宝试图将绿光剥离,集中到手掌上,却突然感到一阵头痛,好像要用一条缝衣细线将无数只蚂蚁绑起来似的,耗费的心神更甚于当年的魔法学堂毕业考试。只得作罢。 “你在做什么?”却是苏起睡醒了。 “睡不着,在练功。”张家宝揉揉脑袋,“以后看到我这样盘坐的时候千万不要跟我说话,很容易会让我变成疯子的。” “哦。你上来睡吧,下面凉。”苏起招呼道。 张家宝便爬上石头,躺在苏起的左侧,苏起将鹿皮被子往他那边盖过去一点。 练功果然是失眠的良药,张家宝现在很困。挨着苏起毛绒绒的手臂让他觉得很舒服,迷迷糊糊抱着挠了起来。苏起很受用,不一会也沉沉睡去。 月亮已经走过了大半个天空,快结束它今天的工作了。篝火也变成一堆冒着烟的灰烬。一只老虎在附近经过,嗅到气味,好奇地走了过来。 厚厚的肉掌无声翻动,黄绿色的眼珠冒着幽光。老虎迈着步子走到望天石旁,立起前肢趴在石头上,鼻子耸动在张家宝脸上嗅,似乎想知道这张鹿皮底下的生物是什么。 虎须扎得张家宝的脸很痒。抬手往上摸,暖暖的,毛绒绒的。可能他睡梦中以为是苏起或者景丽,便一直摸。老虎眯上眼睛,昂起下巴,接受了这只生物的示好。 摸了一阵,张家宝实在太困了,手终于掉了下来。老虎在他额头舔了一下,转身离开。 次日清晨,苏起景丽在收拾东西时,发现地上的沙土有老虎的脚印。张家宝吓了一跳,问老虎怎么没吃他们。 “看脚印是只半大的老虎,可能它不饿,或者它就是出来玩的。”苏起道。 虽然有惊无险,三人还是决定,每晚睡觉时都轮流守夜。 ------------ 051章 野猪王 这天早上他们没吃肉。张家宝爬到树上摘了一种多汁的紫色浆果,苏起景丽不会爬树,是第一次尝到这样的果子,吃得回味无穷。 当天行进六十多里,晚上的时候遇到一头两百多斤的公野猪。张家宝负责用他瘦小的身躯去挑衅和引诱。 起初斜眼歪嘴吐舌做了一通鬼脸,那头猪只是伫立观望,并未逃走。公野猪性烈,通常不会怕事。 然后张家宝用右掌心对着它,骂了一通“我是你祖宗”“你这个笨蛋”之类,猪开始“哼哧哼哧”喷着响鼻,用蹄子刨土。 张家宝继续骂,野猪受不了这只变异猴子在它面前耀武扬威,低着头挑着獠牙向他拱过来。 张家宝跑,野猪见他怕了,气势更盛,追得越发快。 突然一个铁锅朝野猪的脑袋轰下来,却是侧身埋伏在树干后的苏起景丽出手了。他们中间的手臂不能往各自的胸口弯曲,伸直时才能左右摆动,但用来劈砸直冲力气出奇地大。这一下就把野猪砸懵了,它的前半身被死死压住,下巴贴在地上,发出粗重的叫唤。 两人一人一棒将野猪的獠牙敲断,翻身骑到它背上,景丽的单臂抵住它臀部,苏起压它前躯,掏出刀子准备结果它。 “等等,我来!”张家宝道,“我练一下胆。” “好。”苏起将刀子给他了。 “捅哪里?” “割喉,或者捅脖子下面的那处凹窝,那是心脏的部位。” “哦。”张家宝拿着刀子,像锯木头一样在野猪的脖子上割。割了一会,野猪开始挣扎。 “不是这样,用力狠一点,一下划破它的颈肉,割开血管。”苏起指点道。 于是张家宝用了最大力气,刀子一下扎进野猪的颈肉里,有血渗了出来。野猪发出尖厉的叫声。 “手势不对。”苏起景丽摇头,用力按住挣扎的野猪,“你还是直刺它的心窝吧。” 张家宝在野猪长满硬毛的胸口摸到一个凹坑,“是这儿吗?” “对。” 又是一刀下去,野猪的惨叫更为凄厉,但还是十分生猛。 “唉,我来吧,别让它受罪了。”苏起接过刀子,“像这样,快、准、狠,就当它是一块豆腐。”身子微微右侧,左臂环抱野猪的脖子,平直的中间连臂拿着刀子,拉开一段距离后一个前冲,整个刀身都没入野猪的身体。 这个动作看起来怪怪的,就像景丽的左臂被动地往外甩一样,不过这也说明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到了合一的地步。 张家宝看出来连臂的力量虽然强大,但也有很大的弱点,只能上下弯曲,不能左右弯曲。如果这头野猪是面朝上,他们的连臂捅它心窝就方便许多,向上屈起手臂往下刺就是了。 现在它是面朝下,连臂要刺它胸口,他们的姿势就要偏斜,压制的力度会变小。如果不是有绝对的力量优势,恐怕野猪就要挣脱开来了。 苏起将刀子拔出来,血随之喷涌。野猪的叫声越来越无力,抽搐了一会之后,终于不动了。 为了练刀和练胆,这头野猪就交给张家宝料理。三人就近找到一处水源,张家宝用铁锅烧开了水,开始忙活起来。 苏起景丽手把手地教他怎么用溪边的石头磨刀,怎么退毛,怎么开膛破肚,哪些内脏可以吃,哪些内脏处理起来太麻烦,可以丢掉。张家宝听得连连点头,一一记住。 弄好之后,割下一大块胸前肉开始烤,猪胃放进锅里煮。苏起景丽说野猪几乎什么都吃,甚至毒蛇也能下嘴,而且吃什么都不生病。所以它的胃是一块宝,人吃了很有妙处。 在烹烤的同时,张家宝选猪身上的好肉一块块割下来,开个洞串进麻绳。挂了六七十斤重的肉,够他们吃十来天的了。骨头什么的自然是丢弃,加起来有两百多斤他们也带不走。 肉烤得外焦里嫩的,猪胃嚼起来很韧,但也别有一番风味。三人吃得饱饱的,十分惬意。 准备睡觉之时,却见一个雄壮的黑影从树林里缓缓走过来。 “是犀牛吗?”张家宝问。 “不是,这个地方没有犀牛。”苏起说。小的时候他们最喜欢看关于飞禽走兽的图册,自然知道犀牛长什么样。 那黑影在他们三十步外停住,从它的眼神中仿佛能看到它的智慧和愤怒。 仍是一头野猪,只是肩高都能比得上苏起景丽的个子了。棕色的躯体,头顶上有巴掌长的黑色鬃毛,毛尖为白色,硬刷刷一直向后长到腰部。背驮一线白,看上去非同寻常。何况它四肢粗壮,肩胛骨上肌肉隆起,两根獠牙有一尺长。 苏起景丽知道,遇到硬茬了。这是野猪王,体重至少千斤,活了半百岁以上,已经有了灵性。刚才那头野猪跟它比起来就像孩童。 野猪王游荡时偶然闻到同类的血气,循着味道一路寻踪。此时同类被残杀而死之相就在眼前,看它愤怒的样子,说不定那是它的子孙。它一点也不啰嗦,看清凶手是什么生灵之后,毫无征兆就冲将过来。 看到野猪王掀山般的气势,苏起景丽顷刻就被激得气血沸腾,双双变出狼头。野猪王看到他们的变化竟是不惧,冲势未减。 大棒骨在这时候反而是多余的,苏起景丽一人一边徒手抓住野猪王的獠牙,苏起踮脚咬住它的后颈,景丽咬它的颈侧,两只狼头不停左右摇晃,用原始的野性撕裂那坚硬的肌肉。 但野猪王的力气非常大,顶得两人不住往后退。硕大的头颅上下晃动,欲把两人颠落。扶着獠牙的手稍有差池,没撑住身体的重量,就会被弯匕般的獠牙洞穿胸膛。 苏起在野猪王正面,承受了最大的压力。身后就是树干了,让野猪王把他们推到那的话,他就会被獠牙钉在木头上,不死也要重伤。 情急之中,景丽操纵连臂,五指成钩,将野猪王的左眼掏了出来。 一声响彻十里的痛嚎,野猪王怒极而狂,一下甩头,将两人抛离它的身体,而它脖子上也有两块肉留在苏起景丽嘴里。 趁两人倒在地上还未起身,野猪王冲过去,想把景丽的脸咬得稀烂。景丽伸出她的单臂去挡,听到“咔嚓”一声,不但手臂被獠牙刺穿,骨头也断了。 “嗷~”景丽痛得发出一声嗥叫。 “你去死吧!” 一把刀子插在野猪王的颈侧伤口上。原来是张家宝,在他们打斗的时候也没闲着,用麻绳将小刀绑在硬木棍的一端,趁野猪王的注意力在景丽身上,举着这支简陋的矛冲了过来。 野猪王的伤口此时就像一个泉眼,不停地涌出血,应该是血管破了。痛极之下,它终于松了嘴。景丽的手臂一解放,苏起立刻想带着她站起来。 然而野猪王被完全激发出凶性,竟不顾插在脖子上的刀刃,低着头用獠牙在景丽的侧腰戳了一下又一下。扶着木棍的张家宝就像随风摇摆的落叶。 “不要!”苏起目眦欲裂,奈何站不起来(他们要两人同时用力,依靠两条单臂的支撑才能站起来),只能将景丽往后拖。 “临兵斗者,临兵斗者……”张家宝习惯了念这句咒语给自己增加勇气。他左手持木棍一端,一个侧身冲跃将木棍掰弯少许,右掌前伸,在刀刃上顺了一下,立刻握住木棍的末头。 “长!给我长——” 只见张家宝弓臂仰腰,手持木棍的两端,摆出来一个锤山之势。肉眼不见,他右掌心的血液有一种明亮的绿,方圆十丈内木元素涌动,令木棍抵在野猪王伤口处的那一端疯狂生长。 “噗嗤!” 野猪王的另一侧脖子有寒光透出,刀子出来了,木棍也出来了。它的獠牙还在拱,但已经没什么力道了。它的脚步开始虚浮,剧烈地喘了几口气之后,终于缓缓倒下。 “倏!”刀子插进土里,沉重的尸体倒地,将木棍压断。而随着刚刚注入木棍的血液耗尽能量,木棍中的元素也开始逸散,木棍变成一条干瘪的薄皮软软地落下来。 “醒醒,你醒醒啊!”苏起用他的单臂摇着景丽的脸。 两人的头已经变回原形,而景丽昏了过去。她侧腰血肉模糊,伤口几乎连成一个大窟窿。 ------------ 052章 援助 张家宝上去探景丽的鼻息,却是气若游丝了。只见她伤口里有红白之物在搏动,动一下就流出一股血,看得人头皮发麻。 张家宝用剪子剪开她腰部的衣服,免得与伤口的血肉粘在一起。摊开右掌一看,刀划的口子已经不流血了,于是用刀尖扎向自己左腕的一条血管。血一下子滋出来,喂到景丽的腰腹伤口。 “这……有用吗?”苏起问。 “有用没用都得试试。”张家宝沉着道。他的血液能让草木疯长,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人恢复生机。 一边控制手腕,让流出的血均匀洒在伤口各处,一边冥想她的伤口止住血,肉长起来,伤口好起来。 施为了一阵,伤口处被一层淡绿的荧光覆盖,血果然不流了。但仅仅是止血而已,伤口并没有如张家宝想象的迅速愈合。 然后是景丽的手臂伤,张家宝握紧左拳,保持腕部血液的流出速度滴到上面。 她这条手臂,中间的筋肉被咬得像几条破布一样,不用想骨头肯定碎了。 苏起侧脸盯着从小与自己连体共生的人,流下两行泪来。他们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哪怕以前曾与一只豹子搏斗,被撕下皮肉,以他们的妖族血脉很快就能好了。她这次一定也要挺过来。 苏起对自己的连体是前所未有的恨,他的伤不重,却因为受制于躯体,什么忙也帮不上。 “好了,到你了。”张家宝忍住失血造成的头晕,将腕部的血滴落在苏起的胸膛。之前苏起正对野猪王的头,被它不断颠腾,胸膛被獠牙划了几道口子,还好不算严重。 苏起流泪,咬着嘴唇道:“别在我身上浪费了,我只求你救活她。” 张家宝瞥了他一眼,“别说话了,不用说我也会尽全力的。” 然而做完这些,张家宝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接下来的三天,景丽一直未苏醒,身体发热却手脚冰凉。 张家宝把自己想象成是景丽,需要什么措施她才不会那么难受。 他小心地将鹿皮一点点塞到她身下,以抵御地上的寒气。烧一锅开水,将一截木头中间挖空,做成杯状,给她喂水喝。水却下不去,从她口里溢出来。 张家宝只得含水在嘴里,用舌头抵开她舌根,缓缓地让水流进去。然后把备用衣服浸在热水里,拧干之后包住她的手脚,凉了再重新泡热。又从附近摘来一些浆果,捏出汁液喂她。 篝火是从来不断的,锅也是一直烧着。张家宝不是去找吃的,就是去找柴禾。但也不敢走远,怕有野兽偷袭他们两人。 为了补充元气,张家宝每天都吃很多肉,一旦景丽的伤口没了绿色光芒,就放自己的血养她的伤口。几天下来,他的手臂上不知割了多少道口子。 第一次割自己的时候,张家宝能果断下手,是因为刚与野猪王大战,未散的斗志和热血盖过了疼痛感。之后他每次“自·残”,都要先念诵若干遍九字真言。 景丽会频繁出汗,张家宝就用拧干的冒着热气的衣服,轻轻地擦拭她的脸蛋、颈部、胸膛和腋窝。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女人的身体。 灰色的毛只长到她的脖子和手臂,她的胸腹是很光滑和白皙的,看上去很美,但张家宝出奇地没生出任何亵渎之心。 景丽还溺便了,张家宝将她的裤子扒下来洗了,将底下的鹿皮擦拭干净。多余的衣服已经用来给她的上身保暖,于是把自己的棉褂子脱下来盖在她腿上。 苏起不能行动,排屎排尿自然也是张家宝帮忙。这张家小少爷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干这些事情。 夜晚的天气是挺冷的,张家宝只穿一件单衣,即使挨着篝火也是不住发抖,只好用麻袋裹住上身。野猪身上倒是有皮,但剥起来太麻烦,张家宝也不怎么会。 晚上他不敢睡,都是趁着白天苏起醒着的时候打个盹,又继续忙前忙后。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查看一下景丽的面色和伤口的情况。 苏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知道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张家宝的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第四天中午的时候,张家宝正在做饭,却见百步外的林子里有人影晃动。心里一紧,心想吃人怪来了他一个人怎打得过,懊恼自己百虑一失,没有早些在周围布下陷阱。 “不用管我们,你自己逃吧。”苏起道。 张家宝注视着林子里的动静,坚定地摇摇头。 那两个人影却是径直朝他们来了。是两名模样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男子,都身着兽皮,头戴虎首披盖。一人拿一把三头猎叉,另一人拿一支三棱长矛,警惕地对着张家宝等人。 张家宝也手持一根削尖的长棍,严阵以待。 “你们是何人?”两边同时说话。 旋即,那两人惊讶地对视,“竟然是活人?”他们爽朗大笑,放下了武器。 “没想到还有幸存的,还以为这一带就剩我们兄弟俩呢。”那名拿猎叉的男子道,“我们是三十里外碧落山王家村的猎户,你们从哪里来?” 张家宝舒了一口气,幸好不是吃人怪,说不定这下有救了。收起长棍道:“我们走了很远的路过来的,唉,说来也话长,在这里遇到了野兽。” “那是你杀的?”那名拿长矛的男子指着野猪王的尸体问。他们正是跟着野猪王的脚印过来的。 “侥幸。”张家宝点头,“但我的朋友也被它重伤了,请两位大哥帮帮我们。” 两名男子大为诧异。就连他们当猎人的也极少正面捕杀大孤猪,因为野猪性情暴烈,蛮力巨大,皮毛又常常蹭树脂和沙土,像盔甲般硬。尖刃刺它不死,就会激发它的凶性,将人撞倒在地,直到獠牙把人挑死为止。 他们是寻不到猎物才冒险过来想打野猪的主意,但如果看到是这么大的猪肯定掉头就跑。何况看这体型是猪王级别的,也不知这些少年是如何将它杀死。 猎户兄弟盯着野猪王的尸体好一番感叹,旋即随着张家宝上前,蹲下来查看景丽的伤势。 看到连体人并不怎么惊讶,反而是触目惊心的伤情令他们震惊和不解。腰侧的肌腱完全断裂,肠子被捅成一锅乱粥,破了好几个口,有的地方都快被挑断了。而且一点药都没用,居然还能吊着一口气? “几天了?”猎叉男子问,然后掏出一瓶药散,洒在景丽腰部和手臂的伤口上。这是他们猎户随身携带的专备野兽撕咬伤的药,有消炎止痛的作用。 “三天多了。”张家宝答道。 “不能拖了,这里风寒湿邪太重,伤口好得慢。”猎叉男子说着,拉上兄弟往林子里去,“我们去找草药,你赶紧做一个躺架,好抬到我们家去。” 张家宝便开始用镰刀砍树枝和藤条,两根粗壮一点的树枝作为主干,其余细一点短一点的作为横杆,用藤条一一绑接起来。再铺上厚厚的草垫,一个大号的担架就做成了。 在张家宝差不多做好的时候,猎人兄弟就回来了,带回好多不同种类的草药。靠山吃山,猎户人家哪个不懂一些治疗外伤骨伤的法子。 当下将几株草研碎调成药泥,敷在苏起景丽的伤口上,然后用衣服将伤口包扎起来。其中一种主药是叫做骨碎补的植物根茎,对骨肉创伤有莫大好处。 连着鹿皮将苏起景丽抬上躺架,由猎人兄弟一前一后担着。张家宝则用他们的武器作扁担,挑着野猪肉和其余物品,跟上他们的步伐。 ------------ 053章 猎人兄弟 担架上有重伤者,幸好猎人兄弟对附近很熟悉,专挑平坦的地方走。不过纵然他们力气不小,每走几里路也要停下来歇歇。 如此走走停停,还没到王家村,天就黑下来了。张家宝不想暴露自己会魔法这件事,用火镰子和燧石燃了火把,在前面照路。 走了三个时辰,到了碧落山。山坡上的路程更为费劲,把猎人兄弟累得够呛,腰疼胳膊酸的。张家宝挑着百来斤的东西,也是苦不堪言。 王家村就在前面,其实就是几幢木屋。木屋有四间大的,两间小的,大的两两相对,小的位于两侧,围成一个圈。 木屋群四周种满了一人多高的树,组成一道天然的围墙。走近一看,树上枝桠长满坚硬的锐刺。 猎人兄弟说,这种刺树叫“鸟不站”,专门种植用来防野兽和吃人怪的,也可以用于制作跌打创伤药。 刺树是外圈,还有一层内圈,是一排紧密地插在地上的削尖竹篱,有半人多高。两个圈相距有两米,中间的地面还用落叶堆掩蔽,布置了一些捕兽夹。 可以想象得到,当有弹跳力好的大型野兽跳跃闯过刺树丛的时候,就会被隐藏在绿叶后面的竹篱戳个透心凉。 不过猎人兄弟说,至今还未有野兽试图闯过刺树丛,只有捕兽夹曾夹到过几只小动物。这样布置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们让张家宝跟紧别乱走,这数十丈的区域还有不少机关和陷阱。 刺树丛中有两棵相距三米的高大杏树,以它们的树干为门柱,装有将近三米高的双扇木门。 门板上镶满倒插的木锥,中间有两道横杆插锁,下方有两根金属地销。 猎人兄弟四处观望了一下,才把门打开。一行人进去之后,关上门,从里面把横杆和地销插上。 门口入内斜对着一幢小木屋,屋旁一张皮垫子趴着一条无精打采的黑狼狗,毛又长又疏,看样子很老了。看到猎人兄弟回来,它微微摇了两下尾巴。看到生人,抬起了头,也不叫唤。 这幢小木屋是用来放工具杂物的,猎人兄弟让张家宝把东西放那儿。对面另外一幢小木屋则是烧饭的,野猪肉挂到那座屋檐的吊杆上。 正如猎人兄弟说的“只剩他们俩”,整个小村庄再无其他人。两间主木屋内做了土炕,他们平时同睡其中一个,把另一个给张家宝他们。 给苏起景丽烧好炕,喂了热水和药,已经是深夜了。猎人兄弟做了一顿红烧野猪肉,拿出一坛自酿老酒,招呼张家宝一起喝。 张家宝觉得这酒辣喉咙,除了能让身体暖和没别的稀罕,倒是放了调料的猪肉让他大快朵颐。猎人兄弟喝得酩酊大醉,又哭又笑、语无伦次地说起了王家村的往事。 张家宝前后联系了一番,总算弄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拿猎叉的男子叫王继虎,今年三十四,排行老二。拿长矛的叫王继豹,是老三,今年三十二。 他们祖祖辈辈都以打猎为生,到了上一代,父亲王时果自立门户,迁居到碧落山。与世无争,自给自足,繁衍生息。 衣食用度不成问题,偶尔需要用钱了,就拿一些山宝到数十里外的镇子上去换。这样的日子,虽然闷了些,但清静自在。 可能是王时果常年与野兽打交道,造就了一身血勇,体内阳刚之气太重。生的四个孩子都是带把的,分别取名叫做王继熊,王继虎,王继豹,王继狼。 王时果到了知天命的年岁,老大老二老三都已娶妻生子,只有老幺尚未成年。但他还想再娶一位夫人,如果还是生儿子就叫王继蟒,生了女儿就叫王继鹰。 可惜上天没让他完成这个心愿。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把房子全部弄塌了,好在草木之所压不死人,一家三代十八口人都活了下来。 王时果腿受伤了,行动不得,便让老幺王继狼去镇上打听情况,顺便看看亲戚家有没有伤亡,没死的就带到山里来避避。三个当哥哥的则留下来重建房屋。 过去好几天,王继狼才回来,带回一个战战兢兢的少女。他说几个叔伯家和姥姥家的房子全倒了,没见到人,在碎石堆中扒到一只冰冷的手,就没再往下扒了。 有人喊他帮忙救人,他便去了,救的对象正是这名少女的父母。只是人弄出来,却没气了。少女像失了魂似的,救援小队见她可怜,便将她带上。 几人昼夜不停,不寝不食地坚持救人。年少气盛的王继狼也被激发出一腔热血,何况队伍中还有一妙龄少女,是以不遗余力,挥洒血汗地跟着那些人。 只是,镇上的幸存者中有越来越多的人得了一种怪病,口吐白沫,疯疯癫癫的,很快就会死掉。镇里硕果仅存的一名大夫,光断胳膊断腿的伤患就够他忙的了,根本解决不了这种病症。后来大夫也得了这种病死了。 不停地有人死亡,王继狼心里害怕,趁救援小队不注意,偷偷带着少女跑了回来。 王时果听完,便知道那是一种会传染的瘟疫。大骂王继狼是不肖子,要将他和那名野女赶走。老夫人心疼幼子,涕泗横流,以命相逼来阻拦。 王时果看老幺和那少女身体并无异常,叹一声“罢也”,默认将他们留下。 那时候王继虎和王继豹不在,家里没粮,他们出去打猎了,让大哥在家主持房屋重建。几天之后他们回来,见到一地尸体,皆神情恐怖,嘴唇紫黑。 当头晴天霹雳,如遭雷击。地震都没把一家三代怎样,为什么在生计初兴的时候弄得个家毁人亡。 父母死了,老幺死了,所有妇孺也都死了。两人在半完工的木屋内见到呆若木鸡的大哥王继熊,他是惟一的活口。 任他们如何声嘶力竭地质问,王继熊就像傻了似的不说话。他们对他拳打脚踢,他也不反抗。 当继虎继豹两兄弟冷静下来后,发现大哥已经跑了,沉痛的两人开始着手掩埋亲人的尸体。两天之后,王继虎开始头疼,时时呕吐。 王继豹终于知道这是一场瘟疫,但不是所有人都会感染,体质越强的生还几率越高。他疯狂地带着二哥到山林里找草药,不管什么种类都往他嘴里塞。一场发烧之后,王继虎竟然好了。 可是大哥已经不在了。他们不该情绪失控地质问处于极度悲伤中的大哥,更不应该打他。 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老二老三痛定思痛,继续建造家园,相依为命。 后来有一次,他们想去镇上,看能不能找到大哥,却在路上见到一个人在吃地上的腐尸。 这吃人的人模样恐怖,灰色的眼珠没有一点神光,张开黑色的嘴唇露出尖牙,向他们咆哮。它的指甲也又长又锐利。 怪物扑过来想吃他们,两人不得已用武器与之搏斗。它的生命力很顽强,身上数十处伤口,黑血流了一地也不死。王继豹用长矛挑断它的脖子才毙命。 两人意识到,外面的幸存之人已经变了,怎么变的不清楚,应该跟瘟疫有关。但一头吃人怪就如此难对付,远处好像还有几个人影向他们奔来,只好打消去找大哥的念头,连忙往森林里跑。 回去之后他们加强了木屋群周围的防御,且只在附近的区域活动,不敢走远。不管去打猎还是去干别的,都是同进同出,生怕唯一的亲人遭遇不测。 如此小心又孤苦地过了六七年。每到夜深的时候兄弟俩就会想起亲人们的死状,和大哥那绝望的眼神。除了互相拥抱痛哭,就只有远处的兽嗥陪着他们。 张家宝问为什么吃人怪不在森林里出现,猎人兄弟说森林里有神灵。他们的父亲王时果年轻时曾有过惊鸿一瞥,但问他那头神灵长什么样,他却从来不说。 ------------ 054章 武器库 汹涌一分悲,畅饮一樽醉,猎人兄弟喝得不省人事。张家宝将他们扶上床铺,收拾了酒菜后,躺在苏起景丽的炕边,方便照料他们。 次日给景丽解开伤口包扎,药渣与污秽的血水已和成一坨烂泥。小心翼翼地将之祛除,发现有些肌肉组织溃烂发脓,包括一截肠子。 景丽被弄得痛醒了,发出嘶哑的哀嚎,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但更痛的事在后面,猎人将一种香草熬成药给她灌下去,她便处于半晕状态。 然后张家宝就看到他们像对待牲口一样,用各种工具给景丽剜掉烂肉,剪掉那截肿大发黄的肠子,用针线缝合起来。 哪怕景丽已经被降低了痛觉,还是叫得撕心裂肺。张家宝和王继豹从两边按住她的身体,让她不乱动弹,看得是心惊胆战。 王继虎看她的手臂破烂得不成样子,怕是好不了,建议她锯掉。景丽痛苦又执着地摇头。王继虎只好将她碎成条的手臂肌肉理了一下,能缝的地方就缝起来,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伤口处铺上一层干净的纱布,撒上止痛散和续骨造肉的药泥,再包扎起来。过了一会,景丽沉沉睡去。 苏起的伤口就好处理多了,稍作清理,缝合上药即可。他不愿意喝那种降低感觉的汤药,说景丽承受了多少,他也要承受多少,处理伤口的过程中愣是咬牙一声没哼。 弄完这一切,一天就差不多过去了。主刀的王继虎疲惫之极,连饭也没吃就去睡。 接下来的日子,猎人兄弟白天出去采草药、找野果和野菜。甚至还去了先前的地方,野猪王的尸体已不知被何种野兽吃得七七八八,只取了它两条大棒骨。又抓了两只山鸡,用来做补元气的汤。 张家宝则留下来守家和照顾病人,他每天趁猎人兄弟不在时,就放一小碗自己的血,逼着景丽喝下去。渐渐地,景丽心中发生了一些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变化。 景丽想排尿时,咳嗽一声,又假装睡着,张家宝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掀起被子遮挡,用一个特制的木盘子塞到她屁股底下,听到“滋滋”的声音结束,就接出一大盘淡黄的尿来。然后……扬着头用洗净的布给她擦干净。 每到这时候,总能看到景丽埋着脸,眼皮快速颤动。 她尿得很频繁,因为不能进食,都是喝汤水。夜间每隔半个时辰张家宝就要起来给她接一次。 两三天给他们换一次药。换了几次之后,王继虎惊奇地发现,景丽的伤口好得飞快,碎裂的臂骨竟然愈合了,只是错了位。用巧妙的手法一拧,将它复位了。 这样重的伤,寻常人就算不死,没有小半年也好不了。然而看景丽恢复的情况,不出一个月就能下地走路。猎人归因于她的特殊形貌,猜想这对连体人有妖族血脉。 苏起景丽却知道,他们的血脉没有这么强大,是张家宝的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期间猎人兄弟把他们的四轮板车拆了,无事就在院子里“叮叮当当”敲打,不知在弄什么。 二十多天后,景丽伤口初愈,第一次站了起来。不过还是很虚弱,手臂能动,但没力气。 张家宝正和他们在屋里吃一种叫覆盆子的药果,王继豹进来,神秘兮兮地将他们带到那座一直上锁的木屋。 此时屋门已经开了,王继虎在里面,有几个盖着黑布的木制竖架。王继虎扯掉黑布,屋内霎时寒光大作,诸般武器一一亮相,刀枪剑斧应有尽有。 这木屋竟是一座武器库。 猎人兄弟说他们的父亲隐居深山,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收集奇巧兵器,经常一个人静静把玩。耳濡目染下,四兄弟也养成了同样的爱好,以致家里的各式兵器越积越多。 “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随便挑吧。”王继虎豪气地大手一挥。他们已得知张家宝他们要往西而去,西边五百里有一座无量山,山上就是大名鼎鼎的无量剑宗。 这个去处,倒也符合他们对张家宝等人修真者身份的猜测。但英州已成为一片魔地,离开这片山林便万分凶险,怎能没利器防身。 “这是三尖两刃伏魔刀,长七尺一寸,重十二斤,乃以一具虎骨托药铺老掌柜辗转购来。”王继虎指着挂在木架上的兵器一一介绍。 “这是龙马落阵枭首铲,月牙头,斧作柄,长六尺八寸,重十四斤,乃以一株百年血灵芝与武备院匠人私换。” “这是雾中寒芒飞火枪,以火·药填之,可爆炽热火星如漫天流萤,杀敌人个措手不及……” “这是……” “这些都太长了。”张家宝打断道。他的个子不够,苏起景丽的形体不便,长兵器不适合他们。 “也是,”王继虎笑着摸摸头,“我们与野兽搏命的,倒是钟爱长兵。” 苏起环目四顾,看到一把宽刃刀时,眼前一亮。上去拿了起来,掂了两下,道:“不够重,也还算趁手。” “这可不轻了,直刃阔头斩·马·刀,长三尺三,重十八斤,用一对熊掌加一件狐皮换来的。不过这把刀没有鞘。”王继虎说。 “小宝,帮我把大棒骨拿来。”苏起摸着刀锋出神道。 张家宝便回屋将两根大棒骨拿来,放了一根在木凳上。苏起用了五成力挥刀一砍,连骨带凳断为两截。 “好利!”苏起惊叹。如果与野猪王搏斗那会有这把刀,也不至于让景丽受这么严重的伤了。 景丽则看上了一把形态细长的剑,让张家宝将它从剑鞘中拔出来。此剑三尺长,二指宽,寒光冷冽,剑身上的纹路若星空回云。 “我喜欢它。”景丽表态。 “拿走便是。”王继虎笑言,“这是凤眉一字流光剑,用十斤名贵药材换来的,是无量剑宗十大名剑仿品中的佳品。重三斤八两,正合女性用。” “斩·马·刀和这把剑对砍,谁会断?”张家宝好奇道。 “改天你们不想要的时候可以试试。”王继虎拍拍张家宝的肩膀。然后他又拿出一面宽一尺半,高两尺的黑铁刺盾。 这种盾曾是中原的一位官商给他的护院们特意定制的,盾面上铸有横六竖八共四十八根两寸铁锥,能防能攻,甚是强悍。 造器方多做了一些,流到市面,被他们买来。前几天花了一些工夫改造这面盾的握柄,以适合苏起景丽的连臂。 “你要什么?”王继虎问。苏起景丽已装备齐全,就差张家宝了。 木棍的杀伤力太低,就算有树神源种的能力也未必能屡奏奇效。张家宝想了想,没有长度中等的兵器了,便拿了那支飞火枪。 “这里面的火·药不知还能用不能用,没多余的了。”王继虎提醒道。 “没事,”张家宝拿着枪比划了两下,“能戳人就行。”这长枪重八斤,长近七尺,对于害怕近战的他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何不看看抽屉里都有什么。”王继虎笑着朝木架底下一扬头。 张家宝这才注意到木架的底座有抽屉,走过去一一打开,发现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个八寸长,手腕粗细的圆形铁筒,筒内有七根小管,中间一个,周围均匀排布六个。 王继虎说这是七煞袖箭,是一种十分出色的暗器。体型小巧,可以缚于小臂上,藏在袖子里,得名袖箭。内里装有弹簧,机括一按,便有锐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既准且易,难以防范。 第二样是个护腕模样的皮套子。王继虎说这叫手甲刃,已经有些年份了。他的爷爷以前认识一名将军,交情颇深,那将军经常送他一些从樱絮岛流寇手中得来的战利品。这手甲刃便是其中之一。 也是穿戴在小臂上,其套入拇指处有个机关,按之有半尺白刃从皮套内层乍然而出。可用于偷袭,也可用于近身搏斗。但触动机关时要注意手背回屈,不然会被戳穿手掌。 第三样叫甩炮,是一种鸭蛋大的空心铅丸,共有三个。内里具体构造不知,但只要受到剧烈碰撞,它就会爆炸。据说会爆出漫天的锋利铁屑,令方圆十丈内的生物千疮百孔。 此物价格十分昂贵,从黑市购来的,三颗就要50银元。猎户一家至今没试爆来验证它是真是假。 “可以随便拿吗?”张家宝搓着手问。 王继虎点点头。 张家宝便拿了前面两样。左藏七煞箭,右套手甲刃,身前横挺飞火枪。一种自信感和安全感油然而生。那甩炮他没拿,怕什么时候就在身上爆炸了。 “你们不拿点什么吗?”张家宝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贪了,没给猎人兄弟留些好东西。 “器多眼杂,我们用自己熟悉的就好。”王继虎道。他的表情局促起来,看向一直未说话的王继豹。 “二哥看我做甚?你说便是了。”王继豹翻了个白眼。 “这个……嘿嘿,小宝啊,你看……”王继虎变得扭扭捏捏的。 张家宝眼珠咕噜一转,道:“你想让我们一起去找你们的大哥吧?” “嘿嘿,这都被你猜到了。”王继虎露出一口黄牙。 “好。”张家宝一口答应。不用问苏起景丽也知道他们肯定愿意去的。 “那太好了!放心,我们只是尽一下心意,去镇上找找,找不到就算了。” 然后继虎继豹带他们去院子里看这几天的杰作。 是一辆怪模怪样的平板车。四个木轮子,架着一张两米宽,三米长的木板。木板上开了四个孔,前面两个成一排,中间只有独立的一个,这三个孔都是一肩宽的方形,最后面的则是长方形。每个孔前面都竖着两块到腹部高的直角木板,木板垂直朝前,最上端有一段突出来的握柄。 “这是什么?”张家宝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我们对付吃人怪的战车。”王继虎说,“等小苏和小丽伤好了,我就把院子的木门拆下来,盖成车厢。我们站在那几个孔里推着车走,躲在遍布锥刺的车壳子里,会安全很多。” 张家宝噗嗤一笑,“那岂不是变成了缩头乌龟?” “没办法,我们与吃人怪交过手,它们没那么好对付。” 苏起景丽也是凝重地点头。 ------------ 055章 战车阵 接下来的日子,苏起景丽继续养伤,张家宝则是后勤总管,洗衣做饭,挑水砍柴,煎药熬汤。 景丽已经不需要他的血液了,行动一天比一天利索,只是在转动腰部时会有扯紧的疼痛感。手臂也能稍微弯曲,拿起一些比较轻的东西。 张家宝每天都会抽出大量时间熟悉他的几样兵器。飞火枪比他身高长太多,枪术也不同于棍法,王继豹便以使用长矛的经验教他主练一招中平扎枪。 而猎人兄弟的任务是为出行做充足的准备,比如腊了上百斤的烟熏肉,用软藤、棕榈叶和兽皮做了几只靴子,其中给苏起景丽连腿穿的那只还是特制大号的。因为躲在战车里行走看不到脚下,脚掌没有防护的东西可不行。 然后还去森林里找到一种叫见血封喉的树,取了一竹筒它的汁液。这种汁液含有剧毒,不论人畜,伤口触之很快便窒息而亡。最适合涂抹在兵器上使用。 伤口拆线之后过了十多天,苏起景丽恢复得差不多了。猎人兄弟把院子的木门拆了下来,量好尺寸锯成数块,装在战车的顶面和前后左右四面。 四面竖板的高度离地七尺多,比人的身高加上车子底板离地的高度再高一点,这样人就可以站在底板上而不会碰到车顶。 四面竖板在胸口的高度上有一尺宽的环形开口,左右两侧的开口各有十几根木棍加固,前后则没有。 这样既有了无死角的视野,也增加了安全性,还能让他们从前面或者后面对外攻击。 左右两侧的竖板是完全固定的,前后竖板开口以下那部分只有一边固定,另一边在内侧装有简易而牢固的木杠锁,方便进出和逃生。顶板的中间也开有一个比肩略宽的逃生口。 顶板和四面竖板上都糊了一层对应木锥开好孔的桐油布,用以防雨。猎人兄弟想得很周全,为了找材料可谓是煞费苦心。 车里的空间很大,足够放很多的东西,食物、衣被、工具、武器,不在话下。晚上睡觉的时候,用木板把站位孔盖上,就可以躺在车里。 张家宝还用他的长枪打下院门杏树初熟的果子,装了一大箩筐,说他们的食物要荤素搭配。也不知他是去涉险,还是去旅行的。 一切准备妥当,就是试车了。 中间的站位孔原本是留给张家宝的,但再想一步,这个位置是战车阵的主攻位,可以方便地用长兵攻击前面或者后面的来犯之敌。 猎人兄弟此前已知道张家宝其实没什么武力,能杀野猪王纯属凑巧。于是王继虎让王继豹站在中间。 王继虎站左前方,是战车阵的指挥人;张家宝站右前;连体人苏起景丽站后方。 站定,锁门。众人一阵尴尬,缩在这既不是拉车又不是推车的车壳子里,膝盖以下露在外面,像是没穿裤子似的。 “咳咳。”王继虎咳嗽一声,“听我口令,双手扶在角板握柄上,我数三声同时开始走,步宽保持在一尺半左右。” “一,二,三,走!” “跟着我的步伐,不要太快或者太慢!” 虽然整个战车物品连车体加起来有两三千斤,但众人推着不觉得重。除了开始时有人慢了一拍,后腿被站位孔边缘磕了一下,后面就能同步行进了。 加速、转弯、急刹、后倒,试了都没问题。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快就掌握了。 然后又练了一个冲锋的战术,就是一起快速奔跑,战车达到一定速度后,王继虎一声令下,全部人同时将脚缩到车内,用扶在角板握柄上的手支撑身体重量。 张家宝觉得,这个冲锋的玩法是最爽的,比坐魔动车还有趣。 “好了,过了今夜,明天出发。”王继虎道,心里有些落寞。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明天就要离开了。它变不回去了,他们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 第二天一早,众人在院子里集合。有人神清气爽,有人一夜未眠。 “都带齐东西了啊。”王继虎提醒大家。他把武器库里的三枚甩炮用软草和布包起来,也放进战车里。 “二哥,狗呢?”王继豹指着那条一直趴在皮垫子上的黑狼狗问。 “反正它也快老死了,就让它留在这吧。”王继虎眉头微皱,“给它留些肉块就是。” 这条狗陪了他们十多年了,与四兄弟一起打过猎,跟他们一家一起经历过地震,也见证过一家三代的其乐融融。 王继豹的儿子在世时很喜欢它。自从王家人集体病死之后,它的性情就变了,变得暮气沉沉,也不再去打猎。有时候猎人兄弟忘了喂它,它也不叫唤。仿佛看淡了生死,之所以活着是因为有人还记得它。 王继豹终究舍不得,这次没听哥哥的,将它抱到车上。王继虎笑了一下,他自然知道三弟的性子。 “出发!目的地,东北八十里,碧落镇!” 碧落镇在碧落山的另一边,但不能走直线过去,因为山路崎岖,战车走得不方便。要先下山,走平坦的路绕过去。 以他们的步速,一个时辰能走二十里。走快一点,晚上就能到了。张家宝会享受,用一只手推着角板握柄,另一只手拿着杏子啃吃起来,一路上已吃了五六个。 “你是怎么和师父分开的?”王继虎见他无聊的样子,便开始找话题。 “我是南方人,从小被师父领养的。他老人家带我来英州,因为一些事失散了。”张家宝随便编了个理由,因为真正说起来太长也太离奇了,别人听了不会相信。 “哦,怪不得是南方口音。”王继虎笑道,“他对你一定很好吧,看你的样子,以前的生活是吃穿不愁。” 张家宝傻笑着回应,心里却想:“屁,我和他才见过一面,而且还把他当作坏人恨了六年。” “这次要是找不到大哥,我们兄弟二人就跟你们去无量剑宗混了。希望你师父不是被困在那儿。”王继虎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走了很长一段没看到野兽,更别提吃人怪了。张家宝觉得车里有些闷,提议人出来推着车走。王继虎说战车阵需要多多熟悉,没答应。 于是张家宝提出一个新奇的玩法,那就是一只脚踩在底板上,另一只脚点地划行。 众人试了一下,都觉得挺好玩。五只露出车底的脚在地面上一蹬,缩回去,战车就往前滑一段。慢下来之后,又冒出五只脚,再一蹬,车子又变快了。 要是连续蹬几下,战车就会走得很快,有冲锋之势,而且单脚落地很灵活,不像奔跑冲锋时要等战车慢下来才能让双脚落地。不过这个动作累膝盖,蹬一会儿就要换另一只脚。 当天晚上到了碧落镇。众人出到车外,黑狼狗也跟着下来了。他们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探查。 当年这个镇子有两万人口,是著名的野兽皮毛和药材集散地。如今大街上只见一堆堆碎石烂瓦,参差不齐的断墙根;斜插横躺的腐朽房梁,用手指轻轻一戳,就可以穿透它的木壳;落地蒙尘的半截招牌,将上面的浮灰抖去,便是一段段曾经的市井往事。 黑暗的夜幕中似乎有一层淡红的血色,不知是错觉还是众人的心理作用。 “不对,找了这么久怎么没发现人的骨头?”苏起皱眉道。 “也许都被吃人怪吃了,”王继虎说,“它们不种地也不养家畜,这么多年肯定饿极。” 众人找了一个时辰,都快把碧落镇翻遍,并没有找到继虎继豹的大哥。四周安静得可怕,鸟叫声也没有。 “快看!那里有光!”张家宝指着不远处一座半塌的房子叫道,那房子二楼的窗户有朦胧黄光,有一双手的影子。 众人的神情瞬间凝重。 “嘘!”王继虎做个噤声的手势,在前面带路。每个人都跟做贼般走得静悄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二哥,我在前面吧。”到了房子门前,王继豹小声地说。木门上贴着的红纸门神已经变成白色,只剩下耷拉下来的一角。王继豹用他的长矛顶着门慢慢施力,门很容易就被捅开了。 对面右侧有一道通往二楼的狭窄木梯,有忽明忽暗的光亮照下来。左边堵着一堆砖石,这半边的房子倒了。 一阵风从屋里吹出来,让张家宝打了个哆嗦。他不自觉地躲到苏起景丽后面。 “等等!让黑风在前面!”王继虎把黑狼狗推上去带路。 几个人走在木梯上,“嘎吱嘎吱”作响,好像梯子随时会断掉。二楼传来光亮处却一直没动静。 黑狼狗是第一个上到二楼,王继豹是第二个。在楼梯口拐角往前走两步,王继豹见到一间女子的闺房。 一张小巧的圆桌上摆着孤伶伶的落泪红烛,檀木雕花床的纱帐往两边打开,一名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坐在梳妆台上,背对着他,两只手在耳朵上不知弄着什么。 “汪、汪!”黑狼狗吠叫,又呜咽着往后退。 那女子转过身来,是一张白皙的瓜子脸。眼眶里没有东西,只流出两注血,变成她嘴唇上的胭脂。她的手从耳朵上挪开,在耳垂下竟用铁丝挂着她的眼球! 王继豹浑身汗毛炸起。 女子似乎一直在笑,笑容很僵硬,露出的牙齿沾满了血。此时她面对王继豹,在另一只耳朵上穿她的眼球耳坠。嘴巴没动,却说话了。 “好看吗?” ------------ 056章 红衣鬼 眼珠坠子在摇摆,破洞白纸般的脸染血无声。周围变得寂静,只有昏黄的光从纸窗照进来。 王继豹忽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房间里,又好像他一直就住在这个房间。这里的一切物品是那样熟悉。 有印象了,明天就是他出嫁的日子,嫁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虽然总感觉怪怪的,但心里更多的是忐忑。 他已偷偷穿上了嫁衣,此时正坐在梳妆台的凳子上,端详着镜中豆蔻年华的容颜。多白嫩多好看的一张脸啊,怕它老了,又怕未来夫君不满意。可惜买不到馥芷林上佳的胭脂水粉和首饰。 阁楼深闺,红妆佳人,托腮自赏,愁思绵绵。 身下凳子剧烈起伏,王继豹随着凳子摔倒。爬起来时,半边房子塌了。他似乎想起来有很重要的人被压在那堆碎石头里。跑到楼下,街上的人不是在爬就是在跑,不知道在干什么。地下传来好多哭声。没人愿意帮他。 他一个人扒着石堆,但很重,抬不起来。不一会,他的手就流血了。 等了很久很久,他已经累瘫在地上。终于有几个男的过来帮他,其中还有他的弟弟王继狼。王继豹见到弟弟很高兴,想喊出来但怎么也说不出话。 几个男人忙了好一阵,两张断了气的陌生面孔被抬出来。王继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伤心。 男人们道一声“白忙活”,走了。四弟过来拉住他,让他跟他们一起。 王继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走路的时候摔了几跤,没觉得痛。那些男人蹲在一堆石块上,对他大声说话,好像在叫他一起挖。他听到了,但是没动。 几天之后,四弟趁着那几个男人累得睡着,带他进了山。 王继豹回到了熟悉的王家。他很高兴,但不知为什么躺在床上的父亲反应很激烈,一直在骂他,要把他赶走。 母亲跪下了,给他磕头。于是王继豹留在家里了。 过了一夜,全家人开始头晕呕吐,说胡话。只有大哥无事,他急急如热锅蚁,尝尽办法施救,顾此失彼,但没有效用。他哭嚎着跟王继豹说了些什么,但王继豹听不清,只是在他旁边站着。然后他破声大骂。 第二天的时候,女人们和年纪小的很多都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第三天,四弟也死了,晚上的时候,父亲躺在大哥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大哥疯狂地打王继豹,打得他头破血流,浑身疼痛。最后不打了,指着门重复地吼一个字。王继豹看懂了,那个字的口型是“滚”。 走的时候看了大哥一眼,他默默地坐在地板上。 王继豹不知要去哪里,顺着原路回到那片废墟,找到先前那几个男人。好像只能找他们了。 男人只剩下两个,一个没穿鞋子,一个没穿上衣,背上有一片片黑灰。其余人都倒在地,跟王家人一样的死状。他们已经不挖碎房子了,坐在一块石板上。 “你回来了。跟你偷·奸那小子呢?” “被打成这样,回来找我们。” “叫你挖,你不挖。不是只有你死光了亲人。” “你说话呀,怎么不说话?” “傻子。” “瘟病怎么没弄死你。” 赤脚男和裸·背男的嘴唇不停地动,王继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一直站着不说话。他们用石头砸他,有一块正中额头,王继豹往后摔倒。 他们将王继豹拖回那栋半塌的房子,那是王继豹意识中的家。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王继豹的双手被绳子绑在床柱上。他看到他们将先前一起挖石堆的伙伴尸体,一具具抬进房间里。 白天的时候,两个男人在外面游荡,晚上会带回来一些又脏又馊的吃食,会分给王继豹一点。 有一天他们什么都没带回来,而且受伤了,看样子很生气。他们撕烂了王继豹的嫁衣,狠狠地蹂躏他。 王继豹觉得下身撕裂般的痛,但又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从那天开始,他每次看到两个男人回来都会露出傻笑。 连续两天没带回来东西了。这天晚上赤脚男和裸·背男没动那件盖在王继豹身上的破烂嫁衣,而是生了火,将房间里一具已经开始发臭的尸体切了烤。 丢了几块肉给王继豹,王继豹没吃,傻笑着说出长久以来的第一句话:“你们吃人。” 裸·背男想打他,赤脚男拦住了。从那天起他们白天也不出去了,饿了就吃尸体,困了就睡觉,想了就拿掉王继豹身上的嫁衣,骑在他身上。 但王继豹一直不吃他们给的肉。他们生气,将他父母的尸身拖上来烤了。王继豹还是傻笑,盯着他们吃。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男人的瞳孔颜色越来越淡,嘴唇颜色越来越深。他们已经懒得烤了,直接趴在地上生吃腐尸。 王继豹快饿死了,一直盯着他们,仅剩的力气用来傻笑,和用虚弱的声音对他们说:“你们吃人。” 男人终于受不了他的目光,将他的眼睛挖了,最后一次掀掉他的嫁衣,在他身上用力。王继豹的眼睛很疼,但没叫。嫁衣已经脏臭得不再是红色了吧,或许纸窗透进来的光依然是昏黄的,可是他已经看不见了。 赤脚男和裸·背男在他身上用完力气,趴了一会,开始咬他,吃他的肉。 真的很痛。王继豹用手摸着他们咬出的伤口,已经流不出多少血了。人间原来是黑暗的,可是为什么不甘心离开。 这个噩梦很长,但在王继豹脑海里只是一瞬间。张家宝等人还在木梯拾级而上,只见阁楼上光亮一灭,王继豹就发出不似人声的怪叫,在房间门口转过身来,用他的长矛抽打木梯,嘴里不停地说着:“你们吃人……你们吃人……”。 跟在他后面的王继虎差点被长矛扫到,往后急退了一下,撞到苏起景丽,压到张家宝,众人皆摔下木梯。 王继豹扔下长矛,手举到面前屈指成爪,尖锐地叫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他好像要挖掉自己的眼珠子,但有一股力量在抗拒,让他的手颤抖着僵持。 王继虎大骇,但是梯子有几层木板被打断了,他们一下子上不去。 千钧万发之际,张家宝想起来师兄给的葫芦,幸好一直都是随身携带。用葫芦口对着王继豹,念诵咒语,只见王继豹的脑袋不停摇晃,双手撕扯自己的头发,口中发出刺破黑夜的凄厉叫声。 半晌,一个红色鬼影从王继豹体表浮出,被吸进葫芦里。 王继虎没心思问张家宝如何会此法术,连忙上到阁楼查看倒下来的弟弟。掐了一会人中,王继豹醒了,冷汗湿透衣服,手脚发抖,口不能言。 苏起景丽和张家宝侧身探到房门,用火把往里一照,整个房间都是灰尘和蜘蛛网。桌子上有一根没烧完的蜡烛,床脚下有一团绳子和几块碎布,都烂得不成形了。屋子里有股说不清的恶臭。 就在这时,张家宝拿在手上的葫芦突然爆了,一团白光闪进他脑袋里。 ------------ 057章 遇袭 “哎呀!”张家宝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吓了一跳,拿着葫芦的手麻疼麻疼的,幸好没受伤。可惜了这捉鬼宝器,变成一地碎片。 张家宝拨弄那些碎片,部分有复杂的纹路。可能吸进去的鬼就是被这些纹路度化或者消灭了。他将碎片收集起来,看找到师父后有没有办法复原。 “刚刚好像有东西跑进你脑袋。”苏起景丽提醒道。 “嗯?不会是那只鬼吧?”张家宝一激灵。怪不得他觉得脑子里怪怪的,好像有一道藏得很深的原始的求生意念。 “出来!你给我出来!”张家宝侧着脑袋用手掌拍自己的太阳穴。 无论他怎么弄,刚才进去的那团白光就是不出来。张家宝能感觉到它在瑟瑟发抖。 “算了,找到师父自然能把它弄出来。”张家宝便不去管脑袋里的异物,目前看来它不影响他的神智。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我变成一个女子……在这个房间……被人吃了。”王继豹终于镇定下来,能说话了。 那个梦,或者说幻相,很真实。王继豹如身临其境般,先是在临婚之日遭遇地震,失去双亲;跟随几个陌生男人,见到了地狱般的人间废景,见到了很多人的死亡;被一个少年带回陌生的家,然后那一大家子全死了,剩一个活口殴打她;回到废墟找先前相处过的几个男人,被当成傻子一样虐待、凌·辱,最后被生吃而死。 这些属于那名女子的记忆已印在王继豹的灵魂里,一辈子挥之不去。一幅幅带着大恐怖和无尽绝望的画面会伴随他的余生。 “我们连夜走吧……就算大哥还活着,也不会在这个镇上了。”王继豹虚弱地说。在众人的帮助下下了木梯,走出这幢诡异的房子。 “二哥,火把给我。”王继豹说。众人脚步稍停。 他拿着火把燎房子的各个角落,最后在楼下朝纸窗一扔。不一会,房子熊熊燃烧起来。 王继豹面朝那冲天的火光跪下,一拜再拜,嚎啕大哭。众人不解,他内心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跪拜。 拜那个惨死的女人?拜那段令人发指的岁月?拜这无道的人间?好像都有,又好像不全是。 神陷祂的子民于囹圄,没收他们的灵魂,刑罚他们的肉身。即便这样,我还是愿意扎根在这黑暗中,开出一朵无罪之花。王继豹依稀读懂了那名女子最后的念头,或许这才是他跪拜的原因。 仪式以外的跪有两种,一种是被欺负怕了,一种是被某种境界折服了心灵,而这种境界是跪拜者无论如何达不到的。前者可怜,后者可敬,王继豹属于后者。 众人不打算在这留宿,在战车车头装了两支火把,连夜出发。王继豹走路的时候腿一直发抖,于是让他躺在车里。这样脚力少了,车重大了,便走得慢了些,花了两个时辰才拐回先前的道上,往西而去。 王继虎说再走一百里就出这片森林了,有一条官道通往雁陵府,过了雁陵府就是无量山。越靠近森林边缘就越危险,必须维持好体力,明天到了雁陵府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众人草草吃了些东西,在一处林地过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张家宝感知到脑袋里那只类似魂魄的东西还在,一直缩藏,没有异动。王继豹恢复了平静,变得更加沉默,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从白天走到傍晚,没遇到任何野兽袭击。战车就像一只巨龟和一只巨型刺猬的结合体,老虎见了也要让路。 又走了一阵,见到一条小溪。车上的水快喝完了,众人停下来,用坛子罐子等器皿去取水,顺便稍作歇息。 这片地方视野开阔,三面都是稀疏的树林,只有一面是半人多高的蒿草丛,只要警惕一点就没问题。于是生了堆篝火取暖,围圈而坐,就着杏子吃水煮烟熏肉。 “哎哟喂啊,走了一天,累死了。”张家宝坐下来,舒服地呻·吟一声。他不着急吃东西,因为在车内边走边吃,已经饱了。把靴子脱下来,捏自己的小腿。 “你不吃的话,看着点那片草丛。”王继虎边说边吃肉喝酒。家里仅剩的两坛酒都带了,其他人都不喝,他便舀了一盅出来独饮。 “哦。”张家宝应道。像小鸡啄米似的一会低头抠脚丫,一会抬头看那片草丛。但更多的是回头看自己身后,尽管苏起景丽就坐在他侧面,一直注意着他的后方。 “话说,你们觉得吃人怪是怎么变的。”王继虎咂了一口酒,问道。 “吃了感染瘟疫而死的腐尸。”一直沉默的王继豹突然阴森森地说话,“那个女鬼告诉我的。” 景丽听楞了,刚滑进喉咙的肉仿佛就是腐臭的人肉,让她禁不住干呕。他们只知道吃人怪跟瘟疫有关,但跑进森林之后一直不缺肉食,哪里想象得到饥饿和绝望的人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张家宝倒觉得很平常,他抠完了最后一条脚趾缝,正缩着头闻手指上那让人欲罢不能的气味。斜目盯着那片密密的草丛,自己嗅完不过瘾,还给黑风嗅,显得贼眉鼠眼的。黑风正在吃王继虎撕给它的肉,张家宝的食指凑上去,它动了下鼻子,把头扭到一边。 忽然张家宝瞄到草丛里边好像有几撮草动了一下,连忙把靴子穿起来,同时叫喊道:“警戒警戒,草里有东西!” 众人一下子全部站起来,手握兵器注视那片草丛。好半晌,没看到任何动静。 “小宝,你是不是看走眼了。”王继虎问。 “不知道,也有可能。”张家宝说,“现在走吗?” 王继虎看了一眼地上那盅还剩一半的酒,道:“才刚坐下,再歇一会。说不定是草里的小动物,如果是大型生物,会把草压变形的。” 众人刚准备坐下,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分明见到草丛边缘有一簇往两边分。 “准备战斗!”王继虎吼道,“小宝和小苏小丽警戒树林里面,以防声东击西!” 背靠背围成圆阵,所有人按照王继虎的口令摆出防御姿势,神情严肃。 “唰!” 一只生物破开草丛,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转移到那边。凝目一看,却是只灰兔子,往树林里蹿去。 “虚惊一场!”王继虎抚了下胸口。其他人也松了口气。 不过这下也没心情歇坐了。王继虎一口喝完剩下的酒,招呼他们将肉食、坛罐、锅等物品搬上,灭了篝火,准备上车。 “唰!” 又是一声破风之响,然后听到黑风的汪叫。众人正在车上整理物品,闻声抬头,惊见它与一只人形生物咬成一团,不一会就开始呜咽。 殿后的苏起景丽还未上车,早已冲上去搏斗。趁着那吃人怪在与黑风对咬,苏起用他的斩·马刀砍它的后背,景丽用她的流光剑刺它脖子和胸腹。吃人怪放弃黑风,一声野兽般的啸林怒吼,以四肢疾爬,向他们扑来。 苏起景丽连忙用刺盾斜下一轰,正中它面门。一刀一剑分别捅穿它两肩,将它钉在地上。车上三人也提着兵器,赶上来施援。 猎叉、长矛和长枪对着它的身躯一阵乱捅,几十下后,它的上半身变成一堆烂肉,才停止挣扎,但灰色的眼珠子还在动。 苏起将刀拔出,砍掉它的头,喷出一注黑血,它才彻底死掉。暴睁的眼睛布满黑色的血丝,两片黑色的嘴唇张大到极致,露出四颗半寸长的尖牙,如恶鬼面相。 ------------ 058章 黑风之死 继虎继豹和苏起景丽却发现,这只吃人怪比当年见到的长得更不像人。 躯干变长了,四肢变得更粗壮,直立行走变成野兽般的爬行;全身皮肤可见鼓起来的乱枝般伸展的黑色血管,没有任何毛发;头皮上亦可见血管,凸起来像很多条扭来扭去连着的细蚯蚓。 “没有受伤吧?”王继虎问苏起景丽。 “没有。”苏起景丽有三样兵器在手,这吃人怪连他们的衣角都没碰到。 “二哥,黑风快撑不住了。”蹲在黑狼狗身旁的王继豹叫道。 众人过去一看,只见它脖子被咬掉一块肉,身上有几处抓伤,往外冒着血水,身体不停抽搐。 “把它带上吧,它能活多久我们就照顾它多久。”王继虎说。不提黑风从出生到老都是在王家,就冲它是为众人拼斗而死的,也值得被当作亲人对待。 王继豹用沾了酒的纱布轻轻擦拭黑风的伤口,撒上药粉,包扎好。由张家宝帮忙托着它的头颈,将它抱上车,放在中间站位孔左侧的一堆旧衣服上。 众人各就位,车子缓缓启动。 “黑风,不痛,很快就熬过去了。”王继豹一边走,一边抚摸着黑风的肚皮。 森林边缘已经有吃人怪活动的踪迹了,在此过夜并不安全,只能一鼓作气走到雁陵府。 走到午夜时分,地形由平坦变为高低起伏不断的土丘地带。王继虎说这算是过了森林的边界,再翻过几座山丘,便能看到一个丫字路口,走西边那条便能到雁陵府。 张家宝已经哈欠连连,手上力气不觉松了几分。王继虎婉转地提醒他一下,才打起精神,与众人合力将车子推上山坡。 月亮西斜,后半夜了,眼前终于出现两条平坦的一丈宽的分岔官道。 “睡一会吧。”张家宝央求道。 王继虎谨慎地四处观望了一下,同意了。在路旁找了处较为隐蔽的土坡,作为休息之地。用木板盖上站位孔,将物品整理到一旁,腾出来横躺的空间。王继豹第一个守夜,其他人先睡觉。 王继豹坐在黑风旁,见它的胸膛起伏得厉害,便想用手去安抚。 “呜……呜……”侧躺着的黑风盯着王继豹的手,竟龇牙咧嘴,从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沉声音。黑风的举动令人诧异,除了张家宝已经睡得流起口水,其他人都侧目注视。 “可能是疼痛让它变得暴躁,我给它喂点水喝。”王继豹说。酒和水掺了一碗,放到它嘴边。 “嗷~”黑风发出一声似声带破裂的吼叫,之前无力抬起来的头颈竟急促地向上伸了一下,想咬王继豹的手。 王继豹吓得手猛然一缩,那碗酒水洒落在车板上。张家宝也吓得惊坐起来,茫然四顾。 “怎么了黑风?是我呀!”王继豹不解黑风的行为。 “你们有没有发现,它的瞳仁颜色变了。”苏起说。经他提醒,众人也发觉了。难道被吃人怪咬伤,也会发生变异? “阿豹,给它个痛快吧,它如果有灵,也不想变成怪物的。”王继虎说。 王继豹拿出一柄短刀,拔出鞘,犹豫良久,才下定决心,向黑风的心口扎去。 “嗷~嗷~”黑风四肢乱蹬,勾着脖子想咬王继豹的手臂,它的牙齿快掉光了,剩下的也磨损严重,此时口腔中的涎水却异常地多。 王继豹闭眼流泪,又补了一刀,刀身见血,是黑色的。 黑风挣扎得更凶,它的眼睛里已不见一丁点往日的情分,只有一种疯狂的光芒。王继豹用手背擦拭着眼泪鼻涕,一刀接着一刀捅黑风的心脏,哭腔断断续续:“黑风……兄弟……快安息吧,我求你了……下辈子,我们还做生死相照的一家人……” 如果是普通动物,早就毙命了。而被吃人怪咬过的黑风,生命力竟极端地顽强,被捅了十数刀后,“呜嗬,呜嗬”的低唤声才逐渐歇止,一动不动了。 它的眼睛没闭上,正对着张家宝的方向。张家宝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在不久前还给它闻抠完脚丫的手指呢,怎么就……唉!连忙别过头去,不忍看它恐怖的死相。 王继豹一言不发,抱着黑风的尸身下车,应该是找地方埋去了。车里十分静默,每个人的心情都挺沉重的。 好不容易张家宝才重新睡着。他嘴角微翘,仿佛在做什么好梦。 —— “小宝,你可算回来了。”母亲曹小小牵着一条大狼狗,笑盈盈地在家门口迎接。 张家宝去了福州上学,一年才回家一次。虽然在圣马丁中学他的才华不再那么突出,过得不怎么如意,但此时见到母亲还是很高兴的。 “娘,我想死你了。”张家宝奔过去要拥抱曹小小。 “汪!汪!”大狼狗发出敌意的吠叫。这条狗叫黑风,从小养到大的,长时间没见张家宝,此时竟不认得。 张家宝要上去打,曹小小却将它护在怀里。 “别打它,它可乖了。对吧,我的宝贝。”曹小小溺爱地蹭着黑风的脸颊。黑风不再吠叫,低头顺耳,用粗大的舌头舔曹小小的脸。 一股无名怒火在张家宝胸中燃烧,他指着黑风大骂:“总有一天,我要打死你!” 话音刚落,黑风发出一声恶吼,挣脱曹小小,向张家宝冲过来。张家宝瞅准它扑身之际,一个侧踢正中它脑袋,它倒在地上。然后掐住它脖子,让它不能动弹。 “娘,我制住它了,快砍死它!”张家宝大叫。曹小小却是站着不动,笑着摇头。 上官乃丫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手上拿着菜刀。张家宝便让她动手。 上官乃丫哆哆嗦嗦,很害怕的样子。一刀下去,砍在黑风的头骨上,嵌在里面拔不出来了。黑风没叫。 曹小小好像终于反省过来自己应该帮儿子,在这时候上来,用菜刀在黑风身上乱砍。黑风拼命挣扎。 “你们都不想让它死,我来!”张家宝推开曹小小和上官乃丫,一把抢过菜刀,剁下了黑风的头。 “断了。”曹小小和上官乃丫淡漠地说,然后转身离开。 黑风却没死,眼珠还能动。动着动着,脸皮蜕下来变成一幅生动的画,画中眼神无辜,仿佛在奇怪张家宝为什么要将它杀死。 张家宝是第一次杀生,此时怒火也平息了。他怕黑风变成鬼找自己报仇,便对着脸皮画解释说:“要不是你想咬我,我也不会杀你的。我承认以前对你不好,经常打你,只让你吃骨头……” 说着说着,张家宝心中的忏悔之意越来越浓,仿佛真做过很多对不起黑风的事一样。 那张脸皮画越听越受用,狗嘴一咧,像人一样笑了起来,伸出长长的舌头道:“那把你的肉给我吃。” “好。”张家宝拿着菜刀准备割自己的肉,忽然一想,不对,我什么时候养过黑风?嗨,做梦罢了。 四周环境一下子变了,张家宝又回到了继虎继豹兄弟的那几幢木屋,正和苏起景丽睡在炕上。 “小宝,快看!”王继虎兴冲冲地进来,抱着一只小狗,“这是我新买的,帮我照看一下,我去外面忙了。” “好。”张家宝接过了小狗。小狗很乖,叫唤得奶声奶气的,往他怀里拱。 张家宝觉得它可能是饿了,便带它到屋外找黑风。小狗见到黑风很高兴,跳下来钻到它肚子底下想找奶吃。 黑风一口咬住它,嘴里鲜血直流,小狗不停地挣扎。 张家宝大惊失色,过去打黑风的头,它的头像猪头一样重,打得发出“梆梆”的实响,但它就是不松口。 留在家的王继豹闻声过来,从黑风嘴里扯小狗的身体,一番你争我抢,小狗被撕下来半截。王继豹提着小狗的半截尸体,惊慌地把张家宝往屋里推。 关门的时候,张家宝见到黑风在嚼嘴里的肉。王继豹从外面把门锁上了。过了一会,听到王继豹惨不可闻的声音。 “啊!啊……不要……呃……”一声打嗝般的轻叹,王继豹可能断气了。然后是饕餮食肉般的声音和“嘎巴嘎巴”的啃骨声,很快就安静了。 张家宝蹑手蹑脚地将耳朵贴上木门,想听仔细一点。有刮锅挫锯般的刺耳声传来,像是爪子在挠门。张家宝战栗不已,面色苍白,回到炕上找苏起景丽,人却不在了。 “这不是真的,快醒来吧。” 沉重的眼皮抬起,伙伴们一个不少都在车里,除了守夜的人换成了王继虎,其余人睡得正酣。外面夜色如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张家宝觉得好累,又阖上了眼皮。以前就算做恶梦也不会做这么长的,不知今天怎么回事。 他自然不知道,脑袋里的那团白光把吃人怪玷污了的黑风魂魄吃了,消化掉精纯的部分,剩下的凶戾、贪婪、怨憎等杂念成为废料,排到他的脑子里,与精神中潜在的欲念和负面因子互相勾兑,组成一个冗长又光怪陆离的梦魇。 ------------ 059章 结义 张家宝是被苏起景丽叫起来守夜的,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鼻子还塞住了。这一觉睡得好痛苦,隐约记得后来又进入了那个梦境的续篇,被王继豹撕下来的半截小狗竟然活了,变成一个小女孩,叫他爹爹。荒唐之极。 天已经大亮,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很吵。困顿不已的苏起景丽重新睡去。张家宝打开车门下车,想呼吸早晨清冷的空气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的身体很疲乏,便倚着门板站着。暖煦的夏日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虫鸟谐鸣像是悠扬的催眠曲,让他越来越困。他见四野平静,料想吃人怪应该都缩回窝里了,干脆躺在地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日上枝头,王继虎睡足了,第一个醒来。坐起伸了个懒腰,发现张家宝不见了。下车查看,见张家宝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还以为他出什么事了。一探之下,鼻息平稳均匀,只是睡着了。 “小宝!小宝!”王继虎重重地摇张家宝。 “嗯,嗯。”张家宝闭着眼睛哼哼两声,坐起来之后半睁刺痛的眼,有些懵地问:“怎么了虎哥?” “为什么在这里睡觉?”王继虎压住心里的怒意问道。 “呃……”张家宝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干摸着后脑勺。他自然看得出来王继虎的脸色很不好,却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我问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睡觉!”王继虎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眼睛瞪得可怕。 听到动静,车上的王继豹和苏起景丽也下来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大声训斥张家宝,何况伙伴们还在旁边看着。是以张家宝虽然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心里也有一股火气,当下脸侧一边,缄口不语。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王继虎指着车子,手有些发抖,“我们已经很照顾你了,让你最后守夜,安稳地睡个囫囵觉。而你呢?就是这么守夜的?” “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昨晚黑风怎么死的,不记得了吗?啊?守夜守的是你自己和我们所有人的命!这个道理你懂—不—懂?”这句话说到最后是一字一顿,王继虎十分痛心,手背用力地拍打另一只手的掌面。 他义正辞严,唾沫横飞,越说越激动,“性命攸关的事也可以当儿戏的吗?你抱着一丝侥幸,不见得吃人怪会有一丁点人性!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贪睡,我们所有人陪着你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张家宝被说得又难过,又难堪,心里愧疚,但更多的是委屈。眼中噙泪,模糊了视线。 “呵,还哭起来了?你肯定有你的借口,但要是实在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说?找人顶替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想不到吗?你就这么没心没肺啊?还是有什么别的苦衷?来来,你说我听,我倒要听听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王继虎还在那不依不饶。 王继豹从来没见二哥发这么大的火,此时也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但该说的说了,该骂的也骂了,差不多就行,别到最后搞得大家都不愉快。于是上前拍拍王继虎的肩膀,劝解道:“好了,二哥,消消气。这不是什么都没发生么。你也知道小宝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就别再说他了。” 此时苏起景丽也上前拉起了张家宝。虽说两边都是救命恩人,但其实他们心底更倾向于在危难时用命守护他们的那个。 景丽一边用衣袖给张家宝擦拭眼泪,一边说:“我和苏起是两个人,安排守夜的时候把我们俩分开算吧,让你们多睡会。” 这句话有点赌气的意味,气王继虎把张家宝指责得太过了。守夜要站起来时时警惕四周情况,若给连体兄妹安排两次守夜,他们的睡眠时间就很少了,对他们来说很不公。 王继虎只当景丽说的是气话,重重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张家宝悄悄拉了下景丽的衣襟,抹干净眼泪鼻涕后,态度诚恳地道歉:“刚刚是我对不起大家。虎哥,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呀,还是年纪太小。”王继虎丢下最后一句话,率先上了车。 一干人等连早饭也没吃,将战车推上了官道。一路上车内气氛都是沉闷的,没人说一句话。以往张家宝要么是东张西望地看车外的风景,要么是拿腔作调地唱软糯糯的南方曲子,唱一段啃一口杏子,时不时冒出的憨傻举动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张家宝一本正经地抓住角板握柄,目不斜视,仿佛推车是一件需要很高专注力的事似的。其实先前的难过早已烟消云散,他此时只觉得肚子饿得难受,又不敢说。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王继虎,只见他脸色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宝,早上我不该那样子说你。对不起。”中午的时候,王继虎终于说话了。 张家宝没想到他会给自己道歉,不禁鼻子一酸,有点想哭了。这次却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虎哥,你没有说错。‘责任’二字你把我教懂了,我很感激你。”张家宝说着,微微将头撇向一边,免得让王继虎看到自己的眼睛又有泪光了。 “唉,生在这个妖魔横行的乱世,我们每个人能活几天,都还是个未知数。是我没看破,迷妄了。”王继虎落寞地说,忽然眼中神光一亮,“不如我们结义吧?这乌烟瘴气的天地,不知还有几个未亡人,我们能相遇就是命中注定,能同舟共济更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好。”王继豹第一个应和。其他人也欣然同意。 于是寻到一块空地,众人皆下车。摆开荤素食品,给每人盛了一碗酒,按年龄次序面席向日而跪。 “我们不学歃血盟誓那套,路途凶险,留一分元气便多一分生存的机会。便以天地为证,以日父为媒,结为手足家人。” “我英州碧落山猎户王继虎。” “我英州碧落山王继豹。” “我苏起。” “我景丽。” “我青平州张家宝。” “无论种族姓氏,愿从今日起结为真正的兄弟姐妹,虽无血缘,胜于至亲。”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活着同走一条道,身死亦于黄泉照!” 王继虎领头表誓,说一句,其他人跟着大声念诵一遍。三磕头,豪饮酒,相视一笑。 随着这个简单仪式的完成,众人心中芥蒂尽去,还生出一种奇妙的默契。就席吃饭,继续上路。 丘陵地带,路途崎岖,经过好几座破败的山中村落,不见尸骨。 走了差不多两日,官道上开始铺了青石板。王继虎心知,雁陵府到了。城墙塌,门楼落,一地残砖烂瓦,像是半跪巨人的零碎尸身。 战车经过城门前的壕桥时,一只沉睡在墙体旮旯处的吃人怪被惊醒,转动它僵硬的脖子,用死神般的灰眼凝视那辆木车。 ------------ 060章 雁陵府(上) 这是雁陵府的东门。外圈是一条两丈余宽,深三四丈,下窄上宽的堑壕。本是一条护城河,王家兄弟年少时随父来此游历,彼时还见碧波潋滟,此时却干涸了。 壕沟上有一板丈半宽的木桥,木桥正对一扇半圆形、一人多高的羊马墙缺口。羊马墙内十余步,是一堵两丈高的瓮城,也是半圆形,要拐个弯才能进到它的入口。 瓮城以内便是正城门,有中间大、两边小的三阙圆拱形门洞。城墙有三四丈之高,像抬轿子般在上面矗着一座败落的城楼,朱漆色旧,柱断梁倾,鳞瓦剥落。右边的两个门洞已经塌了,仰头看去,高墙中间残留一个方正的“雁”字石刻。 王继虎说雁陵府是少有的维持古城面貌的城池之一。昔年大康皇朝一统天下,四海臣服,异族不乱,百姓安居乐业,人口日增。不少州府都拆了城墙,扩地建亩,筑屋修路。帝统江山,承平三百年,时至今日,保留御敌高墙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也亏得左边的城门还能进,那扇沉重的包铁木门是敞开的,不然要多费一番周折。 过了城门通道,眼前是一条六七丈宽的大街。路面铺了一层盐粒般的细沙,行走不费力,风起不障眼拂衣,下雨不沾鞋袜。 路还是从前的路,但也只剩下路了。两旁是一耸耸倒伏在残垣断壁内的突木棱石,大多已完全塌陷,看不出原来的结构,有些则能从碎块中见到华屋玉宇,雕楼画栋的影子。 张家宝未见过这么大片的废墟,正沉心想象着,梦回雁陵繁华,在脑海中拼凑出一幅车水马龙,街市喧嚣,邻里和睦的前世画。其他人也是被这荒城死地的景象所震撼。 他们不知,有一只吃人怪早就盯上了他们,一直躲在旁开的城门后面。待战车走过去后,悄无声息地跟上,踩着木锥攀上了门板。 位于正中间的王继豹不经意地一瞥,见到一副狰狞的面孔在后面的窗口冒出,连忙大喝一声:“小心!”。 听到有情况,战车瞬间停了下来。 苏起景丽闻声一惊,回头看去,那吃人怪的头已经伸进来了,离他们的距离不足两尺。苏起刚要拿他的武器,吃人怪已经扒着窗沿,探出了它的爪子! “弯腰!”王继豹大吼道。他的动作更快,早已跳上车板,苏起景丽刚俯下身,他的长矛就刺穿吃人怪的手掌。余力带着它的手臂往回屈,长矛钉在它的眼眶里,令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叫。 “快动手,别让它跑了!”王继豹一边说着,一边将长矛挑高,让吃人怪的脖颈露出窗口。它的惨叫声似乎能撕扯人的魂魄,听得人毛骨悚然。 苏起会意,屈臂握住斩·马刀,刀身向后放平。一个抬肘后冲,宽阔的刀头像一把锋利的铲子,没入吃人怪的喉咙。再旋腕一拧,吃人怪的脖子被整个绞断,黑血高喷,有些还从窗户洒进来。 王继豹将挂在矛尖上的头颅抖落。吃人怪的一只手还抓着车板上的木锥,便用长矛将它的尸身顶下去。 “把脏血擦一擦。”王继虎让他们处理一下车内和武器上的黑血。若是伤口碰到黑血,不知会不会让人发生变异,小心为妙。 “这里说不定会频繁出现怪物,大家都小心点。”王继虎说,“阿豹,你不用推车了,站上来时刻观察四周。” “好。”王继豹便站上车板,脚跨站位孔两侧,当起了哨兵。 走了一阵,前面又出现一只吃人怪。左边不远处还有一只,从一座破房子的窗户跳了下来。皆四肢着地作兽爬状,身躯瘦削,看来是饿很久了。 “冲锋!”王继虎下令。众人双手抓住握柄,全速奔跑。 “跳!”随着王继虎一声令下,推车的人同时手撑握柄跳上车板。 眼看就要撞上去,那吃人怪竟不躲避,径直向车前窗扑来,木锥在它身上戳了几个窟窿。它似乎感觉不到痛,头伸进车里,一下又一下地张嘴咬合,一只爪子不停地往里捞,渴望抓到里面的食物。 位于车头的王继虎和张家宝蹲下来,身体后仰,躲避吃人怪的爪子。 中位的王继豹准备多时,双手持矛往前一推,正好扎进吃人怪张大的嘴巴里,冲击力让它的身体脱离了木锥。挑着它往侧面木柱一刮,长矛收回,躯体落地。那吃人怪被三棱矛锋从颚部捅烂了脑袋,活不了了。 就在这时,左边那只也以四肢迅疾奔跑,从侧后方冲过来了。 王继豹的钢矛有七八尺长,在车内不便调转方向,换用张家宝的长枪。那怪物刚扑上来抓住侧面的柱子,就被他如法炮制,捅得它嘴巴满满发不出声音。苏起用连臂使流光剑,割掉了它的头颅。 之后,从白天走到傍晚,王继豹在苏起景丽的配合下又杀了六头吃人怪。它们都是单独出现的,每隔一段路才会出现一只,应该是和独行猛兽一样有领地意识。 一路上不时能听到王继虎“冲锋”“跳”“转弯”的口令。张家宝也想站中间,试试捅吃人怪的滋味,王继虎没让。 王继豹杀得累了,换王继虎站在中位。众人不敢停歇,车上有煮好的烟熏肉,便吃了一点填肚子。 天完全黑下来了,张家宝问在哪里过夜。王继虎说,到无量山之前不再留宿,因为吃人怪可能循着血腥味追寻到他们。困了的人轮流睡觉,其他人推车。 在车头和车尾装上火把继续前行。王继豹出力最多,便睡下了。张家宝独自走在车的前面。万籁俱寂,行车的动静显得很大。 吃人怪出现的频率似乎更高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出现一只。 王继虎的三头猎叉虽然能造成更多的伤口,但不能像三棱矛一样在肉躯内搅动,给以吃人怪致命创伤。因而他杀得不如王继豹干净利索,需要连续出击多次才能搞定一头吃人怪。 有一次冲锋,那只吃人怪趴下来躲避,战车滑过去,苏起景丽联手从站位孔将它剁死在车底下。王继虎亲手杀的有四只,因为脚力不够他还要一边推车,此时也有些乏力了。 躺在车板上的王继豹说:“二哥,随时都可以叫我。”车子颠簸,打斗不断,他一直没睡着。 “知道了。阿豹你抓紧时间再睡会。”王继虎说。 “虎哥,我来吧。”张家宝再次提出请求。他实在太困了,需要变变花样来提神。 王继虎沉吟道:“可以,不过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于是两人换了位置。张家宝打醒十二分精神,擦亮眼睛观察四周。 放眼望去,座座废屋像是魔土中生长出来的畸形怪物,夜幕笼罩下,仿佛潜藏着无数魅影。夜已经很深了。 前面有两点幽幽白光出现,张家宝知道,那是吃人怪的眼睛。 “冲锋!”不等它扑过来,战车主动出击。 “缩脚!”眼见它被战车撞上了,众人皆跳上车板。等了一会,战车都快停下来了,却不见它从窗户冒头,从站位孔往下看,也不见它在车底下。 “难道被钉死了?”王继虎狐疑道。让张家宝将长矛伸出窗外探探,不见动静。 “我打开门看看吧,它可能死了。”他说。 “不要!”张家宝制止道,“我们转弯,撞那面墙壁。” “这个法子好。”王继虎点头。众人便走下站位孔,准备推着战车拐弯。 忽然,王继虎一下子往后摔倒,身体被一股力量往下拖。他拼命抓住握柄,惊恐道:“快救我!我的脚被拉住了!” ------------ 061章 雁陵府(中) 被惊醒的王继豹连忙去拉二哥的手臂,想将他扯上来,王继虎也用一只脚拼命蹬住站位孔边缘。 “啊!它在咬我,快拉我上去!啊……” 惨叫声听得王继豹心里滴血。如果站位孔直径够大,他敢钻下去与吃人怪徒手搏斗。 苏起景丽和张家宝早已从后门下车,绕到前面去。苏起一刀斩断吃人怪的两条后肢,喷出的黑血有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味道。但它的上半身还在扭动。 张家宝趴下来看,它在车底下疯狂啃食王继虎的小腿,由于失去了双腿的助力,被逐渐往上拖。他心急如焚,顾不得害怕,也往车底钻。 当王继豹将王继虎拖上来时,看到吃人怪是环臂抱住他的小腿,如蝗虫啃草般噬咬着。看得他肝胆欲裂,赤手空拳上去掐住它的嘴巴。它力道已不大了,不一会就完全没了动静,却是张家宝用他的手甲刃从背后猛戳它心窝。 王继虎已经痛得发不出声音,嘴唇没有了血色,脸上汗涔涔的,身体抽搐,眼睛有些翻白。他左边小腿后面的肉快被吃光了,露出的白骨有两寸多长。 “二哥!你忍住……一定没事的……”王继豹在杂物堆里找到药,哆嗦着手给王继虎敷上。 “阿豹……”王继虎发出微弱的声音,极费力地伸出颤抖的手,“听我说……” “二哥,我在的……你说……”王继豹已哭得面目扭曲,紧紧攥住那只大手,俯身将耳朵贴在他嘴边。 “我……快熬不下去了……就算活着,也会变成……害你们的怪物……” “离无量山,还有五十里……你一定要和他们……到那里啊……” “二哥只能再陪你一会……” 王继豹脸埋在兄长的鬓上,只看到身体抽动着,挂了一长串鼻涕也不知。 王继虎抬头,想找张家宝说话,却看到他用酒和布擦洗他的手甲刃,挽起了衣袖,正要在手臂上落刀。 “小宝,你在干嘛……阿豹,快拦住他……” 张家宝却是已经割下了,道:“我的血对伤口有些好处。”挤着手臂上的血液滴到王继虎的小腿上。 “阿豹……”王继虎强提一口气,声音大了点,王继豹低着头,装作没听到。然后王继虎奋力抬起右脚,将张家宝踢到一边。 张家宝还想过来输血,王继豹不想让二哥怒气攻身,咬着嘴唇朝他摇头。 “躺在这的人应该是我!”张家宝哭着呐喊。 “小宝……你是个命硬的人……虎哥知道,你有很多有趣的故事没说……可惜没机会听了……你要活下去,找到你师父。” “小苏小丽……你们也是,替我好好活下去。” “有家人在身边给我送终,我知足了……” 大家知道,这是王继虎的遗言了,皆捶胸顿足,声泪俱下。 “启程吧,别耽误时间了……阿豹,看着我,一有异常,就是我离开你们的时候……”王继虎最后说了一句话,抓住弟弟的手,好像睡着了。张家宝的血液大大减轻了他的痛苦,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王继豹盯着哥哥的脸出神地看了一会,抹掉眼泪鼻涕,站进中位孔里。张家宝和苏起景丽也默不作声地站到原来的位置。 接下来走的一个半时辰,杀了四只吃人怪。车板上装的木锥不怎么能伤到它们,有些还被拗断了,两侧窗口的木柱也断了好几根。不知这辆木车还能撑多久。 在杀掉第四只吃人怪后,又有一只从后面五十步远的地方出现。众人疲惫不堪,强提精神准备作战。 “阿豹,放我出去……我来对付它……”王继虎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他觉得每一口呼吸既强劲又费力,好像肺被撑大了似的。身上很烫,感觉很渴却不是想喝水,心里生出一股狂戾的感觉。 其他人都不说话,却见到那只后来的吃人怪停下来,啃食地上的同类尸体。连忙推动战车,向前面跑。 这些怪物杀之不尽,不知数量有多少。雁陵府本来有上百万人口,就算只活下来千分之一,变成怪物,也有上千之数吧。 走了一会,王继虎说:“阿豹,拿块肉给我。”熟的烟熏肉吃完了,王继豹递了块生的过去,他便躺在车板上大口大口地撕咬起来,不一会就吃完了。 “再拿一块。”王继虎口齿不清地说。他的胸膛起伏得越来越厉害了,瞳孔在向灰色转变,苍白的嘴唇也变成了淡紫色。觉得头皮有些痒,无意间一抓,掉下来一大把头发。 刚才吃肉的时候脱了几颗牙,从牙床的凹坑中冒出带着粘液的小白粒,才半柱香功夫,就变得有小半寸长。他手背上也黑筋暴起,指甲片片脱落,长出黑色的鹰勾般的利爪。 王继豹知道,二哥很快就要离他们而去,加入恶魔的行列了。他掩面哭泣,又拿出一大条烟熏肉给王继虎,等他吃完后,用麻绳想要绑住他的双腕。 “你干什么?放开我!”王继虎暴躁地扭动身躯,极力克制咬人的冲动。 王继豹用了很大力气才把绳子绑结实,却是泣不成声:“二哥,等你……完全忘记我们的时候,我会亲手……送你一程的。” 这一幕看得扎人心,张家宝心里万分苦涩,觉得很对不起王家兄弟。要不是他要求站在中间,和王继虎换了位置,等死的人就是他而不是虎哥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前面三十步外出现三只拦路的吃人怪。两只在一起就很难招架了,何况三只?幸好它们是并排着走的,有一种法宝或许可以制胜。 王继豹拿出一枚甩炮,扔了过去,落在它们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平地一声惊雷,炸开的火光直径两丈,像一轮红日。三头怪物只浴在火光中一刹那,便被气浪冲得向前翻滚几圈。已是全身焦黑,扎满了碎片,流着污血。 有两只抽搐着,爬不动了。还有一只能勉强站起来。 “杀啊!”王继豹心里燃烧着复仇之焰,打开车门,挺着武器率先冲了出去。张家宝和苏起景丽也显哀兵之勇,怒叫着紧随其后。 几人很快将那只摇摇欲坠的吃人怪除掉,又给地上的两只补了几下,让它们死得不能再死。尤其是王继豹,疯狂地用长矛在尸体上戳了数十个窟窿,张家宝和苏起景丽默默看着,没阻拦他。 他恨不得将这些恶魔碎尸万段,直至发泄得没力气了,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离去。 几人上了车,正准备继续前行,却见到左前方百步外有黑影在移动,再看,右前方也有一只。不对,其他方向还有。数一数,共有五只,它们是被爆炸声吸引过来的。 此时已逃不掉了,众人对视一眼,准备拼死一斗。 五只吃人怪陆续靠近,待距离差不多了,同时向战车发起冲击。 王继豹一手拿长矛,一手拿二哥的猎叉,张家宝拿长枪,两人站在中间,哪里有吃人怪欺上来就往哪里捅。苏起景丽手执刀剑,配合他们严防死守。 他们没空注意到,王继虎在咬手腕上的麻绳。他的咬合力变得异常强大,很快就将麻绳咬断了。 ------------ 062章 雁陵府(下) 王继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何况是单手拿兵器。他无暇同顾左右,动作也变得缓慢。刚用长矛逼退这边的吃人怪,另一边的又上来了,良久竟未伤到一只。 一个不慎,长矛那端被一头吃人怪抓住,夺不回来。却见到一只熟悉又陌生的手从车内伸出,扣住那头吃人怪的脸,一下就抓得它面目全非。 吃人怪松了手上长矛,捂住五官糜烂的脸,发出可怖的嚎叫。 王继虎一瘸一瘸地走到王继豹面前,伸出变大了几分的手摸他的脸庞。他紧守着心中仅剩的一丝清明,说:“弟,弟,保……重。”声音变了,沙哑如野兽。 王继豹望着哥哥可怕的目光和掉干净的头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一刻,还是到了。 王继虎快要完全丧失人的理智,开门锁对他来说也变得困难。弄了很久才打开,他独自走出去。不,是爬着出去。 外面的几只吃人怪停了下来,看着这只似是而非的同类,似乎在奇怪它为什么不咬车里的猎物。被王继虎抓烂脸的那头吃人怪,发出威胁的低吼,围着他打量。嗯,牙齿很短,爪子也不长,但是煞气很重。 烂脸怪物不停转圈,似乎在犹豫,这个奇怪的同类看起来不好惹,它的仇不好报。 王继虎却率先发难,走到烂脸吃人怪身边,毫无征兆地咬住它脖子。那头怪物也立即反咬住王继虎的脖子,和他在地上扑腾翻滚,斗得难分难解。其余四头怪物发出怒号,纷纷扑进战团,要解决这只叛变的同类。 王继豹急促地喘着气,眼神宛若择人而噬。他用手势招呼张家宝和苏起景丽,控制车子往后退。 退了大概二十多步,王继豹拿出第二枚甩炮。 “哥,再见。我也会下去陪你的。”他自言自语,手上甩炮狠狠扔了出去,正好落在怪物堆里。 爆炸声震耳欲聋,断肢碎肉满天飞。五只怪物连同王继虎,没一个能留下全尸的。有些铁屑从窗户飞进来,众人抬手挡住头,手臂上的皮肤被划出几道血痕。 王继豹对着火光跪下来叩头,张家宝和苏起景丽也一同跪拜。 刚结拜,刚认的兄长,说没就没了,如何不令人痛心?但神灵把地狱搬到了人间,活着的人,还要挣扎着活下去呢。 拖着沉重的身躯前行,又杀了两只吃人怪。很累,累得全力一击才能将武器刺进吃人怪的肉。在杀第二只时,王继豹体力严重透支,全凭一口气撑着在战斗,都想把最后一枚甩炮扔出去了。 终于走到雁陵府的边界,出了西城门,远处是一片山野,路开始有了坡度。 张家宝想问王继豹,离无量山还有多远,能不能把车扔了,因为推着实在太重。看着王继豹一言不发的样子,始终开不了口。 “快看那……”景丽指着左边树林,声音有些颤抖。那里有好多对白色幽光,离他们只有七八十步的距离。 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那些吃人怪的目光看上去十分瘆人,数了数,竟然有十几对!它们聚集在一起,低着头,似乎在啃吃什么。 他们弃车,想静悄悄溜走。吃人怪却已经发现了,呼啸着奔来。众人只得跑回车里。 吃人怪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你们快走,走上面。”王继豹说。他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从窗口丢到车的四周,用来吸引吃人怪的注意力。 “我们一起走。”张家宝说,拿出挂在脖子上的三枚宝钱,“用这个可以瞬移数十里。”只是不知苏起景丽单用一枚行不行,用了身体会不会分成两半。 王继豹听了一怔,随即又神色黯然,“你们留着用吧,王家剩我一个人,活着没意思了。” “还有我们呢,我们是一家子啊……” “快走!” “豹哥……” “走!”王继豹握住最后一枚甩炮,作出要往地上摔的样子。 苏起景丽拖着张家宝,从上面的逃生孔爬到车顶。匍匐在边沿,窥到怪物们已陆续吃完地上的肉食,攀着木锥头伸进窗户,想要钻进车里。从方孔往下看,王继豹拿着两柄长兵四面乱戳,显得孤立无依。 “趁现在,跳!”王继豹头也不抬地吼道。车顶上的人跳下车,往山上跑去。 有一只很强壮的吃人怪率先挤了进来。王继豹正想扔甩炮,和这些怪物同归于尽,却突然觉得眼前这头吃人怪很面熟。 不正是他的大哥,消失七年的王继熊吗?他还是那样的虎背熊腰,这体格在吃人怪里也是佼佼者吧?即使变了光头,五官也变了,他还是认得。他在七年前打跑了大哥,在今天遇到,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长兄如父,血浓于水,七年的思念终于得愿以偿了。 王继豹忽然想起了那个让他陷入噩梦的女鬼,回忆起那种被吃的感觉,让他莫名地兴奋。 你敢下地狱,我也不怕火海油锅;你能忍受远胜千刀万剐的痛,我也无惧以身饲魔。很庆幸,今天能和你走上同样的归路。 电光火石间,王继豹的心境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放下武器,朝圣般走向那头强壮的吃人怪,蹲下来,给了它一个拥抱。 “大哥,终于找到你了。我和二哥的心愿,也了了。” 吃人怪似乎被猎物的投怀送抱给搞懵了,楞了一下,才咬破王继豹的喉咙。其它怪物此时也纷纷爬进来,企图分一杯羹。 不一会就只剩一具皑皑白骨。一头怪物在啃手掌部位,啃断两根手指,掉下来一个鸭蛋般的球。它连忙捡起来,想据为己有。 最强壮的那头怪物怒吼着抢了过来,因为猎物是它杀的,最好吃的东西都应该留给它吃。它用鼻子嗅了嗅这个椭圆疙瘩,没闻出肉的味道,可能吃的在里面。张大嘴巴就是一口。 “轰!” 天地一片亮堂堂,仿若白日。人间不再,但纵使在地狱,也能绽出焚尽一切污秽的烟花,这也是最美丽的葬礼。 此时,太阳也升起来了,大地光芒万丈。 ------------ 063章 无量剑宗 张家宝和苏起景丽跑出两百步远,听到一声巨响。回头看去,战车已变成一地残火。远处的地平线上,是初起的朝阳。 世间的故去和消亡一直在发生,见证过它的残酷,才恍觉新生的灿烂。 跪下来,真真切切磕了三个头。有些人永远地落幕了,剩下的人要带着他们的故事,走向彼岸。 …… 登山而上,路面坡度不大,有些陡峭的地方铺了石阶。但这山坡看不到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无量剑宗。已经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兼高强度移动作战了,张家宝觉得浑身骨头似要散架,和苏起景丽互相搀扶着,步履维艰。 吃人怪的习性已被他们摸了个大概,它们喜欢窝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行进的路线都是经过慎重选择,走的时候也尽量不发出动静。 尽管如此小心,还是先后遭遇了两只怪物,自然又是一番苦战。苏起景丽挡在前面,手臂被爪子划了几道,不过没有大碍。 走过一道刻着“浩气长存”四个大字的山门之后,见到一些民居废墟,都只剩地基。张家宝猜想,塌下来的砖石是被无量剑宗的人挪走了,用来建造防御工事。看来,快到目的地了。 中午的时候,翻过一座山峰,远远地看到一堵很长的围墙。这定是宗门所在,张家宝和苏起景丽兴奋地跑过去。 “倏!” 眼看离围墙只有数十步的距离,一支箭射过来,插在他们前面五步的地上。 “来者何人?”墙上一名武者叫道。 “来投靠无量剑宗的!请放我们进去!”张家宝高声回应。 “等!” 那名武者做不了主,他要去主门楼请示主事的武者。墙上每隔五百米就有一座瞭望台,他走过三座,来到东门楼,向一名看起来头头模样的武者汇报。 武者头目听到墙外来了三名少年,十分骇异。已经很多年没有活人来投奔了,能在外面活到现在,而且还这么年轻,不是气运滔天就是妖孽。 他不敢擅自做主将人放进来,亲自跑到议事厅内报告消息。 张家宝和苏起景丽等了一会没见回音,在墙下焦急地来回走动。墙上有一些仗剑背弓的武者在巡逻,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们。 这堵墙有三丈多高,墙下有一道两丈宽,深逾三丈的壕沟。壕沟下面插满了一尺长的尖锐木刺。 其实这壁防护墙有四面,围成正方形,是当年地震后无量剑宗主持修建的。 中原修士多爱剑,无量剑宗是英州乃至整个大康帝国最顶尖的剑派,跻身八大名门之一。 高阶修士有结丹境三人,元婴境五人,成圣境十一人,化真境三十九人。作为中坚力量的寻龙境强者超过百号,年轻弟子、外门弟子和杂役上千。加上宗门各家各姓的亲眷,依山而居的有五千之众。 由于修武之人强而敏健,无量剑宗在地震中除了房屋受损,没有多少伤亡。附近府县的灾民不断涌入,在无量山避难的人数最多时超过两万。 以无量山方圆数十里的地界,安置十万人口都没问题。无量剑宗不想堕了威名,对这些难民也是多有关照。 不料一场瘟疫如燎原之火,不知源于何处,不到十日功夫就蔓延全英州。修士倒极少感染,可怜那些普通民众,就算无量剑宗想尽办法施救,最后只保下来三千五百人。 因为铭罪深渊的形成,外界的救援力量很难抵达英州。得知疫情无法挽回后,朝廷干脆放弃了。 无量剑宗成圣境以上,几乎全部御剑飞遁而走。后来吃人怪物出现,剩下的人便龟缩到两千多米高的山上,横跨一条泉流建了一座十里长宽的围城,苦苦坚守。这方城东西南北各有九座瞭望台,每三座下面有一板门桥。全方位全天候设哨卫,门桥平时用缆绳吊起,只有进出时才放下。 此时,在方城北边的一座高屋大堂内,十几名中年男女正襟危坐,面带愁色。中间主位坐着一名看上去五六十岁,唇上留有八字须的男性修士,他是如今无量剑宗的掌门扶摇子(化真境以上就尊称子),成圣境强者。右侧上首第二位的座椅却是带轮子的,坐着一位满头白发,断了双腿的长髯道人。 他们面临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城中就剩半个月的屯粮了。这一季的粮食还没有运过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五名寻龙境弟子也至今没有音讯。 运的粮食从哪里来呢?还得从七年前说起。 当年地震之后,剑宗的弟子和亲眷家属,加上外来难民,存活下来有六千余人。为了养活这庞大的人口,无量山要时常派出队伍到周围的府县搜罗粮食。 一开始还能顺利获得补给,但后来吃人怪物不断涌现,外出的队伍时常会有伤亡。两年之后,附近能找到的粮仓基本被搜刮一空了,去更远的地方运粮意味着更大的人口损失。 这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在无量山东北百里外的韶县,寻到一处数百顷的农田,种植粟谷,自力更生。 为什么不将所有人迁到韶县?一来无量山是剑宗人的根基,不舍得离开;二来是兴师动众,目标巨大,要在韶县重新构筑民居和防御工事,势必会与怪物发生连番恶战,损耗巨大。 于是在田中建坚固壁垒,派修士和壮丁若干,驻地垦田,按季度往无量山运粮,满一年则换人。如朝廷摊派的徭役一般,轮番参与。 彼时,无量山有成圣境一人,化真境十七人(有三人拥有特殊法宝,已飞离英州;其余在帝国各州走动,经商、采购、布学、游访等),寻龙境八十九人,低阶修士三百五十三人,其他原居于无量山的普通民众两千一百余人(有一大半死于瘟疫)。外来的难民有三千一百余人。 其中十五岁到六十岁的男子有一千八百多人,分为三组,每组配化真境强者五名,寻龙境二十名,一年一替前往韶县耕种。 现在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每年去韶县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伤亡。目前损失了十三名寻龙境修士,青壮男子死亡人数更多,累计起来有两百多人。有一部分成长起来的孩童补充进队伍,但每年的新生儿很少,长此以往,这片小小的净土就要垮了。 今年更不知怎么回事,屯田队迟迟没有运粮过来,派去打探的五名修士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方城内主要是岩层居多,土壤贫瘠,只零星种了些蔬菜瓜果,养了些家禽。这对于巨大的粮食消耗量来说根本是杯水车薪。 身为宗主的扶摇子头痛不已,他现在已经很后悔当年选择了留下来。 修为比他高或者和他一样的都走了,那些都是年过百岁的老不死,要么就没有伴侣和子孙后代,就算有也没什么感情了。 前任宗主得知英州已成为弃土,只跟几名高层说了一声“吾去矣”,便带了一名最为看重的杰出后辈,跨剑飞走。真是修为越高就越无情。 树倒猢狲散,长老,护法,各峰峰主等重要人物纷纷效仿,一夜间全部消失。 能飞的,唯独扶摇子没走,说与宗门共存亡,其实他另有企图。 他的实际年龄已超过一百岁,知道以自己的资质,修为很难再有寸进了。一把年纪混到这个地步,对他来说是高不成低不就。 当宗门高层都忙不迭逃走时,他知道机会来了。他要执掌一宗,他还要在英州自立为帝。 本以为瘟疫再肆虐,上天多少会给他留些子民的吧。没想到他未来的“子民”都变成了怪物。行,那就龟缩在无量山一隅,尝尝受万人敬仰的滋味(其实只有几千人)。实在不行,随时都可以飞走。 起初山上的人深感扶摇子大义,视其为救世大德,对他的话无不遵从。随着时间推移,问题越来越多。 小小方城外都是吃人的怪物,杀之不尽,没盼头的日子造成一种恐慌和绝望的情绪。 宗门原住民自认对外来的难民是恩重如山,施恩图报,什么难扛的活都交给他们。而外来人也逐渐受够了仰人鼻息的生活,双方互生嫌隙,矛盾越来越严重。 年轻弟子想要晋升境界,绝大多数都需要丹药的辅助。但与外界断了联系,无法采购,丹药只有极少量的存货。要怎么分配呢?不是谁给的钱多就给谁的,在这里钱已经没了用处。给潜力最高的人?给贡献最大的人?无论怎么做,都会有一番争斗。 躲在高墙内无所事事,饱暖思淫欲,闲人惹是非。几乎每天都有因争抢女人而发生的打斗事件。 …… 如此种种,大矛盾中有小分歧,错综复杂,一团乱麻。令扶摇子心力交瘁。 不过六年前来了一个救星,就是那个断了腿的道人。虽然只有化真境,但这个人不简单,很多问题有了他的策略都能迎刃而解。而且这个人很合扶摇子的口味。 但现在,扶摇子觉得呆在这里已经没意思了,还不如到外面逍遥快活。带着无量山这些人顽抗这么多年,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 064章 议事 “诸位,有何高见,都说说吧。”扶摇子眉头一拧,打破了沉默。 除了他,连断腿道人在内现场还有十二人,分坐两旁。当初留在无量剑宗的十七名化真境修士,有五名去了韶县,还有一名被怪物所伤,变异了。 端坐在前面的几位掌权者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右边一名排在倒数的修士被扶摇子威严的目光扫得有些不自在,便小声地开了口:“他们会不会是被魔物围困了?” “你这话可说差了。”左边立即有人反驳,“不是还有只龙雁吗?就算真的陷于绝地,几百口人就逃不回一个报信的?我看啊,他们是叛变了。” 说话这人阴阳怪气,斜眼看着右边首位的那名修士,“洛禅老大,我早就和你提过,不要让青霄和石矶一起去韶县,你非不听,这下出事了吧。” 叫洛禅真人的是五品化真境,主韶县人员调动和粮食周转之事,在这小小方城里话语权极大。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两片薄唇微动,淡淡道:“韶县的变故我自有交待,何须你多言。” 对面那坐在第三位之人受了轻蔑,反唇相讥道:“哟!那洛禅老大赶快解决才是,可别让这几千张嘴没米下口!” 他站起了身,比手画脚的,“大家来评评理,紫霓妹子是青霄的意中人,这是众所周知的。紫霓心性善良,非要帮那外来佬去寻所谓的故人之子。结果人没找到,自己却被魔物咬伤,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们说青霄是不是心里有怨?” “定好的人数少了一个,石矶无端要在韶县多熬一年,是不是也有怨?” “两个心里有怨的人弄到一块,是不是容易掀风浪?这样安排是不是很不妥,甚至是傻?” “我赤酿是个直性子,说话不拐弯抹角。但理就是这么个理,洛禅老大听了可别心里不忿。” 这人说罢一抖衣摆,坐了下来。屁股刚挨到座椅,“哎哟”一声往前扑倒。 却是洛禅真人不动声色地从茶杯中引出一道水箭,一指射断赤酿的椅腿,让他摔了个难堪。 “好你个老匹夫,给你面子喊你一声老大,你敢这般辱我!”赤酿跳起来怒视洛禅,“来!出来练练!” “放肆!” 一声断喝震得众人一惊,是坐在尊位的扶摇子所发。他一掌拍在茶桌上,桌子没事,下面的地板却是裂开了。 “这等关头还有心思内讧?还不坐下!” 赤酿有些怯了,但怒意未平,兀自站着。上首的炎墉真人用手肘顶了他一下,他才踢开椅子,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嘴里还嘀咕着:“真是的,椅子都给打烂,还让我坐什么……” 左边这一列的首席隆吉真人和次席炎墉真人是赤酿那一派的魁首,因此赤酿可以对扶摇子和洛禅阳奉阴违,但不敢不听炎墉的。 隆吉肉多脸胖,皮肤红润,平日为人和气。别看他总是笑眯眯的,他其实是七品化真境,这品阶在整个无量剑宗也是数一数二的。因此扶摇子把他当作左膀右臂,让他处理方城的“内政”,即主持年轻弟子和及龄男丁的习武练兵之事,以及解决大大小小的矛盾和纷争。 但没人知道他觉醒的本命神通是什么,只知道他似乎掌握很多人的秘密,因此极少人愿意得罪他。 而炎墉和洛禅一样,是五品化真境,被委以方城四周警哨防御之任,也是一号人物。他脾气比赤酿还火爆,通常不会出面与人有口角之争。一旦发生肢体冲突,连扶摇子也拦不住他。 扶摇子闭眼揉了下太阳穴,道:“无来,城里的粮食最多还能坚持几日?” “紧凑着过,还能撑二十天。”那名断腿的道人说。他虽然不是无量剑宗的人,但进来不久就成了扶摇子的心腹,目前管着方城的所有后勤物资,如衣食补给、武器配备等。 扶摇子环视众人,“都听到了吗?又不是明天就饿肚子,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赤酿,你说青霄和石矶心有怨气,会在韶县叛变,呵,我是说你有先见之明好呢,还是说你愚蠢好。就算那几百人都被他们发动,和我们对抗不是以卵击石么?” 赤酿不以为然,撇嘴道:“他们手里握着粮咧,惹他们不痛快了,一把火就能烧掉。我看呐,他们是等我们求着去谈判。至于谈判什么,我能猜到,以宗主的智慧,自然也能明白。” 扶摇子摇摇头,不再和他争辩,“不管韶县发生了什么,很好解决。本座乘飞剑来回,一个时辰就能有结果。” “我更担心的是,这样的状况还能维持多久。英州已成为死地,这座方城跟牢笼没什么区别。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好,那些年纪轻的,你们也看得出来,就是将倾蚁堤。” 众人一听,皆面色凛然,皱眉沉思。 “所以,等韶县的问题解决后,我们再去外面探探。好好论一论,带所有人闯出英州,有几何成败。” “宗主英明!” “宗主英明!” 稀稀拉拉响起恭维的声音。 开头那年他们就派人去外面查探过,看全体闯出英州是否可行。一圈涉险,估摸整个英州的魔物有二十万之多。从南边出去是路途最短的,只有三百里。 但南边是英州州会丹华府所在,曾经人烟繁华,地震之后生出的魔胎至少有三万,绝非这几千乌合之众可敌。从别的方向出去则要跋涉八百上千里,说不定还没到深渊就全军覆没了。而且还没算在深渊架桥的难度和耗费的时间长短。 所以这个方案当时就被否决了。现在扶摇子重新提起,是想最后努力一把。说不定几年过去,魔物的数量减少了。能把这些人都带出去自然最好,实在没了办法,他走的时候也问心无愧。 就在众人商议任务分配的细节时,一名寻龙境的精英弟子匆匆忙忙跑进来。 “何事?”炎墉问。这名弟子是他的得力手下。 “城外来了三名少年,说来投奔我们。” 一众修士面面相觑。断腿道人心里一喜,对扶摇子说:“宗主,可能就是我故人之子。”有些奇怪,为什么是三个人? “哦?看来是少年英雄啊。放他们进来。” “是!” 其他人都狐疑地看着那个叫无来的断腿道人。他六年前来到方城,说自己来自一个小门派,宗门被魔物灭了,只逃出他一个。来投奔大名鼎鼎的无量剑宗,途中被魔物所伤,自断双腿才没被感染,然后以土遁之法逃到方城。 一年前他说故人托梦,有遗子拜托他好好照顾。众人不信,也不愿冒生命危险替他去接人。惟有紫霓真人怜其哀楚,独自前往东南方,为此她还和青霄大吵一架。人没接到,紫霓满身是伤地回来了,已有疯魔之兆。这也是赤酿所说,青霄很可能反叛了,原因在断腿道人身上。 本以为断腿道人所谓的梦中托孤只是谬事,没想到是真的。但那三名少年又有什么本事,能跨越魔物遍野的数百里地而来? 一阵好等,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和一对模样怪异的连体人进来了。 “贤侄!”“师父!” 在无来真人说话的同时,张家宝也喊出了声,他一眼就认出那个当年来张家村作法的老道人。 “糟糕!”无来真人心想,“这下谎言穿帮了,但我什么时候成了这兔崽子的师父?”果然,转睛一瞄,扶摇子带着玩味的笑容在看他。 无来真人对外说自己是六品化真境,觉醒的本命神通是土遁。品阶如此之高,是以很受扶摇子的器重。 其实没有人知道,他是九品化真境,觉醒的乃是天启之眼。当年他开天眼看到两件事,第一件是五年之后,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家小少爷会来到深渊,给千支收尸。 因此无来真人跟徒弟黎挽苍说会有贵人来,让他接好,并且一定要让贵人来找他。至于贵人如何走出深渊,如何找到他,就没看了。因为用天启之眼看一件事,会折好多年寿命。 至于第二件事,他看到几十年之后,人间破灭,张家少年变成一头横亘天际的千支,载着幸存的生灵,遨游荒凉星空。 正是这件事,让他一瞬白头。他本有一百半的寿命,所剩无几了。 ------------ 065章 刚来就吃鸡 “他小时候跟我学过几天,也算有师徒之名。”无来真人笑着跟扶摇子说。一回头,看张家宝丢下武器跑过来,趴在自己的轮椅上哭得稀里哗啦的。 六岁的时候张家宝见过无来真人一次,那时他还是红光满面。时隔多年在这片魔地重逢,倍觉亲切。但是他为什么变得这样老了?每根头发都像蛛丝一样白。而且两条大腿从根部齐刷刷断了,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师兄不是说他很厉害吗? 因为黎挽苍的缘故,张家宝早已把无来当作自己的亲人,见他这般模样,十分难过。一时堂内只闻他的哭声。苏起景丽在他身后几步,见周围那么多气势威盛的人望着,不由地窘迫不安。 “无来,这么多人是过来看你们老少情深的?”炎墉真人的一张国字脸绷了起来。张家宝一听,止住了哭声,心想师父在这里好像不受待见? 他不知道的是,无来真人一个残疾的外来户,凭什么受宗主的器重?安排人照顾他不说,还让他坐上令人眼红的位置。有多少人因此心怀不满。而且他是间接害了紫霓真人的凶手,喜欢紫霓的可不止青霄一个。 隆吉真人摆了摆手,道:“诶,墉,这也是人之常情嘛。我看这小子不错,性·情中人。”他身子微微前倾,胖脸挤出几条横缝展出笑容,“小子,你们从哪里过来,怎么过来的?” 张家宝心想这些人可能和师父不对付,不能跟他们说真话。他知道苏起景丽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叫什么名字,便答道:“我们从蝉桥县半壶坡来的。” “哦,原来如此。蝉桥县在东北方,怪不得紫霓去东南没找到你。”隆吉似笑非笑看着无来。 “那这两位呢?是你的家人,还是……?”他指着连体人问。 “他们是我的好友,在蝉桥县认识的。” “敢问令尊令堂大名?”隆吉笑容可掬地问苏起景丽。 苏起摇头,“我们是孤儿,没见过他们。” “可惜了,”隆吉惋惜地摇摇头,“还以为你们是山岚一族的。” “你知道我们从哪里来?”苏起激动道。 “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们,中原一带以狼身成妖并且登记在官册的只有山岚一姓。但这一族早就开枝散叶,有的被朝廷征为将军,有的去了南疆万兽门。他们向来家教极严,应该不会……不过也未必,你们有机会走出这里的话,可以去找他们问问。” 有些难听的话没说。纯正的妖族子嗣一诞下来就是正果之身,逐渐长大后通过秘法可以表露祖性外征,并且可以收放自如。看他们体长兽毛的样子,就不是纯正的妖族所生。 妖族之间也极少跨种婚配,因为同样是妖族,血脉也有强有弱,强的不想被削弱了血统,弱的也不想被异化。看这对连体少年,更像是狼妖和人类媾合所生,比杂种更杂种。 苏起景丽有些失落,但总算有了线索,将来一定要想办法查清身世。比起对生身父母的怨恨,他们更想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否则就像无根浮萍,一辈子心里空落落的。 “不说这个了,言归正传。那小子,你还没回答我,是怎么过来的。”隆吉看向张家宝。 张家宝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两位大哥,他们是猎人,做了一辆战车。就差一点,他们就能和我们一起到这了。”说起来,不免有些伤感。 “战车?什么样的?在哪?” 张家宝大概描述了一下。不过那车子已被炸得灰飞烟灭了。 隆吉与扶摇子及其他高层交流了一下眼神,问:“你们一路过来,遇到多少魔物?” “三四十只吧。” 众修士尽皆骇异。一旦被魔物盯上,只有将其杀死,否则摆脱不了。这几名少年绝无可能对付这么多魔物还完好无损的,他们也不相信那两名猎人有多强悍。多半是战车的功劳。 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呢?但估计就算想到了也不会采纳,因为六人一台车,他们就要做上千台,工程量太过巨大。而且一千台车走到路上,声势浩大,不知会引来多少魔物。 “行了,看他们的样子是累极了,让他们休息去吧。”扶摇子说,“本座这便去韶县看看是什么个情况。隆吉,你调一些人供洛禅差使,去清理粮道。那些新练的娃娃兵该磨砺磨砺了。” 众修士散去,扶摇子取出他的佩剑往上一抛,纵身一跃,背手立于剑身上凌空而飞。逍遥洒脱之态,宛若神仙,看得人艳羡不已。张家宝和苏起景丽被一名弟子带去无来真人的屋舍,沾床便睡。 炎墉真人看到无来对他的一名手下说了些什么,跟着那人来到禽园,见他捉了一只鸡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炎墉截住那名弟子。 “回墉师叔,这是准备给刚来的那几人熬汤喝呢,无来老大说他们连日劳累,需要补补。” 炎墉大怒,“笑话!我带的这么多人,守城劳心劳力的,半月才吃一顿肉。那几个小子何德何能,刚来就吃鸡?给我放回去!” “师叔,我也是听命办事,您就别为难我了。”那名弟子苦着脸道,“要不您就跟宗主请命,让我归您调遣。” 炎墉笑骂,“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挥动剑不?练好武再说吧。”一看他提的是只毛色润泽、胸肉鼓鼓的老母鸡,大为光火,照着他脑瓜崩了一下,“你是不是蠢?这种鸡要留着下蛋的。跟我来!” 他揪着这名弟子,气势汹汹进了禽园。园内的几名杂役见了,纷纷放下手上的活向他行礼。 “鸡鸭还有多少?”炎墉问。 “不算雏鸡雏鸭,十间鸡舍共还有三千二百只左右,三间鸭舍共约五百只。”一名领头的杂役回答。 “好。”炎墉打开一间鸡舍,扒开鸡群挑来挑去。 别看鸡鸭数量挺可观的,无量山这几千人一顿就要宰掉好几百只。守城的人半月能吃上一顿,其余人一个月才能开荤。偶尔也就给那些有功劳的,习武练兵表现特别出色的,伤者和孕时产后妇女赏赐些鸡蛋鸭蛋。 “就它了!拿去熬汤吧。”炎墉提出来一只病恹恹、毛掉了一半的瘦鸡,“这只给我。”一把将原来那只换了过来。 “这……”那名弟子怀中一轻,感觉两只鸡的体重至少相差三斤。拿这只又难看又瘦的回去,被无来真人看到肯定要挨骂。心里愠怒,但丝毫不敢发作。 “等下再挑两只八九斤重的,送到我那儿。”炎墉说。 “这不合规矩吧,任何人从禽园菜园取东西,常规以外的都要通过无来真人同意才行。”抱鸡弟子说。 炎墉当即扇了他一巴掌,“老子犒劳犒劳部下还要跟那瘫佬请示不成?真拿鸡毛当令箭啊?等宗主回来,我还要告他一状呢,治他个损公肥私之罪!” 可怜的小伙子脸上出现五道通红的指印,低头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杂役主事说教他,“炎墉真人是咱的顶梁柱,劳苦功高,拿几只鸡算得了什么。”转头朝炎墉佝偻着腰赔笑道,“您大人有大量,这孩子不懂事,呵呵,呵……阿毛,快去挑两只肥鸡给真人。” 他活了五十岁,这种仗着有些实力就横行霸道的人见得多了,就算不讨好也不能得罪。对他们平时做的一些逾矩之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名叫阿毛的小厮很快就抱了两只鸡出来,然后翻出一本记录增损用度的簿册,笤帚把式握着一支细杆毛笔,正准备写写画画。 炎墉眼睛一瞪,杂役主事会意,“阿毛,这三只雏鸡是病死的,不用记在上面。等下装进笼子里,送到真人府上。”这禽园是他负责的,几只鸡的面子他就代无来真人给炎墉了。 “老吴,你倒是识相。”炎墉拍拍主事老头的肩膀,扬长而去。走到栅门停下脚步,回头警告道:“你要是敢给这小子换鸡,让我知道有你苦头吃的。” 等他走远,老吴才安慰那名挨了一巴掌,还在委屈垂泪的年轻弟子,“余满,你也别难过了,以后做事圆滑点。唉,回去跟无来真人说说,他不会怪罪你的。”见他的那只鸡确实矬得不像样,又往他兜里塞了几枚鸡蛋。 “谢谢吴叔。”余满揉干净眼角的泪,抱着掉毛鸡走了。他的一边脸肿得老高,说话都有些咬字不清。 老吴看着他惨兮兮的背影,心里也凄凄然。乱世多恶辈,劝君唯苟且啊。这污浊混乱之地,独善其身就好,能活一天是一天,何必事事较真? ------------ 066章 韶县 余满来到无来真人的住处,真人不在,可能是去器械库给洛禅点的人丁配兵器去了。他把鸡交给厨婶,交待她傍晚之前熬好汤。 “这鸡怎长恁衰样,给谁开荤呐?”厨婶道。嘴上说鸡丑,眼睛却冒光。锅已经十天不见油了,她口寡得恨不能把舌头割下来煎了吃。 欢喜地接过鸡,一抬头见余满的脸红肿得厉害,诧异道:“哟,被谁打了?你偷鸡去了?” “别问那么多,这是真人交待做的汤,客房那几位睡醒了就叫他们喝。”余满说罢,自回家抹药去。 厨婶吧咂嘴,心里乐开了花。人家吃好肉,喝鲜汤,这鸡头、鸡屁股、鸡下水当然是归到她肚子里。 炎墉家也很快收到了禽园送来的三只鸡,厨子一阵忙活,不多时就飘出香味。赶紧命人把门窗关严实,免得惹人眼红。 他当然不会吃独食,寻到在北门坐镇的赤酿,兴高采烈道:“老弟快随我来!这次你非得把那坛子酒拿出来不可。” “亲哥,你这是要我命咧!我不去。”赤酿一听到拿酒就不乐意了,忙不迭摇头。他自取名号带个“酿”字,因他是爱酒、嗜酒、惜酒之人。 地震之后粮食比金贵,酿酒早就被禁止了。如今整座方城就剩一坛酒,是属于他的,没人知道藏在哪里。半年以来,多少次嘴馋,愣是忍住没动。 “你说的啊,别后悔。可惜那香喷喷的肉,吃不完得扔掉喽!”炎墉转身佯装要走。 “诶诶,行!提到酒我也心痒痒了,走吧!” “哈哈,哥知道你嘴里要淡出鸟来。走,吃顿大肉,喝点小酒,快活!” 炎墉没再叫其他化真境修士,叫来就不够分了,他就和赤酿关系最好。平时要搞什么人,都是赤酿先出头,情况不妙他就怂,情况妙了他就猛补刀。这样的好兄弟当然要一起吃鸡。 至于老大隆吉胖子,这会应该在校场上忙着点兵训话呢。他有一身肥肉,就不用给他补了。 炎墉招呼城墙上的一名得力手下,交待他等清理粮道的队伍出了城,就领着其他铁杆兄弟去他那儿开荤,不过喝酒是没份了。 回到家揭开锅,盛出两盘肉,一盘他们的,一盘兄弟们的。赤酿很快也到了,手里拿着一小壶酒。 “老弟啊,你怎忒小气,这点酒都憋不出一泡尿来!” 赤酿嘿嘿笑道:“来日方长!要是一下子喝完,以后连个念想都没有。” “也是。” 两人坐下来大快朵颐,浅酌慢饮。他们吃得急,因为宗主很快回来,说不定有什么事要安排。 几杯下肚,许久未沾酒的他们有了几分醉意,红脸骂娘起来。现在吃个鸡都要偷偷摸摸的,想从前什么佳肴美馔、山珍海味不是想吃就吃? 无来真不是个东西,自从来了什么都没干过,光围着扶摇子溜须拍马。怜他是个废人,没跟他计较。去年蹦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托梦说辞,害了紫霓妹子。 紫霓是谁啊?留在无量山的化真境女修士只有两个,一个都八九十岁了,另一个就是她。她才四十三岁,比他们都要小一辈。而且修真之人难显老,她那脸蛋身段还跟深闺待嫁的姑娘似的。她一心向道,确实未定姻缘。 比她大的男修都有家室,就算对她有想法也不敢表露出来,光明正大追求她的只有青霄。青霄三十九岁,是近年才渡劫的新晋真人。道号是他自己取的,摆明就是要跟紫霓结成连理枝,前任宗主也有意撮合他们。 紫霓没同意也没拒绝,两人的关系不清不楚,好歹也有些进展。不料半年前紫霓从外面回来,话都不会说了,谁也不认识,再晚几天估计连家的方向都忘掉。 扶摇子给她用最珍贵的药材,稳了一段日子。但最终她还是变了,见谁都想抓想咬。青霄求扶摇子不要杀她,于是她就一直被关在地牢里。 换作谁是青霄,心里都会恨极。他真要叛变,相信大多数人都会把帐算在无来头上,对了,还有那几个少年。 紫霓本是方城的大管家,她关进地牢后,衣食用度、物材配给这些琐事就交给无来负责。这家伙这么多年吃宗门用宗门的,受宗门照拂,上任之后却把一粒米都管得死死。而紫霓在时,只要做得不过分,她都不怎么管。所以很多人对无来是越来越不满。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老弟,呃嗝,”炎墉被酒气熏红了眼,色眯眯道:“你说,宗主有没有把紫霓给办了?” 赤酿一愣,笃定道:“不会。” “为什么?” “因为怕子孙根不保啊!哈哈哈哈!”赤酿一拍桌子,猖狂大笑。 “对喔,嘿嘿,但要是我,就算五花大绑也要好好抚慰她一番。” “我就没兴趣了,变成秃头怪物一个,脱光了我也硬不起来。” “弟呀弟,你境界还不到。”炎墉说,“等到了宗主那般年纪,阅美无数之后,你就知晓了。” “哥哥是雅人,我比不上,哈哈。来,走一个!” 两人推杯把盏,醉意渐浓。男人之间最有乐趣的事,莫过于酒桌上显摆风流。 却说扶摇子此时已到了韶县,忽然没来由的失神,从脚底传到剑身的真气断了一瞬,差点从空中摔下来。 连忙催动罡气裹住周身,浮于空中,往下飞一段抓回掉落的剑。不用剑作踏板的话,他的姿势就没那么帅了,头朝前,脚朝后,涌泉穴喷出的罡气推着他前进。 那片黄黄绿绿的广阔农田就在下面,中央有五座三层高的堡垒,矗立成五角阵。此时堡垒阵内外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果然被围了。”扶摇子心中有了计较。粗略估算,魔物的数量有四五百之多。 田地里一片狼藉,不少庄稼都被毁了。有一座石堡被轰开一个巨大的缺口,下方有数十只魔物虎视眈眈,又不敢靠近。 青霄正领着人在那缺口边上苦苦坚守,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凌空飞来,疲惫的神色顿时焕发出光彩。 “宗主来了!我们有救了!”石堡内的人激动喊叫。 “怎么回事?”扶摇子携风而至,沉声问道。四下扫眼,人堆里竟有几个身材高大的白人。这些白人见到他,低下头,面带愧色。 “对不起,是我们的错。”一名脸上长满麻子,发色火红的外国男子说,汉语有些生硬。其他白人也跟着道歉。 扶摇子不明就里,面若寒霜盯着青霄。 “宗主,他们就是此事的罪魁祸首。”青霄真人说,“数日前我们正准备动身运粮,见天上飞过几艘船舰一样的东西,然后就落下来这几名西人。” “他们问我们是不是无量剑宗的,听到答复,二话不说就开始攻击我们。法术闹出的动静太大,把整个韶县一大半的魔物都引来了。” “他们在外面敌不过,便与我们求和,让他们进来避避。” “魔物势大,盘桓不去,我们便同意了,留这些西人共同御魔。” “杀了我们多少人?”扶摇子问,面色平静。 “死伤共五十三人,其中二十六人亡,包括两名寻龙境弟子。” “杀魔物多少?”扶摇子又问。 红发男子忙不迭说:“至少有一百了。这位大人,请您听我们解释。我们来自福州的圣马丁魔法学院,今年的高级魔法师资格考试,规定要在英州生存六十天。这是我们来贵地的原因。我们在飞舟上看见这片地形很规则,以为是目的地,就伞降下来了。” “但我们不是无端冒犯,是弗洛伊德教授吩咐我们这样做的。他说只要彻底毁了神隐子教授以前的宗门,就会给我们很大好处。” “真的很对不起,”红发男子和其他白人深深鞠了一躬,“我们为之前的罪行致以最深的歉意,但我们也在尽全力弥补。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贵宗会遭遇很艰难的困境。” “意思是该感谢你们?”扶摇子冷眼一瞥。心想前任宗主不负责任地抛弃一切,没想到是去福州混了。显然他得罪了什么人,有人要报复他。 “不不不,”红发男子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希望大人能给我们将功换罪的机会。” “雨果,是将功抵罪。”旁边一名金发女郎小声地提醒。 “对对,将功抵罪,将功抵罪。我们不但会协助贵宗击退这些怪物,还会想办法帮贵宗逃出英州。圣马丁学院有很多的飞舟,我们可以说服大人物将他们调来。” “哦?”扶摇子思考他所说办法的利害关系,半晌有了决定,“如果你们真有办法,前事不咎。” “太好了,谢谢您,尊敬的大人。”红发男子再次鞠躬。 “青霄,怎么不放龙雁回无量山求救?”扶摇子问。龙雁是一种被驯养的猛禽,平均体长五尺,翅展九尺,可驮一人自如翱翔。通常作为官府和大门大派传信的坐骑,如今无量剑宗只剩一只,留在韶县以通报大事。 “前些日子它飞到山林里觅食,回来时一只脚断了,是被魔物所咬。迫不得已将它杀了。” “原来如此。我这就回宗门带人马过来,你们再坚持一会。” 扶摇子用巧妙的力道一拍剑柄,剑激射而飞,人随剑出,一霎眼便消失在天际。 红发男子看得神往,这位大人物周身没有风元素涌动,却能上天,不知是如何做到的。看来东方文明也有值得借鉴的底方。 下面又有几只怪物不安分地沿墙壁爬上来,红发男子双掌间凝出一个电芒四射的淡紫色雷球,丢了下去。尽管他的魔力快要干涸,但为了表现悔过之意,顾不得这么多了。 一道光炸开,几只魔物纷纷落地,遍体焦黑。然后有更多的魔物过来吃他们的尸体,石堡内的人未作理会。 有这些白人的远程攻击,剑宗的人倒不用怎么出力。数百魔物在法术的防御下久攻不上,又不肯退去,就这么僵持着。 ------------ 067章 全军出击 离方城还有五六里的时候,扶摇子看到了出城不久的队伍。有三百多号人,大部分是十五到二十岁的少年。洛禅领路,每走几里,就留一些人驻守,剩下的人继续往前肃清粮道附近的魔物。 若把这些嫩兵带去韶县救人,无异于肉包子打狗。还需去城里召集精锐。 扶摇子有心看一下守城人员的精神头如何,便施展了隐匿之法。将五行之力灌注于体表真气,用元神控制其量之多寡与组合排布,使其变幻色彩,与周围环境融于一体。 此时他已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空中飘落,贴着青灰色的城墙走。只有眼力极好的人细心观察,才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在移动。 这隐身术犹如以人身作板,以真气作布,以五行之力作丹青,顷刻间成惟妙惟肖的画卷。原理虽然简单,却需要强大元神的支撑,因而会此术的人少之又少。 五行之力是较为稀有的神通。修士在晋升化真境时,觉醒的本命神通主要有三大类,一是阴阳五行,二是五感和肉身力量,三是心灵玄能。 觉醒阴阳五行者,大多为单一属性,且与自身脾·性·息息相关。如暴烈刚猛者,多觉醒火属性神通。 扶摇子的体质应是五行平衡,当年化真境品阶为六品,五行皆显。由于他肉身不算强横,在渡第二重雷劫时不但服用了渡劫丹,还穿了护身宝衣,雷劫溢出的威力使得六色元神果变为五色,也就是说突破至成圣境后他的品阶掉了一层。 如果他能维持品阶,精气神三海的增量会更大,对其掌控力也会更强。但修行之道便是如此,一饮一啄,有得必有失。承受得越多,得到的也会越多。道行越高就越惜命,宁愿掉品阶升到更高的境界多活几十年,也不愿在雷劫下化作飞灰。 扶摇子暗中观察城墙上巡逻盯梢的武者,越看越气愤。有倚着墙打盹的,有三五成群高谈阔论的,甚至有围坐一堆赌博的。再看箭楼上,本该至少有一人站着,时刻警惕远处的异动,此时却没人冒头。 没看到任何一个人在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要是城外魔物大举突袭,方城内的人连做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这些守城人都是低阶修士或者普通的服役男丁。围着城墙绕一圈,值岗的寻龙境武者只见到零星几人,其他头目级别的不知哪去了。炎墉和赤酿也不见踪影。 管事的人一个不在,怪不得这些人如此松散!今日是暗访才了解到真面目,那平日里又有多少看不到的玩忽职守、尸位素餐之事? 扶摇子心情跌到谷底,到北门楼把一个正在呼呼大睡的司号武者一脚踹醒。 “吹角,议事!” 这武者睡得正香,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跳起来正想骂娘,却看到脸色冰冷之极的宗主。他差点吓尿,连忙擦掉嘴边的哈喇子,一番手忙脚乱,找到那角用竹木和皮革做的号子,红脸鼓腮吹了起来。 号声主要传三令,一是两声悠长响亮,代表高层集中议事;二是一长接三短,代表有很紧急的状况,全体备战;三是三声低沉,代表全城悼丧。 扶摇子在议事厅高坐首椅,不一会十二位化真境修士陆续到齐。隆吉见他面色如雷云密布的暴雨前夕,心中有些惴惴,再闻到姗姗来迟的炎墉和赤酿身上有酒气,暗道不妙。 果然,扶摇子目光如炬地盯着炎墉和赤酿,“刚才你们去了何处?” “呃……”炎墉语塞,心想为何宗主一来就问这个。但他知道一身酒味是瞒不过的,只能如实道:“我和赤酿……去小酌了几杯。” “去了多久?” “也就一顿饭工夫,呵呵,呵……也是一时兴起……”炎墉见扶摇子刨根问底,越发摸不着头脑。 “手下的人安排好了吗?守城要事给了谁负责?为何我离城墙一里之遥也没人能发现?” “这……”炎墉终于知道,宗主是拿住他的把柄要说事了。 “你们去看看城墙上,都成什么样了?或坐或卧,嬉戏笑谈,聚众赌博,随性散漫如市井贩夫!作为主帅副将,行脱职饮酒之事,失管束部下之责,该当何罪!” “罪”字出口,扶摇子一掌拍下,整个茶桌化作齑粉。 “宗主所言如当头棒喝,我们二人甘愿领罚,保证以后不会再犯。”炎墉当即认错,心里却不以为然。守城之事枯燥之极,就连他们都忍受不了,何况下面的人?再说,这几年都没出什么差池,宗主真是小题大做。 “是是,再也不敢了。”赤酿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哼!罚你们三月不得食肉。这只是小小惩戒,以后若再犯,你们的椅子就给别人坐吧!” 扶摇子的罚令一出,可让炎墉和赤酿心里叫苦。三个月不吃肉,比杀了他们还难受。早知道如此就不偷吃鸡了。 “隆吉,你也有责任,他们二人贪图享乐,要多多约束才是。” “宗主所言极是。” “好了,多说无益。马上点齐所有寻龙境以上的修士和武技高强之人,韶县那边……”扶摇子正说着,忽然注意到赤酿嘴角有油光。 “你们还吃肉了?” 赤酿被他的电目一射,下意识地点头。炎墉心里暗骂他呆子,偷吃都不会抹嘴。 “哪里来的肉?今天是开荤的日子吗?” “从禽园拿的……不过,是无来先拿的。”炎墉指着无来真人道。 “好哇,你们都长能耐了啊?我说过多少次,定下来的规矩不管是谁都要遵守。你们作为方城的顶梁柱,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下面的人还不是一盘散沙?” “等韶县的变故解决之后,这件事要彻查!隆吉和无来留守,其他人召集部众随我去韶县!再聚一支队伍驻守粮道,先前那支我要一并带走!”扶摇子大袖一挥,雷厉风行地走出议事厅。 小半个时辰后,十名化真境,五十七名寻龙境,还有八百多名青壮,带着武器聚集,出了城门浩浩荡荡往东北而去。 隆吉可犯愁了,除了守城的,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要如何再凑一支队伍。他想了一会,笑眯眯地看着无来真人,“你那几个娃娃该出一分力了。” …… 张家宝睡得正香,被敲门声惊醒。一个满脸皱褶,露出的大门牙有片菜叶的老妇女走了进来,手上端的盘子有三碗鸡汤。 “后生,快趁热把汤喝了吧,外面有人叫你们出去。” “哦,谢谢。” 这婆子放下托盘便出去了。张家宝摇醒苏起景丽,招呼他们吃东西,忽见到景丽身下有一滩黑红色的粘稠液体。 “呀!你屁股怎么流血了!” “不用管她,每个月都会流一次的。她忘塞东西了。”苏起说。 “哦,不会很疼吧?”张家宝低头观察那片黑红,想起来以前上官乃丫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景丽扭过他的头,“别看了,不好闻。” 三人匆匆把鸡汤喝完。张家宝先出去,等景丽换好裤子后,一起跟外面的人来到北门。 门楼下聚了一百来号人,都是些稚嫩的面孔,平均年龄才十五六岁,带队的是三名寻龙境修士。他们当中大多数没有私人武器,而器械库里的好家伙都被领完了,一个个拿着破烂一般的钝刀锈剑。张家宝和苏起景丽的装备跟他们一比,就很引人注目了。 隆吉在前面训话:“这次任务由沈栋负责,一切听从他指挥!遇到数量众多的魔物,千万不能硬抗,想办法周旋。记住它们的方位,让韶县的归师免遭埋伏就是功劳!听明白了吗?” “明白!”上百个清脆的嗓子同声应道。 “沈栋,如有任何人敢违抗你的命令,可先斩后奏!”隆吉说。他最怕的就是这些少男少女正处于叛逆的时候,不好管教。 “是!”沈栋声音铿锵。 他今年二十八岁,是一名教习,负责传授年轻弟子武技,乃隆吉的得力帮手。他的实力在众多寻龙境修士中能排进前五。有他带队,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小满,你也去吧,和你师弟互相照顾。”队伍后面坐在轮椅上的无来真人对立在身侧的年轻人说。 “是。”余满应道。六年前他十一岁,本是住在无量山的一名普通少年。成为孤儿后被宗门安排给一位断腿道人当跑腿的。道人觉他聪慧且有一股子正气,收他为徒。但两人只有私下里才会以师徒相称。 ------------ 068章 什么背不能捅 隆吉训完话后便和无来一起走了。方城就剩他们俩主持大局,眼下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调配好城墙上轮班值夜的人员,安抚城中居民的情绪等。接连发生变故,难免民心不稳。 沈栋抬手压低人群的声音,“有谁不会爬树的?举手!” 苏起景丽想举手,见没人动,又悄悄把手放下了。 “很好!” “你们不要与魔物正面对敌,爬到树上盯紧它们出没的位置即可。它们趾爪如弯钩,攀爬石壁尚可,爬树是不擅长的。” “不得已与魔物搏杀时,宁被其抓,莫受其咬。魔物的毒液在牙齿,若被其咬伤,就算不死也不再为人了。”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好,现在自由配对,五人为一队。” 人群开始闹哄哄地攘动,不断响起吆喝声。平时玩得好的扎成一堆,独来独往的则窘迫站在原地,想找队伍收留又拉不下脸面。 张家宝这边只有一人加入,就是那个跟在无来真人身边的年轻人。其他人不认识这些生面孔,见到怪异的连体人更是敬而远之。 “师父让我照顾好你。”余满道,由于脸颊疼痛不方便多说话。他的一边脸抹了药油,肿得跟茄子似的。张家宝自然不知道,这位小师兄是因为给自己送鸡吃才挨了一巴掌。 人群中有一位大约十六岁的少女,身边围了十几个男孩,都想和她同一队。这少女名叫黄韵清,是前任宗主神隐子的后人,已修到胎蜕境。神隐子离开英州时,带走的是她哥哥而不是她。 不过她留在无量山过得也不算委屈。因为很多高阶修士都曾受过神隐子的指点和恩惠,即便神隐子不义,修士们对他的后人还是多有照顾。 女子一旦修到胎蜕境,便可看出与普通姑娘的巨大差别来。都说发为血之余,肾之华,因此肾气不足的人头发少,且容易干枯脱落。而黄韵清一头浓密的如瀑黑发垂至腰际,与一袭洁白长裙形成鲜明对比。看得出来其精基之莲品阶不低。 不修真的人,眼睛像蒙了一层阴翳,多少会有点迟钝、愚昧、怯懦的意思。她的双目却灵动且炯炯有神,如日月并曜,转眸间仿佛秋水漾清光。这是神基已成的缘故。 被真元拓展过全身筋脉,使其肢体柔软,比例近乎完美,身段窈窕婀娜,宛如神匠雕成;体内杂质和毒素尽皆排去,肌肤上不见任何斑痣颗粒,如凝脂滑绸般。 明眸皓齿,白雪佳人,豆蔻年华,又身世不凡,才貌双全,是以黄韵清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 沈栋无奈摇头,这方城中的年轻人已不像传统老辈了,遇到喜欢的决不放过任何争取的机会。因为他们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明天。就连在教武技的时候,沈栋也会不由自主地多关照她一些。 黄韵清身边的那群少年开始争吵,这个说你不配,那个说你心怀不轨,眼看就要打起来。 “肃静!像什么话!”沈栋喝道,“韵清,你自己选四个人,快一些,莫要耽误了时间。” 众少年瞬间安生,各个摆出自认为最帅的姿势,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看着黄韵清。谁料这少女朝张家宝等人一指,“我和他们一起。” 顿时一片哀嚎。 “不要啊,清妹!怎么可以这样!” “我们不吵了,你在我们当中选人吧!” “他们保护不了你的,过来吧!” 少女不加理会,转身离开。与梦中情人作伴同行的机会就这样溜走了,一群少年捶胸顿足,又悔又恨。不少人心里在想,难道她是看上那一行人中的某个?看上连体人是不可能的,年龄最大那男子只是无来真人身边一小厮,也没道理看上他。 只剩那个在嘚瑟耍枪的矮小子了,就凭他发育不良的矬样还敢让美人儿青睐? 一时间十几道火辣辣的目光射向张家宝。他正双脚夹着枪杆杵在地上,玩金鸡独立,忽见这些人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满怀敌意的样子。不知祸从何来,摸着头朝他们嘿嘿傻笑。 “许方乐,你也去,他们还缺一人。”沈栋朝一名身材敦实的少年道。每队的员额是五人,他把连体人当一人算。 “谢栋哥!嘿嘿,诸位,我先拜拜咯!”叫许方乐的胖墩儿得意地朝情敌们挥手,屁颠颠走到黄韵清身边站定。 他是隆吉真人的嫡孙。隆吉一脉的修真天赋也许是隔代显,儿女辈没有成气候的,到第三代出了一个乐乐还算可以,十五岁修到了胎蜕境。 然后沈栋和另外两名寻龙境修士连喝带骂,把人多的队伍掰一部分补进人少的,很快整顿好这一百多号人。十个一排站好队列,沈栋亲自给每个小队定了负责人,张家宝这一队的老大是黄韵清。 沈栋让小队长们上前,按人头数领回去一布袋饼馍,每队再配一支火折子。 “出城之后,每四里路留一组驻守!揣好身上的干粮,可能要在树上呆一天一夜!韶县那边的人经过一番恶战,回来时肯定很疲惫。所以你们要观察仔细魔物的动向,哪里有魔物就往哪个方向挥动火把,及时向他们示警!” “所有人听从你们老大的安排,不得违背。要是韶县归师在哪个位置遭遇了魔物偷袭,就问责哪个小队,队长负主责!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 “好,出发!” 沈栋示意城墙上的人将吊桥放下,带领方阵出了城门,往山下走。另外两名寻龙境修士一左一右在队伍外侧。 时辰临近亥时了,借着月光才勉强看得到路。沈栋不让着火把,怕引来魔物。 张家宝的小队走在最前面一排,余满在最右侧,他挨着余满,往左依次是黄韵清、苏起景丽、胖墩儿许方乐。 许方乐本想挨着黄韵清,借机蹭一蹭那白裙下令人遐想翩翩的曼妙,人家却不愿意,便宜那矮小子去了。只挨到连体爷们手臂上的刚毛,心中暗自恼怒。 恼张家宝的可不止他一个,后排有人用剑柄戳张家宝的背。张家宝吃痛,回头一看,身后几人都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难道是因为她?”张家宝瞄了旁边少女一眼,“忍了。”不知为何这么多人为她吃醋,她长得还可以,但眼神有些看不起人,他不喜欢。 “嘶~”走了一阵又有人戳他,真挺疼的,“我再忍。” 余满见师弟的举动,知道有人在欺负他,回头瞪了一眼。不起作用,张家宝第三次被戳了。回头怒目而视,几人都翻眼弄舌给他扮鬼脸,他控制自己不发作。之后每走几步就猛一回头,几次下来没抓到现行,那几人好像安分了。 第四下疼痛传来,张家宝右手迅疾往后抓,没抓到东西,但回头看到一人手拿剑往下放的动作。 “你想怎样?”张家宝盯着那人,眼睛要喷出火来。 左前方的沈栋听到,回头低喝:“别大呼小叫,想暴露我们的行踪是吗?” “他们用剑柄戳我,我忍好多次了!” “活该!”许方乐心里终于有些痛快,“没揽月的本事就别当那近水楼台。”要是挨着黄韵清的人是他,绝对没人敢不服。 沈栋止住脚步,行进的队伍也停了。他大步跨到第二排,“谁在胡闹?” 无人承认。 “是谁?”沈栋看向张家宝。 “他,他,还有他。”张家宝把扮过鬼脸的人都指了出来,那三人倒没否认。 沈栋在他们头上各敲一下,“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龌龊和怨尤,从踏进队列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是生死兄弟。” “兄弟把后背给了你,丢了命也要守护这份交与性·命的信任,又怎能兵戈相向?你们的剑,永远只能朝敌人出鞘。都听懂了吗?” “懂了……”三名少年低头。 “大声点!” “懂了!” “其他人懂不懂?” “懂!”一百多人同时吼一嗓子,震得人心头一颤。 “再敢闹,把你们整排人丢到林子里喂食人魔去。”狠话说话,沈栋继续领着队伍前进。那几人却是没再捣乱了。 ------------ 069章 借枪 “好威风!什么时候我能像他一样!”张家宝看着沈栋的背影暗暗赞叹。他对空气点头的蠢相被黄韵清瞥见,分明见她嘴角往上一扯。 眼神鄙夷,皮笑肉不笑,却别有一种风情。只昙花一现,她又紧闭嘴唇扬起下巴,恢复那种居高临下的气质。 “看在你肉这么软的份上,不和你计较。”张家宝自有他的趣想,“对对,师兄再往我这边挤一点,地上石块再多一些。” 虽然看不惯这女人的傲态,他仍十分享受与她之间“不小心的摩擦”。别看她体态如扶柳,手臂挨上去却很有肉感,像一团热乎乎的棉絮,隔着纱裙用肩膀轻轻碰一下都令人兴奋。 体温忽远忽近,幽香若有似无。小丁丁不打招呼就一跳一跳支起来了,被裤裆拗得难受。张家宝微微弓着腰走,默念静心诀,不再想这些靡靡之事。 年复一年地运粮,方城和韶县之间早被压出一条道来。顺着这条道走,能看到大队人马踏过的新鲜痕迹。 走了差不多十里路到山下,最后一排的两支小队已经脱离。阵型两头的人是最幸运的,因为分派到的位置离方城和韶县近,遇到事方便求援。处于中间的小队面临的风险则大一些。 刚才在路边就见到几头魔物的尸体,越走见到的尸体越多。有单独出现的,有三五成一股的,有十几头一起的。当然,躺在路旁的,也有他们的人。 沈栋知道,上千人行军的声势引来了附近的魔物,路上一定发生过不少战斗。不过这等于是给他们扫清了障碍,短时间内不会有魔物出现在这条路上。 少年们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食人魔的尸体。明明是人的躯壳,却全身赤·裸,肮脏的皮表没有一根毛发,脑瓜皮上虬结的黑筋像要爆开来一样。难以相信它们曾经是人。 模样狰狞,死相恐怖。血把土地染黑,招来一群群食腐飞虫。几只乌鸦在尸体上啄食,凿下一条肉挂在嘴上,一边吞食一边注视远方。人群来了,就“呀—呀—”叫着飞走。 血腥气,排泄物、内·脏流出物的恶臭掺杂在一起,令人作呕。有人吐了起来,黄韵清也是眉头紧皱,用衣袖掩住口鼻。张家宝倒神色如常,他早习惯了这种味道。 “还是太娇气了。”沈栋心想。他不会告诉这些少年,当你被魔物咬了一口的时候,其他人会毫不犹豫将你遗弃甚至杀死。这才是最残酷最可怕的真相。 走了一个半时辰,已是深夜,阵型缩小将近一半。除了张家宝和苏起景丽能保持住精神,其他人又困又乏,队列松散。 此时还剩沈栋和一名叫姚能刚的寻龙境修士。有一名已经脱离队伍,作为枢纽节点负责监察前面三分之一的路程。 “停!”沈栋抬手挡住队伍。前方五十步的林子里,一片魆黑中有几只伏在地上的身影。众人屏息仔细一听,有“嘎巴嘎巴”的脆响。 “有谁愿与魔物斗上一斗?”沈栋问。环目四顾,竟无一人举手。 “第一排亮火把,带队跟在我二十步后。” 余满和排左之人用火折子将火把燃着。火光腾起,沈栋拔剑出鞘,如离弦之箭向前疾奔。另一名寻龙境修士亦出剑,跟在他身后。 那些魔物竟无视来犯之敌,兀自进食。沈栋看清了,共有三头,在分食一具不知是人还是它们同类的尸体。肉吃完了,肚子圆滚滚,还在啃骨架,可想而知它们之前有多饿。 对付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无须任何招式,一个字:快! 剩几步距离,三头食人魔咆哮一声,同时扑了过来。沈栋一个前空翻,跃到它们身后。弓步站定,持剑在一头魔物的胯下左右疾挥,削断它的两条后腿。 这只倒下,又是一阵腥风扑面而来。沈栋举剑横挡,切入那张黑唇血口中。魔物自身的冲势与推剑的力量一合,它的两边脸皮便像纸一样瞬间被割裂至颧弓处。 手腕往前一拧,只闻金属磨齿的刺耳声音。剑刃旋转九十度,将它嘴巴撑得老大。再侧掌劈落于剑柄,这头魔物口含利剑,被带得往一边倒。 沈栋顺势将剑抽回,趁其失去平衡之际,一剑枭落其首。他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呼吸之间便砍翻两头魔物,看得身后的少年们目眩神驰。 此时姚能刚也击杀掉最后一头,胸前被抓了几道血痕。幸好有他相助,不然沈栋以一敌三会很危险。他也清楚,这几头魔物只是吃撑了,反应有些迟钝。平时没那么好对付,不小心被咬一口,小命就交代了。 沈栋阻止姚能刚将那头断腿的魔物杀死,朝数十名少年问:“谁来将它正法?” “让我来!” “我!我!” 十几只手高举,其中许方乐叫得最响,他有心在清妹妹面前表现一下。这几年都憋在小小方城里,在大人们的羽翼保护下生活,如今他也想亲手杀一只魔物。以前练功时教习向他们展示过解剖开的魔物尸体,除了恶心和臭,也没什么好怕的。 许方乐如愿被沈栋指了名,向黄韵清抛个媚眼,提着他的白铁剑上前。离那头魔物还有几步,双手握剑慢慢靠近。魔物感觉到死亡的危机,用前肢爬行,不退反进,连连咆哮。 “等等。”胖子心尖儿发颤,回头小跑至张家宝跟前,“你的枪借我一下。” “为什么?” “因为剑太短了。” “短就不能用了吗?” “这不是怕被咬吗?” “那你干嘛举手?” “一个孬种,一个二愣子。”黄韵清在心里嘲讽,冷眼旁观二人。 “你借不借?” “不借。” 人敬一尺,我敬一丈。人若不敬,我何须装?张家宝自然看得出来这胖子对他心怀敌意,那凭什么要听他的? “你有种。”许方乐又拿着剑跑上前,想绕到魔物身后。但他转到哪魔物就跟到哪,像在做游戏一样。 在沈栋不耐烦的催促下,他壮起胆子,照着魔物的面门挥剑乱砍。砍得它面目全非,就是不死。沈栋摇摇头,亲手将其结果。 队伍重新启程,没再遇到活着的魔物。两个时辰之后,只剩下最前面一排人。离韶县那片农田还有十多里,此地刚好有一片树林,可以留一支小队。 这一排人都是方城的关系户,是各位高阶修士的直系亲属。沈栋让他们自己选,哪队留下,哪队继续跟他往前走。 “我们留下。”黄韵清说。另一队人没有异议。 “好。你要约束好你的人,一定要团结。”沈栋叮嘱道,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许方乐和张家宝。 “我知道的,请沈教习放心。” 两队人分别后,黄韵清带着几人找到一棵高大粗壮的槐树,“先集中在一起过夜,天明之后再分散,各自据守。”说罢她施展轻功,跃身而起,在树干上连踏几下,像只轻燕般到了树上。 张家宝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飘扬裙摆下的景色,她就占领了最粗那根树枝,盈盈而卧。 ------------ 070章 换剑 然后是许方乐,“嘿嘿”一声,使出与其体型不匹配的轻巧身法纵到树上,选了黄韵清旁边的一根树枝。 接着余满双手抱树干,一点点爬上去。张家宝将长枪抛给他,也像猴子一样蹿了上去。 “还要用手爬,真差劲。”许方乐嗤笑道。 “要你管。”张家宝回怼。 “你个低等动物,又矮又瘦,装上尾巴就是红屁股猴子。” “你鼻孔往上翻就是头白皮肥猪。” 两人对骂的时候,苏起景丽在树下费力地尝试往上爬。他们中间的连臂和连腿无法形成有效夹力,只用各自的单臂单腿,光抱住树干使身体不往下掉就很吃力了,难度就跟单手引体向上差不多。 两个人的四条臂腿需要轮流抓夹树干才能往上爬,配合难度极高。每当一边单臂离开树干往上伸的时候,这边的身体就会失去支撑,导致两个人都往下滑。 苏起景丽换了一种方法,就是连臂连腿完全由苏起操控,像拖包袱一样带着景丽往上爬。但没用,连臂无法往胸口弯曲,形成的力量有限。连腿的脚踝能转动的幅度也很小,夹不住树干。何况苏起的右边要额外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算了,不上去了,就算上去也没地方躺。”苏起道,“我们俩就在下面给你们守夜吧。” “好,困了就叫我,我替你们。”张家宝道,在野外睡觉轮流守夜是他们的优良传统。他已经不和胖子吵了,此时将长枪搭在两根树枝中间,作为他和余满撂腿的杆子。 “对了,砍一根长一点的细树枝,叫我时用它把我弄醒。”张家宝补充一句,舒舒服服地躺在树窝窝里准备睡觉。 “喂,接着。”黄韵清抛过来几张饼。她把一布袋饼馍平均分成六份,树上四人都发完,剩下的连同布袋丢给苏起景丽。 众人都觉饥饿,拿着饼干嚼起来。张家宝留意到,那黄韵清吃个饼也以手遮口,不见腮帮子动,也听不到咀嚼的声音,仿佛有人会偷看饼渣子有没有粘她牙似的。 “别挡了,就你吃相最雅。”张家宝暗自腹诽,想从前他当少爷时都没这么摆谱。 不一会,黄韵清就吃完一张饼,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轻轻擦拭唇边。 “你吃的是纸呀!”张家宝惊讶不已,都不怎么见她吞咽,一面两个巴掌大的饼就跟变戏法似的神奇失踪了。 “妹妹。”黄韵清朱唇轻启,朝树下唤一声。张家宝盯得仔细,她的牙齿果然没粘饼渣。 “叫我吗?”景丽抬头问,她不确定,因为长这么大从来没人这样称呼她。 “除了你还有谁能当妹妹。”黄韵清笑道,“我想换你手中的剑。”她虽然有自己的私人兵器,但也只是一把普通的白铁剑,用钱买的话也就值个二三百文。想换更好的剑就需要不菲的功劳,而她目前没有。 之所以跟这些人一队,便是看上了这把凤眉一字流光剑。不用看它的韧度和锋利度,光是品相就足以让每一个剑修少女动心。 “我……”景丽难以开口,她是不想换的,但常年缺少人际交往,不知如何拒绝。 “我用一枚洗髓丹跟你换。”黄韵清自信道。她以前偷偷藏了两枚洗髓丹,用了一枚,还剩一枚。这种丹药能净化筋脉,排去人体最深处的杂质和毒素,对成就高品气基大有助益。现在已经用不上了,拿来换剑何乐而不为? “我……我也很喜欢这把剑,”景丽终于说出了口,“我不想换。” 黄韵清诧异道:“给洗髓丹也不换?你到胎蜕境了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胎蜕境,但我不换。” 这把剑是故去的王家恩人赠给景丽的,她怎么可能让给别人。此时她脸色有些苍白,倒不是因为开口说“不”导致的压力,而是因为腹痛。这个月的血也流得太凶猛了些,屁股下垫的东西湿透了。幸好带了备用的,她从怀中取出来换,抽掉的脏布条扔到一边。 黄韵清看她旁若无人地处理私密事情,还将污秽之物随意摆出来,心里骂她“不知廉耻”,嘴上却好言相劝:“我的好妹妹,你喜欢什么,只要我有的都愿意拿来跟你换这把剑。” “她说了她不换。”苏起微怒道。黄韵清面色一滞。 张家宝也摇头晃脑地帮腔:“剑乃身外之物,强扭的瓜不甜,君子不夺人所爱,心中有‘贱’则何需……” “你闭嘴!”黄韵清翻了脸,“你有什么资格说话?我还道以你这五短身材能跨越数百里魔地,巴巴到我们这儿来求活,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其实就一只会告状的窝囊废而已。” “就是就是,”许方乐跳起来指着张家宝骂道,“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杆枪的一半长就敢耍来献丑,还是交给爷爷我吧!来我们无量山私人物品都要归公,叫爷爷三声爷爷就勉为其难替真人们收孙子的孝敬……” “你们别吵了,”余满忽然打断,看着远处的平地道,“那边有魔物。” “几头?”张家宝问。余满伸出四根手指。 出现一两只还好,四只就棘手了。众人不再说话,紧盯那几只魔物的行迹。它们好像有千里眼,竟朝着这边方向过来。 “师兄帮我一把!”张家宝招呼余满一声,反握长枪吊到树下,“能抓得住不?” 苏起景丽伸手还差一大截,助跑一段往上跳,刚好能够得着。他们手握上去的一瞬间,张家宝和余满差点跌落。 因为要有一只手扶住树干,没办法用太大力往上提。张家宝和余满咬紧牙根,脸都涨红了,黄韵清和许方乐就冷笑着在旁边看戏。 苏起景丽往侧面荡,想把脚贴到树干上借力,不料手一滑摔了下来。爬起来再度想上树时,那四头魔物已经到了。 苏起瞬间变出狼头,景丽可能因月事虚弱变不出来。 “果然是妖族!”黄韵清和许方乐心头一凛。 四头魔物在数十步外开始冲刺,余满准备跳下去救,黄韵清也手握剑柄,正犹豫要不要救他们。救了有很大可能要到那把剑,但自己也会陷入危险境地。而且刚才被他们联合起来语言攻击,以德报怨去救他们实在不甘心。 黄韵清最终没有拔剑。 忽见一条细树枝像软绳一样弯曲变长,伸下去将苏起景丽拦腰卷起,魔物们扑了个空。将两人送上来之后,树枝变成一条耷拉下来的木皮。 “这又是什么妖术?”许方乐目瞪口呆。黄韵清也妙目圆睁,显然惊骇之极。 “看来得尽快学会木系魔法才行,不然每次用这招都要放血,真是痛苦。”张家宝捂着自己的手臂自言自语。刚才他用手甲刃一刀割在树枝上,一刀割在手臂上,两个伤口一接,再意想他所希望的树枝变化方式。 然后这棵槐树就像长了一条如意手臂,把人救上来了。 只见四头魔物在争抢那团沾满污血的布条,都想往自己嘴里塞。 “它们好像很喜欢吃,景丽还有没有,再扔一团给它们。”张家宝道。 ------------ 071章 黎明前的黑暗 “嘶啦,嘶啦。”布团被扯成几块。充分浸血,鲜嫩多汁,口感滑腻,魔物们吃得叫那个酸爽。 黄韵清看得一阵恶寒,不过见识了苏起景丽的妖身和张家宝的诡秘手段,不敢再纠缠换剑之事。 四头魔物吃完还是饿极,又吼又跳想吃树上的人。但张家宝他们离地至少有一丈半,哪里能够得着?于是有两只魔物试图爬树。 它们的前爪已不似人手,指节变得异常粗壮,长期像虎豹般踮起四足走路,指掌关节变为反屈,故而抓握功能已经退化。 光靠爪子钩住树皮,承不住它们的体重。两头魔物刚爬两步就掉下来,爪子上留有一些树皮屑。它们不死心地尝试几次,始终爬不上去。 “来啊,咬我啊!”张家宝得意地扮鬼脸,踩着树枝,扶着树干半蹲屁股朝它们扭来扭去。然后骑在树枝上,吊着两只脚在它们头顶晃荡。 魔物们早已遗忘那些动作所代表的羞辱含义,倒是对两只脚垂涎欲滴。奈何它们的弹跳力不怎么高明,看到吃不到,着急得嗷嗷叫。 “给你们吃都不要?算了,我行行好。”张家宝用长枪叉起一面饼馍,放下去勾·引它们。一只魔物率先跳起来,眼看就要够到。 “诶!”张家宝迅速把枪收回来,嘚瑟地晃悠几下,再放下去,又收回来。如此逗得魔物卖力地上蹿下跳,不亦乐乎。 “你怎么不摔下去?”黄韵清在心里大骂。若把魔物惹急,铁了心跟他们耗,一群人就等着在树上安窝吧!这小人得志的模样看得人牙痒痒,恨不得将他坐的树枝砍断,让他当魔物的口粮去。 魔物们意识到被戏弄,放弃跳跃,愤怒地啃起树干来。纵然它们牙口好,也绝无可能咬断这棵老槐树,只剥下来一片片树皮。也许真饿极了,嚼吧嚼吧吞进肚子里。 一只魔物忽然猛地抬头,发出几声急促有力的嗥叫,撒腿往农田方向跑去。其它魔物也立刻跟它去了。 “怎么就溜了?”张家宝茫然道,他还没玩过瘾呢。 此时苏起的狼头已变回人样,道:“因为那边飘来很浓的血腥味,估计打得正激烈。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你们快睡会吧。” 说罢苏起景丽跳下树,因为树上没有他们躺的地方。反正休息的时间也不多,他们打算一直守着队友。 “啊!”落地的时候景丽发出一声痛叫。她脸色苍白,冒出豆大的汗珠,弓腰下蹲,苏起也得跟着她蹲下来。 “怎么啦?”张家宝关切地问。 “肚子……好疼!” 张家宝咕噜转眼珠子一想,“难道是鸡汤有毒?不对呀,我和苏起喝了都没事。”那会不会是憋了屎,从高处一跳……震到肠子了?他有过这样的体验,但不好意思问。 苏起却道:“两年前开始她每个月都会流血,有时候疼得特别厉害。” 只见景丽眉头皱成疙瘩,双目紧闭,眼皮颤抖,手死死地压住腹部。 张家宝心想,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她有可能中了类似失心蛊的东西。因为丫妹也像她这样流过血,蛊毒发作的时候会捂住胸口。他跳下去,扶他们倚树而坐,除了安慰不知如何能减轻景丽的痛苦。 黄韵清看他们担心着急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两个蠢货。” “喂,你们答应跟我换剑,我就告诉你们怎么办。”她趁机又提起这件事。 景丽不停摇头,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换的。张家宝把手甲刃解下来,朝树上一晃,“我把这个送你,不要你给任何东西。” 黄韵清想了想,“可以。” “你当真懂得?” “懂得。” “骗我是小狗?” “骗……你是小狗。” 张家宝便把手甲刃丢上去。黄韵清一看,是个加长的皮甲护腕。做工精致,色泽和纹理彰显出它的年代感,心下挺喜欢的。 “此物是什么来历?” “我爷爷是朝中大将,斩杀樱絮岛顶级武士得来的战利品。”张家宝胡诌道,“上面有个机括,按的时候小心点,别把自己的手掌戳穿了。” “谢了。”黄韵清点点头,将手甲刃套在小臂上,“你们想办法让她的肚子暖和一些,她自然就没那么痛了。” 张家宝一愣,就这么简单?感觉上当了,但送出去的东西岂能再要回来。他想了一下,将手掌搓得火热,放在景丽的小腹上。 “这是什么病?” “这是女孩子都会得的病。”黄韵琴把玩着刚得来的东西随口道。 “你也有吗?” 黄韵清表情瞬间凝固,“小屁孩问那么多干嘛?” …… 扶摇子带的大队人要比他们早出发大半个时辰。扶摇子让队伍在后面步行,自飞往前面通知洛禅真人率领的三百多名“清道夫”准备会同作战,并让他们砍了许多长短与小臂相等的树枝,用于“包臂战术”。 “包臂战术”是洛禅真人提出来的,他常年负责粮道安全,与魔物战斗的经验最为丰富。此战术亦称“裸·衣”,即小臂上缚一硬物,脱下上半身衣服将其整个包裹。 对付魔物时,用厚厚防护下的手臂受其口牙,再举利器尽快将其击杀,可大大提高活命的几率。 而他们的武器是一种用绸木和断剑做出来的长兵。当年无量山除了修士到一定年纪后可以定制属于自己的剑,库中还存有几百把普通的白铁剑。这对于庞大的人数来说显然是不够的,而且未练过武的普通人也不适合用这种短兵。 于是把每柄剑的剑身斫成三截,剑尖所在的一截无须作处理,其余两截将一端断口磨出锋,形状就像两侧有刃的薄錾子,然后各自嵌进锯好裂隙的绸木棍一端。如此做出的兵器,尖刃的姑且可以叫作枪,平刃的,管它叫“铲断喉”。 武器有了,战术有了,便是人员整编。一千八百多号壮丁,最初的考虑是尽量将“本地人”和“外来人”分开屯粮,以免发生争端。但后来还是将他们各掺一半,组建了三支队伍,为的是他们能够在朝夕相处中慢慢融合。 每支屯粮队大约有六百人,由五名化真境修士组成指挥团。每百人设一百夫长,百夫长及其副手皆由寻龙境修士担任;每二十人设一什长,每五人设一伍长,如此形成建制。 扶摇子的八百多人和洛禅的三百多人兵合一处。快到韶县农田的时候,路渐宽阔,拟以百人为一排,千人成方阵,一鼓作气将魔物杀溃。 然而问题出现了,大队开始骚乱,止步不前。他们已得知前方有数百头魔物,宗门子弟觉得外来人应当排头兵冲锋陷阵,这送死的活,外来人当然不愿接受。 “你们上去吧,我们无量山养你们这么多年,报恩的时候到了!” “放屁!这些年我们做了多少贡献,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谁再敢说我们低人一等?” “对!要上就一起上,要不上大家都不上,大不了一起饿死!” “呸!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要不是宗门慈悲,开山门放了你们进来,你们还活得到今天?更别说瘟疫肆虐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出了多少力才保住你们的命!” “那建造方城谁出力最多?头两年每次去搜粮是谁不怕死地开路?垦田的时候又是谁最卖力?每家分到的粮食衣物又是谁的最少?你们还有脸讲恩情!” “我们不欠任何人的!今天这一仗,阎王面前抓阄,生死由命!但若要受人摆布,我们不干!” “对!不干,不干!” “哼,一群白眼狼。这么多年的粮米,还不如喂了狗!” “你们又是什么?小人和懦夫而已!” “都别吵了!上面怎么安排,我们怎么做就是!”头排的百夫长喝道。但在这关乎生死的决定上他毫无威信可言,控制不住部下的相互谩骂。 “你们这些修士武功如此了得,对付区区魔物还不是手到擒来?怎又不上前去?”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很多人都听到了。争吵声一下子消停,一道道目光偷偷看向那些寻龙境和化真境修士,心中所想不言而喻。 “真是笑话。”扶摇子心想。寻龙境和化真境的修士都是他赖以统治无量山的基石,以现在的人数还勉强能拱卫住他的权威。要是派他们打前阵,在人流裹挟下纵有飘逸身法也施展不出来。到时候被魔物冲杀折损个几成,那养着数千人的方城还不乱成一锅粥? “传令,”阵型中央的扶摇子从容地向左右亲随吩咐,“首排者,赏妙龄女子一名,鸡鸭十只;次排者,赏鸡鸭五只,谷五十斤;三排者,赏谷三十斤。斩魔物一头者,无量山保其今后无冻饿之虞。” 赏赐令一出,人群瞬间安静。“女人”“鸡鸭”这些名词传到壮丁们的耳中,一个个眼冒精光。 “他娘的,人死鸟朝天,不死再享几年福。这人命买卖老子做了,不怕死的兄弟都跟我过来!”一名什长叫道。 有人带头,勇夫成堆出现。尤其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光棍,就奔着第一排去。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天地,金银不如粪土,粮食是共劳共收的,虽然紧缺,倒也不至于饿死。要论什么最珍贵,当然是拥有属于自己的婆娘! 其次是肉食的吸引力最大,那些有家室但馋肉馋得不行的便到第二排去了。第三排多为中年男子,只想快点打完仗,带几十斤米回去给一直喝稀粥的“搭伙口子”饱饱吃一顿。 但也有退缩的,宁愿过得苦一点,只想保住一条命。于是队伍作了一番调整,勇猛之人在前面组成三支新的百人队。 扶摇子升到半空,中气十足的声浪散播开来:“大家听我一言。韶县中被围的有几名西人,他们承诺帮我们走出英州。这一仗,胜败生死朝夕定,逍遥快活在后头!但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敢临阵脱逃,我扶摇子定当斩他,变成鬼也是孬鬼,在阎王面前抬不起头!” “列阵,出击!” 一千多号缠臂持械的光背壮丁总算有了些斗志,雄赳赳地往农田开拔。 夜色如墨,只有微弱的火把光芒在跳动,正如扶摇子不明朗的心情一般。他许下的赏赐未必真有多少人能拿到,此战注定要死去很多人,侥幸伤而不死的,也必须死。 这就是魔物的可怕之处,不管什么生物被它咬一口,都会被同化而堕入魔道,比瘟疫还难解。 这一路而来,频频出现的魔物让他们亡五人,伤十九人。其中被咬致伤的有八人,前脚被流放,后脚就被扶摇子暗中派人杀了,因为留下他们便多一分祸患。 扶摇子已经决定,这一战若无法挽回的话,就独自离开英州。 ------------ 072章 杀声起 此时在韶县农田中央,五座石堡的二层和三层,四周窗台上燃着明晃晃的桕烛,里面的人轮番监视着庄稼地里的动静。 石堡为方形,长宽约十丈,每层高丈半。底层无窗,惟有一扇厚重的木门,此层用于堆放粮食和农具。上两层为居住的地方,隔一丈就开一个窗洞。 当年建造这些堡垒,所用材料取自韶县的废墟,因此砌出来的墙体很不规则。有成型的砖,有碎掉的石,有大的有小的,有凹的有凸的,有平滑的粗糙的,有圆润的棱角分明的,色彩斑驳,宛如孩童用石头随意填满的涂鸦。 别看外形如此,其牢固程度可一点不逊色,因为砖石之间是用石灰砂浆和糯米汁混调黏合,具有很高的强度。 底层的地面和墙体也作了一些特殊处理,用以防潮。内墙的木板层内填充了草木灰,地面铺了一层碎石,填以砂土,铺了草木灰和谷糠,盖上木板,再垫上草席。如此可以堆积存放粮食,很长的一段时间也不会坏。 每支屯粮大队有六支百人队,五支负责在田间劳作,被戏称为“刨食队”;剩下的一支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壮汉,负责巡逻和护卫,被人们私下里称作“监工队”。平日里刨食队各占一座石堡,与监工队的一个什共同居住,由一名化真境修士统管。 被魔物围困数日,压力最大的便是那些化真境修士,其中又数青霄过得最苦。他领的一百二十多人在从天而降的八名魔法师攻击下伤亡近半,战力大为削弱。 所在石堡的第二层又被破开一个两丈宽的大窟窿,传出去的血腥气引得魔物都往这边来,把这座石堡当作第一攻击目标。 潜伏在庄稼地里的魔物隔一段时间就会大举进攻,明攻不得逞就会几只几只悄无声息地靠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沿着墙壁爬上来。因此石堡内的人必须时刻绷紧神经。 伤者的哀嚎听得人心里发慌,对于魔物来说却是兴奋剂。二层的大窟窿是个绝佳的宣泄口,田野上的风仿佛都从这里挤进来,吹得人头痛。 青霄不仅要给缺了人数的队伍重新分配任务,解决日常饮食作息等问题,要派人照顾伤患,还要安排人在二层和三层的各个窗户时刻盯梢,甚至要好吃好喝地伺候那八名白人,保证他们的营养和休息以恢复魔力。 因为他们的远程攻击是最安全最有效的防御手段,魔物进攻别的石堡时,便要他们伸出援手。青霄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重重事务烦得他心力交瘁。 这八名白人中,攻击力最强的当属那名叫雨果的红发男子,一手·雷系魔法威猛之极,石堡二层墙壁上的大窟窿就是拜他所赐。那名长着长长金色卷发的女郎是他的伴侣,叫艾薇儿,当初并未参与攻击石堡阵。另外还有四男两女,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便是天资卓越的修真者,在二十岁跨入寻龙境也很了不得了,但寻龙境修士绝没有他们那般强悍的能力。冰霜,火球,雷暴,飓风,层出不穷,魔物受之就算不死也受重创。 更有一名土系魔法师,能聚土成墙,裂地为壑。要不是他的造诣还没达到瓦解人造砖墙的地步,恐怕这五座堡垒早就坍塌了。 虽然这些人是导致此次危机的罪魁祸首,但青霄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实力。他暗自推演了一下,若与那名红发男子对上,胜负三七开,三是他的。当然,如果是近距离爆发战斗,他有信心毫发无损取他性命。 魔法师们在归顺后为了赎罪,尽心竭力地把魔物击退一次又一次,死在他们法术下的何止一百。但每天都有远方的魔物被滔滔的魔气和血气吸引,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如今聚集在庄稼地里的数量不减反增。 而且坚持了这么久,他们的体能和魔力几乎消耗殆尽了,至少在今夜,发挥不出多大作用。 每当青霄觉得快支撑不住的时候,他就会想起与紫霓的曾经种种,恨不能把害了她的断腿道人碎尸万段。 他坐守在墙壁窟窿边缘,只希望宗主快点带着大部队来解围,好让他回去见见爱慕多年的心上人。算算时辰,也该到了。他亦坚信,一定能找到办法让紫霓恢复原样。 远处一片黑寂的粮道上,浮现出粒粒火光,不是无量山来的救兵又是谁? “快,叫醒所有人,准备战斗!宗主带人来了!”青霄兴奋地朝几名手下喊道,“打开大门,吸引魔物的注意力!” 不一会,石堡内喧嚣起来,灯火通明。所有人都知道即将得救了,但势必要经过一番血战,既高兴又战栗。一个个麻利地从大通铺上爬起,穿好衣物,执起自己的兵器。 被惊扰的魔物纷纷从田间草垛里、水沟里、洼塘里爬起,注目而立。白肉黑纹的身上滴沥着泥水,在月光辉映下,仿佛是本不该生在这世间的至秽之物。 “嘎吱——” 那扇它们日夜想破入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缝,几个人走了出来,大声喊叫。近在眼前的鲜活猎物挑起了魔物最原始的食欲,一道道黑影如恶狼出笼般疾驰向前。 冲得最前的魔物只剩几十步距离了,那几名出来当诱饵的人连忙退回石堡内,“轰”地一声把木门关上。 魔物蜂拥而至,疯狂地对着木门抓咬。上面的窗户伸下来几支长度超过一丈半的矛,不停往魔物身上招呼,迅疾地刺下又提起,以免被魔物勾住或者咬断。 其余四座石堡也明白了这样做的意图,纷纷效仿,开门诱魔。不一会,在田地里分散栖身的魔物都以为这边开始了盛宴,皆赶过来。粗略估计,进入梅花形石堡阵内的魔物有五六百之多。 有的在围攻大门,有的沿着凹凸不平的墙壁往上爬,更多的是挤在肉海里张牙舞爪。长矛用来戳地面上的,枪和“铲断喉”用来挑墙壁上的。应付不过来的时候,便用废旧麻袋装了糠壳麸皮,烧成一团团熊熊烈火抛下去。 “传令,灭火把。” 扶摇子已带着人走到粮道终点,眼前有条一丈宽的田间土道直通往八百步外的石堡群。两旁是一片狼藉的庄稼地,看得人痛心。远处传来人声魔吟,只见火光盏盏,黑影跃跃。他当然知道石堡内的人是在给他们创造进攻的机会。 “保持阵型,全员伏身前进,不得发出任何声音。”扶摇子命令道。他要让队伍到达最佳距离时再展开冲锋,打魔物个措不及防。 “宗主,我们二人愿在前头领战,效死力。”炎墉和赤酿上前请命,他们要为偷吃鸡这件事挽回面子。 “愚蠢。”扶摇子心里骂开了,他如何不知道这两人立大功掩小罪的那点心思?虽然他们性子散漫了点,但能力还是有的,也用顺手了。要是在魔物堆里一命呜呼,等于断了扶摇子的两根手指。 他们当着这么多人面主动提出来,若是驳回去,肯定会动摇军心,只得同意。 “准。” “糟糕,哥哥你害苦我也!”赤酿心里暗道一声。是炎墉非拉着他来主动请缨的,说要好好表现一番,让宗主刮目相看。他本无此意,但是怕被炎墉看不起,又想着宗主不会批准,便硬着头皮来了。谁知宗主答应得干脆利落。 炎墉和赤酿都光着膀子,将衣服和棍子绑在左臂上,提着剑走到最前面。两人的皮肤都较为黝黑,炎墉壮硕一点,赤酿较为精瘦。 炎墉咧嘴一笑,朝前排的勇士们打招呼:“兄弟们,我们二人与你们一道,踏破鬼门关,叫那阎王也拉下台。” “好!”人群中响起一片低声喝彩。这些年轻勇士无论从年龄和实力来说,都是两位真人晚辈的晚辈,被炎墉叫一声兄弟,都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真人的身先士卒,也让他们多了一些信心。 赤酿面色淡然,实则心中忐忑。观炎墉泰然自若,谈笑自如,不似做作,自嘲道:“我终究差了他一筹。” 千人阵迅而不乱地潜行,即将到达石堡群所在的空旷地边缘。每座石堡的大门都开在梅花阵的里侧,因此魔物都被聚拢到阵型内。此时它们的眼珠子都在往上瞧,没注意到有敌人在悄悄靠近。 扶摇子传令:“从正南杀入,从西北杀出,以中央旗所指为方向,绕石堡为柱迂回穿插,切忌在梅花阵内逗留。” 离石堡群还剩七八十步距离的时候,已没有任何掩蔽之物。扶摇子下达了冲锋的命令,随即飞到各座石堡上空,通知真人们将各自的百人队结成鸳鸯阵,准备开门反攻。然后他在半空领千人阵头,督全局之战,指引锋芒所向。 “杀!”炎墉冲出了第一步。 “杀啊!”队列暴然移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发出了鼓尽肺气的嘶喊。不管是为了女人,为了吃饱饭,还是单纯地为了活命,抑或是为了那渺茫的走出英州的希望,已经由不得他们了,前面是刀山火海得过,是十殿阎罗得闯! 就连最怯懦的人也被那豪迈壮烈的一声“杀”所鼓舞,被生活磨灭的斗志开始激昂,被黑夜浇冷的血液开始燃烧! ------------ 073章 剖肝洒血在今日 魔物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声势吓到,反而个个发出兴奋的叫唤,仿佛眼珠子都光亮了几分。它们跳下墙壁,跃过火堆,扎进汹涌的怪物潮里,争先恐后而来,但没有足够的距离形成冲阵之势。 炎墉双手握住他的宽剑,整个剑身冒出红光,似乎变成一块烧得极热的烙铁。那是他的本命神通,五行中的火之力灌入,将寻常的剑变成一把炎之剑! 最外围的几头魔物扑了上来,阵列中发出各式各样的喊叫声。最前排的一名年轻勇士也不例外,挺着他的武器,喊破喉咙给自己壮胆:“我,操,你,娘!” 隆隆踏地声,浑浑杀伐音!惊魂动魄的一刺,巨大的撞击力差点让这名勇士的武器脱了手。他击中了一头魔物的头骨,将它挑飞出去,翻了几个跟斗。 他很想停下来,将这头魔物扎成马蜂窝,但就像置身于无可阻挡的洪流中,惟有向前。倒下的那头魔物瞬间就被无数只脚踩过,变成肉泥。 炎墉也砍翻一头魔物,他的炎之剑对上血肉之躯,就像热刀斩豆腐,毫不费力就将它的一边肩膀卸了下来,平齐的断口处还“滋滋”冒出焦烟。 赤酿觉醒的也是火之力,但他对真气和五行的掌控不如炎墉精妙,不能跳过剑柄将威能传递到剑身上,因而使不出“炎之剑”。 他练就的本命神通是“焚掌”,一掌打在身上,带着炎毒的真气没入体内,会留下一个乌黑的掌印,造成难以治愈的内伤。但这招用来对付魔物,显然没多大用处。 他的剑比较细,不适合劈砍。倘若直刺,在阵型内难以抽回剑,也是麻烦。所以不等正面接触,他就挑出一道道剑气,击飞挡道的魔物,在它们身上留下长长的伤口。 不过那些伤口很浅,根本伤不到魔物的元气。赤酿见过的最厉害的剑气,是神隐子的。很多年前,一头疯牛在无量山的村庄横冲直撞,连连伤人。神隐子刚好路过,剑虚空一划,那头牛从左臀到右肩,斜斜变为两截。 当今宗主扶摇子的剑气,十步之内入木一寸,遥遥一剑可断人手腕,具神隐子一成功力。而赤酿的剑气,不过五步之内断一烛罢了,厉害一点的寻龙境都能做到,算不得什么本事。 三尺之剑不适合奔袭冲锋,光靠剑气又没有足够的杀伤力,所以他打算找个机会闯进魔物堆里凭身法厮杀。 千人阵冲散了聚集在西南角石堡门口的魔物堆,向西北方向斜切而去。他们是有备而来,有术而战,魔物则是毫无章法,率性而为,在阵型的冲击下不知有多少被撞飞、踏碎。偶尔给前排勇士造成了零星伤亡,又马上有后排者补上。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扶摇子朝西南石堡的人喊道。于是木门敞开,两列紧密排布的勇士杀了出来,武器皆朝外斜挺。整体看上去像一条长了许多对八字脚的蜈蚣,来去游走用螯足击杀附近的小股魔物。 经过西边石堡的时候也是如法炮制,大队冲散门前的魔潮,余下的一二十只似没头苍蝇,被石堡内的百人队击杀。 然而好景不长,魔物很快就缓过劲来。它们紧追千人阵,咬住阵型后面和右翼不放。 “武器向外,不要乱了阵脚!”扶摇子亲自接手了中央旗,旗杆所指往右一偏,飞驰在空中呐喊,“全体向右转!变排为列,直往前冲!”他想利用北边石堡将拖在阵型右翼的魔物数量剐掉一部分。 这样的高速移动作战是很消耗体力的,但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这种战术。 普通人对上魔物有句歌诀:一夫尿,二夫逃,三夫拼死四夫啸。也就是说,让一名普通人独自面对一头魔物,他会极度恐惧,以致于大小便失禁;两个人会吓得逃跑,三个人要有搏命之勇才敢上,四个人也要高声叫喊来壮胆。只有五个人以上才能克制住恐惧心理。 其实只要同心协力、共同进退,三对一就完全没问题了。这场战役人魔数量比也差不多是三比一。 但只要三损其一,剩下的人就会失去战心。而有厚度的、动态的阵型一定比单薄的、静态的能维持更长的时间。正如奔跑的牛群是无所畏惧的,因为它们中的大多数看不到周围有多少猛兽,只要让最勇敢的领头,牛群就能所向披靡。 故扶摇子的想法是,以千人阵为巨大铁锤,五座石堡为吸铁石,铁锤如轮转,与吸铁石每每擦边而过,不断将魔潮冲散、吸引、摆脱,再冲散,牵制大部分魔物。石堡内的五支百人队则趁它们混乱时冲出来将其击杀。 只要能坚持两刻钟,屠得两三百头魔物,剩下的也无须讲究阵型了。一伍对付一头,足以轻松歼灭。计划运行顺利的话,伤亡人数完全可以控制在三百以内。 至于最先献身的,决不是前排的勇者。 在阵型的末排,后面吊着铺天盖地的魔物。有人侧头回视,武器朝身后乱捅。有人转身倒着跑,边跑边攻击,速度却跟不上了,很快被魔潮淹没。也有人被跳上来的魔物直接扑倒。 还有人想挤到前面去,扶摇子飞下去将他拖出来,扔到魔物堆里。 “乱阵者,杀!” 这一幕被后面的人看到,心中大恨。早知这样还不如去最前头,有幸存得身在,便可抱美人归。谁能料到都以为安全的末排其实是最危险的。 每倒下一个人,魔潮就会弱几分,因为有些停下来进食。人未成尸血未凉,上下其口见白骨。千人踏地杀声壮,不闻同胞绝命音。 这也是阵型的好处,如此惨绝人寰的场景,被他们看到定影响士气。 但扶摇子怎会一直让大队被魔物追杀?在千人阵到达位置与西边和北边石堡成一条直线的时候,便是机会。 在扶摇子喊出“向右转”的一瞬间,面朝西北的扁长阵型来了个漂移,变为竖直朝北而去。这些人在无量山闲着无事,隔三差五就被隆吉拉去操练,可以说与当兵的无异。 大部分人的动作整齐划一,除了最后一排。他们当中有的是刚才被魔潮追赶时大难不死的,有的是从里面补上来的,一个个哭丧着脸。 此时后排已变为右列,从扶摇子的角度往下看,长长的阵型斜向上往右穿行,像一条游龙般包着魔潮往北边石堡撞去。 魔物追着游龙阵,等它们意识到前面有障碍时已经来不及了,被汹涌的后来者赶上前。一大堆魔物像砸肉饼一样撞在北边石堡的西墙上,堆叠在一起无法移动。从阵型右翼伸出来的一把把兵器高速移动,在它们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这一下至少伤了五十头魔物。当它们艰难地爬起来重新去追千人阵的时候,其中伤重而行动缓慢的就会被北边石堡的百人队击杀。 扶摇子便用这样的方法绞削着魔物的数量。一段时间后,倒在地上的魔物有七八十头。而魔潮也在阵型边缘撕下一层层皮,有的甚至跃过人顶,悍不畏死地扎进阵型内部。 扶摇子会飞下去替他们快速解决,但跃入的魔物使得阵型局部脱节的现象发生得越来越频繁。点了一下行列之数,算得死亡人数竟超过一百了,他有种不妙之感。 又过了半刻钟,有些人体力跟不上,停下来喘气,“光顾着跑……连魔物的皮都不曾摸一下,不是浪费力气么?”有很多人在阵型中间,没挥过一下兵器。加上魔物不断闯入,阵型逐渐被撕成一截截。 赤酿见队伍慢了,魔物也不再那么集中了,便越众而前,肆意舞剑与魔物搏杀。炎墉自然是跟兄弟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他们二人牵制了一股十来只的魔物。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快快归阵!”扶摇子在半空心急地大叫。 但没人听他的。前排的人也觉得这样的打法窝囊,一会面朝魔物,一会屁股朝魔物,不知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一直跑,为什么不停下来打个酣畅淋漓? 两位真人开了头,第一排的百人队马上就散了,以什或者伍为单位各自为战。第二排、第三排没了继续冲的地方,自然也散成一支支小队。后面的人以为是命令,也散开了。 “杀啊!”中间的人大叫,他们终于有机会挥舞兵器了。看来魔物也没那么可怕,前排的哥们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上面让阵型散开,肯定是战斗到尾声了,还不快些收割魔物首级,好回去领赏? 各个石堡的百人队见兄弟大队散开来往各个方向攻杀魔物,在真人授意下,也加入其中。不一会,整个战场一片混乱。 扶摇子在上空怔怔看着,这个阵型维持的时间远远没达到预期,眼下我方人数对比魔物数量并没有很大优势。希望他们在混战中能保持斗志,千万别崩溃了。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 一名刚才位于阵型中间的小伙,人比较胆小,这么多年也从未与魔物正面交过手,是第一次与火伴背靠背围成圈参加实战。 一头魔物飞扑而来,样貌恐怖之极,他挺着兵器却忘了所有招数。 “举你左臂让它咬!”他的伍长叫道,他傻傻站着不动。 伍长用身躯撞开他,刺出兵器的同时被魔物扑倒。他的“铲断喉”在魔物腰间削掉一块皮肉,已经来不及抽回了,他的两只手紧紧扼住近在咫尺的魔物脖子,力一不济就会被咬到。 “快动……手啊!”伍长咬紧牙关道。魔物的力气很大,他快顶不住了。 先前被吓傻的那名小年轻回过神来,慌慌张张举起兵器去刺那头魔物。另外三名火伴中也有一人腾出手来救援。 小年轻的力道不大,由于手臂发颤,每次出击都飘飘斜斜的,兵刃只能刺入魔物身躯小半截。好在另一人力道不错,连续十几下把魔物腹部捅烂,一大堆肠子拖到伍长腿上。 已经晚了,魔物用爪子勾破了伍长的咽喉,他死了。而魔物尽管身受重伤,已无力攻击其他人,却还没死,趴在伍长身上从脖子部位开始啃食。 “你个畜生!”那个捅烂它腹部的人用脚踹它头,踹了几下它就是咬住尸体不放。最后一下,魔物被踢得头一歪,一块肉从口中吐出。伍长的脖子断了,两边是粗糙淋漓的血肉,中间剩几条筋连着。 小年轻一屁股跌坐在地,爬起来往粮道上跑,边跑边叫:“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忽然喉头一痛,血溅眼前三尺路,他往后一倒,什么都不知道了。却是扶摇子一道剑气从天而降斩开他喉咙。 “临阵脱逃者,杀!” 事实证明,这种混战不是好的选择。结成阵型起码可以主动出击,现在却是五个八个围成一圈,被两三头魔物就能给震慑住。 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实战经验,也不知道配合,一紧张就发挥不出在山上学的武技。一旦魔物攻势凶猛一点,心理素质稍差的就吓得抛弃队友,大喊大叫着乱窜。 而恐惧是会蔓延的,越来越多的人在战场里毫无目的地奔走,攻击防御都忘了,武器也不要了,这些人死得更快。 “呜呜……老天啊……呜……” “太可怕了,我不打了……那些怪物打不死……” “我要活命啊!饶了我吧,让我活吧……” 战场里哭声四起,扶摇子按下了这头,止不住那头。 “别瞎跑了,逃啊,回家啊!”有人大喊道。扶摇子看到了那人是谁,但他并未阻止。这些人已经被恐惧迷了心智,与其像羊羔一样被慢慢耗死,还不如逃出去。于是他眼睁睁看着人们成群结队地往粮道上跑。 扶摇子飞下去,“我与尔等同生死!无量山修士不逃,宗亲不逃,剖肝洒血,就在今日!”已经没有监控战局的必要了,战场上缺的,是敢打,能打的人! ------------ 074章 执剑无有忘义辈 千人阵最先哗散。石堡内的人见状也趁乱逃走,他们被围困数日,意志早濒临崩溃。起初一千六百多人,死二百,逃一半,剩下的七百人大部分是修士和宗亲。外来人有很多逃走的,当然,也不乏留下来的好汉。 逃跑的人原本都往粮道的方向挤,被魔潮一赶,便向四面八方散开。魔物大约分出三分之一的数量去追赶。 如此一来,战场上的魔物还剩三百多头。我方人数是它们的两倍,又都是有血性且意志坚定者,所以这一仗还是有机会赢的。 扶摇子飞到一支被四五头魔物围攻的小队旁边,凌空数脚踢在几头魔物肩膀、头颅、胸腔、臀部等部位,内劲聚于脚尖,如锥击·锤敲,使得它们骨骼碎裂变形,整个倒飞出去。 虽然不足以毙命,也降低了它们的行动能力,小队应付起来就轻松许多了。 扶摇子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他身影忽飘忽斜,忽疾忽止,忽腾忽伏,如入无人之境般在战场游走。速度之快,魔物根本注意不到,勇士们的兵刃也照样往他的路径上招呼。片寒拂面过,滴血不沾衣,看上去又惊又险,却又赏心悦目。 他鹰隼一样的目光监视着瞬息万变的战场,哪里的人处于劣势他就会出现在哪里,哪里的勇士濒临死境他就会赶往哪里。现在的情况,需要他做的不是尽快杀敌,而是尽量保存有生力量。 他以鬼魅般的速度在这混乱的战场穿梭,用拳脚多于用剑。因为一挥剑的功夫,他人就在数丈之外了,剑迹太长容易误伤同伴。他也没时间慢下来刺出精准的一剑。 于是战场上有很多正在苦苦支撑的小队,忽然眼睛一花,就看到周围的魔物同时被撞飞。它们再爬起来时攻势就没那么猛烈了,有些甚至爬不起来。 有的小队所处位置比较空旷,就见一道白晃晃的剑痕划过,眼前魔物被拦腰而斩。其实魔躯又硬又密实,一下斩腰需要很大的力气,而扶摇子凭借高速移动可以轻松做到。 一名孤军奋战的汉子正被一头魔物步步逼紧,他是一名伍长,火伴逃的逃,死的死了。生死关头他被激发出以命相搏的勇气,伸出缠衣臂封住扑上来的魔物嘴巴,另一手握住“铲断喉”的近刃端,像持匕首一样疯狂扎向魔物的脖子。 魔物伸出前爪将武器打到一边,然后顺势一爪,将他的右臂撕得血肉模糊。忽然它身子一矮,口一松,发出一声嚎叫。却是扶摇子飞身过来将它脊柱踩断了,继而一剑将之枭首。 “没事吧?”扶摇子扶起右臂受伤的汉子,指着旁边一人道:“你们二人抵背而战。”说罢便赶往其他地方去了。 这人也是一名手下都死光了的伍长,在即将葬身魔口之际被扶摇子救起,挟来此处。 两名汉子相视一笑,昨天还在城墙上带着小弟赌博,还为胜负吵了一架呢。没想到今天就要做生死兄弟了,说不定还得在鬼途作伴。 “下辈子还当赌友,让着我点……”受了臂伤的汉子笑道。一头魔物扑来,他挺起“铲断喉”去刺。谁料这把兵器出击次数太多,金属与木棍嵌合部位松动了,一刺之下尖刃被别歪,飞了出来。 魔物只破了一点皮。它叠在这人身上,一下将他喉管咬破。另一名汉子眼含热泪,提着兵器迎上去,尽管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此时的战场就像一盘混乱的围棋,人是白子,魔是黑子,白子力弱而数多,黑子量寡而势猛,黑白布局乃天演,输赢生死凭气运。 有十几个数十个罗列在一起的白子,被几枚黑子虎视眈眈;也有打着打着就发现只剩一两名同伴的白子,势单力薄,身死在即。 扶摇子要做的,便是洞察棋盘上的每一处黑白较量,引导白子的排布,调配其力量,一步步蚕食黑子,下赢这场生死棋局。 比较大的战团中都有修士的身影。比如几名寻龙境为核心,以敏捷的身法与魔物周旋,其余人在他们保护下配合攻击,慢慢将魔物消灭;比如洛禅与其他几名真人,率数十人牵制了一大批魔物。 这些大型战团都在稳步削减着魔物的数量,只要散落在各处的小队能挺住,就能等到胜利的到来。 可惜真人们的看家本领对于魔物来说不堪大用。魔物除非断头或者血液流光,才会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假使四肢都断了,它还能用下巴抵地,一点点地蠕爬。生命力强悍至斯。 以洛禅真人来说,他的引水成箭之术算是比较厉害的神通了,但就算一箭射穿魔物的心脏,也结果不了它,还容易伤到同伴。 这种“妙技”用来与人对战威力巨大,在此等战场,还是炎墉那种“硬技”更好使。 炎墉与赤酿和三名寻龙境修士结成战阵,他的炎之剑已屠了五头魔物。往往是竖着左边包衣臂招呼魔物面门,右手一剑给它开膛破肚。 但维持这个神通是要消耗精气神的,不间断的搏杀让炎墉有些乏力。而且魔物熟悉了他的路数,不再轻易扑上来,围着他们绕圈寻找机会。 战圈内有六头魔物,而三名寻龙境修士有两名重伤,情况不容乐观。 “哥,你说我们能逃过这一劫吗?”赤酿黯然道。举目都是魔物扑人而食的景象,竖耳都是被生吃者惨不可闻的声音。他想逃,但又能往哪里逃? “可以的……”炎墉喘着气说,“像这样一波一波地杀下去,总有杀完的时候……”若是单打独斗,他一人足以对付三四头魔物,与队友并肩作战时反而心存顾忌。因为他要分心保护受伤队友的安全,还要想办法鼓舞士气,绝不能让怯战和悲观的情绪影响自己和兄弟们的斗志。 反观魔物,没有感情,没有恐惧,只会无休止地杀戮。这样的敌人,实在太可怕了。炎墉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名同品阶的化真境修士性情与魔物相同,三个自己也不是他对手。 战场中的人类强者尚有一战之力,那些普通人可就惨了,每杀掉一头魔物,都要填上两三条甚至四五条性命。 逃离的现象再次发生,是青霄带的那支队伍。他那几十人快打光了,剩下的人极想活命,打开石堡门逃进去。 扶摇子见状,长喟一声,“撤退吧,修士们殿后,带人躲到就近的石堡内。”刚才在战场来回折腾让他疲惫不堪。他已经一百四十多岁了,虽然还能活几十年,但按照普通人的寿命来算,他也是老年人了,身体开始走下坡路。 看现在的战场,人数已不足四百,魔物还有两百来头,如果坚持打下去,会把人都打光。同归于尽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况且四周田野陆续有魔物出现,爪牙上都是鲜血残肉,不用想它们追击逃兵饱吃一顿又回来了。此减彼增,胜算更微。还是保住命再另想出路吧。 …… 张家宝正在给景丽按摩肚子,忽见不远处的粮道上有几人连扑带爬地跑来,裤子破破烂烂的,赤·裸的上身泥污血污混在一起,狼狈之极。有些人甚至连兵器都丢了。 在树上打盹的人被惊醒,面面相觑,难道韶县那边出事了? 张家宝跑过去拦住他们,“发生什么了?其他人呢?” “别挡道!”一名大汉把他撞开,“完了,什么都完了!各自逃命吧!” 张家宝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坐在地上叫道:“倒是说说什么情况啊!” 另一人头也不回地说:“别傻守在这了,回去吧!韶县魔物铺天盖地,咱们全军覆没了!” 张家宝朝他们背影“呸”了一声,全军覆没个屁!都没见着修士的影子,难道你们比他们更能自保?准是当逃兵了! 不过看他们惊恐的样子,韶县的战况肯定很激烈,那里的人估计九死一生。 张家宝在心里盘算要不要掉头回方城,和师父会面后跑路,用宝钱瞬移逃出英州。掰指头算一算,师父、苏起景丽、二师兄、自己……宝钱不够啊!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回去把事情一说,众人皆沉默。 “进还是退还是等?”张家宝问。 许方乐拍拍屁股,从树上跳下来,“既然韶县失守,我们也不用在这了,一起回去吧。” “我去韶县一趟。”余满也跳下来,“要是韶县的人都死光了,方城既无粮又失去主心骨,撑不下去的。” 胖子嗤笑道:“哟,下一任宗主诞生了!力挽狂澜,一人顶千军万马!看不出来你这跑腿的挺有志气哈……” 余满刀锋般的眼神削过去,瞪得他不敢说话,“宗门养我育我多年,受此大恩,粉身碎骨又如何?执剑无有忘义辈!” 许方乐心头一凛,想起来爷爷说过不忠不义之人是不配剑士之称的。执剑之人,可以不仁,可以无情,惟不可少了忠义二字。 不忠者他朝弃绝师承,有辱门庭,不义者终将残害手足,屠戮兄弟,故术不能教,剑不能传!想不到这普通的杂役小厮当真能秉守这剑修的入门教诲,许方乐不得不高看他几分。 “师弟你回去吧,好好照顾师父。”余满告别道。 张家宝摇摇头,“我和你一起去,师父要知道我丢下你,会打死我的。”他看看苏起景丽,“你们呢?” “自然是与你一道。”苏起景丽同声说。这一去生死不知,但他们眉头都未皱一下。 “清妹,咱们走吧,他们都是疯子。” 黄韵清沉默片刻,“我和他们一起去。” “你……”许方乐语塞,旋即挠头道,“那我也去吧。” “不,你回去,想办法集结更多的人过来。我感觉韶县的情况并不是太糟,只是有人当了逃兵。”此时的余满不经意间变成了小队的主心骨,丢下话后率先往粮道上跑。 其他人跟上他的步伐,留下胖子怔在原地。 “我一个人怎么敢走夜路啊!”胖子气急败坏地叫道。还是快追上刚才的几个逃兵吧!他也上了粮道,往相反的方向跑。 ------------ 075章 魔口近在咫尺 张家宝等人刚跑没多久,又陆续遇到几波逃兵。劝其一同回救,无人搭理。情急之下,余满速度极快,与平常的表现判若两人,黄韵清怀疑他隐藏的武功不会弱于自己。 跑得三四里,在路上忽见一具人尸和两具魔物尸体。余满盯着人尸烂掉一边的脸看了一会,大惊,“这不是沈教习吗?” 其他人跟上来辨认了一下,确认就是沈栋。只见他大腿、腹部、脖子、手臂和脸上都是咬痕,肌肉组织像被犁过的地一样翻开,脏器和液体泄了一地,露出森森白骨,死状极惨。 挺强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他领的那支小队呢? 众人震惊之时,尸体缓缓睁开眼睛,由于喉管撕裂,话音微弱浑浊:“韶……县,还,在……守,救……”每迸出一个字,他口腔就涌出一股粘稠的血。 之前他一直在战场边缘关注着,见阵型溃散奔逃,便知事情不妙。与小队成员叮嘱一番后,欲回方城寻救援之法,却在路上遇到四头魔物。奋勇斩杀其二,终是不敌。 两头魔物生啖其躯之际,见逃兵涌现,舍而追击,沈栋却还留着一口气。 “沈大哥,你别说了,我们知道了……”黄韵清哭了起来。她看不上众多同龄追求者,觉得他们幼稚,没有担当,却对年龄大她许多的沈栋有种微妙的情愫。或许是因为师生般的朝夕相对,或许是因为他如父如兄般的关怀。 “好……”沈栋艰难地握住了黄韵清的手,“送,我上……路。” “啊啊啊……啊……”黄韵清抱着沈栋的手臂放声痛哭。她习惯了孤独和冷漠,也不想被人指指点点,所以一直对他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压制这份感情。 本以为日子久了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一转身,曾经对你好的人却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沈栋的一边脸浮现出颤动的弧度,这是剧烈疼痛下的笑。有她的诗画容颜相伴,死亡也并非难以接受。 “我们先走吧。”余满道。 众人留下黄韵清,往战场赶去。又奔了三里路,树上有人叫住他们,是沈栋带的那支小队,在此等他的消息。 余满跟他们说沈栋已经死了,已经有人回方城通风报信,问他们要不要同去战场先行支援。 那支小队的成员都是各位真人们的家属,有人亲爹在里头,有人族叔在里头。他们表示愿意前往。 于是九名少年一同奔去。刚踏进田地,就见五头魔物在围食人类的尸体。当即有两人吓得腿软,不住往后退。 余满一马当先,提剑杀了上去,苏起景丽变成双头狼人紧随其后。张家宝速结“临”字印,急诵九字真言,也挺枪而上,与苏起景丽靠背而立。因为他知道连体人转身不灵活,后背是其最大的弱点。 “那小个子都上了,我们怕什么?上啊!”其余人不再瑟缩,结成战阵迎上前。 苏起景丽手握刀盾剑,巨口长利牙,对战两头魔物稳稳占据上风。它们一前一后扑来,一头被刀尖由下往上一托,击中肩颈,溅出一注黑血倒飞出去。一头则被刺盾挡开,身上留下几个血洞。 张家宝与另一支小队的人齐攻一头魔物,那魔物往人多的地方扑咬,被一排剑光合力抵御。张家宝则用长枪在它身后戳戳挑挑,但也不敢攻得太猛,怕魔物的仇恨转移到自己身上。 余满却是不依靠阵型,一人对敌两头魔物。只见他忽如燕回林隙,忽如蛇走绵曲,剑随身行,步随剑动,一让身一转踝一旋挪间便可躲过魔物的攻击。魔物碰不到他,反而身上添了不少伤口。 其剑多用侧刃,极少用击刺之法,因为一旦招式用老,容易被魔物缠上。剑势如清风拂柳,轻灵则轻灵矣,一剑也只能破开半寸皮肉。看得出来他的力量远不及沈栋,但身法犹有胜之。 余满所展现出来的有点像无量剑宗工、行、绵、醉四大形七十二种剑法中的游身八卦连环剑。其实不是,他的剑术是无来真人自己琢磨出来亲传给他的,叫无来剑。 斗了一阵,黄韵清赶至。不知她将沈栋如何了,但见其两眼通红。一来就见景丽的狼嘴咬住一头魔物的秃头,手中剑不停往它肚子刺,仿佛比魔物还要凶。而苏起使铁盾闸住另一头魔物颈部,正用大刀剁它。 再看到余满的剑术时,不由得露出惊疑的神色。想不到一个跑腿杂夫武功竟如此了得,看这飘逸而凌厉的手段,似乎比她还要厉害几分。 “来啦?”张家宝招呼道,“来了正好,帮我们解决掉它。” 这人真一点不知羞赧!别人都是以一敌二,你们这么多人对付一头都搞不定,还好意思让帮忙? 黄韵清懒得与他费口舌,弹出手甲刃,径直跃到那头魔物身上。这魔物已身中数十道伤口,行动有些缓慢,被一只修长的芊芊素手掐住天灵盖,后颈挨利刃猛刺。 黄韵清因为沈栋的死,对魔物有着滔天怨怒,此时爆发出来,竟一下一下生生将其脖子刺断。 张家宝和五名少年看得毛骨悚然。这女人万万不能得罪,也最好不要娶,她的刀怒起来可以扎脖子,自然也可以割……尽管杀魔跟成亲毫无关系,但打不过她是真的,见平日里举止优雅的她能变得如此凶残,少年们难免会往那个方面联想。 黄韵清杀红了眼,全然不知道此时的形象给自己摆脱了多少个追求者。即将大获全胜之时,田野深处有十几头魔物跑来,已经无处可逃了! “怎么办怎么办?”少年们慌了神。 苏起景丽第一时间挡在张家宝身前,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他们死了都不会让他死。余满也在其他人的配合下击杀了最后两头魔物,同样挺身而上。 魔物数量……太多了啊,余满深吸一口气。随即坦然,准备迎接生命中最后一场战斗。地震和瘟疫带走了所有,唯独留下了他。能多活几年,还碰到一个好师父,值了。 黄韵清冷静下来,盘算有几成几率脱险。她很快算出来这支小团队充其量能扛八只魔物,而眼前出现这股数量多了一倍,紧张之下心脏剧烈跳动。她后悔来这了,如果可以重来,她选择跟胖子回去,尽管那样就看不到沈栋最后一面。 张家宝急得团团转,不要英年早逝啊!实在不行,等下就用宝钱带人先溜了。 “对啊,我怎么忘了我的枪能飞火了?”他一甩手,现出一缕火苗,点燃枪头下铁筒末端的引线,打开前面的盖子。 “这人不简单。”黄韵清对他越来越好奇,先是御木盘人,现在又凭空变火,也不知小小年纪从哪里学会的这些诡秘手段。 半晌引线燃进铁筒,在第一头魔物冲到的时候刚好喷出火星,远远站在后面都能感受到极高的温度。魔物被火星溅到,身上顷刻冒出一片焦黑颗粒。它似乎惧怕这样的攻击,不敢扑上来。 “嘿!幸好里头的火·药还能用。” 火星柱越喷越壮观,越喷越远,冒出浓烈的白烟。张家宝上前两步,双手握着长枪甩来甩去,逼得十几头魔物退得远远的。 “这回轮到我保护你们了,哈哈哈哈!”张家宝得意地回头狂笑。 数百步外,众多的魔物在围攻各个石堡的木门。方才好不容易才让所有人都躲进了石堡,在这过程又有许多伤亡。 “法术呢!你们的法术呢!”青霄对八名白人大声嚷叫,“快放法术,别让它们破了门!”魔物的攻势太猛了,从上面伸下来的长矛根本抵挡不了多久。 “青大人,魔力还没恢复呢,请让我们再歇一会。”红发雨果苦着脸说。 “歇歇歇,歇你妈个头!再不放法术把你们都扔下去堵门!” 在一旁的扶摇子黯然长叹,难道上天连重整旗鼓的机会都不给他吗?石堡守不住门,他哪里来得及回方城带人来?罢了,放弃吧。 扶摇子正想找个借口飞出去,独自逃离英州,忽见远处亮起一束火焰,难道救兵来了? “青霄无须跟他们多言,看好这里,我去去就回。” 张家宝仗着飞火枪潇洒了半刻钟,爆发完最后一瞬的灿烂,火星柱突然蔫了。一具黑影破开烟雾而来,一下子将他压倒。 扶摇子在半空中便见到,刚才耍火枪的是无来家的小子,此时魔口就要咬在他脖子上了!他有心去救,但还有几十步远怎能来得及? 离死亡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张家宝惊恐万分。苏起景丽大惊!余满大惊!就连黄韵清也挢舌不下,双目圆瞪,他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 076章 壮士挽歌 电光石火间,一团白光从张家宝眉心射出,遁入魔物脑袋。它的牙齿差点挨到张家宝颈部皮肤了,却未能再进半毫。 余满等人如雕塑般立定,不敢轻举妄动。刚才的一幕把他们吓出一身冷汗,不知为何这张魔口硬生生停了下来。 只见它合起嘴巴往后退去,歪头看了张家宝一会,灰色的眼睛似乎有了些神采。余满和苏起景丽连忙上前,警惕地盯着魔物,将张家宝护在身后。 黄韵清已是呆若木鸡,这都能平安无事?真是祸害遗千年! 扶摇子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惊奇,这小子难道有什么驱魔的秘法不成?此时他已在半空中用剑气扫开外围的十几头魔物,一个倒挂鹰击俯冲下来,准备先替这群少年解决掉眼前大患。 “不要!”张家宝急忙喊一声。 一个漂亮的燕转平波动作,剑尖堪堪避过魔物的身躯,扶摇子落下来问:“为什么?” “我感觉它要帮咱们。” 话音一落,田野上疾风乍起,似乎都往此处空间汇聚。阴冷中夹着隐隐的幽泣冥音,吹得人汗毛倒立。 “这风有古怪。”扶摇子皱眉。他自然不知道,游荡在战场上的亡者魂魄随着风召,悉数被吸进那头魔物的颅腔里。 十几头魔物一点没有攻击人群的意思,缓缓往那头怪异的同类靠拢。石堡群那儿也一样,魔物们仿佛受到无声召唤,皆投来目光,忽然都停止了进攻,齐齐往这边奔来。 “快退!” 扶摇子连忙领着少年们逃到最近的林子里,让他们爬到树上。他从来没见魔物有过这样的行为,它们当中像是诞生了王者,不知是好是坏?希望真如无来家小子所言,是良非凶,否则有组织有指挥的魔物就更难对付了。 此时此刻恰恰天亮了,第一缕曙光贯穿万里之遥的地平线瞬息而至,大地铺开一层淡淡的金色。 田野上的魔物密密麻麻聚在一起,被围在中央那只仰头而立,对着红红日弧发出苍狼啸月般的阵阵高吟。数百魔物竟同时匍匐卧地,低声呜咽。 “这是……朝拜?”饶是扶摇子见多识广,此情此景也让他震惊。他曾见过的一些大妖也未必有如此风采。 魔潮簇拥着它们的君王开始移动,舍了石堡群,往远处去了。天大的危机就这样解除了?众人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扶摇子深深看了张家宝一眼,“是谁让你们过来的?”张家宝将事情经过大略说了一下。 “你们都是功臣。”扶摇子说,“不知魔物会不会变卦,须尽快撤离。” 回到石堡群,幸存者们都聚集在梅花阵中央空地上,那八名白人也在内。一双双带着渴望的眼睛紧紧盯住扶摇子,他们遍体污秽,他们神情憔悴,他们用残损的兵器支撑摇摇欲坠的躯体,他们脚下踏着尸山血海。他们想活。 扶摇子环目四顾,有些激动地宣布:“我们……可以回家了!” 家?一种在脑海中埋葬了很久的记忆。但经此一难,所有人都意识到,方城就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的家。当真没听错?可以回家了! 如死刑犯听到了特赦宣告般,他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继而有人大哭,有人狂笑,有人傻了般无动于衷,有人跪地磕头。 张家宝小队里的少年们纷纷在人群里找到各自的化真境长辈,扑进他们怀里痛哭。黄韵清却没有,她本来有一个小姨是化真境,就是紫霓真人,现在变成魔物了。 当初她愿意加入张家宝的小队,一方面是看中了景丽那把剑,一方面是想看看间接害了小姨的人是个什么货色。不过她和紫霓几乎没任何感情,因此对张家宝谈不上什么仇恨。只是觉得这矮小子虽然有点本事,但嘴巴太臭,性格也讨人厌。 望着那八名白人劫后余生的喜色,扶摇子冷笑一声,“把他们抓起来,押回方城,听候发落!”当即有修士上前将他们拿住。 “宗主大人,这是何故?”雨果惊异道。 “害了我们一千多条人命,始作俑者就是你们,你说何故?” “屎……坐勇者?”雨果想不起来汉语里有这个词。 他女友艾薇儿解释道:“就是对某件产生很严重后果的事负责的人。” “哦!”雨果恍然大悟,“可是我们已经忏悔了,也赎罪了,我们还会实现帮贵宗走出英州的承诺 !” “意思还要奉你们为座上宾?要不是因为那个承诺早就杀了你们以平民愤了,再多的功劳都抵消不了你们的罪过!拉下去!” 一群人不由分说将八名白人押进石堡,用绳子将他们五花大绑。处理完毕,扶摇子让清点人数,一数之下竟只剩三百零二人。其中十五名化真境有两名阵亡,寻龙境修士还剩四十一名,可谓损失惨重。 “受了咬伤的,自觉走出来。”扶摇子沉重地说。 如一盆冰水浇灭了逃出生天的喜悦,人群中一张张面孔瞬间凝固,气氛变得怪异。许多人低下头,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良久,一人掩面悲哭,缓缓走了出来。然后陆续有人出列,皆神色惨然。最后排起来共有二十七人,其中有五名寻龙境修士。 没有人注意到,青霄偷偷解开缠在左臂的衣服看了一眼,又迅速绑紧。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因为手臂上有四个黑点。 先前在掩护众人撤退时,他用左臂挡了魔物一口。当时有些隐痛,由于战况激烈并未过多关注,后来就忘了这茬。现在一查看,不得了,魔齿咬到肉了,此时就算将手臂砍掉估计也来不及。 青霄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终究没走到二十七人那里。 “吃完早饭,上路吧。”扶摇子叹道,“你们的名永远留在方城,但从此不得再踏进一步。” 二十七人哭声更悲,他们知道即将到来的命运。野兽尚且有感情,而魔物只有最原始的欲望。有人曾剖开过它们的脑袋,里面是黑色的。成魔?不如死掉算了!但谁又有自绝的勇气?一番浴血奋战,保住了肉身,堕落了灵魂,命也! 张家宝不禁眼眶湿润,他想起了王家兄弟。这些人都是好汉中的好汉,自觉比起他们来差远了。 扶摇子让真人们安排接下来的事务,自飞回方城报平安去了。人们忙碌起来,有人清理战场,就近找一块地方安葬同胞的遗体,给他们立碑。有人做饭,有人往车上码粮。 那二十七人也参与其中,在意识尚存的最后时刻,与兄弟们共同劳作也是一种莫大的快乐。他们谈笑如常,仿佛就是普通人在过普通的一天。张家宝真的很佩服他们。 饭很简单,粗米杂粮而已,但所有人都吃得很舒坦。能活着并有一口饱饭下肚,是何等的幸福!八名白人眼巴巴看着,洛禅作主给了他们每人半碗,但不让松绑,就用嘴拱着吃。 “你这是在侮辱一名贵族!”雨果怒道,坚决不吃。其他白人也是宁愿挨饿。 那二十七人吃着吃着都开始掉泪,但他们忍着不哭出声来,为了保持人生最后一幕的温馨祥和。他们细细品尝着每一粒米,咀嚼至糯烂、融化,甘甜出现,消失,再出现,化进喉咙里。这种感觉很美妙,让人平静。他们渐渐地心无所惧,唯一的遗憾,是从来没有仔细活过。 咀嚼的时候,他们感觉到牙床上有四颗凸起来的东西,有些不习惯。原来长着野兽般的尖齿是不适合吃米的。离别在即了。 饭吃完,扶摇子也回来了,归程的一切事物准备就绪。二十七人的瞳孔颜色很淡了,头发掉得很厉害,指头长出乌黑的勾爪。他们在意识混沌中逐一拥抱了很多人,然后他们手挽手,肩并肩,结成一排向着朝阳远去。 扶摇子并未派人去暗杀他们,心中惟有肃然敬意。 长长的车队往西南方向走上归途。有人唱了一嗓子,不一会所有人都吼了起来—— “艳阳高,嘿!戴草帽,嘿!” “媳妇送饭准管饱,嘿!” “滋个瓜再把土刨,嘿!” “不学枪,嘿!不学刀,嘿!” “只看师妹对我笑,嘿!” “师父一声喝我跑,嘿!” “不当官,嘿!不当贩,嘿!” “就当山头抚剑仙,嘿!” “一招风动十里田,嘿!” “风猎猎,嘿!沙漫漫,嘿!” “用我摇旗奔马郎,嘿!” “壮士去兮不复返,嘿!” 听他们自发和起来的雄音,扶摇子忽然热泪盈眶。他改变主意了,不再为了自己,无论如何要将无量山的人带出英州。 八名白人走在队伍一节,双手反剪绑在背后。艾薇儿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雨果,用契美尼语说:“你们真的做错了,他们同样拥有不屈的灵魂,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正有这样的感觉,”雨果深深点头,“要尽快帮他们走出魔地,要不然就来不及参加今年的盛会了。” ------------ 077章 战后会议(上) 车队在百里粮道上没再遇到魔物,抵达方城时已是傍晚,城墙外有很多衣衫褴褛的人,是自行回来的逃兵。 这些人夹在壕桥两边,面朝车队双膝跪地,个个低下头颅。一同去的战场,一同留过血与汗,有人变成英雄回来,有人当了懦夫求恕。 一个胖胖的身影从门楼跳下,是隆吉真人,“逃逸者,归三百七十八人,请宗主处置。” 逃兵七百余,只有一半活命,其余都葬身魔腹了。 “可有被咬伤者?” “已甄别剔除。” “稍后放他们进去。” “是。” 车队经过壕桥,有人朝跪者吐唾沫,“呸!孬种,丢脸。” 骂人的是一名外来汉。外来之人都抱成团与原住民分庭抗礼,以求得公平对待,在这场战斗最艰难的时候却有很多人当了逃兵,所以他为这些人感到耻辱。 城门大开,道路两旁挤满了人,全城的人都出来迎接了。车队徐徐开进去。 一边是昂首挺胸享受称颂与掌声,一边是灰头土脸遭人歧视与白眼。张家宝想起了大伯的经历,一次抉择错误,终身难再有尊严与荣耀。八名白人则像游街罪犯一样被方城居民指指点点。 城里早宰了两百只鸡,备好大餐犒赏勇士。扶摇子让隆吉和无来安排好伤员救治,张罗论功行赏。坚持到最后一刻的战士,想娶妻纳妾的许配一名女子,想要肉粮的给肉粮。至于那些逃兵,拎命出征有大功,畏战溃逃有大过,不赏也不罚。 勇士们吃完大餐就各自呼呼大睡去了,两天一夜不合眼,长途跋涉兼高强度作战,困乏之极。张家宝他们也是一样。 扶摇子和各位真人却顾不得休息,他们有很多事情要讨论,都聚到议事厅。 扶摇子环视在场的十五位真人,感叹道:“又少了两个老朋友啊。” 阵亡的两名化真境修士,一名是八十多岁的女修,一名是一百多岁的男修,都是老资格的真人了。 “如今青壮人口数大减,方城经营已难以为继,逃离魔地势在必行,我们须尽早定下来计策。”扶摇子朝门外喝令,“把人带上来!” 八名白人被几名寻龙境修士押进屋,扶摇子下令松绑,没让他们下跪,就站着回答问题。 “说吧,如何将我们带出英州。” “我们可以向学院租借飞舰。”雨果说。白人里除了艾薇儿就他最精通汉语,他的破坏力最大,对韶县之事负最主要责任。 “就是载你们飞来这里的玩意?” “是。小型飞舰可乘十人,中型飞舰可乘五十人,大型飞舰可乘两百人。” “什么时候能借到?” “还有五十四天我们就能回去了,回去马上就办。我们作为屎坐勇者,会尽力提供资助,但毕竟财力有限,所以……”雨果顿了一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别吞吞吐吐的,要多少钱只管说。” 雨果伸出一根手指,“按照你们国家的钱币来算,从福州到这里我估计每人要一百银元。” 那岂不是无量山这么多人就需要四五十万银元?这可不是小数目啊。地震之后最无用的东西就是金钱,多有遗弃,恐怕方城里保留起来的没有多少。 扶摇子问无来,“库中有多少存银?” 无来真人沉吟道:“公库金银有五千余斤,合估银元十万至十五万之间,具体数目须盘查一遍方能知晓。” 扶摇子问雨果:“你们能提供多少?” “呃,稍等。”雨果和其他白人商量了一会,“十六万,这是我们最大的能力了。” 扶摇子皱眉,心想要花不少工夫去外面的废墟找钱了,又是一番凶险。 隆吉真人的关注点却不在钱上,他问雨果:“你们能调来多少飞舰?” “我们圣马丁学院有大型飞舰三艘,中型五艘。整个福州的大型飞舰应该有十艘,中型的超过二十艘。” 隆吉摇摇头,“不够,我们有四千五六百人。” 雨果自信一笑,“这个不是问题。今年的万国同心竞技会在福州举行,差不多就是两个月之后,各个国家的舰队就会到福州了,到时我想办法租来。” 原来如此,扶摇子心中有数。这万国同心竞技会是西方列强联合发起的一项永久性的世界级赛事,十三年前第一次举办,之后每四年一届。想当年无量剑宗的英才也被朝廷选拔上,万里迢迢坐船去参会,想不到别人家现在都是飞着去了。 要不是地震的缘故,朝廷今年的举英函早就下来了。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过去每每挨打,丢人现眼。 “好,我们清楚了。这些日子你们住在这,不得随意走动,不得惹是生非。” “一定,一定。”雨果忙不迭道。 “来人,”扶摇子唤进来两名寻龙境修士,“带下去,安排住的地方,让他们吃好喝好。” 等人走后,扶摇子问大家:“各位怎么看?是否可信?” 炎墉骂骂咧咧道:“飞舰是何等重器,人家凭什么借给这贼眉鼠眼,面相猥琐之人?他说这些就是忽悠我们放他们走,不能信。我去教训他一番,让他说老实话。” “但你未必打得过他。”洛禅淡淡道。 赤酿讥笑,“说得好像就你有本事似的。” “说正经的。”隆吉瞪他一眼,“依我来看,他说的话也许是真心的,但未必能做到。此事牵扯到大国间的政治较量,单说福州魔法学院把英州当作试炼地这件事,是经过还是未经过朝廷允许?若是朝廷允许,又是条件交换的允许还是被压迫下的允许?” “再者,这里早就成为弃土了,要是突然间有几千遗民重现在世人面前,帝国百姓如何作想,朝廷的脸面往哪搁?” “从福州往这边调派飞舰,最大的掣肘不是钱,也不是外国势力。说句诛心的话,最不想我们出去的,是朝廷。” 扶摇子露出赞许的目光,这正是他所担心的,想不到隆吉也有这样的想法。 真人们哑然失语,他们不愿相信朝廷会如此。洛禅却说:“隆吉兄言之有理,所以那八人只能放一人回去,使其用命,也让朝廷和西方国有所顾忌。” 扶摇子点点头,“而且我们不能将希望尽托于人,得另寻自救之法。诸位可有妙招?” 一位真人站起来,拱手道:“禀宗主,我认为昨日来此的几位少年,其所言木车可稍作改进。将底部撤掉,同样大小的车,如四面之盾,可裹十二人行走。如此只需造四百辆木车。” 扶摇子眼前一亮,“妙,记一功。诸位且畅所欲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有人提议到魔土边际实地考察,定下造桥方案,顺便探探魔物的底,寻找最佳路线。 有人给出了关于木车构造的建议,车底不能全是空的,必须有落脚的地方支撑身体,以免魔物从脚下钻空子;在车顶则要安装一个厢体,用以放置物资。也有人说起了老弱妇孺和残疾者,他们不方便行走,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扶摇子给众人分派了任务,谁负责主导造车之事,谁带人去外面寻找金银,谁去考察魔物分布数量,规划行军路线和造桥地点。 众人踊跃献计献策,青霄却显得很消沉。他一直在运功,用真元抵御体内魔毒。但毒力甚强,抵抗不了多久了,他的指甲已经变黑,藏在袖子里生怕别人看到。 青霄站起来道:“宗主,我身体不适,祈请容我先行告退。” “尔等在韶县数日艰苦,是我体恤不到。你先下去休息吧,好好调养身体。”扶摇子说。 ------------ 078章 战后会议(下) 青霄离开后,有人议论道:“他好像很不开心啊。” “很有潜力的一个人,这辈子败在一个情字头上。”有人摇头。 “我看他是累了,我们这几个在韶县的人,就他顾的最多。” 扶摇子打断这个话题,“就这么定了,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各自出发。洛禅、赤酿、石矶各带一队去打探魔物情报,勘察地形;丰鸿、青霄……算了,丰鸿、奎德、闲鹤带人去搜罗金银;隆吉和无来主持制定造车方案,限三日之内完成,其余人等从旁协助。” “遵命!”众人应道。 “那我呢?”炎墉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地位不如他的都被分派了独当一面的任务,为何他反而没有? “你留下另有大任。” 炎墉兴奋起来,宗主还是看得起自己的,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 “练兵。”扶摇子说,“此事绝非儿戏。我要方城全员皆兵,不管老弱妇孺,见魔物敢战、懂战、善战。所以你有必要活捉一些魔物回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它们的弱点在哪,实操击刺之术,练他们的胆。待战车出来后,以十二人为小队,练车阵合击之术。” 炎墉面一僵,这还真是大任,难度非同小可。 “可有疑问?” “暂时没有。蒙宗主信任,当全力以赴!” 众人都挺直腰板,准备宗主一声“散”,就挪屁股走人。扶摇子可还没打算结束会议,继续说:“此次魔潮突然退去,虽不知何故,”瞥无来一眼,见他面无异色,“但我认为前来驰援的几名少年人忠肝义胆,着实有功,诸位觉得应当如何嘉赏?” 真人们一番交头接耳,有人说赐以观阅上乘剑谱,有人说赐以丹药,有人说可为适龄者说一良配。 洛禅却道:“那些个西人法术甚为了得,何不让小辈跟他们学习,以此为赏?” 众人一听,都觉得这个法子最好不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正好借此机会领教西法与修真有何不同,还不用宗门付出任何东西。 真人们也想学,但他们在修真路上已经走不出去了,不一定学得来,就算能学也绝对拉不下脸。派几名少年人过去或许能学到点东西,至于那些白人教不教,就由不得他们了。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就这么办吧。隆吉,这件事你来安排。”扶摇子说。 隆吉笑呵呵道:“宗主,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本也想去支援,但被他们派回来报信了。您看……” “你尽管做主便是。” “宗主英明。” 扶摇子面容一正,“后头的事咱们谈完了,来反思反思之前的。这次若不是魔潮自行退去,凭咱们的溃兵乱勇,你们觉得结果会如何?” 众人相互对视,噤若寒蝉。 “归根到底,还是纲纪废弛,放诞任气。往后治城当如治军,一个字:严!目前城中法度有缺,无来,你负责重新订立,要事无巨细囊括其中,先草拟一份给大家看看。” “或许诸位觉得我是小题大做,但要这样想,我们现在是倾尽所有谋自救大计,真到离开之日时,若队伍一遇魔物攻伐便未战先逃,那当如何是好?” “故我们的人需要锤炼,需要他们形成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法令大于天,惛渎莫如死。惟有令行禁止,言出法随,方能遇强敌死战不退,绝处能逢生。” “诸位可明白?” “宗主要实施苛政了。”炎墉和赤酿心想,却和其他人一样高声附和。 “法度一严,定有许多人面从腹诽,阳奉阴违。便拿昨日吃鸡之事开刀,先刮一股风吹吹……” 炎墉和赤酿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扶摇子继续道:“我已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无来给历经艰难险阻前来投奔的小友吃顿肉补补身子,在情理之中,无可厚非。炎墉有以上压下,明知故犯,损公肥私之罪,赤酿有从罪,但念在你们二人于韶县之战奋勇当先,斩魔有功,不予追究。” “谢宗主!”炎墉和赤酿连忙起身行礼,心头大石终于放下。 “那位叫余满的年轻人,不屈从于威,勇于护法,有功,将其晋为内门弟子。至于禽园主事吴应才……无来,他事后有没有跟你汇报?” 无来真人摇摇头,他知道扶摇子想要什么答案,方城要重拳整顿,从严治理,免不了需要一个替死鬼来杀鸡儆猴。 “吴应才守物不严,知情不报,可谓失职。免其禽园差事,贬为织布坊看护。” 众人心中一凛,这惩罚可够严厉的。老吴管着禽园,算是数一数二的好差事了,能时不时尝尝荤不说,方城里的大小人物也对他客客气气,生怕得罪他少了供给。 而那织布坊看护,是最不好的差事,通常都是犯了重大过错的人才会去做。当年地震导致残疾者二百余人,无量山奉行共劳共获,不劳无获的原则,便训练他们双人配合织布的技巧,在织布坊劳作换来温饱。看护就是伺候他们吃喝拉撒的人。 老吴简直是从天堂到了地狱啊,但真人们不会感到同情,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而已。议事厅的人散去,各自回家休息,准备蓄足精力完成艰巨任务。 却说张家宝刚睡下不久,那团白光就飞回来了。随之而来的是连续十几个恶梦,血积成土,骨堆成山,头颅滚滚,断肢横飞,烈烈焰火中响凄鸣厉叫,刀光剑影里有裂肉残脸,宛如一片修罗鬼场。 “这睡的什么觉,真要搞死我了。”张家宝在梦境中自言自语,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奈何醒不来。 “可我只造得出这种梦呀。”一个少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张家宝一惊,“你是谁?” “早上才离开你,这么快就不记得我啦?” 哦,还是那团白光,张家宝恍然,“你怎么会说话了?” “吃了一顿很饱的饭,然后就会了。”它吃的“饭”就是战场上的亡魂,而张家宝的恶梦是它消化灵魂的产物。 “求你别让我做梦了,我想睡个好觉。”张家宝哀求道。 “这个控制不了的,就跟吃饭会有屁一个道理。你想不受这个罪,就得给我找个住的地方。” “早上你不是钻到魔物的脑子里,当它们的老大去了吗?” “那种怪物脑子坏了,我的屁放不出来。” 张家宝无语,“它”却突然道:“保持睡姿别动,窗外有人看你,那人身上有魔气。” “你别吓我。”张家宝说,怎么梦里梦外都是恐怖的事情?过了一会,“它”说那人走了,憋住了“屁”,让张家宝醒来跟过去看看。 张家宝觉得头晕脑胀,浑身难受,睡一觉精神状态反而更差了。无来真人给苏起景丽另外置好一处卧室,他们睡得正香。他便独自去跟踪那偷窥之人。 “它”让张家宝远远吊着就行,免得被发现,反正在魔气感知下跟丢不了。向南一直行,魔气分了叉,一股继续往南的淡一些,一股折向东的浓一些。显然那个人从南边拐回来,这会往东去了。 张家宝便在“它”的指引下循着东行魔气来到一片方圆数百丈的竹林,此处环境幽静,空气清新,令人心旷神怡。方城中的普通居民住的都是连排房舍,这里却都是独幢华屋,显然在里面住的都是比较有地位的人。 魔气最终停留在一座两层高的青墙瓦屋里头,从窗户看去漆黑一片,周围也看不到别的房屋,感觉有些阴森森的。 “不对劲。”张家宝嗅嗅鼻子,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心脏怦怦直跳,想溜之大吉,回去叫人。忽然听到二楼传来一声“啊”的尖叫,戛然而止,好像是黄韵清的声音。 ------------ 079章 杀修士,辱娇人 “别离开我。”青霄抚摸着黄韵清的脸庞柔声说。黄韵清眼珠暴睁,心中万分惊恐,刚才睡得正沉时感到有只手在身上滑,竟是一个男人闯进来了。她想说他认错人了,可是被点了穴道,全身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啊紫霓,今天,咱们就做一对真正的同命鸳鸯吧。” 青霄的指尖在一寸寸光洁如玉膏的肌肤上游走,他俯下身贪婪吸嗅上面的芬芳。亵衣被粗暴地扯掉,纱帘一撩春光泄,两峰拥雪结红菽,曼妙的少女胴体完整呈现。青霄目光大盛,迫不及待地脱自己的衣服。 黄韵清脸上挂了两道长长的泪痕。 “砰!”房门突然被一脚踢开,张家宝大喝道:“我已经喊人了,你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其实哪里喊了人,只是想诓他就此退去。 刚才听到黄韵清的惊呼,心想相识一场,总不能看她有难不救。于是从院墙翻进来,见一楼躺着好几具尸体,地板都被染红了,带血的脚印一直向楼梯延伸。 张家宝当时想逃走,但是“它”不让,因为它觉得楼上的人还没死,要是人都杀光了魔人早该出来。那声惊呼激发了它的同情心,因为其生前也是一名有悲惨遭遇的年轻姑娘,所以它哀求张家宝去楼上救人,也答应在危急之时会给他帮助。 张家宝一不做无谓之事,二不做愚蠢之事,三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但他并非冷血之人。于是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听到有人细语,暴力地踢开房门,欲先声夺人。 “敢坏我好事!”青霄狞笑道,“那就先送你上路!”先前他到无来真人住处踩点,便是想在逃离方城之前解决掉这师徒二人,以报紫霓之仇,想不到这臭小子自己送上门来了。 青霄一张手,桌子上那把沾满鲜血的剑就被吸到手上。极其迅猛的一剑刺来,骇得张家宝不住往后退。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闪进青霄头部,令他动作一滞。 张家宝连忙抬起左臂,连按七煞袖箭机括,直到射不出来箭为止。三箭中下腹,两箭中胸膛,两箭打在脸上。箭头上抹过见血封喉的毒液,青霄在一脸不可思议中直挺挺倒下了。 白光飞回来,似乎有些虚弱,“他脑子开始坏了,但魂魄还是很强,差点把我弄死。” “你本来就不是活的……”张家宝喘着粗气道,“你确定他死了吗?”他不敢上前去探,怕那魔人装死,一个尸跳起来给自己一剑。对付真人级别的高手,不能有半点大意。 “真的死了,可惜他的魂魄我吃不了。” “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恐惧,只有疯狂,而我只吃在恐惧中诞生的魂魄。” 楼下的新鲜魂魄也是不能吃,它们都不知道发生什么,还没来得及恐惧,就离开自己的躯壳了。对于“它”来说,没有经过恐惧煎熬的魂魄,就像没有煮熟的肉,是万万下不了口的。正所谓吃什么口味的饭就放什么味道的屁,“它”两次进食都把张家宝的梦境搞得乌烟瘴气。 张家宝移动桌子去撞青霄的脑袋,他毫无反应,果然已经死了。火球术照耀下,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可怖之极,张家宝壮起胆子将七支箭拔下来,留待下次用。对付魔物时一直没使出这件暗器,但总是带在手臂上用以防身,只有睡觉时才摘下,想想真是庆幸。 对了,床上不是还有一个人?怎么没有动静,难道死了?房间里太暗,张家宝点燃桌上的蜡烛,见到令他血脉偾张的一幕,黄韵清赤身裸·体四仰八叉躺着,好似任人宰割的羔羊。 “原来她脱了衣服是这么漂亮。”张家宝暗道,上前将被子盖在她身上,见她满脸泪水,“想开点,虽然失了贞洁,好歹保住了命。”不忍心跟她说她的家人都被杀了。 然后就想离开,去通知大人们来处理。但转念一想,若让别人知道事情经过,定会问他为何跟踪,又是如何毫发无损地将一名真人杀死,被盘问之下很多秘密都保不住了,这可不是好事。 “我要走了,你要是感念我救你的恩情,就别跟任何人说我来过这里,我不想惹麻烦。”。 “你怎地不说话?”张家宝在黄韵清眼前晃了两下手,她目光呆滞,只当她是伤心失神。 “那我走了啊,唉,你节哀顺变。” 转身之时,脑海中的“它”却说:“你别丢下她不管,她已心如死灰,会想不开的。” “那怎么办?还要抱她回去不成?” “想办法让她有活下去的动力。” “你直接教我怎么做就是了。” “不行,救人有大德,也会有因果,你要自己负责。” 张家宝眼珠滴溜,想到一个法子。他回到床边将被子掀开,在黄韵清胸部和大腿根胡乱摸了几把,“不占点便宜再走实在不甘心,还别说,你这骚蹄子摸着可真得劲。”她的眸子终于有了生气,似要喷出火来。 “这都不动,看来她真是不想活了,再加点料。”张家宝将她翻过身,狠狠打她屁股。 “啪!”“你也有今天!” “啪!”“你活该!” “啪!”“让你趾高气扬!” “啪!”“让你大小姐脾气!” “啪!”“让你看不起我!” “啪!”“让你中看不中用!” “啪!”“呸!苦修十载不如我一年!” “啪!”“废物!” “啪!”“有种找我报仇!” …… 一连十几下,黄韵清两瓣屁股被打得通红。张家宝朝她背上吐了口唾沫,“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如何羞辱你的,就闭紧你的臭嘴!”就这样走了,被子也不给她盖上。 张家宝借着夜色掩护匆匆往住处赶,在脑海中问“它”:“这样就可以了吧?她就算想自杀也会先想办法灭了我。” “它”嗤之以鼻,“呆瓜!非得把事办成这样。”它想象中的场景是这样的:张家宝用深情的目光凝望少女:“我爱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愿余生有你相伴。” 突如其来的告白或许会成为那姑娘的救心药,让她打消自寻短见的念头。但这可能会促成一桩姻缘,所以“它”不会主动说出这个办法,万一张家宝以后过得不幸福找它算账,就不美了。好吧,这驴踢脑袋自己想出来截然相反的点子,看起来也有作用。 回到住处,张家宝找到师父,将事情跟他说了,当然,摸胸打屁股那段略过。 “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对,你的秘密尽量不要暴露。”无来真人说,叹了一口气,“是我亏欠他们二人。” 紫霓心地善良,在他因为等不到小宝而心急如焚的时候主动帮忙找人,却在外面遭遇不测。青霄当初不想让她去,后来因为吵架赌气,也没跟她去。紫霓出事后,他因悔恨变得阴沉,得知自己被魔物咬伤,一切已无法挽回时,更是变得丧心病狂,最终酿成弥天大祸。 幸好有外力相助,不然师徒俩有性命危险。无来真人用手指点在张家宝印堂,和颜悦色道:“出来让我看看,放心,不会伤害你的。” “它”瑟瑟发抖地飘了出来,眼前的道人是它的克星。 “很精纯很强大的魂力,怪不得能破我那葫芦。”无来啧啧称赞,“要是生前稍有一点际遇,定是一位奇女子。” “你有大愿力,也有大执念,我渡不了你。以后得了肉身,切莫失了本心。”白光闪了几下,似在表达定当铭记教诲。 “回去吧。”白光上下浮摆,像在行礼,然后飘回张家宝脑壳。 张家宝眼巴巴看着无来真人,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师父说上话,他有许多事想问。 “时候不早了,先睡吧。”无来说,“明天开始教你隐藏自身实力的法门,要不然遇到元婴境以上的强者,一眼就被看透。” ------------ 080章 第二代战车 凌晨时分,东边竹林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刻钟后,扶摇子和真人们悉数赶到那里。前任宗主的大孙女死了,她的丈夫和公公还有两名家仆也死了,全家只有独女一个活口。 行凶者竟然是青霄,查看尸身才知他已被魔毒侵袭。众人便知道怎么回事了,陷入死境的青霄因绝望走向沉沦,盯上了与紫霓有六七分相似的少女,欲行疯狂之事。 按理说他深爱紫霓,不应该伤害她姐姐一家才是,实则不然,因为姐妹俩感情很不好。妹妹资质超凡,性格温善,修炼也勤奋,长辈们没有不宠爱她的。 姐姐却很平庸,修炼几十年一直停留在胎蜕境,在家族中备受冷落,久而久之养成尖酸刻薄的性子,常常挖苦讽刺紫霓不说,还叮嘱女儿不要与这个“表面贞女,背地婊·子的贱人”来往。 真人当中有不少人知道内情,紫霓对姐姐的敌意举动一忍再忍,然而她姐姐不知收敛,越发变本加厉。当初紫霓和青霄刚好上的时候,她姐姐主动找上青霄,大概说了这么一番话:“你好歹也是青年才俊,怎会看上那骚娘们,当真以为她这么多年守身如玉?劝你再好好看看,莫要到了洞房那天才知自己搞了破鞋。” 就算是菩萨也有火,紫霓知道这件事后气得找神隐子讨要公道,神隐子只是斥责了大孙女一顿,没有实质性的惩罚,因为她生养的两个孩子都有成器的迹象,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委屈之下,紫霓差点与青霄一刀两断,以证冰心。 俗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青霄就是从那时候起恨上了这家人。就在两个时辰之前,这一家夜里被暗袭,皆死于一剑之下,活下来的独苗估计也被玷污了清白。 那青霄身上的七道箭伤又是何人所致?那人为何会出现在屠杀现场,事后又何故销声匿迹?众人都想不起来方城里是有谁用箭类暗器的,问受害少女知道什么她也不说,只躲在角落里黯然悲泣。只能推断此人暗箭伤人而不正面交手,功夫不会很高,能完好无损地退去,要么身法高明,要么与青霄是同谋。 扶摇子一眯眼,让其余人善后,亲自到地牢问那边的人青霄是否来过。两名把守地牢的寻龙境弟子说青霄真人确实曾来此,要求见紫霓一面,他们没让他进去,这大半年来也谨遵吩咐,除了一名送饭的老妈子没放任何人出入。 扶摇子便宽心了,要不然他得杀掉青霄临终前接触过的所有人以绝后患。 次日,竹林惨案没有掀起多大波澜,反而是贴在方城各个区域的布告让民众议论纷纷。禽园主事吴应才被免职了,一件小事用了数百字的篇幅来描述,字里行间影射方城的种种积弊。 高层没有心思和精力去追查杀死青霄之人,各有要务在身。一支支精简的队伍离开方城,许多有木工才能的人士被召集,人们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扶摇子也出城了,他放心不下,要随同去看看地点,才能敲定造桥方案。张家宝和苏起景丽由于有经验,无来让他们也参与造车会议。一群人分组假演,多番讨论,当天就定下了战车的样式和尺寸。 车长一丈五尺,宽七尺,连同车顶挡板高一丈一。车底几乎全空,中央有一道前后方向的杆子,左右侧边各有一条三寸宽的踏板,人一脚踩踏板一脚踩竖杆便可躲避钻入车底的魔物攻击。 在齐腰高度,有五根间距两尺半的横杆,用来推着车走。如此一竖五横,分为十二个横三尺半,竖两尺半的站位格。 一辆车可列六排共十二个人,其中第二排和第五排下面有车轴,不方便走路,于是搭上两块木板,供人轮流休息。上面装有插放兵器的台子,也放置饮用水等常需物资,东西放那里每个人都能顺手拿到。也就是说通常是八个人在推车,四个人在休息,轮三次为一个循环。 为了尽量缩减魔物的进攻空间,战车前后左右四块板皆不设窗,惟在前方开了两个半尺见方的望路孔。也取消了木锥结构,因为做工费时,也不见得有很大作用。木板上上下下隔半尺距离就开一个三指宽的洞,无论魔物从哪个方向攻过来,都逃不过兵器的突刺。 车顶是三尺厚的空厢,用来存放粮食、衣物、被褥、生活用具等物资。厢体中央有一个贯穿的直径比肩宽的洞,可以让人上到顶部;厢体上有四面一尺高的挡板,使坐在顶部的人不至于掉下来。 那什么人坐车顶上呢?自然是残疾者、孩童和年老体弱的人。这样既解决了他们不能长途行路的问题,又能借助他们看得远的优势提供情报,指引方向,弥补战车视野不足的缺点,可谓两全其美。而且他们离地一丈多高,魔物也威胁不到他们的安全。 车顶上的人睡觉位置在厢体里,从中间的通孔即可钻进去。车里备有一些木板,往横杆上一铺,就是床板,推车人就并排横躺着睡觉。这样一来,车子就几乎变为密封了,安全性大大增加,只需留少量人守夜。 而他们的武器不再是枪和“铲断喉”这样的长兵,因为不便于在空间逼仄的车内使用。到时候会把兵器截断,连尖刃在内将不超过二尺长。当然,对于几千人来说武器数量是不够的,所以会做一些尖利的木刺。 张家宝觉得这次设计出来的战车,好像比王家兄弟造的更实用。隆吉和无来将木工分为五组,让他们选择不同木材各自先造一辆,做成之后载上辎重,登上人员,再找人假扮魔物,来实际演练一番,得出真实结果以完善更多的细节。 比如车轮和车轴要造多粗才承得住这大型战车的重量,车子的设计有点头重脚轻,行车时会不会有颠覆的风险,车身能承受多大力度的撞击,八个人推一辆车会不会吃力……等等。 而且也会用这五辆车先训练一批人出来,推车的人要学会听从命令,学会配合攻击,车顶上的人哪怕在黑夜中也要观测到魔物的动向,及时预警,除此之外还要提前告知险峻地形等不利因素。 到时候就靠这批人来教会方城的数千人了。妇女要学会使用兵器,也要适应与男人在车里同吃同睡,这是没办法的事。 造车会议结束后,隆吉把昨日到韶县驰援的少年们召集到一起,先表扬一番,说他们是宗门的福星,人一到魔物就退了。他们的忠心值得嘉奖,现已勒令八名白人传授西术,特意派他们去学习,叮嘱他们分开各跟一个人,以防白人串通一气,敷衍使诈。 隆吉还交给少年们一个任务,等黄韵清服丧结束后将她带上,毕竟是前任宗主的后人,不能放任她消极颓败而不管不问。 散去之后,隆吉问许方乐:“你是不是很喜欢骂无来家那小兄弟?” 许方乐一愣,道:“之前是,谁叫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不了,清妹变成那个样子……”说着他有些伤感。 “以后有空就找他骂去,”隆吉笑眯眯道,“骂得越欢越好,骂得他忘不了你,但不要真的得罪他。” “为什么啊?”许方乐莫名其妙。 “你慢慢就知道了,现在说对你没好处。” 许方乐此前已将张家宝控树救人的事告诉隆吉,而就在刚才,隆吉透过衣袖看到张家宝的左臂上有长时间佩戴东西的痕迹——他的化真神通是隔物辨物,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看那痕迹的尺寸,隆吉便能断定,无来家小子就是暗箭杀死青霄之人。 如此来看,那少年身上有诸多秘密,而隆吉看人的眼力不会错,他相信其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让孙子跟他混个脸熟,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 081章 蜕变 晚上,无来真人把张家宝叫到他那,让他讲述来方城之前的遭遇。张家宝自然不会有隐瞒,把黎挽苍代师收徒的事,在地底世界的经历,来无量山途中的波折一五一十说了。 无来捋着长须听完,暗道这小徒儿运道真不差。 “师父,这个还有吗?”张家宝捏着脖子上的宝钱问。 “不知道,应该没了。” “啊?” 见他表情茫然,无来解释道,“这几枚也是偶然在曾经的羽化地找到的,为师并不记得自己炼了多少。” 张家宝听得更糊涂了,“羽化地?” “总之就是没有了。”无来没好气道,这都听不懂,就是挖自己坟的意思,只是说得文雅点而已,“你想用它离开这里?” 张家宝点点头,万一离开英州的办法都行不通,宝钱就是最后的倚仗了,以现在的人数,最少要再来两枚才保险。 “不要着急,为师若想带你离开,随时都可以,现在还不是时候。”无来道,他这几年呆在这里就是为了避祸。当年他取走千支神格后,在其力量加持下飞天而逃,于深渊上空催动宝钱瞬移,却还是被屠千支之躯的那名下凡剑修砍断双腿。 那些白人估计早就迫令朝廷举全国官府之力布下天罗地网了,只消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官府会通缉他,揭榜豪杰会追拿他,甚至会有能锁定气息的各路高人拿着他的断腿碎片处处暗访。 无来能猜测到,外面的江湖是一片腥风血雨,杀良冒功之事时有发生,无依无靠的乞丐、流浪汉、难民甚至平常百姓,但凡容貌与他有点相似的,就会被贪婪之辈截掉双腿,拎到官府求赏。殊不知,那些白人又岂是好糊弄,他们不会容忍虚假情报泛滥,等待贪婪者的将是严重的惩罚甚至是死亡。 那些白人大约怎么也想不到,夺他们神物的人是逃到了英州这个新诞生的绝地,他们更想不到,断了双腿的人能在这片魔土活下去。但无来觉得,他们终将会找到这里,特别是宗门擒获的八名白人被放回去之后。 “那大师兄呢,他还等着您的话好让他安心出深渊呢。” “不用管他,古生物暂时出不了深渊,他待得受不了就会自己出来的。”无来笑道,“以你大师兄的性子,在那种环境待得越久,进步就越快。” “倒是你,还有多久修到胎蜕境?” “我现在是生莲境。” “这可不成,三宝不聚,教你什么法门都是白搭。”无来沉吟道,“也罢,今天是为师正式认你这个徒弟,便送你一份见面礼。稍等片刻。” 无来转着椅轮出了房间,到门口时回头说:“你先洗个澡,洗干净点,洗完还过来这,衣服就不用穿了。” 张家宝脸臊得慌,这师父怎么还不让人穿衣服,他要干什么?不过他还是到院子的水缸边用凉水浇了个澡,用糙布将皮肤上的污垢搓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光着屁股进屋。 无来已经准备好东西回来了,他指着一个红色的锦盒道:“这是为师送给你的见面礼,打开看看。” 张家宝打开一看,是一大堆一寸到三寸长的寒光锃亮的钢针,有数百根之多,“您要教我使这种暗器吗?” “不,”无来摇头,“这针……是给你扎的。” 张家宝一下子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往后退,“呵……呵,师父别开玩笑了,这很疼的……” “千支老弟,给我搭把手!”无来在识海中唤一声,他紫府中的千支神格便发出一阵红褐色的光芒。 张家宝大惊,他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托了起来,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手将他按倒,像凭空躺在一团云朵上面,每一寸空间都变得有千钧重,令他动不了丝毫。再一道水波一样的透明结界像撒开的渔网一样布下来,罩住整个房间。 “小宝啊,时局不等人,你起步太慢了,为师只好用这招。” “生而为人,如附履尘,看那光景沉浮也受那重压之苦;生不为人,如落定沙,风吹不动水流不走,枉自糊糊涂涂。” 无来的掌心按在张家宝肚脐神阙穴上,温和的真元输送过去,令他周身暖洋洋的,逐渐放松下来,“得人身是福分。但你当知晓,成道时须斩掉这肉身,在此之前又须用好这肉身。人身三百六十五穴,乃定天之数,奥妙无穷,尽数开之,可成凡胎神人。” 无来握住锦盒一抖,所有钢针都飞了出来,神格的力量牵引它们垂直浮于空中,然后无来翻出一把掌火,将数百根针头燎了几遍。张家宝有些害怕,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无来也阖上双目自言自语,似在酝酿,“六道人神仙魔鬼,能施此法者,惟当世吾一人。万载钻研,今日一试!” 他双目一睁,精光暴然四射,拈起第一针,竟是朝张家宝会阴穴扎去,张家宝表情突兀一变,只觉腹股沟处酸极胀极。随着由下而上行针,起初是酸麻胀痛,待任脉上二十四穴扎完,有一股热流在汇聚,从小腹涌向心口,又从心口涌向头脑,小丁丁不由自主膨胀起来。 针刺法是一种通经气平衡阴阳的高深医术,事及人体安全,就连最有经验的大夫在施术时也要谨慎对待,慢入细捻。而无来的下针速度极快,等闲如老手插秧般,根本无须找穴探穴定穴,手放上去就是一个准,钢针歪斜乱立于皮表,仿佛随意而为,其实每一次入针的方向角度和深度都恰到好处。 任脉之后是手三阴经和足三阴经,此时张家宝觉得体内仿佛被打出一口口井,涌出的热泉流向四肢百骸,令他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不过刺入的针越来越多,舒服逐渐变为酷热难耐,他痛苦地呻·吟起来,房间被结界封闭,声音也传不出去。 并不是所有穴位都能采用针刺术,有些穴位上行针容易伤及大脑和心肺肝胆等要害,轻者使人残疾瘫痪痴呆癫狂,重者致人死亡。无来却毫不避讳这些禁针穴,每一个都照刺不落,若是有大夫在旁观看,定会心惊胆战,骂他是疯子。 阴经行针完毕到阳经,这时就更难受了,一针针下去如同捅开了座座火山口,爆发出奔腾的炎流侵袭全身,过度的灼热渐渐让张家宝不省人事,他头颅里的那团白光也受不了居住地的变化,战战兢兢地逃了出来。 “千支,有个小家伙进来躲一下,你别吓着她了。”无来在识海中招呼一声,让那团白光进他脑袋里。 常言道物极必反,虽说针刺法不伤元气,但乍然开这么多穴,四处流窜的经气必然损伤五脏六腑,要是常人恐怕早已断绝生机了,而张家宝有树神源种的力量,能保得性命无恙。 无来似乎一点不担心张家宝的死活,将他翻了个身,督脉二十八对五十六处穴刺完方才收功。下针七百多枚,用时才一刻钟,速度之快,技巧之绝,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张家宝变成一个“针人”,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针林间不断冒出汗珠,转眼变成蒸汽,他翻起了白眼,身体兀自抽搐个不停,体温仿佛能烫开一壶水。 由于时间把控到位,前头被激发出的阴脉之气尚未退却,后头的阳脉之气就接了上来,身上经络的关隘被尽数打开,形成一个首尾呼应,阴阳互化,自行运转的循环系统。 张家宝被摆成顶天立地的悬浮站立姿势,后天之精华分别从涌泉穴和百会穴涌入,洗刷杂质、扩充筋脉,逐渐沉淀为他的先天元气。 有树神源种提供的韧性和生命力,这具躯体可以大量地吸收天地灵气,无需担心爆体而亡。如果此时方城内有人在修炼,定会发现此处空间仿佛变为干涸的河流,无法从外界捞到任何灵气。其实何止方城和无量山,几乎整个英州的灵气都在往这个漩涡涌来。 无来不敢放松,紧盯着窗外天际,这场生死针可谓夺天地造化,必有一劫。他并不知道,就在最后一针落下之时,那个亿万里之遥的巨大火球有一束光透出炎海,射向它所照耀的月之光面。 张家宝的身体吸收灵气已经快到极限了,那数百根封穴针被体内的高压一点点往外挤,忽然同时爆射开来,即将飞中无来时却偏移轨迹,伤不了他半分。与此同时,天地有一瞬亮如白昼,房间内的温度变得极其高热。 那亮如白玉的月轮射出一道肉眼捕捉不了的死亡之光,射中张家宝,令他顷刻化作人形焦炭。无来凝视地上那具“焦尸”,心想如果他自己挺不过来就只能用千支神格给他续命了。 焦黑的躯体上泛出莹莹绿光,竟以极快的速度生长出血肉,半刻钟后,那层焦壳被撑开,露出一具新剥鸡蛋一样的光辉躯体。 终于成了,无来一口气松掉,白花花的须发尽落,变成一个秃毛老头。刚才的一刻钟每施一针都是以他的生命力为代价,此等针术恐怕要成为绝唱了。 “水……水……”张家宝在迷糊中伸着手喊叫。无来舀了一大瓢水给他灌下去,张家宝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对着瓢狂饮。 两人接触的一刹那,无来手臂上、躯干上、脸上的皮肉瘪了下去,一下子形容枯槁,而张家宝身上的最后那点黒痂也掉了,整个人像金玉一样熠熠生辉。 ------------ 082章 选人(上) 张家宝无意中夺取了无来的生命力,又陷入了昏睡。无来却不恼怒,反而为徒儿新获得的异能感到欣慰。 “这个孩子究竟是谁,值得你这样做?”千支的神魂问道。 无来回答:“没事的,反正我这一世也没多少时间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窥到的天机是不会错的,即将到来的关乎整个人界甚至六道众生的大漩涡中,他是希望的种子。” 无来所指的大漩涡即将到来,是指这短短几年间已经有三十几头神灵陨落,这还只是千支感应到的,暗中被盯上的更不知有多少。 当年的地震,是一个局的开端,一个弑神的信号。上界的人唆使西人做这一切,收集如此多的神格,定是为了控制世界本源,也许与近古以来被封闭的仙路有关。而牵扯出古生物,要么是无意,要么是另有图谋。 无来也不知道当初封闭仙路的是谁,但定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用不了多久,天上大能爆发争端,人间将成为战场。无来这一世太弱了,必须要培养出一名绝强的守护者,他深知凡人如蝼蚁,但游戏红尘千百世,早已把凡间当成自己的家园,愿誓死捍卫这些蝼蚁生存的权利。 话说几年前千支在即将神魂俱灭之时,对乍然出现自称布道者的无来很是诧异。无来说出一项秘辛,那就是千支的神格在星劫时传承自长辈,其长辈则带着一批生灵逃往天外另寻出路去了。 于是千支相信了他的身份,附随他逃离,几年相处下来,更完全深信他就是布道者。布道者乃是上古时期人族兴盛后出现的一名奇伟之人,给人道和旁生道的生灵传授脱离轮回之法,门徒立地成仙者无数,自己却无论如何突破不了最后一步,始终无法飞升。 但无人敢蔑视他,就连当时的千支神尊也与之交好,相互间称兄道弟。所以现在的千支被他叫一声老弟也没觉得不妥。 据无来说,当年下凡布道,好像是因为犯了错,又好像只有自己懂得凡胎入仙之法,真实的原因完全想不起来了。后来星劫来临,自己如何应对,又是如何死的,也一点记不得。 然后在混沌黑暗的世界里呆了很漫长的一段岁月,大概在一万年前再次投生,凡间的生灵体型变得娇小许多,九转飞升路不知何故行不通了,冥冥中有一种力量不让生灵飞升上界,却不阻止他们凝聚神格。 又是几千年的岁月,民智渐开,无来辅佐一位轩辕氏的君王统一了天下,这是继布道者身份后干过的最大的事。后来他以上古时期最杰出的三位弟子为原型扯了三张祖师画像开宗立派,传修真之法,一段时间后当了甩手掌柜,销声匿迹,畅游人间。 这投胎专业户不再追求力量上的变强,世世为人皆醉心于旁道杂艺,这样安安静静过有趣的生活也挺好。每一次重生都会忘掉不少事情,对,就这样全都忘掉吧,直到有一天能蒙昧而来,呱呱坠地的时候卸下对这个世界的所有防备尽情啼哭。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当今时代暗流汹涌,大变将生,这一次,无来不会受人摆布了。 …… 张家宝睡了平生以来最长的一觉,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回想昨晚的经历像是做梦一样。他觉得浑身舒泰,体内热气洋溢,毫无瘀滞凝着之感。小丁丁朝天而立,硬似铁棒,比以前大了两圈,将被子顶出一座山峰。 躺在床上弓脚展臂伸个懒腰,充沛的力量感从脚尖传到拳头,简直想仰天长啸。周身的皮肤似乎漫着一层金光,一摸后背那道童年时为救上官乃丫留下的刀疤,竟不见了。张家宝连忙起床穿衣穿鞋,想去问无来真人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苏起景丽端着一些饭菜进来了,“你怎么现在才起床,快吃点东西,他们几个已经来了。” 张家宝一拍脑门,“我倒是忘了今天约好的事了。”他也不漱口,就站在桌边捧着碗大口夹菜吃,见景丽怔怔看着自己,自知吃相不雅,有些不好意思,“嘿嘿,我还是坐下来吃吧。” 景丽红着脸低头道,“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他那双眼睛仿佛比圆月还要摄人心魄,他身上散发的气息让人莫名想靠近。 张家宝当然知道自己与以往不一样,一夜之间长了男儿本色,都快比得上大师兄般雄伟了,只是,还没长毛。他不好接腔,默默把饭吃完,跟苏起景丽到屋外。 余满、许方乐和其余少年都聚在一棵柳树下的青石长凳上,许方乐一见张家宝就从石板上跳起来,嚷道:“懒鬼,害我们等那么久,该罚!大家说对不对?” 除了余满,其他人纷纷附议,他们已商量好将隆吉交待的任务推给这小子。 “行行行,”张家宝无奈摊手,“你们说,怎么罚吧?”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许方乐邪笑道,心想你若能摆平清妹那张死人脸,我乐爷跟你姓。 约定的照面地点在练武场边上的一间教舍内,里面有一些席子和桌椅,八名白人已在此等候多时,他们既不焦急也不恼怒,因为没有谁会在意接下来这段短暂的师生关系。倒不是他们打算敷衍了事,隆吉特意让他们分开教呢,其用意不言自明。他们会正常地教,但不到两个月时间,学的人又能学到什么? 八名男孩和一对连体人姗姗来迟,少了一名女孩。对于那名少女前日的遭遇,白人们也略知一二,她最少也要十天半月才能来了。 少年们兴奋起来,屋子里有三名美女,五官明朗,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一身皮质劲装包裹着的健美身材在法袍下若隐若现,这番异国风情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 许方乐低声说:“我要选那个金发大胸姐当老师,你们都别跟我抢。” “我选那个栗色头发的,她的腿好长哦!” “那我选扎辫子那个,她看起来很活泼可爱。” “屁!你们当是选老婆哦,人家未必要你们呢!” 红发雨果从椅子上站起来,“人都到齐了,那开始选吧,我们八个人每人至少带一个,最多带两个。” 话音一落,六名男孩纷纷围到三名女郎身边,张家宝、余满和苏起景丽却没动。张家宝是知道魔法分为不同系,他要选当前最需要的,苏起景丽对魔法没什么概念,打算跟着张家宝选,余满则要学最强的那种。 看到艾薇儿身边围了三个贼兮兮的少年,雨果涨红了脸,这些半大男孩真是色心不小,脸皮够厚,不过这也说明他女友魅力之大。其他男性白人也是心情郁闷,被这些小屁孩如此忽视,都想拍屁股走人了。 “这样可不行呢。”艾薇儿微笑道,“这样吧,听完我的介绍,你们再来选。” ------------ 083章 选人(下) 八名白人对十系魔法各有精通,要想办法让这些少年们依系选师而不是依貌选师,如何让他们了解各系魔法的特色,只能由汉语最好的艾薇儿出马了。 “魔法是一门研究世界本质并运用其力量的学问。构成这个世界的基本粒子有十种,所以魔法按元素类型也分为十种。” “十种元素中,水金土木火称为五行,是物质结构中的必要元素,这是你们都知道的,索罗斯大帝当初写《元素论》的时候也吸收了这一东方概念。另外的五种,暗冰风雷光,称为五运,是能量转化和虚空现象演变的主导因子。” “火属太阳,性质偏向能量,火系魔法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就能施展出威力不俗的术,所以是最多人修习的一种。” “水为太阴,属性偏向物质,也就是说水元素通常会凝结成物质态而无法释放出其中蕴含的能量,所以水魔法的威力是比较弱的,但在特定的环境中,比如海上,水系魔法师可以主宰一切。同时水元素具有一定的治疗作用。” “土系魔法的防御力最强,原因相信大家都能明白。由于土元素是以大地为根基,所以修到极高境界会具有毁天灭地的威能。相应地,这种魔法修习难度很大。” 听到“毁天灭地”这个词,一名少年当即表态:“我要学土魔法!”心想学成之后天底下老子无敌,谁敢欺负? “切,你就不怕学成土鳖?” “别打岔,听老师讲完。”有人批评道。 艾薇儿继续说:“木系魔法有很出色的防御力,同时也有很强的治愈力。金系魔法是对生命机体破坏力最强的一种,防御力与木系各有千秋。” “光系魔法学习难度数一数二,威力也数一数二,还是三种治疗型魔法中的最后一种;冰系与金系相仿,是很克制生命体的攻守兼备的一种魔法;风系魔法学习难度颇大,群体攻击力和对自然界的破坏力是与土系齐名的,更因其特殊的飞翔能力而有诸多人向往;雷系魔法霸道迅猛,威力比火系犹有过之,学起来也不算太难,也是一项热门选择。” “至于暗系,修习难度是与光系并列的,十分依赖精神力量,我们这里没有人会,就不多介绍了。” “十种魔法的基本特点大概就是这些,元素之间相生相克,各有长短,没有强弱优劣之分。建议你们结合各自的性格作选择,比如刚烈爽快耿直之人多为属火,最好不要学火系魔法,虽然这种人对火元素更具亲和力,更好掌握,但须知所修魔法会影响人的性情,火上加火会使人偏激,容易走极端,从长远来看是没有好处的。” “所以选魔法系的一个基本原则是不选同性的,阴柔沉静之人不宜学水系魔法,敦厚稳重之人不宜学土系魔法,等等。但也不是说选相反的,让一个优柔寡断之人学火魔法,就完全违背了他的天赋,难以学有所成。” “具体的你们自己拿捏,有摸不准自身性格属性的可以来问我。” 少年们一拥而上,纷纷围到艾薇儿身边自述生平,请她判断自身的性格属性,其实听意见是假,跟美女聊天是真。艾薇儿很有耐性地给他们一一解答。 “为什么不能选多系?”余满问。 “我还以为没人会问这个问题呢。”艾薇儿笑道,“首先,魔法学无止境,每一系都能穷尽魔法师一生的精力去钻研;其次,元素之间有相克,在五行环和五运环中,讲究修邻不修对,比如主修木系的就不要再学对角的土系和金系了,因为木克土而金克木,可以选修相邻的水系或者火系。” “只要在五行或者五运中选了超过两种,哪怕是任意选的,必然会出现相克,你们仔细想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所以大多数魔法师都只修一到两系魔法,能十系都精通的,惟有当今法圣索罗斯大帝这个万世奇才。” “还有什么疑问吗?”艾薇儿露出和蔼的笑容环视众少年。 “有!”一人举手道,“索罗斯大帝是谁?” 艾薇儿眼中泛出光彩,毫不吝啬地赞美道:“他是魔法文明的先驱,是魔法师中的巅峰,是人类的导师,是整个世界的无冕之皇。他的伟大事迹你们随着学习深入就会慢慢知道了。” 看她痴迷的表情,众少年还以为那索罗斯是个很有魅力的青年男子,殊不知他已是个花甲老人了。 “既然都了解了,那就开始吧。”艾薇儿从她放在桌上的背包里翻出一个挂着链子的金属圆壳,打开看了一下,“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考虑,决定学哪种魔法,一旦说出口,不可再更改。” 少年们各自有了计较,有人想起一句话,女人是水做的,女性应该偏爱水系魔法吧,那就选水系,说不定就有了一个美女师父。有人想到冰清玉洁,冰雪聪明这些词,不都是形容女人的吗?选冰系准没错,美女,等着哥来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吧! 也有人反其道行之,决定选火系或者雷系这样的,觉得反选比正选遇上艳福的几率更大。还有选风系和光系的,他们认为风的轻盈和光的明媚与女人很贴切。女人啊,让我投进你如风般无所不拥如光般无处不照的怀抱中吧! 张家宝仔细回想自己的过往,他还真不能确定自己的性格是属于哪种,有时候活泼热烈,有时候又喜欢独处,有时大大咧咧,有时又很较真,有时雷厉风行,偶尔也很拖沓,有时为了别人可以舍弃自己,但也不是没有自私自利的时候。 粗中有细,刚中有柔,时冷时热,时阴时阳,会因他人一个举动多愁善感,也可对千夫所指报以冷酷一笑,常常生出豪情万丈而发出嘘叹,又每每为崎岖前路感到迷茫……他竟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第一次对自己感到陌生。算了,既然有树神源种,那就物尽所用,选木系魔法吧。 艾薇儿把那金属圆壳一盖,时间到了,让少年们依次报出心仪的魔法系。余满选了光系,他有一种直觉,光系魔法是最全面最强的。苏起景丽由于后背薄弱,在张家宝的建议下选了防御力最强的土系。许方乐选了风系,就算碰不上美女老师,他也要做个轻灵的胖子。 把苏起景丽算作一人的话,九人选了水、冰、火、雷、风、光、木、土八系,其中选光系的有两人,白人们依术系专长将各自的学生招到身边,只有那名扎麻花辫的女郎身边无人。结果一出,五名男性白人幸灾乐祸,少年们则哀嚎连天。 “栗发美女竟然是土系的,辫子姐是金系的,老天爷啊,千猜万算不如瞎猫一抓!” “刚还在想那美女头发颜色如泥土一般,怎就不敢蒙一把呢?唉!” “人家都说了不选同性的,也不选相反的,怪就怪咱们没听懂提示。” 少年们再不甘也只得认命,那名主修光系魔法的男性白人让两名少年自己商量谁去谁留,余满留下了,另一名少年很乐意去找辫子姐。于是八名老师都有了各自的学生,其中金发女郎艾薇儿是水木双修,麾下张家宝学木系,另一人学水系。 ------------ 084章 三大院 师生配对既定,白人们随各自的学生到其家中进行教学,艾薇儿由于是一带二,便干脆留在教舍对两名学生共同传授,免得麻烦。 西方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一说,虽然也讲究尊师重道,但不搞繁礼拜师那一套,何况八名白人现在的身份是俘虏,这段师生关系只是临时的。 艾薇儿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艾薇儿,圣马丁高等魔法学院人院毕业生,主系水魔法,副系木魔法。你们可以叫我艾老师或者艾姐。”然后她让两名学生介绍一下自己。 那名上唇边有淡淡胡须印子,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道:“我叫薛超,无量剑宗元婴境修士荣枯子之玄孙。”说完还骄傲地看了张家宝一眼,他太爷爷的名号在整个英州都是叫得响的,只可惜出离时带走的是他小叔,让他留在这个鬼地方。 “我叫张家宝,弓长张的张,四海为家的家,视如珍宝的宝。”张家宝说,“艾老师,请问您刚才说的人院是什么意思?”对于圣马丁学院他很有亲切感,要不是发生这些事,再过几年他有可能就是其中一员了,所以对关于它的信息十分好奇。艾薇儿说她出身人院,那肯定还有其它院别。 艾薇儿解释说:“索罗斯大帝在规划高等魔法教育体系的时候,借鉴了你们东方的学术概念,按知识和力量的获取方式及用途进行分类,要求世界魔法协会登记下的每一所高等学府都要设置三大院。” “这三大院分别是天院,人院,地院。天院教授的内容是对非生物力量的运用,知识体系侧重于挖掘十种元素的内在联系,以获得改造自然的力量。这一院对聪明才智的要求远高于身体素质,学生人数很少,是不分系的,魔法工业所需的人才和稀缺的构装师基本都出身此处。” “人院的方向是人体对专精元素魔法运用到极致,实战魔法师绝大多数来自这里,学生人数为三院之最,按主修元素不同分为十系。” “地院的学生研习如何运用生物力量以及神秘力量,分为虫系,御兽系,植物系,通灵系和神术系。元素感应力、亲和力太弱的人进入地院也是一种出路。” 师生互相认识完,进入教学正题。魔法教育的入门课程中契美尼语和元素学是最重要的,尽管学了也施展不出最简单的魔法,但这很有必要,因为魔法教材九成九都是契美尼语版本,学好契美尼语才能拥有自学的机会,而不懂元素学就无法修习高深魔法,也难以触类旁通。 但艾薇儿不打算按部就班地来,因为时间太少了,到时候若只教会两名学生满嘴外国话,定要受人诟病。这段时间能让他们生搬硬套地学会一招半式也算对得住自己的使命了。 她从背包中拿出一本褐色封皮有上百页厚的笔记本和一把小刀,将小刀递给二人,指着笔记本道:“试着将它扎穿。” 薛超接过刀,很用力地扎下去,只扎破了封皮和几页纸,换张家宝来,结果一样。艾薇儿笑了一下,将本子竖放在桌上,走到离它十步远处,指尖上逐渐聚起一道箭镞形状的蓝色光芒,骤然一抬手,只见本子几乎同时倒下,那道光却不见了。 两名少年到桌上一看,那个本子的小半厚度被射穿了,穿孔的内边缘很光滑,手指伸进去,感觉又热又湿润。 “真厉害啊!”二人心想,这一击的力道数倍于他们的手劲,要是打在人身上,岂不是能射出个窟窿? 艾薇儿却摇摇头,不满意道:“比教授们还是差远了。”同样的水箭术,教授级别的施展起来,比那本子更厚的书都能射个通透。 然后艾薇儿又施了一个术,左掌在右小臂上一捋,臂上就布了一层看起来很厚实的绿光,她让薛、张二人拿小刀对着她小臂砍,见二人迟疑,道:“放心用力地来,伤不了我的。” 于是薛、张各试了一刀,感觉刀刃陷入绿光的时候像卡进了木头里一样,要费些力气才能抽出来。艾薇儿眉头也没皱一下,把绿光散去,露出来的小臂丝毫无损。 “刚才我展示的,分别是水系魔法和木系魔法中最简单实用的两个术,这也是我打算教你们的。” “此外你们还有另一种选择,学习治疗型的术。两种元素的治疗作用各有专攻,水元素对烧伤、中暑、脱水等症状有奇效,木元素最适合处理骨肉创伤。当然,二者并用的复合型魔法效果更强。” “时间有限,最多只能传授一个术,所以你们要先作出选择,是想当一名战士,还是想当救人性命的天使?” “我学那个射穿人的术。”薛超直截了当道。 “如果可以,我都想学。”张家宝说。 “小弟弟,你太好高骛远了。”艾薇儿弯下腰拍拍他的肩膀,“我敢打赌,直到我们离开那天,你们九人当中能学会一个术的不超过两个。” “那我学绿光护体那个吧。” “这就对了。” “艾老师,我学的那个蓝箭可以射穿他的绿甲吗?”薛超问。 艾薇儿思考了一下,“要视具体情况而定。一般来说,消耗相同精神力和魔力的时候,水之箭是破不了木铠防御的,因为水生木,水元素对木元素有所增益,反过来说就是削弱了自身,当然,削弱程度远不及克制关系,此消彼长造就了这样的结果。如果是金元素凝聚的箭就不一样了,能轻松破开木铠的防护。” “这样啊。”薛超有些失望。 艾薇儿话锋一转,“但是你别忘了,只需要释放出少量水元素就能凝聚一支魔法箭,想打哪就打哪,而防御者要消耗更多,尽可能护住全身才能保证不被射伤,所以箭类魔法还是很有优势的。而且水元素还是火元素的克星呢,令人谈之色变的火魔法,水系法师却是不怕。” 薛超这才转忧为喜,他可不想自己学的东西比张家宝弱了一筹。 接下来艾薇儿演示包其瑞冥想法,她将静坐时的姿势要领,集中意念的技巧和相应的咒语讲解了一下,让张家宝和薛超照着练习。 一番熟悉之后,薛超如僧侣悟禅般坐定,张家宝却未有动作,艾薇儿秀眉微蹙,“怎么,还有什么地方不懂吗?” 张家宝直接掏出一个火球给她看,“我接受过完整的魔法基础教育,您就把我当中级学生来教吧。” 艾薇儿略微讶异,随即一笑,“这就有趣了,没想到这里竟藏着个火系魔法师。你多大了?” “十三岁。” “天赋不错,当初我学会第一个术也是在十三岁。”艾薇儿的笑容变得亲切许多,“不过你既然会火魔法,就不能再学我的水魔法了,因为水火相冲。” 张家宝当然不会说出来其实他九岁就在玩火球了,这样徒惹人憎,他向艾老师请教为什么圣泉中已经蕴含了木元素,却无法运用。 艾薇儿说调用每种元素所需的精神力频率都不一样,这也是元素魔法会影响性格的原因之一。他的精神力此前已绑系了先入为主的火元素,自然会对新来的无从适应。不过一般都是频率不对就引不进来也放不出去,极少出现能引不能放的现象。她传了几句咒语,只要在冥想时不断默念它们,就能将精神力调到能控制木元素的频率。 配合咒语在浅度冥想下张家宝手心出现了绿光,艾薇儿赞叹道:“第一次就成功了,厉害。只要勤奋练习,增大元素的量和密度,加强稳定维持的能力,你就能施展出木之铠了。” 说完她到屋外摘了一朵花,“来,试试把木元素注进去,看看有什么变化。” 张家宝掌心贴到花茎断口处,他能感应到那朵花里有很容易获取的木元素,身体对木元素似乎很渴求,意念一动,绿色的光晕从花朵内部进入手掌,不消片刻,花枯萎了。 “天啊!”这一幕让艾薇儿惊呼起来。 ------------ 085章 独创魔法 “怎么了怎么了?”薛超凑上来,刚才枯坐那么长时间,除了感到瞌睡和屁股蛋疼,什么元素之力都没感应到。 艾薇儿面色凝重地盯着张家宝,“你不同寻常。” 张家宝还以为她责怪自己伤害了一个无辜的生命,道歉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艾薇儿摇摇头,“你知道吗,你刚才施展了一个逆向法术。绝大多数魔法,元素路径都是正向的,比如要攻破一扇门,通常都是元素从外界传递到门那里,释放出破坏性的能量,元素从源头到靶方,就叫正向法术。火球术、水箭术、木铠术这些,都是正向的。” “而若想让元素直接从门体脱失,使其由内而外被破坏,是非常困难的,因为自然物质中的元素粒子结合得非常稳固。土系魔法为什么难学,就是因为很多都是元素粒子从靶方解离导致其发生变化重组的逆向法术。” “生命体中的物质结构更加复杂,要剥离其中的元素更加困难,世界上第一次出现针对生命体的逆向魔法,是在三十年前,如今也只有极少数的大魔法师能掌握。”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惊讶了吧。”艾薇儿俯下身眯着眼道,她的脸离张家宝只有一尺之遥,能闻到她发梢传来的淡淡香气,“如果这朵花发生变化的原理真的是元素逆行的话,那你无疑是个怪才。” “不至于吧,”张家宝不好意思地说,“也许它本来就要凋零了。” “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我所知的一个木火复合的逆向法术表现与刚才十分类似,只是规模要大得多,整片森林瞬间枯萎,变成无边的火海,燃烧几个日夜,藏身其中的数万军队只剩下与焦土混为一体的骨灰。” “这个魔法被冠以的名字,译作你们汉语的话,或许可以叫做‘大地的黑色归宿’和‘火神的豪赐’,无论从难度还是威力来说,都是顶级的魔法,可惜已经被列为禁术了。” 薛超见艾老师一直和张家宝说话,毫不理会自己,不甘被忽视,抢问道:“禁术是什么?” “什么样的魔法会被定为禁术,由世界魔法协会明文而定,通常都是破坏力特别巨大或者是过于不人道的魔法。禁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使用,哪怕生死关头,一旦用了,施术者会受到协会的无情追杀。当然,除非你能不让协会知道,不过这很难,因为魔协是世界上最庞大的组织,耳目无数,而且他们对举报违禁的人有奖励。” 薛超道:“假如我与人对敌,只有唯一的一个禁术可以打败他,不用就是他生我死,用了就是他死我生,但是用完以后会不断有人来追杀我,直到我死,是这样吗?” “是的,”艾薇儿点点头,“有个小小的语误,不会出现‘不断有人来追杀’的情况,魔协派出的执法者,往往一个就够了,几乎不可能失手。” “太不公平了,这等于是限制实力发挥,断人活路。”薛超摇摇头,颇不认同这个规定。 艾薇儿微笑道:“对极少数人来说,这的确有点不公平,但对于整个魔法文明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保护,要是人人都能随意施展魔法,滥用其力量,那世界早就乱套了。” “扯远了,话说回来,不论小宝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踏入了逆向魔法的门槛,我在这方面未曾钻研过,就没办法指导你了。你要是能弄明白,我很乐意当你的学生。”艾薇儿开玩笑似的说。 张家宝忙摆手称不敢,只问了一个问题:“我刚才那个算不算惊世骇俗?” “从结果来说不算,从过程来说的确非同小可,尤其是我第一次见手掌能作为元素进入人体的通道。”先前那一刻艾薇儿清楚感应到了木元素的运动轨迹,木元素作为生命体物质分子中的骨架粒子,要使其逆向移动需要很繁冗的操作,而那朵花在张家宝手底下发生的变化实在太快了,可以肯定他没有经过冥想和任何咒语吟唱。 更让人惊奇的是,手掌竟然能跟圣泉一样作为元素导入的中心?圣泉和手分别是元素导入和导出的地方,它们的关系对于魔法师来说,就跟嘴和屁股一样,一个是进食的,一个是排泄的。 艾薇儿如今见识到“用屁股吃饭”的人,怎能不吃惊?手上没有精神力的定频波动,是如何把元素“吃”进去的?进去的元素又到了哪里?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张家宝这项夺他物生机的技能是他身体的濒死记忆赋予的,树神源种的力量在他经过完全开发的身躯里能最优地发挥出来。 张家宝得知自己的能力有些显眼,便请求艾老师保密,以防西方魔法势力中的有心人顺着这个事情查到自己与神兽千支和地底世界有关。 艾薇儿很爽快地答应了,薛超在她的美眸注视下,也保证了不会跟任何一个人说。接下来又练了一些时间,张家宝对木元素的控制力有了不小的进展,而薛超始终停留在冥想那一步,脑海中漆黑一片,根本没有艾薇儿所说的“满天繁星”的感觉。艾薇儿告诉他无须着急,有些人需要几个月时间才能感应到元素之力。 第一天轻松些,练到饭点就打住,晚上就不继续了。张家宝回到住处,无来真人似乎在书房里忙于公事,便没去打扰他,独自在房间研究那个逆向法术。 他的手触摸在一棵盆栽上,冥想中能感觉到那些木元素似乎被隔在一堵保护墙内,蠢蠢欲动却无法跳出来。而把盆栽割一道口,再把手放上去时,绿色的元素之光就开始流淌了,无须任何咒语和冥想,就像是一种本能。好不容易才用意念控制法术停止,盆栽上的叶子已经有些蔫了。 然后在木桌子的腿上划了一刀,手放上去却没有刚才那种反应。“难道是对活物才有效果?”张家宝心想,“对会动的不知道行不行?” 他来到禽园,新来的主事知道他是无来真人的弟子,很客气地让他进去了。假装无事溜达,物色到一只冠红尾翘,刚打赢架到处耀武扬威的大公鸡,用指甲在鸡冠上掐出血,手握鸡头让木元素涌动。 停下来后,公鸡瘦了两圈,毛色黯淡不少,鸡冠也耷拉下来。打一声鸣,不复从前嘹亮,刚才和它打架那只公鸡仿佛听出它的虚弱,又过来找它了。曾经的王者此时被啄得满地鸡毛。 这只可怜的公鸡为张家宝证明了他的这项能力可以用在植物以外的活物身上,他还寻思什么时候找个坏人试验一下,殊不知他早就在无来身上试过了,那时候身体刚从焦枯中恢复,对木元素的吸力远大于现在。 张家宝还发现一个妙处,刚才还饥肠辘辘的他在摸完鸡后竟然不觉得饿了,像是吃饱喝足般身体充满活力感。这一点不错,以后再遇到深渊谷底那样的绝地,只要有活的东西他就不会饿死。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家宝捏住一条咬断的菜根,没能施展出效果。他对这个法术的施放范畴有了个概括,那就是有血液(汁液)流动的活物。 这个法术该有个名字,虽说归功于无来真人炼狱酷刑般的针灸,但总归是他的独创魔法。叫什么名字好呢?张家宝想来想去,决定叫它“春木逢枯”。 ------------ 086章 无来的教诲 晚饭是一碟萝卜丝,一碟炒莴笋,一缸寡粥,虽然简单,却能让人吃得津津有味。张家宝得了新的强力招式,心情不错,边吃饭边问苏起景丽他们今天跟那名土系魔法师学了什么。 苏起景丽抱怨说栗发姐汉语说得不好,老是听不懂她讲什么。今天教的那什么奇迷离语,学了一天头都大了。她还说必须要学这种语言,否则无法理解任何土系魔法。 张家宝心中了然,以前在学堂时先生曾介绍过,土是阴阳四象的承载之地,要学土系魔法就要先了解自然界中大部分的物质构成,而魔法教育体系里面的各类学问,种种量度、标准,都是以契美尼语为根基建立的,掌握这种语言是土系魔法学习者不可避免的一道门槛。看来苏起景丽这段时间是很难学到实质性的法术了,不过学契美尼语也好,开开他们的眼界。 无来真人似乎忙到了紧要关头,直到吃完晚饭也没从书房里出来。张家宝洗漱一下,在卧室练习今天学的木铠术。 这个法术对于他来说,元素的获取、积聚和释放一点都不难,难就难在精神力对它们的控制,一是施法时间要尽量短,二是成型要均匀,外层密度要大一些,内层密度要小一些,以缓冲外部攻击所产生的震动,三是要能够稳定维持,否则木元素形成的保护层会很容易脱离目标部位。 精神力的稳定性也是衡量魔法师强弱的指标之一,有些较差的法师在心境不安比如动怒、受到惊吓的时候,法术效果会不受控制地解除。要将这个木铠术练到艾薇儿那个地步,张家宝估计自己需要十天半月。 练了一会,他躺下来准备睡觉。腹部有种莫名的灼热感,起初还不觉得,渐渐地那团火越来越盛,身体内的血液就像一锅被烧开的水,上下贯流,掌心是热的,脚心也是热的。这种感觉令人躁动,令张家宝觉得,仿佛一握拳能将墙壁打穿,一跺脚能将地板踏裂。 难道是昨天针灸的后遗症?应该不是,因为这种感觉除了让人睡不着以外没有造成别的不舒服。 辗转难眠之下,眼睛特别明亮,似乎能穿透房顶直视那广阔的夜空,脑子也变得格外活跃,迸出一幅幅从小到大的画面,思绪跨越到千里之外的青平州,又飘到了未曾踏足的福州。父母究竟过得好不好,被抓走的上官乃丫会遭遇什么,若是回到家,看到的还是不是从前的家? 他也曾幻想福州的缤纷繁华,幻想在圣马丁学院独领风骚,让那些自以为是,仗势欺人的白人高材生们羞愧得无地自容。如今这些都成为泡影了,未来,将何去何从? 张家宝越想越烦躁,穿上衣服走出卧室,溜达一圈,见到无来真人在点着微弱油灯的屋子里吃残羹冷炙。 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和尚般的人就是师父吗?师父竟变成这个样子了?张家宝“扑通”跪下来,哭道:“师父,请您告诉我,您究竟是谁,我又是谁,为什么要为我付出这么多?” 无来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少年,“小宝,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看禽园那里的鸡,生杀予夺全由我们说了算,假如有一天它们当中出现了很厉害的一只,能一翅膀扇断架在脖子上的刀,能飞到天上像雄鹰一样攻击我们,它义正辞严地说‘我们和你们没什么不同,收回你们的狂妄和放肆’。你认为这是对还是错?” 张家宝想了想,道:“无关对错,我们为了果腹杀鸡而食,要是哪一天有厉害的鸡能吃我,我也认了。” “这就对了,”无来扶起张家宝,“我只是一只困在笼子里被宰了无数遍的鸡,而你是为师要培养成雄鹰的最强壮的那只鸡崽,就问你,愿不愿意当那只出头鸡?” “愿意。”张家宝给了肯定的回答,他心底里是个不甘平凡的人,“可是我要怎么做?若我们都是鸡,那谁才是人?” “你只需要不断地变强,当你比所有鸡都高一头的时候,麻烦、困难、权力、责任统统都会找上你,想躲也躲不掉。到时候你自然知道面临的对手是谁和要做什么了。” “昨天那周天玄针术,是为师万年来第一次在活人身上完全尝试,也只有种种机缘巧合下的你能承受。你的潜力连为师也不知道开发到了什么程度,不出意外,你的修炼速度会变得极快,甚至能至臻每一境。至于为师的身体你不用担心,过段时间就会恢复的。” 无来所指的恢复是他被吸干瘪的肉身会随着饮食调养慢慢改善,但他掉光的须发是不会重新长出来了,因为那是耗尽心力产生的变化,不可逆转。 无来没有心思继续吃饭,摇着轮椅从书房拿了几本书出来,是他这几年重新撰写的。 “小宝啊,为师所学也算广博,有些东西还是拿得出手的。这本《六十甲子诀》,万千神通都在其中,学到手了,下可引沧浪之水,上可御九天之雷。” “这本《伏兽经》,记载了为师独有的御兽法门,此法连最出名的万兽谷也不曾掌握。《鬼经》《丹经》亦各有玄妙,现皆传授于你,望时时勤读,加以领悟。” 张家宝接过了这四本书,心里却在想师父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怎会落到这般境地。仿佛看出他心中疑虑,无来笑道:“学和用是两回事,心里知道不代表手上也有功夫,你看那西人口中的法圣索罗斯,叫他去打架他未必是最厉害的那个。” 张家宝自然不知道,这几本书只是无来世世为人所积累学问的冰山一角,他也曾凭着一身奇能叱咤风云,到了这一世,由于身体天赋、心境等诸多因素没能好好运用他的本领。 “为师最厉害的手段是占卦问事,断人祸福生死,但并不打算教你,因为这太耗时间和精力,而且太过会算计的人不见得能成就大事。” “拳脚刀兵之术,就不拿出来了。为师教给你两个师兄的剑术,对付一般高手尚可,在顶尖武技面前不堪一击。相信你日后会在这方面有际遇。” 无来叹一口气,道:“小宝,你觉得修道路上,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是什么?” 张家宝不确定地说:“……勇气?” 无来摇摇头。 “毅力?” 无来还是摇头,张家宝一连说了几个答案,他都不予认同。 “其实现在无论你说什么,都不是对的那个,因为还没到时候。当你在人生中跨过足够多的坎时,才会很肯定地说出那个答案。” “依为师来看,最重要的是不忘初心,这里有两层含义,一是哪管它时过境迁,始终不忘自己想要做什么,二是始终能保持最开始的那种专注力。有些年少成才的人心如丝线神似锥,无论学什么,都能渗透到最艰难的地方,都能牢牢地一下扎中要害。可是长大之后,岁月和周围的一切在他心中掺入了太多的杂质,他变得迟钝,不进反退,慢慢趋于平庸。” “相反,如果你能一直保持那种像丝线像锥一样无缝不入无深不往的专注力,哪怕天赋差一点,也终会在某个领域超凡脱俗。” “这只是为师的个人理解,你日后切记不可囿于我的字字句句中。不论别人如何教你,给了你什么使命,不论别人跟你说你是谁,你始终都是你自己,一个有着完全自决能力和自由的你。” “为师没有多少时间能亲自教导你了,希望你好好记住这番话。” “谨遵师父教诲!”张家宝重重磕头。 “好了,睡去吧。” “徒儿难以入睡。”张家宝把腹部发热的状况跟无来说了一下。 “跟我来。”无来带他到院子,指着一个大半满的水缸道:“把它抱起来。” 张家宝估计了一下,“这得有一百五六十斤重吧,我抱不动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于是张家宝扎稳马步,两臂夹抱水缸奋力一抬,果真将它抱起来了。这太不可思议了,以前的自己可只有这一半力气。 “你的精基之莲刚刚成型,过几个时辰腹热之感就会消散。三宝已就其一,可以进入望月境的修炼了。”无来道出了张家宝体能发生变化的原因。 ------------ 087章 三宝之说 这几日张家宝非常忙碌,白天在艾薇儿的指导下练习木铠术,晚上则跟随无来真人修望月境之法,每每弄到三更半夜才休息。等外出的扶摇子和真人们回来,又有新一轮的事务安排了,所以要充分利用这短暂的闲暇日子。在无来深入浅出的讲解下,张家宝对修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按无来所言,人体乃宇宙之缩影,修真之法实为天地衍变之道在人体的诠释。阴阳二气是一切变数与进化的根源,其由虚入实,为造化之原因,博厚于地者抱阴为精,广袤于天者抱阳为华。经络、穴位是人体沟通天地的桥梁,天地精华经由其被人体所用,为变化之初,修真之始。 生莲境修真者足底涌泉从大地汲取后天之精,经肾脏转化为己所用,利其血肉与脏腑,体内犹如荒凉大地长了绿色,有了生机。到了望月境,从头顶百会穴纳入后天之华,经额上日月角转化,由督脉及手足阳经运至全身,益脑养髓,于额中印堂筑成神基。 人体的十二经络与子丑寅卯十二地支一一匹配,每条经络的气血流注在对应的时辰各有旺弱,待神基一成,就像多了个无时不在默默操劳的管家,自动按经络流注旺弱的次序排除脏腑邪毒,强化其机能,使人抗性增强,每时每刻保持最佳状态。 届时,体内的“原始世界”如分了四季,定了晨昏,节气平稳,风调雨顺,无洪涝旱灾,无严寒酷热,万物有了休养生息的规律,欣荣长盛。 至此地步,物质转换协同了能量活动,万物生长契合了日月替照,不再沉寂的天地终会诞生其观照者——人。于是乎在胎蜕境时,阴阳和合,精神交融而生出真气。 真气运行于大小周天,疏通百脉,反哺精基、神基,强化肉身,修养心性,就好比人的智慧改造着天地间的山川江河,使其更加绚烂多姿,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不过这只是打比方的说法,为了让初阶修真者更好理解而已,在现实中人类对世界的所作所为是好是坏另当别论。 若把精神气三宝的成型比作社稷的发展,又是另一番见解。精者为百姓,其集中分布的各个腧穴如同座座城池,条条经脉则为联通城池的道路。五脏六腑是提供资源的矿藏,周身血液是四通八达的水源。 神者为朝廷,统治百姓的居业、流动,调度其开拓、建设,维持国家的运转。人体的呼吸、进食、排便、代谢、生血长肉,便如同各行各业的百姓在耕耘。 先积柴,后点火,先流水,后行舟,先有民,后有国,是以精为先,神为后。而气者,如朝廷从民中所立之官军,管辖一方,维护国土,抗御外敌,保社稷和谐,以促进财富积累和资源创造,此为反哺之意。 精衰者,如民生凋敝,其国已伤根基,危及性命;神衰者,如当权者失职,未能恰当行事,民易大乱,脏腑多病;气衰者,如政令不通,人体局部机能减弱,久必生病。综而言之,精神气于人,如国力之根本。 另者,国之经济、政治、文化亦如人之精神气,当以发展民生为先,民富则与国同心,举国同心自然政通人和,如此可有力、有心行化育之事,强民智,正民德,树民风。民之德才足,国之万事可图。是以治国亦炼三宝,若循序渐进,相辅相成,则国力日盛。 人身窥宇宙,修真见治国。天下事理大大小小,万万千千,多少人穷尽一生欲洞察其中真意,恍惚间明了殊途同归,诸法同源,岂不玄哉,妙哉。 张家宝问无来,寻龙境的修士可以将真气打出体外,是不是象征着人到了能飞出天外的地步?无来笑而不语。 无来说,人的头上除了有日角月角还有星洞,或者叫紫府,它实际上就是西人所说的圣泉。星洞和经络一样是人体获得天地力量的通道,有人认为修经络是以天地之力壮人,修星洞是以人之力号令天地,其实不然,两者只是最初的方向不同,修到最后都追求天人合一之妙。 当然,这里所说的“有人以为”都是上古时候的事了,那时的九转成仙路包含星洞的修炼之法,近古以来仙路封闭,九重雷劫余四,热衷于长生不死的炎黄子孙选择了“以天地之力壮人”的这部分仙路。而开化较晚的西人无成仙之妄想,无长生之羁绊,其思想不受禁锢,以类似修炼星洞之法后来居上。 升仙术虽然是无来这个布道者所创并传下的,但由于路长期不通,他便忘了路怎么走。他猜想从上界而来之人唆使西人频频弑神,其野心便是控制这片天地的本源,重开这条路。 天神博弈,凡人遭殃,轻则生灵涂炭,文明退步,重则整个世界灰飞烟灭,这就是无来所说的千古未有之变局。 危机近在眼前,敌手未知有多强,张家宝深知要抓紧时间强大自己。如今到了望月境,不同于以往的在身体上下功夫,修炼的是静功,朝迎金乌晚对月,要义是抱元守一,静思听息,敛神观光。 抱元守一是守持人之精神气,使不内耗,不外逸,长期充盈体内,与形体相抱而为一。握固法能很好地达到这个目的,且简单有效:双手握拳,拇指内藏,指尖贴于中指与无名指根部之间,如攥一宝,仿婴儿状。五指通五脏,五脏通五行,握固之法合五行相生之理,故可令五脏相益,保藏体内精神气,使不外泄内损。 听息是两耳返听于内,似听呼吸出入之声,以达入静之境;观光是身心入静之后,两目之光收回,似观非观,止于祖窍前。 什么是祖窍?祖窍乃是两目中间鼻根处之一窍。人之性原为虚空一光,在下生前来自宇宙,其根便在于祖窍,观祖窍是为了聚起自己的元性。 当元性照见了日月之华,就如同时空中漂流的游魂寻到了灯塔,依于印堂而生此世身,人得以明见内在的自我,这是筑成神基的基础。 不过不是什么时间都能依此法静修,在卯时辰时和戌时亥时分别吸收日月之华,才会有比较好的效果,而且天气最好是无云无雨。在阳气最重的朔月和阴气最重的望月这几天,修炼效果更佳。 练功之余,张家宝亦抽空看了看那四本书籍。《六十甲子诀》言简意赅,要深读才能领悟,也需要长时间的练习。《伏兽经》讲的是用导引按跷针灸之法解兽类之痛疾,使其归心之法,收录有十几种穴位与经络的分布类型,可应用到数百种兽物身上。此书颇为有趣,以张家宝目前对经络之学的了解也可读懂一二。 至于《鬼经》和《丹经》,所述内容有太多不曾涉猎之处,只能留待日后研究。师父的书以“经”作名,想来是十分厉害的,因为亘古不变的方能为“经”。 就在张家宝勤苦修炼之时,第一批战车做出来了,外出的扶摇子和真人们也陆续回来了。 ------------ 088章 全城兵工 无量山的诸位高层亲自出马,自然是收获不菲。相比之下,无来变成光头这件事就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从外面运回来的金银珠宝估值不下于三十万银元,连同库中原有的,已超过那几名白人所说的数额。到时候如果搞不到飞舟,花力气弄来的这些钱财也不白费,可以保障数千人出去之后的生活。 打探情报的人也带回来了好消息,盘踞在南边丹华府的魔物数量比从前足足少了四成,再有战车阵的加持,当初令人生畏的汹汹魔潮不足为虑。扶摇子亦在丹华府附近定了一个最佳的架桥位置,只需要三百余丈的跨度。 高层们经过一番议谈,定下了详细部署,即刻开始实施。城中居民四千五百余,十二岁以上六十岁以下四肢健全者三千六百人,已按无来的分号点丁之法分为三百支小队,每队十二人,他们将会是一辆辆战车的主力。其余的九百人为年幼者、年老者、伤残者,也按三人为一伙,归入各小队中。 一支小队十五人,设一队长统领之。每十队设一百夫长,每六名百夫长中又举一千夫长,共有五名千夫长,由真人直接担任。 建制既成,全民皆兵,亦全民皆工。守城之事不再由固定人员负责,而是由千夫长们派出若干小队轮流当值,其余人每日早上和傍晚各练习一个时辰的负重行军和短兵击刺之术,为可能到来的长途跋涉做好适应性准备,此事由隆吉真人和炎墉真人督导。 训练以外的时间,三百支小队各有分工,一部分锯木造车,一部分打造兵器,一部分制备干粮、长靴等行军用品,还有一部分被安排去制作架桥所需的绳索。至于造物工具,扶摇子等人早有考虑,此前外出的时候有多少就收集了多少。 这样大张旗鼓地办事,自然被八名白人看在眼里,但扶摇子早就下令任何人不得把计划透露给他们,只说造的东西是为了增加外出种粮、运粮的安全性。 绳索制作也是一项大工程,架桥用到的两条承重索和两条扶索,长度要做到千米以上,为了保证强度,其直径最少要达到两寸,这样的绳子一条就有数千斤重,四条就是万斤以上,何况还要做那么多用以连接固定的短索,光是原麻的采集就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了。 每支小队都分配了工量,不能按时完成的就会被责罚,队长们在压力之下自然会敦促队员们尽力做工,因此几乎看不到浑水摸鱼的现象。不过对调动民众积极性起最大作用的,还是无来推出的功劳制。 功劳与钱财挂钩。有了走出绝地的希望,曾经被人视如粪土的金钱重新有了价值,无量剑宗的高层摇身一变,成了大掌柜,号令数千人心甘情愿出工出力。 “劳”是每个人的分内事,做一日事情便记一日工钱,就连专门负责烧水,四处跑腿给大人们送水喝的半大小子,也会给他记上帐。当然,手上功夫越熟练的做出来的东西越多,每日所得自然越多。像小队长、百夫长这样的,工价则是其手底下人员的平均值再乘以一定比例。 “功”指的是每个人不局限于职责范围内之事,能够在任何方面发挥自己的才能,为共同的困境提供解决办法,为集体的事情做出贡献。怎样才算立功具体由高层评定,比如,没有谁能掌握好糅木为轮的技艺,而做不出轮子便走不动战车,有人通过不懈的尝试找到了办法,并传授给大家,那就是有功的,根据立功大小会有相应的赏金。 有奖当然也有罚,无来细数方城中人容易犯的毛病,一一列了名目,作为功劳制中附带的条例来约束人的行为。如有犯错者,便可据典引证,施以惩戒,而惩戒办法又以扣工钱为主。 没有谁会跟钱过不去,如今方城中无一闲人,炎炎夏日里一个个赤膊光背,干得热火朝天。人们有了事做,又哪里会滋事生非,都想着忙完这段时间,拿着到手的真金白银开启新的生活。日子有了盼头,方城的风气比从前改观不少,就连本地派和外来派之间似乎都放下了成见。 扶摇子仔细算过,以现有的钱付几百辆车、一座桥和其它物资的制造工钱是绰绰有余的。如果那些白人真带来了飞舟,做的这些东西白费就白费了,就当这个过程是用来维持方城的秩序,到时候人们的工钱等于是为自己买了一张飞天票。 飞天逃出绝地才是最佳选择,现在兴师动众做的一切只是二手准备,以防万一而已。在魔窟中行车,在深渊上过桥,这其中的变数实在太大了。 按要求本来是要均匀选择不同年龄层次的人进行分队,但学习魔法的几名少年情况比较特别,就没将他们打散,直接并作一队,小队编号二九六。其中苏起景丽是被当作两个人,因为十二人规制的战车无法让三个肩膀并排行走。 如此一来,把黄韵清算上,就有十一个人了,上头让他们再自行拉一个人进去,补满员。由于这支小队编得晚,这会未有归属可供他们选择的只剩织布坊的一些人。 织布坊从来都是爹不问娘不管的地方。那两百多名残障人士还好,无量山的高层要借其标榜自己的仁义来巩固统治,无论怎样都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起码在表面上也会将他们照顾周到。而那数十名看护却似乎完全被人忽视,分号点丁的时候没喊他们,后来自主入队,也没有多少队伍愿意收纳他们。 在那些人当中,余满看到一张熟面孔,便是曾经的禽园主事吴应才。当日禽园取鸡之事,这老吴对挨了炎墉真人一巴掌的余满还是有袒护之意的,只是事情发展出乎意料,打人的和被打的屁事没有,从中说和的却受到严惩,说起来怪可怜的。于是余满把吴叔招了进来,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这样二九六小队便凑齐了十二名推车汉。 二九六小队和其他小队一样参与做工,不做工就没有工钱。谁都不知道出去之后会怎样,还有没有大锅饭吃,身上还是攒些钱为好。不过因为他们要学习魔法,隆吉也知道他们的体能都还可以,便批准他们用晨练和晚练的时间去找白人老师。 张家宝成了一名专门弹线拉锯片的木工,干几天下来对锯子的使用技巧也就熟稔了,一天能有大约八十铜文的入账。做工之余,一有空闲他便修习师父和艾薇儿所传之法,每天的睡眠时间从不超过三个时辰。 每个人都有要忙的事情,夏日越来越旺,万物散发出来的生命气息越来越盛,方城亦逐渐有了“安居乐业”的景象。然而,有一个人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那便是黄韵清。 方城早已不讲究服丧守孝,将逝者送至入土为安,便算是礼到,之后活人该干嘛就干嘛。但黄韵清始终把自己关在家里,既不来找魔法老师报到,也不跟二九六小队一起去做工。要不是有人注意到她很多天未出家门,送了一些吃的过去,她可能已经饿死了。 隆吉真人过问了这件事,交待二九六小队拉人家一把。为了履行此前和小队其他人的约定,张家宝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黄韵清。 ------------ 089章 断指,救人 “清师姐,我可以进来吗?”张家宝提着个食盒在外面敲门,敲了几遍无人应答,便推开门自行进去。 躺在床上的少女看上去老了十岁,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俏丽形象,脸色蜡黄,头发油腻,眼眶周围黑青黑青的。房间里还有股潮湿陈腐的味道。 “清师姐,我们都挺担心你,挺想你的。你早点振作起来吧,二九六队就差你一个呢。”张家宝把食盒放下,拿了一碗吃的出来,“今天给你带了鸡蛋羹,趁热乎快吃吧……” 假寐中的黄韵清睁开眼睛,表情冷漠,“回答我一个问题,那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中。” “呀,这妮儿多久没漱口了。”站在床边的张家宝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不由自主离远了一点。 “我跟魔物接触得多了,对它们的气息很敏感,那日我发觉青霄真人有些异常,便尾随他跟过来,只可惜晚了一步……” “呵,晚了一步?”黄韵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难道我全家人的性命就值这四个字?” “你既然已发现那人入魔的迹象,为什么不上报?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为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那时候出现?为什么要留我独活,承受这最糟糕的局面?说!为什么!” “我……”面对黄韵清的怒火,张家宝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当初察觉青霄身上有魔气,又不能断定他变成了魔物,就算上报了,不见得宗主会马上下令将其拿住,谁能料到他是去杀人全家呢?跟踪他的时候张家宝也不敢跟太紧,毕竟是一位化真境的高手。种种不确定和顾虑之下,一桩惨案就这么无人阻止地发生了。 “还是说你和他是一伙的?不然何故辱我至此?真是演的好一出苦肉计啊,是不是以为那样就可以操控我了?” “不不……”张家宝连连摆手,“我跟你无冤无仇,伤害你,操控你做什么?当时是怕你想不开才出此下策……” “唰!”一把剑横在他脖子上。 “说得倒漂亮!我告诉你,我对我的人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知道为什么我还活到今天吗,是因为我要留着这条命,找个陪葬的!” “那天你在我身上留下多少个掌印,今天我就用我的剑如数奉还!那天我看到家人的冰冷躯体时有多痛苦,今天我要让你也一样!你不是英雄吗,不是很有能耐吗,不是很自以为是吗,我便看你如何应对现在的处境!” 一道白光围着黄韵清脑袋打转,正是寄居在张家宝体内的“它”,想飞进去夺取她身体的控制权。 张家宝微微仰头,看着因体力不足有些站不稳的少女,诚恳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愿意拼上性命阻止这一切。” “这些话,跟我家人的在天之灵说吧!我先杀了你,再了断自己,怪就怪你来错了!” “怎么办怎么办?”白光又飞了回来,焦急道:“她意志太坚定了,我无法附身!” 黄韵清的手腕开始动了,张家宝心里无奈叹了一声,“可笑啊,师父将大任交托于我,没想到还未出师就这样窝囊死去。” 脖子一凉,却并不是很疼,原来黄韵清的剑只是在他脖子划了一道血痕,转而她泪如泉涌,一剑抽回,欲图自刎! “不可!”张家宝飞快伸手,死死掐住剑刃,手掌上鲜血直流。 “松开!让我去死!我的家人都不在了,我的清白也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张家宝强忍剧痛,就是不松手,脸上冒出的冷汗就像刚被人泼了一盆水。 “别以为我留你狗命就不敢割断你手掌!”黄韵清猛地一抽剑,顿时听得一声惨叫,张家宝右手的五根手指就只剩骨头连着了。 黄韵清握剑往自己喉头处反手一挥,还欲求死,剑身却被张家宝用左手硬生生接住。“没用的,”她极其冷酷地说:“今天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你看着我死,要么你陪我一块儿死。”随着她把剑往下用力一扯,一节拇指掉在地上。 这一下锥心的疼痛差点让张家宝咬断舌头,眼看黄韵清要再度举剑,他身体撞过去,与她贴了个满怀。由于两人的身高差距,此情此景就像孩子的脸贴着娘亲的胸脯。 “师姐,你的家人……若在天有灵,也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张家宝急急地喘了几口粗气,“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无限可能。你看这围城中这么多人都是失去家庭,失去了一切,不也一样好好活着吗?现在还找到了走出去的办法,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本性善良,上天一定会给你精彩的未来,给你幸福。” “听我的话,把剑放下来,好么?”张家宝勉力抱住黄韵清,鲜血淋漓的双掌一直在颤抖,“我就挡在你面前,如果你执意要了断,就先让剑刺穿我的身体吧。” “你这般……是为何……”黄韵清目光呆滞,她想起了沈栋,如果眼前这个人是他,那该有多好。在乎她的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了,她感觉自己像只孤魂野鬼在人间流浪,未来的日子,还会有温暖和光明么? 见她默不作声,只是流泪,张家宝小心翼翼用右手掰开她握住剑柄的手指,稍微动一下都是撕心裂肺地痛。今天真是遭大罪了,但说实话对于黄韵清的悲惨遭遇他负有一定责任,况且这妞其实心地不坏,让人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自戕。 当初张家宝可以选择不管闲事,独善其身,既然他触了这个因,就要承受这个果。当然,就算他那时候不解决青霄,青霄最后也会找上他的,有时候救人也是救自己。现在为了救人还赔上了手指,他只能赌,赌师父的神通广大和木系力量的妙用能将他的手指挽救回来。 黄韵清握剑的手不再那么坚决,长剑“哐啷”坠地,张家宝将之踢到一边,用手臂夹着她移到床边坐下。她近段时间都没怎么吃东西,身体虚弱得很,直接瘫倒了,连带着张家宝一起倒下来,右手掌背拍到床上,令他痛嗷一声。黄韵清转过头看他一眼,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 “师姐……你先起来一下……”张家宝痛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将手臂抽出来。 “这鸡蛋羹快喝了吧,已经有些凉了。要是觉得好吃,我改天再给你做。”张家宝和“它”一致认为,这可怜的少女不会再自寻短见了,便拾起地上断指,飞快跑回家找无来真人。 精通人体结构和炼丹术的无来算得上半个神医,给张家宝接上了断指,受伤的部位都上了药,包扎好。有了师父的妙术灵丹,再时不时找些花花草草施展“春木逢枯”吸取它们的生命力,伤口愈合的速度竟快得离谱。 三天之后,黄韵清一大早出现在张家宝学习魔法的教舍,还带了一瓶药,“这给你的,你的手不疼了吧?”她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小臂上又戴上了当初张家宝送给她的手甲刃。 “要是等你的药,我的伤口早就化脓了。”张家宝开玩笑道,竖起两只手掌给她看,“已经好了。”昨晚已将绷带拆掉,现在他十根手指都能自如活动,没什么不适感,受伤的地方只留下很轻微的疤痕。 对于张家宝身上的种种神奇,黄韵清早就见怪不怪了,她嘴角难得露出了笑容,“这就好,我还以为你双手废了,要赖上我养你一辈子呢。” ------------ 090章 放雨果,搬东风 薛超凑到张家宝旁边悄悄道:“她情绪好了很多呀,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若有我一半帅气,也能做到。” “切,你就嘚瑟吧。” 张家宝转而对黄韵清说:“既然你来了,干脆就留下来和我一起学魔法吧。反正教两个是教,教三个也是教。对吧,艾老师?” “没错,”艾薇儿微笑道,“我不介意多一个学生。” “那太好了。艾老师教的是水系魔法和木系魔法,师姐,你要学哪种?” “你学的是哪种?”黄韵清反问。 “我学的木系。” “那我就学水系好了。” 艾薇儿问:“水系魔法可以伤人也可以救人,你选哪样?” “救人的。” “爽快!那就这么定。” 于是艾薇儿开始了今天的讲课,很快一个时辰过去,到卯时了,张家宝三人到做工的地方与二九六小队的其他人汇合,除了吴应才在埋头苦干,队员们都聚了过来。 “嘿,你小子不是手受伤了吗,怎这么快就来干活啦?”如果他们知道张家宝是连手指都断了,才两三天就完全恢复,定要惊掉大牙。 “哟,把清妹儿也带来了,小宝挺有能耐啊,果然没看错你。”黄韵清的现身让伙伴们十分高兴,那名长相成熟的少年更是表态要去无来真人那里更改名册,把队长的位置让给清妹。 当初对黄韵清有意思的这些少年,希望她能感受到自己是受重视的,希望他们的善意能化解其失去亲人的伤痛。 少年们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黄韵清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热烈追捧了,竹林惨案之后有消息传出,她被点穴定身数个时辰,期间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如今她依然漂亮,但谁都希望未来的伴侣是完璧无瑕。 许胖子提议道:“咱二九六小队的人,都以清妹马首是瞻,诸位可同意?” “同意!” “当然!” 黄韵清会心一笑,“谢谢大家的关心和爱护,今后的日子,不管在这个地方还是在哪里,我们都是兄弟姐妹,当互相照顾,互相帮助,有福一起享,有难关一起闯,你们说是不是?” “是!”少年们同声应道,他们发现,清妹似乎变得容易亲近了。 接下来的日子,张家宝和黄韵清朝夕相对,一起去教舍听课、修炼,一起劳动、流汗,日子过得单调而充实,仿佛又回到了和上官乃丫的学堂时光。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这天艾薇儿在课堂上有些惆怅。还有几日就是他们这些魔法学院高材生回归的日子,但无量剑宗只放了一人回去,就是她的男友雨果,已由几名真人护送前往丹华府原监察院所在,那里是试炼者的汇合地点,约定的时间一到就会有飞舟来接人。 艾薇儿之所以惆怅,是因为他们这段时间付出了这么多,与无量山的人也相处融洽,却还是落了个不受信任,被当成人质的境遇。只盼雨果的动作快一点,要是飞舟来得晚,他们就来不及参加今年的万国同心青年竞技会了。 这竞技大会是世界级的盛事,从它的名头便可窥见一斑。事实确实如此,万青会始办于十三年前,每四年举办一次,如今已是第四届,来自世界各地各个国家、各个种族的十八岁到三十岁的青年同台比试,以小见大,以人才储备之优劣反映国力之强弱,以少数人的同台较量避免千军万马的摆阵对垒,不失为消弭战争的一种方法。 参加万青会的都是各国的天之骄子,万里挑一的精英,一夫之成败可定一国之荣辱,一招之胜负可决一世之垂名,这就是万青会魅力之所在。艾薇儿已获得了参会资格,若是错过,就失去了这次为国争光和荣耀加身的机会。 艾薇儿无心再教学生,其他白人也是一样,为期五十天的魔法课程就此结束了。除了张家宝成功习得木铠术,其余少年大都没学到实质性的本领。薛超的水箭术只修炼到在指尖凝聚出水珠的地步,并不能用意念打出去,苏起景丽学了一点契美尼语,许胖子只模糊记得几句咒语,因为才学了十来天他就觉得枯燥,不再每天去找那名风系魔法师。 倒是余满有所收获,他给张家宝演示了修炼聚光术的成果,手指在两步之外指着一块生鸡肉,停留大约半柱香时间后,肉块表面出现一粒淡淡的焦斑。假以时日,他这一招就能用于实战了。 张家宝在修真境界上也有进步,他似乎已开了祖窍,在入静时隐约能“看”到自己的体内世界,腹中有一散发着绿光的类花之物,数了数它的“叶子”,有九片,也就是说,他成就的是九品精基。 制造战车等各项工程的进度已到尾声,各小队的行车合击之术也已练熟,城中粮食亦存余不多了,数千民众去路何在,就看几天之后的结果。 …… 护送雨果的是炎墉、洛禅等五名真人,都是实力派修士,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快到目的地时,雨果让他们回去了,以免被其他试炼者看到,另生事端。炎墉等人便回去,他们并不担心这小子耍花样,他那貌美如花的相好还在他们手上呢。 雨果也告诉他们无需担心他的安全,因为监察院附近有一座历经地震而不倒的雷公塔,只要进去了就算外面有再多魔物也奈你不何。这一点在来之前学院方面就有说明,若不是塔内无粮,且四周群魔环伺,可能参加试炼的魔法师们就直接在雷公塔躲六十天了。 前来接应的飞舟如约而至,当初载来七八十人,如今只带回一半,可见这场试炼之残酷。别人问起雨果,他与另外七人一起降落,怎么只剩他回来。雨果说降落时一阵暴风将他们刮散了,其他人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说着还表现出一副悲痛的样子。 不说实话的原因是在场的魔法师来自各个国家,不知道怀的什么心思。万青会在即,他不能泄漏了风声,以免有人使绊子,延误艾薇儿等人参赛。 回到圣马丁学院,雨果马上把事情告诉了弗洛伊德教授。弗洛伊德才是此次事件的真正“屎坐勇者”,虽然雨果对他颇有抱怨,但两人都是来自圣瓦朗斯,立场相同,弗洛伊德又拥有一定权力和威望,找他擦屁股最合适不过了。 “雨果,你想要的构装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没想到你们连一个简单的任务都完成不了,老师有些失望啊。”弗洛伊德十分不满,他思考了一阵,继续道:“这件事完全交给我来处理,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准备接下来的赛事,为帝国赢得荣光。” 从弗洛伊德那儿离开之后,雨果又去找了神隐子,觉得有必要告诉他原掌宗门的现状,不然良心上过不去,同时也是希望他能在大规模调动飞舟这件事上有所助力。 “知道了,无量山之事你无需再对人说起。”神隐子淡淡说了句,心里冷笑,“哼,想灭我宗门来报复我,老弗,你也太差劲了些。” 无量山还有数千人活着的消息令神隐子感到意外,当初扶摇子问他要掌宗信物一德剑的时候,并没想过他真能肩负起这一重任。 一德剑虽为绝佳好剑,但世间宝物多了去了,它说到底只是一种身份象征。识时务者为俊杰,七年前英州大变,面对无法挽回的局势,神隐子又怎会甘心困于其中当那竭泽之鱼?如今他反倒希望那数千人永远留在无量山,倘若出来,将陈年旧事昭示于众,未免会生闲言碎语,对他不利,况且宗门之人对他心怀怨恨,欲报复之也说不定。 转移四千多人,那是得把整个福州的空中力量都借走啊,可没那么容易,神隐子自不会插手其中。无量山那边,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眼下神隐子更关心的,是他的重外孙黄韵贤是否能在万青会上大放异彩。 ------------ 091章 弗朗西斯 雨果刚走出那豪华的办公室,弗洛伊德看着他的背影发出一声冷哼,“没用的东西。”他在舒适的软椅上调了下姿势,两条粗腿搭在那张精致的浮雕橡木桌上,敞开的法师袍向两边垂落,露出圆鼓鼓的大肚腩。拧着眉头的样子早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脸的惬意。 “呵,英州,几千人?呵呵,亏你们还说翻遍了整个康国。菲利普会长,这次要是找到了最高级的神格,您会怎样谢我呢?”弗洛伊德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黄澄澄的竹管一样的东西,翘着兰花指拈在鼻孔下迷醉地吸嗅起来,那是别人送给他的圣瓦朗斯皇室专供卷烟。 甩出指火将其点燃,开始吞云吐雾,一边享受着晕乎乎、轻飘飘的快感,一边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了几行字。 “多毛!”弗洛伊德一叫,窗外便飞进来一只红蓝绿三色鹦鹉,落在桌上歪头看他。 “这封信交给菲利普会长。” “呱!”鹦鹉带着缠在脚上的信纸飞走。 “该死的黄,敢毁我法杖,这笔账迟早跟你算,院长可不会一直护着你。” …… 两日后,遥远的京城有一艘小型飞舟升上天空,径直飞往铭罪深渊守军大本营。 铭罪深渊本是由附近各州的总兵派人把守,驻留的武将级别最高不会超过三品。但前段时间福州那边派人进入英州试炼,朝廷担心那些白人学生受到反魔势力的狙击,加上这届万青会在福州举行,会有很多外族精英入境,需要严加防范以免泄漏深渊之内的秘事,于是直接派了一位亲王——泰王唐百味来亲自坐镇。 唐百味乃是先皇弘正帝的叔叔,才五十多岁就已是圣境强者,可谓天资不弱。他并不是空有个王爵身份,还兼着定北将军之职,正二品的实权大员,镇、定、平、安四上将之一。 天气又热又闷,此地无甚要紧事干,又没什么娱乐项目,士兵们都懒洋洋的。唐百味正眯眼打着盹儿,一名亲兵急急忙忙进来通报:“王爷,有两个外邦人求见,直接把飞舟开进营地了。” “哦?这帮白贼还真是尾巴翘上天了。”唐百味有些不悦,“让他们进来吧。还有,跟你说多少遍了,叫我将军。” “是,将军。” “终于有活干了。两个外邦人?来这儿是为何。”唐百味打起了精神。这地方实在太无趣了些,近年来帝国明面上无有战事,朝廷安排的这份差事让他觉得更像是居闲养老。好在有趣的事就要来临了,便是那举世瞩目的万青会。听说今年不用亲临福州,在别的州府也能观看选手竞技的实况,实在是神奇,到时候一定要去瞅瞅。 唐百味整理了下仪容,准备面见来者,此时外面却传来争执的声音。 “二位先把武器放下,你们不能带着武器进去。” “抱歉,我的这位朋友从来都是剑不离身,他的规矩是剑不能横着放,不能离开他五步之外,还有任何人不得摸他的剑。这是剑的尊严,也是作为剑士的名誉所在,还请通融。” 先前说话那名卫兵笑了下,“你的朋友架子可真够大的,但再大也比不过我们王爷的安全重要,还是放下吧。我看你这朋友是听不懂我们的语言,你就用你们的话告诉他一下。” “不必了,他听懂也不会放下的,就算放下你们也拿不动。你们王爷的安全无需担心,弗朗西斯杀任何人都用不着拔剑,他的剑只用来对付一些古老的怪物。你快让我们进去,要是耽误了事情,我会向贵国朝廷问责。” “可是……” “放他们进来吧,本将难道还能让区区一把剑闹出笑话不成?”唐百味心中有了火气,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单枪匹马两个白鬼竟然目中无人至此,他倒要看看是什么货色。 “王爷发话,你们便进来吧。” 两道斜影在金光洒照的地砖上缓缓拉长,映入眼帘的巍然身躯令人倒吸一口凉气。两名白人的身材都十分高大,尤其是那名剑修,个子得有八尺,比门口卫兵杵着的那杆长枪还要高。 “这人不简单。”唐百味不由地细细打量起来,那名剑修光头锃亮,装束怪异,面带杀气,无袖短衣被撑得鼓鼓囊囊,露出的两条胳膊比他手底下最强壮的兵将还要粗一倍,两道白眉下的水蓝眼睛让人不敢直视。更让人侧目的是他背的那柄巨剑,就像一块黑色的棺材板,只是稍微窄一点。 “阁下可是这个地方的最高负责人?” 个子稍低的白人发问,让唐百味惊醒过来,他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威严道:“此地事务一切由本王决断,两位来此,是有何贵干?” 那白人掏出一块令牌和一封信笺,“我们要进去英州一趟,这封信是贵国摄政王交给你的。”一名亲卫接过两样东西,交给唐百味查验,那令牌正是兵部颁发的深渊通行令,而那信笺,是摄政王的亲笔手谕,上书: “无量山尚幸余数千众,此前监押数名福州学子以为人质,图谋借外力出渊。此二人为魔协一级分会长菲氏所派,前往解救,请皇叔尽力配合之。另,若有擅出英州者,化真境以上可留,其余尽数诛之。” 这手谕所言虽然不包含什么机密,但有自己人不用,让外人来代呈,其中之意是信任,还是讨好? 唐百味有些摸不透这两人的来历,把信纸一收,道:“既如此,本王定当全力相助。二位需要借多少兵,但说无妨。” “不需要,告辞。” 堂堂泰王竟接连错愕,“英州险绝之地,魔物横行,无量山数千人中更不乏修武高手,你们二人当真能应付?” “当然。准确来说是他一人足矣,我只是给他驾驶飞舟的。鄙人谢过王爷好意,告辞。”两名白人就此离去,由始至终那名剑修未曾说一句话。 外面传来巨大的风响,继而声音越来越小,想必是他们飞高了。唐百味有些无力地坐下,感觉口干身热,这暑气也太旺盛了些。 “来人,上茶!”唐百味揉了下脑袋,“不,上酒!” 一旁的亲卫小心翼翼道:“王爷,军中无酒……” “嗯?你叫我什么?不长记性吗?” “卑职知错,可是,您刚才的自称都是……” “屁话!本将的言谈还轮不到你来指点。行了行了,都出去吧。”唐百味烦躁地挥手。他真想不明白,都只道西人强在魔法,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剑修?他作为一军主将自然也是高手,越是高手越能感觉到那人的深不可测,以致于在面对那人时竟有些不安,似乎套个王爵名头才能有些安全感。 …… 话说黎挽苍一直逗留在饮天瀑布附近的渊底,日日修炼、猎食、无所事事,这天偶然抬头,看到天弧出现一颗黑点,在飞速接近。 两根牙棍仿佛见到了天敌,红光大盛,颤动不止。这一刻黎挽苍寒毛倒立,当下连续催动两枚宝钱,瞬间到达百里外,仓皇而逃。 这似曾相识的气息,这无与伦比的威势,不是戮杀千支之身那人还能是谁? 弗朗西斯降落下来,看到的是空落落的巨大岩洞和人类长期居住的痕迹。只是顺道来探查,没想到千支的尸体居然不见了。他当然不会认为是有人把它吃掉,要么是那人重回旧地用神格的力量将其复活,要么是当时有同伙,用某种方法将尸体运走。 前者可能性极小,因为那人身受重伤,在天罗地网下不可能还有胆子回来,而且弗朗西斯不相信那人付出巨大代价,夺得千支神格不是为了自己的好处。 有同伙协助的可能性更大,空气中的气味因子显示,刚才这还有个人,此时却无迹可寻。这种逃跑方式与夺神格那人如出一辙,但不是同一个。 不管是哪种可能,千支神格肯定就在无量山。这些年屠了那么多头神灵,千支是弗朗西斯的初杀,也造就了他第一次和唯一一次的失败,这回,便将任务圆满。 ------------ 092章 无来的告别 方城的一处空旷地上,散发着清爽味道的木制战车排列整齐,宛如干练的军队,煞为好看。 为了制造它们,不会动手的人被教成会的,懒散的人被训成听话的,一道道工序,一日日辛劳,一个个被晒得黑里透红。为了获取足够的木材,整个山头的树几乎都被搬过来了,外出伐木期间又有多少人命丧魔物之口。 这三百多辆战车是方城人的心血,虽然不一定用得上,却是走出英州的最后保障,性能方面马虎不得。扶摇子深知此理,正亲自带着一帮人在作最后的验视,检查每一辆战车的品质。 此时太阳已散发掉它今天的大部分热力,以温和的姿态普照大地。一群孩童不知大人在忙正事,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穿梭在战车排布成的“街巷”中,打打闹闹,玩捉迷藏。繁忙过后的方城,迎来它平静而安逸的午后时光。 战车的结构精巧而严整,令扶摇子赞许不已,对随行的人说:“还好有无来,不然短时间内是无法完工了。”战车是由几位工匠共同设计的,他夸无来不是因为设计的事,而是无来将复杂的造车过程分解为若干道简单的工序,作了恰当而细致的安排,这样人们只需会一样而不用懂全部,固定的事由固定的人来做,自然快很多。 “这榫接的地方牢不牢固,你们试过没?”扶摇子摸着车板上牙齿咬合般的规则痕迹问。 他身后两步的炎墉答道:“宗主放心吧,这接板式样刚出来的时候就试过了,连我也要全力一击才能破坏。” “试了几块?” “本来打算用五块板子来试,到第四块的时候我和赤酿的手就受不了了。” “唔,不错。”扶摇子点点头,之前他太过繁忙,没去管这方面的事,现在听炎墉这么一说,战车的强度还是挺可靠的。 “车体不会太重吧?”扶摇子又问,“别到时候装满东西人推着费劲,上坡都上不了。” 隆吉真人拱手道:“宗主考虑周全。这些我们都已实测过了,车重两千斤,再添一千斤的辎重,四五名壮丁也能轻松推着走。” “甚好。”扶摇子满意道,探进战车内部,检查里面的各处细节。盯车头望路孔,看有多少视野,在车内挥臂舞剑,看空间是否充足,还纵到顶厢上,看储物和睡觉是否方便。当他检查一辆车站到竖杆上时,听到“啪”一声,他人落下来,杆子断掉了。 扶摇子指着地上的断木严肃道:“这根杆可不能说断就断,魔物钻车底的时候就靠它来救命了。” 隆吉连忙解释:“每辆车的踏板和竖杆都是十二个人一起站上去试过的,这根断的位置可能是有点朽烂,其它车应该没问题。” “那看来我运气还挺好,一上来就挑到个不一样的。”扶摇子略带讽刺,“你们都听好,等会各自带几个人,把每辆车的竖杆都踩一遍,千万不能有漏网之鱼。” “是。” “隆吉,查一查这辆车是谁把关的,按照功劳制上的规定,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是!”隆吉应了声。每辆车的车身都有编号,对应簿册上的签字就能查到验收人,这回又不知道是谁要被扣工钱了。 “快看,天上有东西!”一名随行修士突然指着天上叫道。 其余人闻言看去,天边有一桃核状的物体,在往这边飞来。两个月前在韶县待的人都认得那玩意儿,正是西人的飞舟。 “怎么只有一艘?不是有好几十艘吗?”众人议论纷纷。 “走,到城门去。” 扶摇子领着人还没走多远,那飞舟不打算停到城外,直接就飞到头顶上了,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引得家家屋里的人都跑出来看。 “快走开,它要下来了!” 众人叫骂着四散开来,一团阴影投在地上,随之而来是猛烈的风,吹得地面沙尘滚滚。一只红色的钢铁家伙在渐散的烟尘中傲然挺立,像是用肚子着地,实则有两条纤细的金属支架支撑。得有两辆战车拼起来那么大,长着鲨鱼的尖鼻头,燕子的轻巧尾,刀刃般的双翼。 扶摇子让其余人退到一边,不要围着飞舟,现在情况未明,还是先以礼相待为好。 …… “该来的还是来了。”在家指导张家宝修炼的无来暗叹道,似乎已知道外面来者何人。 “千支老弟,与我一同赴死,你可愿意?” “汝之所往,吾之所愿。” “好。” 这世间除了神格,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千支的灵魂栖身,因为其包含的信息量和能量太过庞大,若依附于人体,必令人爆体而亡。而无来必须要化用掉这颗神格,立地成神才能与外面那人有一战之力,搞不好还会丢命,甚至神格也毁掉。所以无来和千支双双做好了殉道的准备。 “小宝,你先自己练,为师出去看看。千支让我转告你,如果有机会,替它宰掉陀罗洲芙汀环山上的梵煞,或者叫鸠依旦玛。” 当今世上,位阶与千支相同,不建立契约也能感应到它所在位置的神灵只有五头。勾结白人以地震套千支入局的,无疑是西方陀罗洲的梵煞古神。张家宝意识到,今天要发生大事了,他的师父可能会丧命。 “启动你的力量吧,咱不用藏着掖着了。”无来解除了紫府中的禁制,那幽暗虚无中的暗红色晶体像是挣开了枷锁,揭掉了遮尘布,刹那间光华无限,形至无边,义无反顾地拥抱无来的元神和躯体。 蓝色的血液涌上那张老树皮般的脸,流到那褪毛狗皮般的头顶,也流到那齐胯断掉的双腿末端。只见头发如野草般拔高,面皮似遇水菜干般膨胀,红肉白骨在疯狂生长。待蓝色血液不再涌动时,没有腿的光头老翁竟变成了黑发白脸,四肢健全! “这感觉,不错。”无来从轮椅上站起来,看着自己的下半身有点尴尬,“徒儿,去给为师找条裤子,找双鞋子来。” “师父……”张家宝看着眼前英俊挺拔的青年,握着他温热的双手,强忍住不掉下泪来。 无来拍拍他的手背,“徒儿乖,去吧。为师有大能,就算打破十八层地狱,也会回来陪你共度劫难的。记得千支嘱托你的事,你是它的传人,别让它留憾。还有,若能见到龙神,告诉它千支一族对一切已经释然,叫它们也别放不下。” 在无量山一触即发之际,数万里之遥的芙汀环山上,一双森然巨眼缓缓睁起。 “星焰重燃,璀璨如昨。可惜你已背弃永恒之神赐予之荣光,注定陨落。” …… 扶摇子等人心神紧绷,那飞舟终于打开了门,伸出一只脚掌特大号的皮质长靴,一名扎着短辫,脖子上有玫瑰花刺青的男人微微低头避过门顶,跳了下来。人群有些骚动,活了一辈子,哪里见过个子这么高,骨架这么大的人,在那人面前,感觉自己就像发育不良的小孩。 飞舟上又下来一个,旁若无人地甩头扭颈,活动筋骨。这人,这人竟然还要高大魁梧得多?人群瞬间安静,继而炸开了锅,不少人悄悄往后退,孩童们躲到大人身后,哇哇大哭。这身高,这体型,这肌肉,还有背后的那把巨剑……太可怕了,让人毫不怀疑,此人的手轻轻一握,就能捏碎人的头骨。 扶摇子不经意与他对视一眼,心神一震,瞳孔骤然扩大,悄声朝炎墉道:“快去取一德剑!此人,来者不善。”听到要动用镇宗之宝,炎墉便知道来的是厉害角色,连忙动身去藏剑阁。 扶摇子拱手行礼,十分客气地说:“老朽是无量剑宗的现任宗主,敢问二位是……” 刺青男一挥手,打断他说话,“什么宗主不宗主的,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来是带人走,趁我朋友心情不错,赶快交出来吧。” 这人哪来的底气,如此傲慢无礼?扶摇子强忍怒火道:“先前我们留下贵方人员是迫于无奈,这段时间对他们也是极尽善待,没有任何为难,更备好了丰厚的报酬,只求能顺利借得飞舟。想必这些已经有人跟你们说清楚了,那为何不接下这笔互利的生意?” “我再说一遍,把人交出来,其余的跟我们没关系。我们要的不仅是那几个人,还有一个断了两条腿的。” “断腿的?难道是无来?他跟这些白贼有什么恩怨?”扶摇子大脑飞速运转,旋即他面色一冷,“哼,那就是没得谈了。想要人,就先把命留下吧!来人……” “请等一下!”此时,七名白人闻讯赶来,艾薇儿跑到扶摇子跟前,气喘吁吁道:“掌宗……阁下,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可否先……等我问完?” “你问吧,最好别耍什么手段。” 艾薇儿便问那刺青男子:“先生,请问你们是谁派来的,上级交给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刺青男换了个热情的笑容,用契美尼语说:“美丽的小姐,我叫麦吉,是道佩斯大使身边的武官。请您一定放心,弗朗西斯会把你们安全救出去的。” “他们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句听不懂,肯定有猫腻!” “对,他们是一伙的,压根就没打算带我们出去。两个人就敢来要人,真是狗胆包天了!” 扶摇子这边的人开始恶言相向,艾薇儿却根本没在听,一个名字勾起了她的遐思。“不会真的是鲁道夫·穆罕默德·弗朗西斯吧?”如果真是那人,无量山今天会有灭顶之灾。 ------------ 093章 车如流星,降厄方城 “不管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先全部拿下!” 隆吉真人发话了,众修士将七名白人团团围住,欲擒拿之。扶摇子默认了这样的行为,抓住他们也好让那两人投鼠忌器。 白人们不知所措,事情怎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这雨果啊,真是办事不力!许方乐、余满、薛超等人在一旁,看着老师被抓,也是进退两难。 只好用小型魔法封住众修士的来路,往飞舟那边退去,艾薇儿一边退一边高喊:“宗主阁下,请您相信我们,也请您相信雨果,这件事一定有隐情!等我们出去之后,会拼尽全力调动飞舰带你们走的!” “放你妈的屁!”洛禅真人怒极,到现在这女人还敢大话连篇!他飞身而上,伸手抓向艾薇儿肩膀。 刺青男冷笑一声,手往腰后侧摸去,“看来你们是非要见血了。” “洛禅小心!”别人看不见那人腰后藏的什么,隆吉可看见了,那是他在二十多年前的战争中见识过,威力无比的武器魔能枪! 亮光闪过,随着一声刺耳的锐响,洛禅倒飞两丈远,滚落在地,身下流出一滩浓血。 “麦吉先生,我恳求您,不要伤人!”艾薇儿已然是哭腔。 麦吉耸了耸肩,“谁叫他敢伤害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呢?胸膛被洞穿,他活不了了。我这三聚枪用的是新型魔法阵,打出来的元素弹穿透力可不是闹着玩的,连钢板也扛不住,何况是人?” 洛禅出气多进气少了,隆吉蹲下肥硕的身躯,捂住他胸口散发着焦糊味的贯穿伤,想止住血流,却是徒劳。众人见轻描淡写的一击有如此杀伤力,心有畏惧,皆不敢前,任由七名白人退到刺青男那边。 洛禅仍有意识,死死盯住伤他之人,忽然他“啊”一声,眼睛瞪得老大,手指在伤口边缘沾了些血,用最后的术能和力气发出最后一击。 无量山的人都知道,洛禅真人引以为傲的是他的引水成箭之术,在薛超到处宣扬艾薇儿的水箭术有多厉害时,洛禅也拿本厚书当靶子试了一下,测试出来的结果比起艾薇儿也不遑多让,甚至更胜一筹。如果这几滴血珠射中了刺青男,他不死也得重伤。 就在这时,那名魁梧如怪物般的负剑男子抬手一抓,只见从拳心冒出几缕轻烟,再摊开手掌时,上面有几颗干掉的血斑,他毫毛无损挡下了洛禅的血箭。 扶摇子见此景,心头沉重如坠千斤巨石。那可是洛禅真人的濒死一击啊,就算不及全盛时也有五六成的水准,连他也不敢说能硬接下来,而不付出任何代价,可见那人的反应力和肉身是何等强悍。只不过西人不修三宝,凭那粗鄙的锻炼之法,怎会出这样一个怪胎? “神说,愚者不如,当以罚代教。”弗朗西斯微微动了嘴唇,仿佛是一句讯号,四面来风在他脚下聚成旋转气团,将其缓缓托起,升上天空。 “他要做什么?”修士们不知他意欲何为。扶摇子严阵以待,如若和那人打起来,全部修士一拥而上也很难讨得了好。希望他就此退走,七名俘虏给他就是了。 “蠢货不听话,那就该打。”麦吉嘲讽道,“我们先上飞舰吧,弗朗西斯会好好替你们出气的。” 艾薇儿拉着他手着急道:“麦吉先生,求您阻止他,让他不要这样!” “已经晚了。”麦吉的中指和无名指在她白藕般的修长手臂上来回轻抚,用轻佻的眼神注视她,“你为什么要同情这些劣民呢?” 整片空间气流急涌,仿佛受了无形的鼓舞而躁动不安。弗朗西斯已升到极高处,脚踩风云,面迎红日,宛若神祗。他保持着奇怪的姿势,一手平伸掌面朝下,一手上举食指朝天。几百辆战车被某种力量推搡,前后滑动,发出一片嘎吱嘎吱声。 “起。” 一辆战车如听懂了号令般,平地而起,直飞到弗朗西斯脚下,似臣服之举。地面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厄运。 一缕摄自太阳的火苗远渡星空,化作金光穿云而来,这都是肉眼捕捉不到的。只见天上的战车忽地被火光包裹,以极速坠向民居区。轰隆一声,两千斤重的烈焰车驾砸破房顶,爆出滚滚浓烟。 弗朗西斯一手召天火,一手引车如弹指飞星,一颗接一颗,在地面撞开花火盛宴。一时间轰鸣阵阵,瓦木纷飞,热浪灼人,惨叫声、哀嚎声不断。 “快出来吧,看看这些冤灵,皆为你而死。” “炎——墉——,剑来!”扶摇子又悲又怒,目光炽盛,到处找炎墉的身影。 炎墉狼狈地闯过火地,堪堪赶来,“宗主,接剑!”一德剑出鞘,远抛出去。扶摇子纵身接过,觉得心神镇定,气势都涨了几分,拖剑迎空而上,颇有些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 一德者,始终不移,纯一其德也,方能和同天下,辑睦万邦之民。 这时,张家宝也赶来了,许方乐两步跨前,着急问道:“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葬身火场了。无来真人呢?” “在练功。” “都什么时候了还练功,他害得我们所有人都跟着遭殃了。”许方乐气急败坏。 弗朗西斯感觉到了千支的气息,就在那群少年当中,于是操控一辆燎火战车往下方轰去。而扶摇子剑光拂来,总算缓住了他的天火攻势。 着火的战车像长着乱舞红发的恶魔头颅,从天而降,咆哮而来,许胖子看着越来越大的火球惊恐万分,“今日死也!” 一只比他还胖的白嫩大手突然搂上来,挟着他逃离。其他少年反应却没这么快,火团的热浪都扑到面前了还站着不动。 张家宝正想着被这东西砸中会有多痛,却被一只柔滑的手拉了一下,而火团没有将他们砸成焦饼,在头顶三尺高的地方弹飞出去,碎落一地车骸火星。 “你拉着我做什么?”张家宝看向挨着他站的黄韵清。 “谁拉你了?”黄韵清甩开他的手,“你一直都运气很好,刚才只是着急,想沾沾你的好运。” 他们是被一个突然成型的蓝绿两层颜色的半球形元素盾护住,盾形之外的许方乐惊呼好险,再晚一些这一百八十斤肉就交待了,白吃那么胖。他焦急问救他的隆吉真人,“爷爷,您好歹也是二当家,怎不带着师叔师伯们去帮宗主打架?难道就任由那人用法术欺负我们?” “乖孙儿,非爷爷不想战,是爷爷上不了天啊!”隆吉真人一脸苦恼兼无奈。 见学生安然无恙,艾薇儿才松开了双手抱圆的施法姿势,笼罩在众少年头上的巨大魔法盾也随之解除。刚才她与其他人上了飞舰,已经准备起飞了,但看见弗朗西斯的所作所为,又跳了下来,恰好在火车坠地之前及时使出了魔法。 “艾薇儿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麦吉责问道。 “没什么意思。无关家国利益,种族立场,恩怨对错,他们现在都是我的学生,我尽我做老师的责任而已。” “那你就是叛徒。”麦吉神色不善。 艾薇儿柳眉一竖,“请问我叛了什么人?叛了什么命令?道佩斯大使可有让你们来这儿屠城?等我回去之后,一定要在国际上公开你们的恶行!” “我听到什么了?”麦吉像遇上了什么荒唐事一般,“噢,亲爱的宝贝,您真是圣母下凡啊!他们自己的政府都不关心他们的死活,你倒是热心肠!还是说你跟哪个男人勾搭上了,对他念念不舍,至死不渝?不知那人的尺寸够不够,有没有资格做咱高贵白种女性的情夫?哈哈哈哈……” 麦吉笑声一止,“你也不用回去了,留在这跟他们生黄皮猴子吧!”忽觉身后有人拍他肩膀,扭头一看,是栗发姐。 “你下来做什么?回去,我们马上就开走了。” 栗发姐长长手指上的光滑指甲在他粗壮的胳膊刮了几下,“麦吉先生,我最最英俊的勇士,愿我的拥抱能抚平你的怒意,愿我的柔情能给你带来安宁。” “天啊,真是太令人感动了,有你这句话今天的糟糕事都不值一提。”麦吉一下子露出了笑意,“这位高贵美丽的小姐,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在哪所学院?我期待回去之后还能看到你天使般的面孔,与你在浪漫的舞曲中共度晚上的美好时光!”说着他便要去搂栗发姐的肩膀。 栗发姐握住他的手,温柔道:“在那之前我想先做一件事。” “您想做什么,我都愿为您效劳。”麦吉维持着他绅士的笑容。 “我想揍你。”栗发姐表情突变,一个直拳打在他腹部,“你的嘴巴像吃了狗屎一样臭!”打完人出完气之后,她站到艾薇儿身边,随后辫子姐也下来了,飞舰上的四名男性白人面面相觑,女同胞们作出了她们的道义之选,他们还能说什么,也跟着下来。 “好啊!你们真行,那就一辈子都别出去了!”麦吉怒极反笑,独自回到飞舰上。同时与这么多魔法师干仗他肯定会吃亏,但不代表他没办法报复,飞舰上的大杀器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们等着瞧!”麦吉操控飞舰升到半空,摆弄按键调整炮口方向,准备将这里轰成人间地狱。就在这时,一名长着浓密黑色短发的年轻男子斜飞而至,一脚便将舰头侧面踏出一个大凹坑,飞舰失去平衡,轰然坠地。 “想熟悉一下新长出来的腿,这点时间都不给我。”无来有些忧虑地盯着天上的战况。 ------------ 094章 索罗斯指数 飞舰像条翻肚皮大鱼躺在地上那一刻,众人皆万分骇异,又是哪里来的神仙,一脚的力道何止万斤!就算是结丹境修士也达不到这个程度吧? 有人从那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相貌上看出些端倪,随即哆哆嗦嗦伸出手指,话都说不利索,“你们……看他,像不像无来真人?” 其他人恍然惊觉,不可思议道:“那、那人……是无来?”模样和无来极为神似,但若真是他,怎会长出了腿,还返老回春? 无来轻巧地落到飞舰旁,稍一停顿,朝隆吉等人道:“令无量山无端蒙受大难,老夫向你们赔罪,自当去镇压强敌。”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人自称老夫,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既然没有趁手兵器,就用你了。”无来跳到倾覆的飞舰肚子上,双手握住两条支架,逐渐施力感知其分量,然后离地而起,如离弦之箭往云端飞去。那模样,就像小小的猎鹰抓起了体型大数十上百倍的巨鲨。 “怎么回事?”刚才在飞舰内摔得晕头转向的麦吉,还没缓过劲就觉得舰艇又飞起来了。他费力攀回驾驶位,点开全观阵,图像显示一个黄种人正抓着飞舰的两只脚,表情坚毅地望向天边。 这艘舰有七吨多重啊,就这么像条死鱼被倒拖着飞走,麦吉深感绝望,口中喃喃:“弗朗西斯,救我……” 地面的人群一个个跟见了鬼一样,这无来真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艾薇儿只是稍有些诧异,自语道:“和弗朗西斯是一个级别的,或许可以一战。” “那个人叫弗朗西斯?”张家宝问,艾老师用“或许”两个字,说明对手非同一般,更在师父之上。 “对。他是契美尼帝国乃至整个世界最强的人族战士,多年前就在殖民战争中大显身手,那时候的实力远远没到现在这个地步。后来他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时,去测试战力,得出来的索罗斯指数把拥有最强魔纹构装的人也比了下去。坊间传言,他得到了高级神灵的福赐。” 魔纹构装张家宝听说过,那玩意儿是魔法师的最爱,可以弥补近战能力的不足。但索罗斯指数是什么? 艾薇儿解释道:“这是索罗斯大帝所创的概念,也叫基础战力指数,可以直观反映和比较不同种族、不同修炼体系下的个体战力强弱。这个数据是由几种主要的绝对力量和打击力量,比如举力、握力、拳力、踢力,以及骨骼强度、速度和反应力,综合计算得出。” “但战力指数并不是说高的对敌低的就一定会赢,各个国家的测试院多年来追踪的对战数据显示,指数达到别人的两倍,获胜的几率在七成左右。这其中的影响因素有血脉、功法、战斗经验、环境和外物助力等。” 艾薇儿已经把张家宝当成真正的学生,自然希望他充分理解新知识。张家宝一边听一边极目望天,两道人影撞在一起,发出穿云裂石的金属撞击声。 此时他觉得右手掌心有些发痒,抬手一看,千支图纹的腹部竟闪耀着长条状的蓝色光芒,神圣又狰狞可怖,栩栩如生,像要从手掌钻出来。 张家宝有些出神,“你想报仇,是吗?” …… 话说扶摇子离弗朗西斯越来越近,准备出剑时,他看到那双古井不波的水蓝眼睛,陡然心神一震,仿佛处于滞涩之中,动作都慢了几分。 不是他懦弱,而是那人身上扩散出一种势,对外来者的行动力和精神力有实实在在的反制作用,就跟结丹境修士和聚丹大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一样,不,比他们还强得多。 万物皆有气,位高者强,位低者弱。凡人见凛凛雄狮端坐,不敢视之,不敢妄害,更不敢相搏,见参天古树傲立一方,顿生虔诚肃敬之心,市井匹夫围于三人不敢高谈阔论,领军大将临千万兵马却不弱威风言语,都是气的缘故。 气是万物与生俱来的东西,两气相遇,弱者本能避强,便是个体生存,种族繁衍的动因。 那人气场之盛,恍如身后有一尊巡天大神的虚影,但扶摇子不能怕,他是一宗之主,当护门人周全,何况他还手握一德剑?此剑乃是开宗祖师苦寻天下精铁百炼而成,佩于历代强者身上,无往不利,久而久之形成一种势,愈强者持之,愈有必胜之心。 想到此处,扶摇子心中再无杂念,气注剑身,随纹而上,滔滔如涌,化作无比锋锐凌厉的流风! 人随剑往,剑听风音,三丈之内鬼神避!这一剑,当可破城,而那双眼睛还是波澜不起,扶摇子不禁在想:“神隐子,你向来桀骜,自视高人一等,若对上此人,又当如何?” 剑气拂到胸前时,弗朗西斯终于动了,身形一侧,毫厘寸险间避过锋芒,而后双臂交错,两掌相对,大开大合间如巨剪咬闭,其欲剪之线,正是扶摇子这条胳膊! 扶摇子大惊,若被那对巨掌夹中,定要折一条手臂,但冲势已成,无可回转,难道未得一招之功就先受重伤?情急之中,他腰胯发力,硬生生将俯身飞行的姿态来了个头尾调换,仰面朝上从弗朗西斯裆下滑过去。 “一世英名,尽栽于今日!” 弗朗西斯身上只是被剑气扫出淡淡血痕,手掌一抹,又完好如初。这一击落空,他并不打算拔剑,空手迎向扶摇子。 扶摇子被强敌展现出来的威势所慑,不敢放开手脚,招式变得保守,出剑留有余地,生怕招空身陷而无法自救。 弗朗西斯对招式的预判和反应能力异常惊人,似乎为了摧灭对手的心志,总是在最后关头才做出闪避的举动,一有机会,便手如游龙绕剑而上,强取对手空门。 如黄蜂和雄鹰相斗,一招不慎便会丧命。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了,扶摇子越打越心惊,交手十几个回合,战意渐退。 于是施展出布炁隐身术,欲夺空而逃。只可惜他的隐身法门不算厉害,心神不稳便会破除,在激烈的战斗中无法维持。若是定功再高明些,此番对战能隐匿身形,也不是没有破敌的可能。 空气的波动瞒不过弗朗西斯的眼睛,伸手一抓,正中扶摇子肩膀,硕大的手掌包住他四分之一的身板。一握之下,臂端骨、锁骨、肩胛骨尽皆碎裂。 剧痛传来,扶摇子心如死灰,修炼到成圣境,他的肉身强度可以说与钢铁等同,可是被这么一抓就彻底毁掉,眼前这人,估计五个神隐子也不是其对手。 “今日归天,我心无愧。”扶摇子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无来举着飞舰破风而来,双臂如扛天,以力拔山河之势轰向弗朗西斯的背部。 ------------ 095章 龙须重剑 身后骤变的风压让弗朗西斯一凛,弃掉闭目待死的扶摇子,回身打出一记重拳。拳头握紧的时候,小臂上高耸出一条条粗壮的筋肉,如刀刻古铜,沟壑分明。 两强相撞,咫尺间的气流被压缩到极致,仿佛扭曲了空间,当肉拳与舰身相触的刹那,一圈猛烈气浪爆散开来,直冲天际,云层也受惊扰,匆匆漂移而过。 这一击刚好打在舰门上,三尺见方的钢板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周,中央圆心是一个更深的拳印。力道之巨大使铁门两侧的衔接零件直接被卸掉,上下的也松动脱离。门板坠落,徒留舰壁上左右对称的弧状凹痕。 这时从门洞滑出半截身躯,死死抱住任何够得着的舰体部件,正是麦吉。刚才飞得好好的突然间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掼出去,撞得头破血流,差点便跟着舰门一起自由飞翔了。 高空之上,生死边缘,麦吉哭求道:“弗朗西斯先生,救我!”一说话,呼啸的狂风大把大把灌进他嘴里。 弗朗西斯并不理会可怜的同伴,眼前的对手更让他感兴趣。 “你终于出现了。” “你要战,我便如你所愿。”无来悬浮空中,单臂侧屈扣住飞舰肚子上的喷气孔,就如同拎着一件寻常兵器。方才以数万斤之力打出一击,此时也不见半点气喘。其实他身体内的能量转换和新陈代谢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以直接获取虚空中的纯粹能量,呼吸对他来说已是可有可无。 “看来你是融合了千支神格。” 无来淡然道:“世间有神,本为代行苍天意志,平衡万类众生。你无视天威而屠神,此界便容不了你。”神格有解思读意之能,两人无需言语也能毫无障碍地交流。 从来没有人这么狂妄地对弗朗西斯说话,但无来有这个资本。弗朗西斯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盯着他,“你插手神明之事,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知道吾从何来,看来你在天上也只是个卑微的奴仆。” 这句话触怒了弗朗西斯,“对偷盗者不处以极刑,是为大罪。神的荣耀,便以汝之鲜血来证明。”他手伸到背后,在剑柄中间眼球一样的珠子上一摸,只见漆黑如墨的剑身表层化为数十条章鱼触手般的东西,寸寸回卷,收至剑格内,露出寒芒慑人的银光本色。 剑柄上的那颗珠子其实是一头六阶妖兽,也就是准神的丹核,妖魂寄于其中,饮淌入剑槽之血为生。那妖生命力极强,失去完整身躯只剩一个器官照样能运用,平日就藏在剑格内,伸出数十根黑色肉带化作膜层充当剑鞘。 龙须重剑,剑重千斤,亮出时墨须敛尽吐寒锋。 “那就决一死战!”无来不再废话,双手扣住舰体两个喷气孔,高举过顶,用最野蛮的方式朝弗朗西斯砸去,而弗朗西斯也双手持住千斤大剑,举重若轻地斜劈而来。 “当!”尖锐又响亮的声音能刺穿人的耳膜。 麦吉吓得半死,好不容易趁他们俩说话时爬进舰内,突然一张利刃穿透舰壁,停在离他腰侧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处。他连忙缩到一个卧式舱位底下,在铁板的前后保护中寻求安全感。 一击之后,无来舍了飞舰,一拍舰身,借力疾跃到好的出击位置,以居高临下之势对准弗朗西斯的头颅来一脚侧踢,带起的劲风在三尺之外就把他的面皮吹变形。 龙须重剑被卡在舰壁,极短时间内来不及拔出,弗朗西斯只得先举臂格挡,一挡而退,来了个华丽的空中仰身漫步。第一招肉搏下来,感觉有些异样,那是很久没有过的痛感。 “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麦吉不断哀嚎,他看不到外面在干什么,只知道自己在往下坠,以为是飞舰失去了作为武器的价值而被扔掉。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必死无疑。呼呼啸风掩盖了他的声音,没人理会他的求救,更没人怜悯他的恐惧。 占了上风的无来使出连环踢法,一脚快似一脚,一击更比一击重,打得弗朗西斯只能被动接招。在天上战斗,没借力的地儿,全靠涌泉穴喷出的两团气旋作为支撑来打出力量,说白了威力如何就看气基的优劣。而千支神格是屈指可数的九阶神格之一,蕴含的三宝底子自然是极强的,故无论在何种环境下战斗无来都不惧。 两人一边打一边紧随飞舰下降,欲争那龙须重剑。他们拳对拳,脚对脚,速度快得只有劲风残影能说明在交手,几个呼吸就过了数十招,像绞在一起的两只鹏鸟扶风而落,看得地面上的人目眩神驰。 体型大也有弱点,无来瞅准破绽猫入弗朗西斯怀内,一掌将他击退十数丈远。随即抢到飞舰上,欲将龙须重剑拔出来,夺到这把利器,就会好打很多。 谁知剑格中冷不防伸出几条黑色带子,欲缠他手臂,无来及时闪避到一边。就这么一耽搁,弗朗西斯又飞回来了,一抹嘴角的鲜血,狞笑道:“它不会跟任何人走的。”他从容拔下了剑,主动发起攻势。无奈之下,无来又捞住飞舰作为武器使用。 “感谢、感谢……感谢上帝!呜呜呜呜……”麦吉浑身冷汗,涕泗横流。好险啊,离地面就剩几十米了,再晚一点,道佩斯大使就要给他开因公殉职追悼会了。 弗朗西斯这回把剑当作大铁板用,无来举着飞舰敲一下,他就用板子拍一下。这样做有些愚蠢,却是为了防止剑再被卡住,也是想在力量上压无来一头,他在这方面的尊严跟他的身材一样高档次。你每发出一击,耗费的力气是我的几十倍,看你能坚持多久,弗朗西斯心想。 结果却不是他想的那样,武器大有大的好处,无来也是第一次用这样又大又重得离谱的武器,但慢慢也使出了技巧,不再用扛鼎举案的姿势,动作幅度变得极为微小。 体积庞大的飞舰只需要转动分毫,就能挡住剑板任何方位、任何角度的攻击,轻轻一拨、一推,基于飞舰本身的重量就能产生巨大冲力,弗朗西斯需要做更大幅度的动作才能抵消。 两人此时的样子,无来像是躲在假山后的孩子,弗朗西斯像锄土浇地的农民,你一下,我一下,你一拍,我一挡,哦,你慢了?不要紧,我等你,只比力气不比速度,咱俩比清楚,谁才是天下第一大力士。 打斗的精彩程度还不及小孩子干架,但造成的效果却无与伦比。那一声声惊雷般的响,让整个无量山从山头到山脚飞鸟震落,夏蝉沉默,连极远处的魔物也向这边张望。 “当!” “当!” “当!” 地面上的人统统捂住耳朵,往后退去,生怕战斗波及到自己。这时候的麦吉,已经神志不清了,第一下声音传来的时候,他两只耳朵流出了血,耳膜撕裂,他聋了。感觉自己就像惊涛骇浪中沉浮的扁舟,狂风暴雨中飘摇的落叶,大起大落全随浪,往东往西不由己。 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紧紧抱着床板不放,每一下巨力传来,胸前背后两道铁壁就会持续颤动,他已被震得全身麻木。其实他应该感到庆幸,因为飞舰发生变形的地方越来越多,却始终没轮到他所在位置,不然挨一下就得吐血身亡。 弗朗西斯没有耐心再耗下去,几下狂暴输出后,突然出招变平为锋,让无来措手不及。无来感觉不妙,连忙松开一只手侧身避过。飞舰本就被打得快要解体,此时一剑正中劈来,便断为两部分。麦吉所在的那部分舰体摔到地上,瞬间散架,他在残骸堆里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弗朗西斯稍停了一下,道:“你若投降,交出神格,我可以放过你!”无来举起残舰作为回答。 “等到下了地狱,你会后悔的。”弗朗西斯举剑相迎,专挑舰壁薄弱的地方下手,击出火花四溅,削出片片飞铁,落在他们身上,置若不觉。龙须重剑似乎也砍得兴奋起来,刃部冒着热气,甚至有些发红。 无来的武器像土豆似的越削越小,不一会功夫就剩门板大的一块,都不够挨龙须重剑两下的。就在他思考对策之时,伤重而在地面观战的扶摇子将一德剑抛了上来,“无来真人,拜托你了!”说实话,扶摇子也不清楚一德剑能否胜过那把大得离谱的神兵。 “好剑!”无来抢在弗朗西斯之前接到一德剑,两人又哐啷铿锵打了起来。 所有人都目不转晴盯着天上的战况,没人注意到张家宝的异常。他的右掌心先是越来越痒,继而这种痒遍及全身,再然后整个上半身每一方寸的肌肉、皮肤都产生剧烈疼痛,痛得他浑身战栗。 “怎么会这样?我这是怎么了?”张家宝一步踉跄,跪了下来,以手撑地。再摊开右掌看时,整个千支图纹都变得蓝莹莹的,似乎在提醒着他,杀身之仇该报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艾薇儿和黄韵清同时蹲下来,关切地问他。 两只冰凉柔滑的手摸在肩膀上时,一种异样的感觉传来,令疼痛感减轻许多,但精神上的感觉似乎更难受了。 “别碰我!”张家宝抬头怒视两人,瞳孔竟然变成了血红色。他内心深处,升腾起莫名的狂躁和冲动。 ------------ 096章 人质交换 “好心安慰你,凶巴巴做什么,脑子有病。”黄韵清嗤一声,径自走开,而艾薇儿还站在原地,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张家宝。 “对不起,艾老师,我可能需要缓一会才能好。”稍稍平复之后,张家宝喘着大气道。 “没关系。”艾薇儿笑笑,伸手去摸他额头,尽管他猛然一缩,如避毒蛇,依然不以为意,眸子里带着关怀,“你眼睛很红,皮肤还这么烫,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有些中暑了,我去找阴凉的地方。” “那我陪你。”艾薇儿离张家宝两步远,陪他在做木工的棚子里坐着,还给他找水喝。 远处看着的黄韵清撇着嘴自说自话:“装可怜,肯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老娘才不会上你当呢。”不禁想起那天晚上,在她身上敏感部位胡乱抓摸的手,和屁股上挨的十几巴掌。 现在回忆那种感觉,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这几天晚上睡觉时总会做一些让人羞耻的怪梦,都是臭张家宝害的。 修士们和七名“投敌”的白人在观摩天上的战斗,一众顽皮少年跑到飞舰的残骸堆里,想着能探到什么宝贝。突然一只血手伸出来,抓住许方乐的脚脖子,还伴着嘶哑的声音:“什么东西……这么重……” “鬼啊!”许胖子慌忙跳开。 麦吉费力爬起,像喝醉酒的人一样摇摇欲坠,终于能踏实呼吸空气的他再也坚持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滩秽物。自从来大康帝国任职后,到哪不受人尊敬?今天却在此连番受辱,真是倒霉透顶了。 旁边还有几只捂着鼻子在围观的猴子,麦吉一边呕吐着,眼里闪烁着凶光,“你们等着。”等弗朗西斯把那人搞定之后,他一定把整个无量山杀得鸡犬不留。 “兄弟们,痛打落水狗啊!揍他!”许方乐叫嚣道,一马当先上去踹了麦吉一脚。可怜的麦吉刚站稳又倒下了,然后一群少年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打得他嗷嗷惨叫。 “好了,别打死了。”隆吉真人在远处唤一声,此人留着或许还有用处。 少年们便散开来,一边喘气一边看着麦吉哈哈大笑。他撅着屁股跪地抱头的样子太好笑了,裤子被扯下来,露出个白得耀眼的大腚,鼻青眼肿,短辫子被解开散乱搭在脸上,整个人十分狼狈。 “爬!学乌龟爬!”一名少年命令道,其他人跟着起哄。 麦吉僵住片刻,然后真的用手肘和膝盖着地,低着头颅,缓缓挪动,仿佛真是一只沉默的乌龟。 “手老实别动!不准拉裤子!” 麦吉便不去拉裤子,任由裤子滑落。有人看到他胯下的雄器,羡慕道:“哇,他那里好大!” “是吗是吗?我怎么没看清?”另一人道,便想让他站高一点,“喂,学狗爬,四肢踮起来。” 麦吉便支撑起身体,他的韧带还挺好,手掌脚掌一起着地很轻松就做到了。突然,他爆发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回裤子,随后两个箭步冲到许方乐面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用胳膊扣住了他的脖子。 许方乐奋力挣扎,两只手反剪在背后,被麦吉一只手就掐得死死的,动不了丝毫。近距离观察,亲身感受,才觉这人体型的硕大,力量的恐怖。 几名真人已悄无声息包过来,麦吉的胳膊用力夹了下许方乐的粗脖子,夹得他脸上充血,涨得像猪头,想张口叫爷爷,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 “不希望他死的话,你们最好别动。我只需要一下,保证在你们杀死我之前拧断他的头,不信可以试试。” 隆吉朝几名真人轻轻摇头,无论如何先保证孙子的安全再说。只可惜洛禅不在了,不然他的引水成箭之术或可突袭得功。咦,不对,那个叫艾薇儿的女人不也是会这招吗? 隆吉正想去凉棚那边找艾薇儿,麦吉却道:“都别乱动,让一个人去拿绳子,你们互相五花大绑。记住,绳子要粗一点,绑结实一点,我知道你们很厉害。若敢不按照我说的做,我马上杀死这个胖子。” 众真人面面相觑,胖子已留下两行清泪,像即将被侮辱的花季少女般楚楚可怜。见他们不动,麦吉的大手箍住胖子的喉咙,掐得他面色青紫。 “唉,若是能保得小乐周全,我欠诸位一个人情。活到这把岁数,我只希望唯一的孙子平平安安。”隆吉无奈道。 隆吉老大都这样说了,众真人也只能受点委屈。只是用绳子绑住自己而已,量那白贼也没能力出手伤人。于是麦吉指定一名看起来比较木讷的修士去找绳子,指导他将那些老家伙一一绑起来,每一个都仔细监督,让他没机会做手脚。在这过程中,任何人动一下,说一句话,他就往胖子身上踹一脚。 “哈哈,这用你们的话怎么形容,不战而屈人之兵!”麦吉得意大笑。弗朗西斯到现在没搞定一个,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住那么多。 麦吉把许胖子也绑了,让他跪下来,以牙还牙地脱了他裤子,骂一句就在他屁股上打一棍,直打得他皮开肉绽,叫破喉咙。 “乐乐,你就当吸取教训吧。”隆吉既心痛又愤怒,朝赤酿使了个眼色。赤酿心领神会,使出焚掌以高热慢慢熔断绳结。 这时候张家宝颤颤巍巍走来了,看上去弱不禁风,“你把他放了吧,我替他做人质。” “哦?有意思。”麦吉收起棍子,饶有趣味看着张家宝,“当人质也是要有资格的。” “我是他最疼爱的传人。”张家宝指了指天上,“你可以拿我来要挟,逼他投降。” 麦吉看看周围的人,他们的表情看不出端倪,“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所有人都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而我知道,千支的神……” “好了,过来吧!”麦吉不再迟疑。反正厉害的角色都控制起来了,把这死胖子还给他们又何妨。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当人质可能会死的,你不怕吗?” “我这个人心善,不忍见他这样受折磨,而且我知道,你不敢伤害我。” “嗬,你的献身精神值得敬佩。”麦吉似笑非笑,朝现场唯一没有被绑的那名木讷修士道:“你,把他带过来,再把这没用的胖子带走。”那名修士简直成了他的助手。 麦吉给许方乐解了绑。在三步外,张家宝站定,许方乐一瘸一瘸地走过去和他擦肩而过,轻说一声:“不忘大恩。” 张家宝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诡异,嘴唇在动但是许方乐没听清,“其实,我只是想杀人。”如今马上有机会了,他平静不久的身躯又开始亢奋,瞳孔逐渐转为血红色。 两名人质刚错开,麦吉就像阵风似的上前擒住了张家宝,自夸道:“哈哈,我们西方可是很有契约精神的,我说放人就会放人。” 而此时,赤酿成功解开绳索,一招焚掌攻上前来。 ------------ 097章 冥王血统 麦吉一把拉过张家宝当作挡箭牌,他有意看看这些修士会不会顾及这小子的安全,验证他的身份是真是假。赤酿仍然攻势不减,似乎一点不把张家宝的性命安危放在心上。 少年们坐成一堆被囫囵捆了个圆儿,还能自由行动的唯独那些白人,他们虽同情无量山的遭遇,却也不可能帮着去对付麦吉,只能保持中立。如今飞舰被破坏,他们所担心的是如何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有艾老师比较好说话,余满和苏起景丽心中着急,央求她去救小宝。 艾薇儿摇摇头:“他体内隐藏着一种强大的力量亟须爆发,等会吃苦头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隆吉眼见赤酿即将一掌落在张家宝身上,高喊道:“千万留手!”而赤酿置若罔闻。糟了,隆吉担忧不已,要是这少年有什么闪失,无来指不定会丧失战意,甚至迁怒无量山。到时候没有无来庇护的无量山,还能否安然度过这场劫难? 危急关头,麦吉终究是将张家宝丢向一边,匆忙摆开架势和赤酿过起招来。赤酿方才是赌他不舍得损掉这枚好棋子,果不其然,现趁其发招慢一步的机会,拳脚并用,招招紧逼,一时间占尽上风。 “啪!”麦吉胸膛中了一掌,倒退几步,低头一看,微微有些错愕。衣服破了个手掌形状的洞,露出来的皮肤是紫黑色的。这一掌的力度也就那样,但会留下一种渗透至体内的烧灼感。麦吉也只是一愣,便再次抡起拳头朝对方攻去,你来我往,你退我进,一套西式拳术打得虎虎生风。 这下便轮到赤酿惊讶了,中了他的焚掌还能若无其事的,要么是早有预防以罡气挡住了掌面上阴炎的侵袭,要么是有非凡的毅力忍住了强烈的疼痛。殊不知这位麦吉先生以前在契美尼帝国受了那群横行霸道的魔法师老爷们多少教训,对法术攻击的抗性日益增强,到现在已不是一般人可比。 “此人力气好大!”赤酿越打越心惊。俗话说胎蜕三莽夫,寻龙搬倒牛,化真可角熊,成圣敢欺龙,小小的人体中其实蕴藏了无限的力量,修真便是打开这力量宝藏的钥匙。这西人虽然体型巨大,但并非修真之人,却能与身为化真境修士的赤酿赤手相搏而不落下风,只能说他肉身天赋是罕见的强。 “力气不小嘛,就连弗朗西斯也要使出一分力才能胜我,看来你的真术是修炼到家了。”麦吉战斗时还能分心说话,“但是,在天神眷顾的最优人种面前,你毫无胜算!”他邪异一笑,念诵一句类似咒语的话,胳膊上的肌肉竟肉眼可见地大了一圈,出招力道更加刚猛。 他学聪明了,以守带攻,专用格挡的招数破赤酿的掌法,硬碰硬之下赤酿的臂骨隐隐生疼。麦吉对弗朗西斯有绝对的信心,只要拖住眼前这人等他得胜,剩下的人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赤酿苦苦应战,朝那木讷修士吼道:“愣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给他们解绑!” “哦……哦哦,是!”那修士是宗门里的一个低微角色,可能被人使唤惯了,遇到一些场面脑子便不大灵光。 “不想死的话就站住!”麦吉威胁道,雷霆般的嗓门吓得那修士停住脚步。 “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 那修士一咬牙,快步向隆吉真人走去,欲先解其缚。麦吉随脚踢起一块石头,正中他背心,他当即倒下,也不知是死是活。 麦吉恐吓怔在原地的许胖子:“看到了吗?你也乖乖待着,不然就跟他一样下场。” 赤酿大怒,既怒自己实力不够,让对手还能分出心力来使坏,更怒那愚蠢的同门,不但自误,还让他威严扫地。为了挽回尊严,他开始使出搏命的招数,上中下三盘要害全露,宁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 “哈哈,我喜欢这样!”麦吉眼中闪动着嗜血的光芒,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了殖民战争时期的军人岁月。 “当一个人的怒气发泄出一半,是他最不清醒,最不理智,弱点暴露最多的时候。”他故意硬挨赤酿两掌,上衣已是破烂不堪,干脆撕扯掉,裸·露出健硕的身躯。随后逮住对方发狂时的防守破绽,使出擒拿术,一捞,一摆,从背后将其制住。 以前打仗的时候,对于手无寸铁的敌人,高傲的西方军队也不屑于使用兵器,往往是凭着白种人的体格优势,以暴力和血腥让敌人陷入彻底的绝望。现在麦吉一只手扣住赤酿的两条胳膊,另一只肘弯箍住他的脖子,是拧断其双臂,还是挤爆其喉咙,全在他一念间。好久没有这样了,麦吉有些兴奋。 然而这时,一道人影高跃而起,手持一根崩断的舰体上的铁杆子,猝不及防插入了麦吉的后背,再一只铁拳正中脸颊打歪他头颅,两米多高的身躯轰然坠地。 此人是炎墉真人,对于如何让炎力在掌面发生作用却不会伤到手掌,他的造诣不如赤酿,刚才是一番琢磨,忍着手掌灼痛才解开绳索。他挟着有些发愣的赤酿,欲回去给隆吉等人解绑。 刺鼻的血腥味飘入因异痛而蜷缩在飞舰残骸堆里的张家宝鼻中,没人注意到,他的瞳色变为纯粹的深红,当中有一点米粒大的黑,随即上半身的痛感达到了极点,肘尖部、拳头骨节处一颗颗骨瘤破壤而出,长成尖锐的骨刺。一根根肋骨翻出身体,也长成硬刺,有一尺余长,沾满粘液,弯弯地横在两边,像是蜈蚣的脚。 皮肉开裂的地方迅速愈合,继而两条胳膊,整个后背乃至后颈爬满一块块黑色的鳞片,胸腹的表皮硬化为一层黄白色的软甲,密密麻麻的横纹布于其上。除了五官和双腿,身体上其他地方不再是人的样子。 “你们……太小看我了,”趴在地上的麦吉喃喃自语,剧烈的痛楚让他脸上挂满豆大的汗珠,他用手在伤口沾一点血,抹在脖子的玫瑰刺青上,让它又红艳了几分,“我好歹也是世界第一帝国皇家骑士团的上校,道佩斯大使的保卫总官,怎能没有一点手段。” “让你们看看三阶魔纹构装冥王血统的威力,全属性强化100%,力量提升300%,无惧任何冷兵器,对全类型魔法有抗性……”麦吉诡异一笑,表情变得有些痛苦,“当之无愧是三阶构装中的王者,我可是攒了好久的钱才买到的,一定不会令你们失望。” 那片玫瑰刺青中其实隐藏着一个个由亲魔材质纹制成的复杂魔法阵,受血液激发而启动,外界的游离元素在法阵中被组合成各种特殊分子,随血流到达人体各处,逸出之后紧密贴合体表,形成一层覆盖全身,宛若先天生成的甲质。 这“冥王血统”是三阶构装中的佼佼者,为西方贵族子弟所热衷,但并不是有钱就能拥有。因为它要吸取附主的生物能量来运作,大幅度的属性增益也需要强健体魄的支撑,所以底子弱的人无福消受这一构装。 炎墉和赤酿察觉这边有些异常,也顾不得给其他人解绑了,双双赶来欲取麦吉性命。他们一拳一掌分别攻至,麦吉却已经变成一个头上长角,背上长疙瘩的红皮人。 “冥王血统?”一名男性白人认出来了,那火焰恶魔般的造型一看就是“冥王血统”。几乎没有构装师不注重构装的视觉效果,在设计时都会赋予一些外形特征,用以传达自己的理念,同时也是为了让世人更好地记住自己的作品。 这“冥王血统”是一件让魔法师又爱又恨的构装,爱它是因为它可以抵御绝大多数的中小型元素魔法,即便是雷系魔法也不例外,有了它就等于同阶法师中无敌;恨它也是因为它的魔法抗性,一个擅长近身战的战士有了它马上会成为法师老爷们的眼中钉。 而更深层的恨,来源于它的纹配条件,身体素质一定要好,顶尖儿地好,但众所周知,魔法师的体质相对战士来说通常是比较孱弱的,适用于战士的构装很少能在他们身上发挥出光和热。冥王血统加身的麦吉,也许八名白人法师一起上也未必能取胜。 “现在的我,有弗朗西斯三成的实力,你们只有死路一条。”麦吉变得敏捷许多,两手瞬间抓住炎墉和赤酿攻上来的胳膊,对向一拉,使他们的肩膀碰在一起,然后一对红甲重拳往当中一敲,两人便有了和扶摇子相似的遭遇,肩周骨头碎裂。 炎墉和赤酿的右胳膊使不上力了,已经不具有威胁性,但麦吉不打算放过他们,两个大巴掌包住他们的天灵盖,让他们脸对脸地互撞。 “噗!” “噗!” “噗!” “咔!” 每撞一下两人就发出一声惨叫,麦吉听到这久违的惨叫声就像发情的公牛一样疯狂,手上不断加力,到第四下的时候,传来破瓜之声,可能是头骨裂了。 “炎墉啊……赤酿啊!”隆吉用力以头磕地,恨不能以身代之,若是两位老朋友、好兄弟命丧黄泉,他一辈子于心不安。 艾薇儿站出来阻拦道:“麦吉先生,您现在已经违背了文明国度一直以来提倡的人道主义精神,请停止这样的行为。” “你不懂,这是战争之神对帝国军人的赏赐。”麦吉的表情越来越疯狂,用力越来越重,又撞了三四下,破瓜变成烂瓜,炎墉和赤酿的脑壳流出大量的红白色粘稠物,那场面惨不忍睹。 艾薇儿极厌恶地把头扭向一边,胃里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强烈的呕吐感,“哇”地一声呕出一坨湿哒哒的糜食。 “小宝,你怎么还不站起来?”艾薇儿不禁看向那堆残骸。刚才在凉棚里头张家宝坦诚地跟她说他想杀人,说“杀人”二字时眼神中散发出来的气势连她也觉得害怕,那说明他体内隐藏着很强大的实力。 于是艾薇儿同意了,但现在又为张家宝担心起来,因为激活了魔纹构装的麦吉,似乎有些太厉害了。 在她的美眸注视中,一头体型瘦小,身躯极为丑陋的人形怪物从废铁堆里拔起了身影。 ------------ 098章 无来之死 “他也是妖族?怪不得有诸多奇异能力,不过长这般模样,会是何种妖脉?”黄韵清暗自思忖,看他手臂上脖子上都是鳞片,不用想破破烂烂的衣衫下也是一样,活脱脱一条人形黑蛇,但蛇又不会长这么多尖刺。 “难道是蜈蚣精和蛇精配出来的种?”这样一想便有些恶寒,不禁看一眼苏起景丽,和张家宝比起来还是他们的妖身好看。 艾薇儿觉得这种阴冷邪恶之感似曾相识,在他们国家有一种以人血为生的异脉人,传承自远古的蝠妖,他们变体后便会散发出类似这样的气息。 在所有人都惊疑不定的时候,张家宝发出一声长啸,一双红瞳看向以麦吉为中心的血溅五步杀人场。他的破体之痛已完全消除,取而代之是前所未有充盈全身的澎湃力量感。 “哦,你这身打扮可真让我意外呢。”麦吉扔掉两名真人的尸体,随意拍拍手,尽管手上的猩红污迹一点也拍不掉,他面露兴奋贪婪之色,“弗朗西斯跟我说千支的尸体不知所踪,看来是跟你有关系了。那么,交出你的秘密,或者交出你的性命。” 张家宝不与他说话,像一条沉默的黑色闪电,在众人还未来得及挪移视线时就已经冲到他面前。 “没用的。”麦吉信心满满对着五步外的残影踢出一脚,这一脚预判得非常精准,正中突袭而至的张家宝胸膛,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变了,“怎、怎么可能……”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被他踢中却并未倒飞出去,脸上挂着邪笑的诡异少年,然后才感觉到从小腿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剧痛。 原来张家宝的反应更快,在那一脚踢中他且还未缩回去的瞬间,他的十二对肋足已提前弹出来,刚好夹中麦吉的小腿。踢力被硬生生顶住,他受了颇重的内伤,嘴角一直流血。 但麦吉的情况更糟,他踢出去的力道传递到刺在自己小腿肉的骨锥上,一道道伤口被拉得有一寸多长。伤口周围掉下来的红色甲片,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土壤吸收,仿佛就从来没出现过。 此时张家宝的上半身像张开了一张花芯形状的巨口,死死咬住到嘴的肉不放,而且力气出奇地大,以致于麦吉失去平衡而摔倒在地。 “死开!你给我死开啊!”麦吉惊恐地用另一只脚去踢他,结果被他五根微型匕首一样的拳头骨锥扎穿了脚掌。 张家宝的红瞳忽大忽小,衬着他有些癫狂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瘆人,他控制肋足包裹着那截小腿慢慢收拢,像环形刨木般将上面的肌肉尽数剔除,露出一尺长的布满直线划痕的白骨。如此场景,就像一只地狱小鬼在活剖一头落难的赤焰冥王。 “啊——!啊——!啊——!”麦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 却说无来和弗朗西斯在天上交手上万招,打得风云激荡,片片剑光削得残阳如血,依然未分胜负。 无来有神格加持,各项属性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尤其是速度,每次出手似乎都超越了人类躯体的极限,以致于用肉眼无法辨清,更难得的是上万次出手后还能保持同样的水准,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 弗朗西斯的速度较为逊色,无暇寻找攻击机会,只敢用龙须重剑护住自身要害,挡住无来的刺招,其余地方任由他劈砍。 伤口聚少成多,渐渐地弗朗西斯身上血肉模糊,纵然有神秘力量快速治愈也抵不住元气的消耗,于是他且战且逃,心想等无来体力不支便是他反击的时候。 无来并没有穷追不舍,因为目前的实际情况不容乐观,一德剑刃上的缺口越来越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崩断。于是先放弗朗西斯逃走,停下来掐指卜算。 “唉,天命难违。”无来算出结果,轻叹一声,随即又豁达一笑,“小宝,便等为师十年吧。” 在高空中环目四望,整个方城被汹涌的魔潮包围,估计方圆百里的魔物都被打斗声吸引过来了。 “若是任由它们盘桓在此,到了启程离开之日,无量山这些人定会出师不利。”无来沉吟道:“罢了,这座山收留我这么多年,我也该出一份力了。” “己未成印,天上火来。”无来做出一个繁妙的手势,然后直伸一臂掌面朝上,其势若只手遮天。只见太阳中心爆出一个亮斑,整片空间温度骤升,一道微小的火柱从天而降,即将抵达地面时才发现它的直径有十余里! “你的能量,也该用完了吧!”弗朗西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重剑力劈而下,无来仍然直举右手维持保护方城的结界,只得用左手抬剑匆忙抵挡。 “当!” 一截断剑飞了出来,断的是一德剑。 弗朗西斯露出胜利的笑容,“杀了你太可惜了,你是我在人界见过的最厉害的火法师。但你是天神厌恶的偷盗者,到地狱反省吧。乌朵朵,去!” 他话音一落,龙须重剑剑格中伸出数十条黑带,像渔网一样将无来整个罩住。 …… 突如其来的天怒让所有人目瞪口呆,那颗橙红色的光点急速膨胀,面积顷刻扩张至遮盖夕阳,没过云层,到最后填充了整片天幕。 漫天火海似从九天之上灌流而来,在方城上头百丈高处遇无形结界阻隔,四向散开垂直奔腾,形成一顶笼罩整个方城的火焰帐篷。 地面上的人像置身于巨大的砖窑中,这短短的几秒钟每个人都出了一身汗。四周轰隆隆的声音,如火神对大地发出拷问,漫山遍野都是魔物的哀嚎。无来的大手笔一出,之前弗朗西斯的飞车流星之术就微不足道了。 忽然西边传来一声巨响,眼尖的人能看到那里三丈多高的城墙坍塌了一段。这声巨响仿佛是一个讯号,漫天火海消散了,魔物那难听的叫声也没有了,只有城墙上冒出的热气和墙外的焦土、灰烬能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 这声巨响也把艾薇儿惊醒,她目光回到张家宝身上,发现他已经将麦吉两条大腿上的肉丁点不剩地剔完了,正在专心致志剖人家肚子,仿佛外界发生的任何事都不能动摇他。而麦吉从“冥王”变成了“不暝而亡”,或许死因一半是流血,一半是痛苦和恐惧。 “够了!这是魔鬼才会干的事!”艾薇儿带着怒气跑过去,扇了张家宝一巴掌,企图将神智失常的他唤醒。黄韵清本来也是看不下去,想去阻止张家宝的,看到艾老师过去了,又悄悄缩回脚步。 张家宝舍掉被凌迟而死的麦吉,站起来盯着艾薇儿,红瞳里流动着异样的光芒。然后他的肋足全部张开,竟然夹住艾薇儿身体两侧,将其抱到胸前。两个人贴得紧紧的,他的脸埋在她胸部,贪婪地又吸又舔,胯部像发情的公狗似的不停耸动。 “混账!你在干什么!”艾薇儿左右开弓,不停地扇张家宝巴掌,却是怎样都打不醒他,也挣脱不开。 黄韵清的脸蛋已飞上两朵红霞,微微侧过头,想看又不想看,嘴里偷偷骂道:“呸!没个羞耻,对谁都做这种事,做也不分场合。” 这时,无来从空中飘落,脸带沧桑,慈眉含笑,颇有些仙风道骨,渡厄救苦的韵味。他伸手在张家宝天灵盖轻轻一抚,“小宝,静。”张家宝便松开抱住美女老师的肋足,倒在他怀里,应该是晕了过去。 “小宝啊,你继承了千支一族的力量,也继承了它们的秉性,好战、残忍而淫趣盛,这也是阿修罗道生物的共同特点。不过也无妨,日后若有心魔生现,你只需记住,不忘初心。”无来扶张家宝躺下,在他耳边轻轻说。 然后他带着笑容垂头坐定,身体化为一堆粉末,飘扬的粉屑中有一颗黯淡的红色晶体,自动飘入张家宝头颅内。终于,张家宝失去了他的师父。 刚才被龙须重剑的黑须带困住之时,无来因为要维持结界而无法相抗,迫不得已祭出神格对弗朗西斯发出最后一击,将他远远轰出,撞到西边城墙上。 无来当时其实已被数十条妖须绞碎了身体,只不过强行用神格保持肉身不散,现在为徒儿做完最后一件事了,自当尘归尘,土归土。 留给张家宝的神格已处于沉寂状态,也许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其力量。先是让无来重新长出双腿,并让他重现青春,然后是长时间的极限战斗,再之后是那一招惊天法术,以及对弗朗西斯打出的绝强一击,等等。这些事情耗尽了神格的能量,没有了能量的神格,千支的灵魂也无法长时间待在里面。 ------------ 099章 退敌 这时,弗朗西斯像一只断翅飞鸟一样飘飘悠悠飞过来,衣衫破烂,灰头土脸,胸膛凹凸不平,肋骨不知断了几根。 他停在空中对艾薇儿说:“把怀里的男孩交给我,你将获得弗朗西斯家族的巨额奖赏。” “谢谢阁下,但我不需要任何奖赏。”艾薇儿淡淡道,让张家宝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像一位慈祥的母亲。 “你可想好,袒护他的代价,就是与整个弗朗西斯家族为敌。” “我保护我的学生,天经地义,也决不退缩。若是你想用强硬手段,”艾薇儿眉头一横,“我们米切尔家族也不会任由外人欺负。” 米切尔家族在西方赫赫有名,数百年来一直是菲瑟亚皇室的姻亲,族中出过的亲王不下十位,辅佐历代女皇统治国家一直到今天,因此该家族在菲瑟亚民众中有极高的声望。 就连别国元首会见米切尔亲王时也要客客气气,因为得罪他就是得罪整个菲瑟亚,那可是世界排名前五的强国。有米切尔这个姓,可以在任何文明国度畅行无阻,一流家族的人见到,也要给三分薄面。 弗朗西斯的家族只是契美尼众多军旅世家中的一个,而他“世界最强战士”的名头不见得比圣魔导士的身份好使,可米切尔家族的圣魔导士、圣构装师有好几位。 弗朗西斯沉默一阵,道:“我实话告诉你,这个男孩是索罗斯大帝的目标,你应该明白,违背他的意志,是很不明智的。” 他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剩不到半分本事,从那么多人手中抢人肯定是行不通的,惟有把索罗斯这尊大神搬出来。 天界大能争夺人界的诸神道果,并不图据为己有,只是想引出背后的界灵而操控之。索罗斯近些年迫切要做一件事,刚好发现神格对他有用,于是两边一拍即合。 弗朗西斯下界之后,准确来说是某位天神投影下来之后,对索罗斯大为佩服,这样的雄奇之才如果生在天界,也会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所以他虽是天上来的贵客,也甘愿尊称索罗斯一声“大帝”。 爱德华·索罗斯,法圣之圣,《元素论》作者,元素和合学创始人,世界魔法协会总会长,世界魔法教育协会总会长,世界魔法工业联盟主席,神圣萨隆联邦国务特别顾问,众多国家的 名誉公爵…… 太多太多的荣耀和称号,他的成就已经让世俗统治者无法给予等值的回报,只要他想,整个世界都可以是他的。 “这样的人,真的会跟一个小小的孩子过不去吗?若是我执意要保这个孩子,家族会不会站在我这边?”艾薇儿犹豫良久,拿不定主意。 此时,苏起景丽、余满、许方乐站了出来,围在张家宝身旁,态度很明显。紧接着,黄韵清亦走出来,加入“护宝”的行列。再然后,是艾薇儿的六名同伴,隆吉真人也领着众修士聚了过来。 “师父死了,师弟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就算是死,我也要保护好他。”余满悲痛又决绝地说。 “我们的命是他救的,想要带走他,就先杀了我们。”连体兄妹说。 “对对,我也是。”许胖子接腔道。 黄韵清则嘟着嘴唇,“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和这臭屁孩有仇,在我报仇之前,谁都不能打他主意。” 艾薇儿的表情终于坚定,朝弗朗西斯扬起头颅,“他们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好,好,好啊!咳,咳咳……”弗朗西斯因生怒而有些气喘,牵动了胸腔脏腑,痛得他青筋暴起。 等伤势好了再来取神格就来不及了,看四处排布着那么多木车,稍微一想就猜到这帮人要硬闯出去。 “我拿不到的东西,便让你们朝廷的鹰犬替我去取。”他心中有了决断。 “路是你们自己选的,希望到时候你们不要后悔。”撂下一句话后,弗朗西斯拖着伤势缓缓飞离。 栗发姐凑到艾薇儿跟前,“薇,杀了他吧,以免日后有不必要的烦恼。” 艾薇儿摇摇头,“他是为大帝办事的,杀了他我们全都要遭殃,甚至连累家族。”她这样一说,其他白人都有些后怕,他们的家族可不比米切尔姓。但既然已经得罪了弗朗西斯,只能陪艾薇儿一条路走到黑了。 “汉语有个词,叫风雨同舟。”艾薇儿笑道,“我们力量虽小,但加在一起,足以让敌人闻风丧胆。” “对,对。”六名白人纷纷附和。 他们不敢拿弗朗西斯怎样,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敢。 张家宝脑海里有两个暂居的家伙,一个藏在神格内红似炽日,一个缩在漆黑的紫府角落微似萤火。 红光发出一道意念:“汝好生助其成就大业,吾去矣。” “是。”白光瑟瑟发抖。 只见张家宝印堂处浮出一束红芒,射向渐飞渐远的弗朗西斯。人们听到一声惨叫,弗朗西斯像晕乎的苍蝇四处乱飞,险些坠落。幸亏他来历不凡,手段了得,终于是升升降降,起起落落地飞离众人视线。 这一下即使没被千支成功夺舍,也免不了精神受重创,他不彻底变成傻子也会疯疯癫癫好些年,张家宝就有了成长的时间。不过也足以自傲了,换作别人让九阶神兽的灵魂附体,早就爆脑身亡。 弗朗西斯狼狈的样子实在大快人心,众人刚才没注意张家宝额头的异象,就算看到了,大概也想不到就是那异光袭击了弗朗西斯。 “福报尽,命多舛啊。老天若是尚存仁心,何故对我们如此。”一名修士叹道。 余者闻言,看着满目疮痍的方城,尽皆潸然泪下。无来和这少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让无量山卷入这场无妄之灾?这两人一个坐化了一个晕厥了,有人看向可能知情的余满。 余满一边用衣服兜起无来的身灭灰,头也不抬地答道:“师父未告诉我他以前的事。但你们别怪他,若不是他老人家,我们所有人早变成焦尸了。” 隆吉叹了一声,“当初无来寻到这里,是我们的缘,如今他舍身相救,是他的义。不说他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收拾这残局。” “你们谁看见宗主了?”有人忽然道。 众人这才惊觉,好久没看见他了,互相一问,谁都不知道他的行踪。 …… 其实将一德剑交给无来之后,扶摇子就静悄悄离开了。以前他认为自己虽和顶尖高手有差距,但凭着心中的道义和坚持,总会有一番作为。经过今天一场大战,他才觉得自己是多么渺小,所谓的英雄梦是多么可笑。 无来和那白人强者谁胜谁负,无量山是存是亡,都跟他没关系了。这一战不但击垮了他的身体,也击垮了他的心灵。或许再年轻三十岁,他还能激起雄心,燃起斗志,但他年纪大了,觉得累了。 人在残烛之年脆弱一些,应该没人会责怪吧? 扶摇子决定独自离开英州,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但是离开之前,他要去见一个人,了却一段孽缘。 ------------ 100章 魔婴 方城南边有一块小小的土坡,坡上是一片简陋的房屋,存着一些破瓶烂罐,坏衣锈器等弃置不用之物。 踩在屋前石板上,会扬起一阵细灰,留下清晰的脚印,过几天再来,又会发现脚印不见了。几乎每页门框上都有蚀朽的蚁洞,每座屋子都能看到一处檐角,上有吊着蛛丝的空燕巢。陈旧的故事泛了黄,黑白的寂寞在发酵。 这是一个被遗忘的地方。 土坡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两名寻龙境武者轮流把守,扶摇子交待过他们必须盯紧,无论何时都不能放任何人进去。是以之前漫天炎火,生死关头他们也未曾离开片刻。 天色近晚,天边拉出一抹深蓝,追逐着落霞的余晖,不知不觉浸过了整个苍穹,一轮弯月悄悄伏到院墙冒出的枝头上。天上重归安宁,不知战局如何,危机是否已经解除。 几间破败小筑错落空出的弯曲夹道中,一个黑影缓缓而上,踏出沉重的脚步声。警惕的守卫武者拔剑出鞘,喝一声:“谁!” “是我。”扶摇子的身形在夜色中显露,脸色苍白得有些刺目。 “宗主,您受伤了?”武者忙迎上去搀扶。 “不碍事,”扶摇子轻拍他手背,“你们吃过饭没。” “没,田姨还没来。” “回去吃吧,回去后就不用再来了。” “宗主,这是……” “魔毒的解药没必要再试配了,紫霓真人,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是。” 山坡下一名包着花布头巾的妇女拎着食篮蹬蹬蹬跑上来,气喘吁吁。 “呼呼……哎呀大兄弟,真对不住,刚才外面打得厉害,吓得我都不敢烧饭了。这不,刚弄好就一路跑着送过来,片刻不敢耽搁。饿坏了吧,来,趁热吃……” 田姨半蹲着缓过了劲,打开食篮盖子,才瞥见扶摇子,“哟,宗主也在呢,好久不见啊,您老人家身体可好?”之所以尊称扶摇子老人家,是因为她年幼的时候他模样就跟现在差不多。几十年过去,他除了头发白了些,面皮还是那么俊,还是那么年轻。 “你们这些会修道的人呐,真是好福气,不像我,一眨眼就人老珠黄喽,不知还能看多少天的太阳。”田姨叹息道。 扶摇子开怀大笑,“哈哈哈,老而不死是为贼,田妹妹何必羡慕。我倒是想和你一样活得简简单单。” 田姨老脸一红,这么一把年纪被人唤作妹妹,心里老鹿乱撞呢。 食盒里有三人份的饭,两份属于守卫的武者,一份给地牢里的紫霓。紫霓变成食人魔之后,一度只吃生肉,但扶摇子坚持只给她人类的饭食,她饿极之下也就什么都肯吃了。 院落的一侧有一株藤萝,粉紫色的花串掩映着一个石砌土包,当中有一扇要弯腰才能进的小铁门,顺阶而下,走过一条短短的甬道,就能看到紫霓。 土包旁有一孔只有少女腰粗的井,旁边是一口装满水的大缸。田姨打开井盖,顿时传出一股恶臭,但她习以为常,用木桶往井里灌水。几次之后,便见山坡下的沟渠里不断排出腌臜污秽之物,漂着漂着挤到一处不动了,等一下她还要过去收拾。 大半缸水灌下去,渠口不见东西流出来了,田姨用一块破布包起食篮里剩下的饭菜,扔进井里,再盖上井盖。以前曾试过用绳子把食篮吊下去,结果连绳子都被咬断,只好改用此法,每天费两块布了。 扶摇子坐在一边,默默看她弄完,道:“田妹,明天就不用送饭过来了,以后也不用了。” 田姨楞了下,然后点点头。 “这大半年,辛苦你了。” “辛苦啥,没有事做,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散得更快喽。”田姨嘟囔着离开。 铁门上挂着一把锁,由于长时间不动,锁芯十分滞涩,扶摇子很有耐心地用钥匙将其转开。门的另一面被湿气腐蚀,变得锈迹斑斑,随着沉重的嘎吱声,碎渣如雪纷落。一种奇臭喷涌而出,竟把几串紫藤花熏成了青黑色。 除了扶摇子偶尔进来,从来没人来过地牢,正趴在地上舔饭食的紫霓受了惊扰,腾地爬起来,发出一阵低吼。当扶摇子用火折子点亮牢里的壁灯时,看到铁栅门后面的她如恶犬一般向他龇牙。 紫霓同所有食人魔一样顶着个光头,唯一的不同是腹大如鼓,周身裹着一层秽物凝结成的硬壳。 她身处的石室里到处是冲不走的粪渍,绿头苍蝇贴在上面觅食,嗡嗡吵叫,仿佛警告那些钻进钻出的蛆虫不要分享它们的大餐。角落里孤伶伶躺着那只被她咬得稀烂的篮子。 看着眼前这头畸形怪物,扶摇子老泪纵横,思绪飘回了十个月前。 那时的紫霓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动人的容貌未变。经不住青霄的苦苦哀求,扶摇子答应尽全力救她,亲自调配了几种药膏,敷到她腰部伤口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罗衣半落,背如滑玉。当紫霓因药效剧烈而痛得晕倒在他怀里时,自诩百年道心坚固,俗欲不缠身的扶摇子竟升起了邪念。 细抚绕指乌发,轻解伊人曼裳,一场如痴如醉的情梦中,扶摇子第一次体会到生为男人的快乐,也铸下了平生最大的过错,但他并不后悔。当他知道紫霓怀上他的孩子时,心中滋味难以想象。 “紫霓啊,你认得我么……”扶摇子哆嗦着手,摸向那依稀可见往日清秀的脸颊。视线往下移,是一对沉甸甸胀鼓鼓的黑色乳·房。 纵然你已成魔身,依然拥有母性的神圣。 “啊——”他正沉浸于激动难捺的情绪中,忽然被紫霓咬住手,吃痛之下,用力将其推开,两截断指随之飞出。 紫霓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发出痛苦的呜咽。 “紫霓!”扶摇子一脚将铁栅门踢倒,冲进去蹲在她身旁,心焦如焚。此时的他不知所措,就像一个普通男人初为人父,遇到了妻子临盆的时刻。 紫霓的胯下流出一滩黑水,随着她一声声凄厉的嗥叫,其腹部不停痉挛,产道越扩越大,不一会挤出一个黑油油的小头。 扶摇子全然忘了断指处的疼痛,兴奋又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握住那个小小头颅,一点一点往外拉。短短的时间像过了一年一样漫长,他身上淌出了汗水。 婴儿的整个身体终于出来了,扶摇子单手举起它,心底生出一种圆满的快意,紫霓却朝他发出虚弱的咆哮。 “给你,给你。”扶摇子傻笑着将婴儿捧到她怀里。 紫霓眼中带着魔物罕见的温柔,看了婴儿一眼,轻轻咬断脐带与它腹部连接处。婴儿发出响亮的哭声,哭一会后,自行摸索着爬到她胸脯,吸吮黑色的乳·汁。 扶摇子嘿嘿笑着观察婴儿的一举一动,好一阵才惊觉紫霓身下的黑色液体越流越多,铺了一地。再看她的脸时,灰目圆睁,没了动静。而他不悲不喜,心静如水。 “本来想带你出去,但也许这样的结果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吧。放心,不久之后我也会下去,下辈子,我用一生来给你赎罪。” ------------ 101章 我弟弟喝血 隆吉正带着人打扫战场,清点战车有多少残损,忽听到宗主喊他,回头看去,见他神态慈祥,怀里用衣服裹着什么。稍一眯眼,便看清那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宗主找我有事,你们继续。” 隆吉独自过去之后,众人窃窃私语。 “你们看宗主抱的是啥?” “像是个孩子。” “哪里来的孩子?” “莫非是与人私通……” “胡说什么,宗主大仁大义,一心向道,怎会做这种事。别瞎想了,快干活吧。” 扶摇子引着隆吉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开门见山道:“紫霓死了,这是她的孩子,也是……我的。” 隆吉默默看他,静待下文。 “给紫霓解魔毒的时候,我对她做了不应该做的事。为了隐瞒她怀孕的事情,我一直把她关在地牢里。” “我知道。”隆吉微微颔首。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双眼睛。”扶摇子苦笑,“那为什么不说出来,你完全可以此威胁我,索取你想要的东西。”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心怀大义,是我们这些人的顶梁柱,我又怎能坏你名声。况且我想要的东西你已经在努力做了。” “你想要的,我在做?你想要什么?” “天下太平,国运昌隆。”隆吉的表情难得地认真。 “你太高看我了,”扶摇子自嘲道,“我连自己的宗门都保护不了,何谈家国社稷?况且我没有几天可活了。”他伸出左手的断指,“当初我乘人之危行不伦之事,这是我应得的报应。魔毒已入肌骨,救无可救,以真元迫之或可勉强支撑数日,待护送你们走出天堑之后,我自当到黄泉路上给紫霓谢罪。” “如果可以的话,替我将这孩子抚养成人,但不要说出他的身世,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在火场里救的。我想让他像普通人一样长大。” “谨遵宗主令。”隆吉接过襁褓,见里头的娃娃正在酣睡,模样和正常婴儿没什么分别。 “以后宗门就由你作主了,朝廷虽有负于我们,我们却不能因此负了国家。当今白贼势大,救国强邦之路任重道远,但我相信,你一定能亲眼见到太平昌隆到来的那天。”扶摇子扶住隆吉的肩膀,露出鼓励的笑容。 隆吉诚挚道:“会的,有人开了头,就会涌现出无数的继任者,一代传一代,总能成就这千古伟业。” …… “看来你终于能发挥出九品之境的威力了。”无边的黑暗荒凉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赤·裸男子身影。 张家宝正忙着与麦吉打架,没机会搭理他。他打得十分轻松,不管麦吉如何出招,总能一击破之。 “现在你应该知道,三宝品阶代表的不是量之多寡,而是本质之好坏。”那个身影在旁边继续说话,“精基品阶越高则本能反应越强,身体的协调性、韧性和恢复力越佳;神基品阶反映你的成长潜力和悟性;气基品阶则表示你对非己的适应力和掌控力。” 张家宝仍然不与那人影说话,自以肋刺将麦吉扎得血花四溅,不省人事,然后他像一只捕住蝉的螳螂,一点点啃食麦吉身上的肉。 “小宝啊,若失去了自我,还如何修得了真。”那个声音劝道。 张家宝这才看过去,只见那身影手持两支弯刀般的大红牙,孤伶伶陷在沼泽里。他身后突地拔起一道万丈石壁,张开黑魆魆的巨大洞口将其吞没。 “师兄。”张家宝终有所悟,呢喃一声,随即又觉得这应该是个梦。 “又是你搞的鬼吧。” “嗯,不好意思。”脑海里的寄居生灵嗫嚅道,它吃了麦吉的魂魄,自然需要消化。 “师弟你醒啦。”余满憔悴的面庞出现在眼前,握住张家宝的手,“放心,师兄一直守着你呢。” “我睡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余满看看窗外的日光,“可能快一天一夜了。” “竟然睡这么久了,一点知觉也没有。”张家宝心想,坐起来查看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原样。 余满从床边地上拿起两样东西,一柄断剑,和一支模样怪异的金属器具,“这是在战场的那堆废铁疙瘩里找到的,是你的战利品,还有这把随师父战斗过的剑,你留着吧。” “师父呢?”张家宝隐约猜到了什么。 “师父他走了。”余满平静地说。 这个消息让张家宝心口憋得难受,咂咂嘴巴,不知说什么好。以后的生活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没有师父指引方向,将来的路该怎么走。 屋内静了一阵,余满忽地噗嗤一笑,抓起断剑像只跳蚤一样舞来舞去。一会跨过桌子,一会踏着墙壁跃到房梁上,一会在地上打滚,脚步歪歪扭扭,姿势粗鄙如醉汉,毫无雅观可言。 “师父是个很特别的人。”余满气喘吁吁收起剑,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他教我这套剑法的时候,说天下万事皆可以易理度之,惟飞蝇难测,于是花数年工夫观察上万只苍蝇的飞行轨迹,创下了这套剑法。那时候我还不信,现在,我却是信的。” “他对我来说完全是个谜,但我愿意相信这个谜的一切。小宝,不管以后做什么,别忘了你还有个师兄。我虽然不及师父的万一,也会倾尽所能帮助你。” 张家宝能听出来余满话语中的真情,他觉得,自己又多了个哥哥。 …… 经过一番清点,遭到严重损坏的战车有七十余辆,幸好方城里还有制造战车的存料,再把一些非必要的辎重精简一下,战车还是够用的。方城进入了最后的筹备阶段,离别前夕,人们忙碌而又兴奋。 二九六小队在做工的时候,许胖子神秘兮兮地说他爷爷给他弄回来个弟弟,刚出生不久,好玩得紧。众人好奇,嚷着要见他。有天许胖子真把婴儿抱来了,模样果然可爱,大家都抢着抱。 黄韵清作为唯一的女同胞,自然是第一个抱的,婴儿扬着胖乎乎的紧攥的小拳头,朝她咔咔笑,她逗弄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交给别人。 也许是男孩身上不具有母性,不管是谁抱婴儿都会啼哭,少年们便觉得有些无趣。轮到张家宝的时候,婴儿在他怀里安静地睡着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脑中的寄居生灵打了声招呼,蹿进了婴儿身体里。 “好了不让你们抱了,看把我宝贝弟弟累的。”许方乐心疼地抢回婴儿。 第二天他又背着襁褓来做工了,还带了一只鸡。众人不解,胖子自豪地说小弟弟很亲他这哥哥,也很聪明,知道哥哥要出门,就一直哭,于是就把他带出来。这不,跟着哥哥出门,他就不哭了。 快到午饭时间,少年们望着那只鸡流口水。 “放心,就是给你们吃的,以后咱天天能开荤。”许方乐操起尖刀,有些生疏地割开鸡脖子,放出一碗血,竟然用手指蘸着喂到婴儿嘴边。 “你这是做什么?”其他人惊讶不已。 “这是我弟弟的饭。”许胖子无奈道,“城里两名乳妇的奶他都不吃,爷爷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法子。” “这也太恐怖了吧,哪有正常人吃生血的。” “嘿嘿,你们不懂了吧,这叫天赋异禀。我弟弟长大后会是个狠人,现在对他好点以后他才会罩着我,不然我干嘛这么疼他。” 婴儿喝下去小半碗血,剩下的炖成鸡红,过两个时辰再喂。至于鸡肉嘛,自然是就地起锅,让大伙儿美餐一顿。 接下来的每天,二九六小队集合时都会看到许胖子背着襁褓,手拎一只鸡,像个独自育儿的寡佬。 “我跟你们不一样啦,现在我是大人了,肩扛家庭责任的滋味你们体会不了。”胖子装模作样地叹气。 小队成员干活的时候,婴儿就独自呆在凉棚里,他纯真的笑声总惹得少年们开溜,到凉棚里逗他玩儿,以致于做活的速度慢了许多。 婴儿哭的时候,许胖子就指派黄韵清或者张家宝去哄他,他们还真乖乖去了,让胖子不禁自得,也有让这两人听使唤的时候。 众人半天在做事,半天在闹腾,其乐融融,惟有吴应才不怎么合群,一直闷声干活。对于无来真人的死,他也没有任何表示,所以余满对他的态度也冷淡很多。 最后的几天,二九六小队迎来一位新人,是一个在地震中受伤瘫痪的中年人,作为车顶上的指路人与小队成员磨合行车战术。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准备得差不多了。 十里方城,该和你说再见。 ------------ 102章 老祖,您慢走 中原孤岛像一块被剜掉的肉,与大地苦苦相连,除了一隅山头呈现出热火朝天的景象,其余地方皆被笼罩在森森魔影之中。环形天堑下,是永恒的暗夜。 那个持续奔跑了数天的人终于停下来,他意识到,敌人的目标不是他,那么厉害的人,要追的话早该追上来了。 顺着原路返回,百丈高的岩洞一如既往地大张其口,不远处的峭壁上瀑流依旧。可以想象,几天之前那个强悍的敌人负剑而立,在此处凝望。 屠神者时隔多年而来,难道是有了神格的线索? “师父……”黎挽苍心头一痛,向远方低声呼唤。 裂天长弧越来越暗,深渊之底进入绝对的黑夜。他告诉自己不能再坐等消息了,必须走出深渊找到师父。他老人家定是在天堑的另一边,在中原绝地。那帮敌人可能也是最近才明白,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以黎挽苍的轻功,攀过这座万丈峭壁并非难事,但他却选择对自己最狠的方式。 逆饮天瀑布而上,用两根千支牙作登山锥,一步一凿,入石三寸。不求易,不取巧,顶着水流而上,不为寻一处落脚隙而拐弯。 他深知,要尽快提升实力,才能配得上这对宝牙,才有资格对付那绝世强敌。而他认为,一个人变强的最好办法,就是在最艰苦的环境中磨砺自己。 如爬墙虎般四肢并用而上,留下两串错开的寸余宽的凿口,便是脚趾塞进去的地方。千支牙每次落下,都是用了全力的,不然没法扎稳当。每开出一个坑洞,都会溅出滚烫的石屑。 攀爬途中,黎挽苍在想,要是能空手破开这等坚硬的岩石,才叫真正的厉害,他这双扒过大坟的铁手,仍需要苦练。 爬得累了,就将两支大牙横距四五尺猛地往岩壁上一插,系上几根草绳,这就成了一张吊床。躺下来休息一会,恢复体力后后又继续向上。 这条瀑布由上而下,粗大而狂暴的水柱经过万千岩裂的拓展,逐渐漫成无数条涓涓细流。若是逆之,便等同承受百川入海之力。 越往上,水势越大,攀登过程越发艰难。开头的几天,每天可举千步以上,而后日降其半。黎挽苍觉得他带的那些烤鼠肉不足以撑到最后了,一天只敢吃三口。 到了后半段,连呼吸也变得困难,无止无尽的水流声变成大脑中的全部。只得用真气形成一层幕罩裹住口鼻,才不至于活生生憋死。 不知爬了有多少步,数着日子可能过了二十多天。黎挽苍已经麻木,仅剩一个念头——隔三尺钉一个孔。他力气越来越小,通常要用拳头夯几下才能把千支牙砸进石壁。 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卡在一块岩凸上,迎着白茫茫的水帘强睁眼睛一看,辨得那是一具属于人的骨架,心想它应该就是师弟曾经的伯父了。 黎挽苍朝那白骨说了句:“小宝,他还活着。” 仿佛是白骨终于了结了生前大憾,又或许是它再也耐不住岁月和水流的侵蚀,“咔”地一声拦腰而断,归入深渊中,圆了红尘这一遭。 继续往上,水流声渐大而势渐小,黎挽苍知道,他快要重见天日了。用尽最后的力气斜越过瀑布口,他见到了波光粼粼的河面。 站在岸边对水而照,黎挽苍发现自己瘦得不成人形,却又全身浮肿,模样就像刚死去几天开始胀尸的饿殍。常年裹在身上的泥壳早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双手和双脚肿大发白,裂口流脓,如腐烂的桃子肉。 真狼狈啊,但是,成功了。黎挽苍双牙插地,以手扶之向阳而跪,畅快大笑起来。一阵久违的平原风吹过,他忽觉晕眩,眼前一黑,然后竟耳不闻音,目不见物,不仅如此,口鼻也麻而无味,体肤也不知冷热。 他五感全失了,心神却前所未有地通透和清明。 黎挽苍癫狂大笑,像一具死尸般直挺挺躺在河边。整整过了三天三夜,“死尸”才从地上坐起,继而乌云盖顶,天降密雷,他迎来生平的头次道劫,成则突飞猛进,败则灰飞烟灭。 没有任何保命的法宝和丹药,惟有一具透支到极点的疲躯。黎挽苍足足用了三天时间来想这道生死题。 “师父,希望我不要来晚了。”带着对师父的信念,黎挽苍终是引下天雷。 然而,他牵肠挂肚的师父—— 自过了鬼门关后,黄泉路上的无来顺着一路火红的彼岸花已走了许久。天无日月,亦无星云,重重高岭大壁,苍山黑水中游荡着数不清的孤魂野鬼。 乃因人有三魂,地魂,天魂以及真魂,地魂主血脉出身,天魂主气运命数,而真魂为我之所在。阳寿尽时,三魂归齐,生死簿上一笔勾销,方可引动业力,决善恶,判轮回。 横死之人,其天地两魂在生死簿上仍属未返,而十殿阎罗从不审未了账,故此便有许多失了肉身依附的真魂孑然漂泊在幽冥界,等那寿尽账了之时。 人间一天,阴间一年,这一等通常都是上万年之久,经历如此漫长的岁月,绝大多数的阴魂连自己的本名都会遗忘。 每日都有鬼差拿着厚厚的券帖在冥府门前叫名,过期则不侯。寥寥回应者随之入殿,剩下的帖子被随手以阴火焚化,上面的名字将被彻底遗忘。 古往今来,失了往生之机而聚集在黄泉路上的游魂越来越多,它们浑浑噩噩,仓皇悲凄,直至阴寿也终,就永远消失,化于天地。 无来会像它们一样吗?当然不,作为投胎老炮儿,他自然有特殊待遇。闲庭信步般走到花路终点来到冥府,守门鬼卒未加阻拦,通报过后便领其入内。 府内空间大得不可思议,似有千丈高低,万丈方圆,一边是火海炎流,一边是寒冰冻土,中间是两排凶神恶煞,獠牙外凸的青面墨皮鬼持械而立。四面八方传来隐约的哭嚎,仔细一听,竟惨不能闻。 走至深处,一浪接一浪的惨嚎声越来越清晰。无来见到持鞭的鬼卒们在判官的带领下将一群通体漆黑的阴魂赶上陡峭的刀山。那些是最新一批寿尽的地狱道生灵,业果无改而不得投生者便会被带来此处,以刀刑绞尽其身上不忠不孝不悌不信,无礼无义无廉无耻。 山上自动旋转的刀轮将恶魂推上顶峰,最后一刀受完,恶魂便落下悬崖,坠入数百丈口径的油锅中。 煮滚的炼魂油可熬去恶魂身上剩余的糟粕,九九八十一天后便可榨为本原魂粒,届时会有鬼役用大勺捞起,收入库中,供六道初世生灵生身之用。 有时地狱道的来货不多,鬼卒们闲来无事也会将来自人间的罪大恶极的新魂押来此处,让它们先尝尝刀山油锅的滋味再转生地狱道。 无来随领路小鬼见到了冥府第十殿之主转轮王,是他的老相识了。 “老祖,好久不见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转轮王热情地从大座上起身相迎,随即又惊讶道:“哟,您这是……” “到底何人所害,在下不才,愿帮您讨回公道。”转轮王表现出义愤填膺的神色。 无来拱手一礼,“话不多言,我有急事,烦请送我回人界,最好能马上。看能不能找到那种道行又高,又失了魂的。” “这……恐怕不太合规矩吧。” “那就公事公办吧。” “行,小王便斗胆公事公办。” 转轮王拿出一册空白的三页文书,用勾魂笔勾了无来的一缕魂气注入一块奇异玉石中,不出意料,玉石亮出“天道”二字。 转轮王心里冷哼一声,用笔头剩余的魂气作墨,在最后一页开始写字,刚写了“人”字的半撇,眼珠一转,又另起笔锋,将它补成一个“畜”字。 写完,大笔一搁,转轮王将文书递给无来,“老规矩,到其余九殿各走一过儿,再回到小王这里。” 无来却不着急,打开最后一页,赫然见边上“畜生道”三个雄浑大字,眼帘一抬,道:“你这是何意?我功德再小,何至于落入此道?” “这不是怕您每次都是做人,会不会有些活腻歪了,想让您换个新鲜活法嘛。”转轮王讪讪一笑,收回文书,将最末处改为“人道”二字。 其实以无来千百世功德的积累,早就该升入至高天道去享福,只是天界大神有密令,转轮王不得不罔顾业果,暗中动手脚。这一点无来也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 无来拿着文书到其余各殿,第一殿之主是秦广王。无来让秦广王给他找个好点的投胎去处,别像前几次一样。 秦广王笑着说:“没问题,保管您老下辈子逍遥自在,称霸一方。”然后便在文书首页印了个繁复图章,此章乃地魂印记,表来世会投入什么样的母胎中,会成为什么种族,会长成什么模样,等等。 第二殿楚江王在次页印了个类似的章,乃天魂印记,表下一世身的天赋,性格,气运,聪慧程度等等。 第三殿到第九殿就不是盖章,而是受刑了。各殿之主拿业火煅烧过的烙铁,分别在无来的头顶、眉心、胸口、肚脐等七个地方戳了一下,留下的印为“魄印”,代表来世的七魄成就,即肉身各种功能的发展潜力。 至此,差不多完事了,无来又回到第十殿,将文书交给转轮王。转轮王再次拿出那块奇异玉石,对着前两页的图章一照,看出天地二魂的面目,心里暗笑道:“还是两位大哥有办法。这下就算你回到人间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对上头有了交待,也不算得罪你,可谓两全其美。” 转轮王提起自己的刻名大印往文书末页最后的“人道”二字上一盖,“功成。”然后毕恭毕敬地双手呈给无来,“还是老地方,出门左拐奈何桥。老祖,您慢走。” ------------ 103章 忘川河 实际上转轮王不知道无来的来历,只知十殿阎王换了一轮又一轮,无一例外都尊称他为“老祖”,更有消息灵通者透露他与风头正劲的三清大仙有很深的渊源。 可见此人虽然受了死贬而不得升天,但其背景不可小觑。为了表示尊敬,转轮王特意派了一队精干的鬼兵护送无来前往忘川河,给足了他面子。 忘川河是冥府辖域与六道之门的拦河,大名鼎鼎的奈何桥就架在其上。从阎罗殿到忘川河这一段,是投胎转世的必经之路,沿途游魂野鬼数不胜数,拿着转世文书前往便如锦衣夜行,风险极大。 而有了鬼兵的护送,无来可以省心许多。阴魂之身天生就畏惧阎王殿下当差的,纵然它们对无来手中淡黄色的文书眼热不已,也是万万不敢造次。 偶尔有些发狂的冲上前来,领头鬼吏赏两下抽魂鞭,也就灰飞烟灭,彻底消弭。原本蠢蠢欲动的皆悄然而退,鬼兵所过一路清净无扰。 有些鬼可以吸食地上冒出的烟气,它们的魂色更加鲜明厚重。更多的鬼是枯坐在乱石杂草间,寂然孑然,魂色黯淡,如灯火之将熄,如乞丐之将死。从鬼群相处时所表现出的态度来看,前者实力更强。 无来见到几只意气风发的鬼孤身而行,观其魂色明亮,自是属于实力较强的一类。它们怀揣着转世文书,若有抢夺者,往往三拳两脚就将其打扑。 鬼兵们不理这些,除了鬼吃鬼的事,别的它们一概不管。其实就算抢到转世文书也没用,因为六道之门会甄别文书上的魂气,魂气这种东西,每一只鬼魂所拥有的皆为独一无二。 当然,并不是所有转世书都会被觊觎。那些淡蓝色的,乃进入畜生道的凭证,得之者面无喜色。来世生作狮子老虎还好一些,倘若变牛变马,免不得要受一辈子劳苦呵斥。更有不幸者化作猪鸡,不但会一世困于囹圄,吃馊汤粪食,还注定要受那剥皮解肉的大苦之刑。 而有些文书,在盖上最终一印的时候,会变成暗红色或模糊不清的麻灰色,那代表它的业果是饿鬼道或地狱道。此类文书持有者皆由鬼兵押往奈何桥,过路鬼魂莫不避之如蛇蝎。 所以说,不仅是人与人之间可以有很大差距,鬼与鬼之间也一样。无来略有感慨,一些很久远以前的记忆浮上心头。 彼时人道未生,三界之中天人、修罗居于上界,走兽飞禽居于中界,恶鬼居于下界,此三界五道自成天地,各有一套物质能量的流转体系,万物枯荣交替,生生不息。 三界之外,有一处冥界,为投生中转之所。各道生灵死后,成阴身而出离世界,便在此处暂居,接受审判。此界乃藏魂纳魄之地,无物,无生,亦无死,惟有来、去与留。 亡魂到了冥界,除非是寿尽而立得投胎者,其余皆无物可餐,以同类为食。正如蛊虫相噬,余者益强一般,冥界曾吃出几头让各道之主也头疼的鬼皇,以及数之不尽的厉害大鬼。不但扰乱阴间秩序,也造成魂源过度集中,长此以往必将影响轮回大业。这正是阴间统治者对鬼吃鬼深恶痛绝的原因。 后来人道创立,终于有了解决之法。人对亡者的每一分思念、愿力其实都是从灵魂中抽走的能量,遂以烟香烛火之气为媒饲于阴间,绝阴魂相食之恶孽。 但总有一些亡魂,生前情缘寡薄,无人为之伤神耗思,也有那么多野猫癞狗死于巷陌,无人问津,无人惦记,那么他(它)们到了阴间以何为食? 阴间统治者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只得订下严厉的规矩,胆敢食魂者一律鞭杀,消陨其魂,让其永恒寂灭,连鬼也做不得。 所以逗留在阴间的亡魂当中,有烟气可食者会活得比较滋润,相对来说会更加“健壮”。而无食者,要么熬到转生之日,要么被时间消磨掉所有灵魂印记,彻底收场。 要说阴魂之间会不会生出情愫而以之为食?那大抵是不可能的,因为鬼不配拥有情欲和信仰,它们每动一分情,便如同在身上割掉一条肉,哪有割肉互喂的道理。 陷入沉沉思绪中的无来不知队伍已行到忘川河畔,这里似有一种无形的威势,让游魂不敢涉足。岸边有团团浓雾慢悠悠地翻涌,偶有鬼影误闯进来被其盖过,便再也不见。 远眺而望,能隐约看到河水呈血黄色,散发出阵阵扑面腥风。水中游弋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怪物,戾叫声此起彼伏,河面随处可见冒出的连串气泡,当它们停止时,代表一场杀戮终结。 这条忘川河,是所有鬼魂又爱又恨的法外之地。水中蛇虫密布,乃冥府集微末魂气化生而成,本是为了防止无书鬼擅自渡河闯六道之门。河对岸处,也有许多实力强大的毒物据守。 那些对投胎失去希望的待毙鬼便以这条河为最终归宿。有些奋力一搏,经受住蛇虫咬噬而反食之,艰难续命。在河里,鬼吃鬼是不受管制的,因此只有少数落水鬼能活到转世时机到来,上岸走向新生。 有些河段水面发黑,散发出更为恶臭的气息,那里的争斗杀戮也更加地频繁和激烈。为首的鬼吏眉头一皱,嘴上骂道:“又是哪个懒鬼偷偷将废油倒进河里,我定要禀告大王,严查到底,赏它个百八十鞭,再丢进锅里狠狠地炸!” 它所说的“废油”,是指用过的炼魂油,亦称恶油,本该运到冥界边域深埋。有些苦力鬼图方便,直接倒入忘川河中,这是冥府严厉禁止的,因为恶油会让河中生灵性情变恶。 这时,灰蒙蒙的天空中裂出一条光线,从光线中挤出一朵朵漂亮的金云。一道宏大而冷漠的声音在每处角落响起:“时辰到,食禄膳。” 随即一只只飞天鬼,长手鬼各施神通,摘下块块金云。那是冥府十殿各衙署专门派出来领膳的。 鬼吏急促地对无来说:“阁下,好路不送,持转世书便能在雾障中见到神桥。我等先回去给大王复命。”无来点点头,鬼吏告辞一声便领着众鬼兵疾跑返回。 那所谓的禄膳,乃从天界而来。对于上神大仙来说,来自天界生灵的信仰大有补益,来自人间的供奉却如鸡肋,索性赐于阴间作吏兵之飨,是为“禄膳”。所以鬼兵们赶着回去是为了“吃饭”,晚了就没份了。 却有一个身形佝偻的喽啰鬼没走,朝无来深深行一礼,道:“冒昧问一句,阁下生前可曾去过青平州?” “曾游历一番。”无来颔首。 “能否请阁下帮忙打听一人?” “说吧。” “我生前有个侄儿,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已经记不得了。我只记得他是青平州的状元。” 无来便知道怎么回事了。此人死后竟当了阴差,能遇上他也是真巧。 “我认得你,你那侄儿现在过得挺好,无须担忧。”无来逼视着佝偻鬼,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为什么你没下地狱?” 那鬼兵不由自主地倒退三步,伏地拜倒,“我自知罪孽深重,大王也说我本该下地狱,但生前最后一刻我的所作所为扭转了业果,被判入畜生道。大王正好缺些差役,暂时将我留在府内。” “听上人一言,我心无憾,感激不尽,来世当牛做马也必将报答。还请上人还阳之后,对我那侄儿照拂一二。”鬼兵重重磕头。 “你只是一枚棋子,被无形的大手操控,推向命运的深渊。然而,我比那棋手更胜一筹。有悔悟之心便好,起来吧。”无来的声音似飘向远方。 鬼兵站起身,再看无来时他已没入雾中。 “人间路远,切切珍重。” 鬼兵这句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 104章 来世当酋长? 迷雾散去,眼前所见变得清亮起来,果然出现一幢分为三层的怪桥。跨在上方的是云托霞拱的飞虹桥,架在中间的是青石桥,拖在底下的是半浸入水中的锁链桥。 桥头处,七尺玉碑在左,三丈高台在右,高台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人,守着一口灶上锅。那人不挂一丝,竟是无来的大徒弟黎挽苍,手里捧个碗,道:“师父,这是徒儿新研制的鼠肉汤,来尝尝吧!” 无来摇摇头。 “那咱们到上面坐坐?风景可好!”黎挽苍一手提着茶汤壶,一手指着高台,眼里满是期待。 无来还是摇头。 “师父不疼我了。”黎挽苍黯然低语,收起锅壶碗勺,蹒跚而去。无来继续往前,那座桥似乎伸手可及,却怎么也过不去。 越走越热,恍惚间已是日上高空。张家宝在一片扭曲的朦胧水汽中现身,同样也是立在一口大锅旁,双手捧住青瓷碗,向无来诚恳道:“师父,我熬了酸梅汤,喝一口解解暑吧!” 无来仍然摇头,张家宝“唉”一声,将那碗汤倒回锅里,失望又落寞的表情甚是可怜。 “模仿得挺像的。”无来哈哈一笑,“世人皆知,孟婆分身三千,面孔无数,可幻化人心至念,劝人饮下忘情水,斩前世恩怨情仇,好干干净净投胎。你这把戏在阳间都传遍了,迷得住常人,却蒙不了我。” “张家宝”身形一摇,变成一个干瘪的老太婆,用沙哑的声音问:“你是何人?” “这奈何桥,我走过没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我认得你,你不认得我?”无来反问。 “看的人多了,反而一张脸都记不住。老身知你来历不凡,心既满且空,要勾出那至念化身,太难。”孟婆盯着无来,正色道:“但不管你是何人,欲过这座桥,就必须喝我这汤,这是无论如何不能破的规矩。” “老婆子!”无来大喊一声,马上又降下语气,好言相求道:“你永世扎身在此,三界之中唯我与你故旧,这等缘分难道不值得网开一面?前八百次轮回我都任由你骗我喝下这汤,这次就放过我吧,我回人间,有不得不做的事。” “说了不可,就是不可,众生皆有苦衷,轮回断不可乱。今日我若破例,便不配当这守桥人了。” “我要是执意不喝呢?”无来平静地问。 “那就别怪我用强,铁链锁身,铜管穿喉,钩刀割肉,热汤灌肠!”孟婆变得凶狠可怖,亮出尖牙利爪威胁道。 “好!那你灭我三魂,使我永不复生吧,若待我神威归来,纵天军来阻,也必定扫平这污浊阴世!”无来气势大盛,大有鱼死网破的决心。 气氛凝固一阵,孟婆最终缩回爪牙,叹道:“罢也,你是有大能耐的人,今日我便破例,结个善缘。但有个条件,你得带上我的一个分身,到红尘走一遭。” “好说。”无来开怀一笑,熟门熟路地走到那七尺玉碑前,玉碑下方嵌着一块类似镜子的东西,将文书首页的章印对其一照,从镜子里掉出一把漆黑的铁锁。 无来正欲拾起铁锁,孟婆突然喝止:“且慢!”她眯着眼睛细阅碑身上浮现的文字,表情逐渐变得怪异,“你这一去,就不再是黄皮人了。” “这是何故?”无来愕然,“除非是初世生灵,不然真魂转世皆返原籍,怎会有变?老婆子,你莫要以为我不懂规矩!”他有些恼怒道。 “老身骗你何用。”孟婆“嗤”了一声,“你这地魂的前主,长得人高马大,卷发厚唇,一身皮肤乌黑油亮,几百年前生在一处未开化的南域热岛,终年茹毛饮血,衣不蔽体,喜追逐女性……你若种下此魂,投生之后也是那般模样。” 这块玉碑便是传说中的三生石,能照人三世业果。孟婆抢过文书,翻到第二页,在碑身上一通点按,随即有不同的文字显现出来。 “啧啧,你这天魂配得不错。”孟婆对着碑文自顾自念叨:“你将生于一处大漠,成年之后为一部落之酋长,子民三万众,领地七千亩,拥有骆驼五十头,角羊两百头,猎鹰五只,妻妾十二名,仆从过百,更有华服满仓,金银无数……” 这等际遇听着不错,但无来嘴角不停抽动,心里对秦广王和楚江王十分不齿,两个伪君子,欺人太甚。 孟婆笑呵呵地问:“怎么,逍遥快活的土皇帝,不愿意当吗?” “以蛮荒异族的身份回大康帝国,能有什么作为。”无来苦恼道,“老婆子,我该如何是好?” “别急,”孟婆又是在碑面上一番动作,目光逐渐亮了起来,“你原该有的业果,比这好何止万倍。” “行,老身帮人帮到底。”她捡起铁锁,随手往河里一丢,“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然后便匿了身形。其实她主要是想帮自己,好不容易有人带出去玩儿,谁愿意去那种地方呢? …… 话说每次用完禄膳,各殿之主和一些有地位的阴官都要去休憩一番,所以此时冥府中无甚要员当值,只有些留守的鬼卒,都是吃饱喝够,昏昏欲睡。 孟婆略施法术,很容易就潜入第十殿,取了勾魂笔和一份空白文书,然后到第一殿,在王台下的一处锦盒中找到了地魂大印。此印材质与三生石相同,亦有沟通业力因果之能。 印尾是一块平滑方镜,对着原来文书末页的“人道”二字一照,印头便出现一个崭新的华丽图章。 构织生命的所有信息全在这小小一图中,深谙解图之理的孟婆看出它的不凡,它所代表的地魂虽然是从未出世的新魂,却比天界的一些帝魂有过之而无不及,乃亿万里挑一之材。而无来应得的天魂也是绝品,他注定要凡胎成圣,百年升仙,成就不朽。 孟婆准备在空白文书的首页盖上大印,忽然一想,不对,此魂要过二十多年阳岁才能出世,也就是说无来还要在阴间待上万年,不管是他还是她,都等不了这么久,得另做计较。 ------------ 105章 贵人相助好投胎 于是孟婆带上几样宝贝,悄悄来到第一殿的藏魂大库。一群值守的鬼卒正盘腿而坐,个个怀里抱着金云大快朵颐。这金云看着像棉絮,吃着却像人间的米糕。 有只模样年轻的小鬼一拍膝盖,“呸”一声,愤然道:“那群没卵种,每次都是吃撑了才把剩下的给咱,自己去逍遥快活了,我们还要在这苦哈哈地受累。不就是仗着离大王近一些吗?哼,我咒它们百年之内天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对,对极!” “说得好!”众鬼卒纷纷附和。 “兄弟们莫气,我早有准备。”一名看上去年长些的鬼卒神秘一笑,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枚透亮圆润的珠子。 “哇,还是大哥为兄弟们着想,这下咱有口福了!”小鬼们紧盯那珠子,眼里直冒光。 “哈哈,犒劳兄弟们是我应该做的。” “大哥”在众鬼瞩目下将那珠子捻碎,继而散出一团白气,化成一头肥猪的模样。 “唔——想死这味道了!”在场的无不贪婪吸鼻。 一小鬼机灵地折下两条猪前腿,殷勤敬给“大哥”:“这是大哥的,大哥是咱们的再生父母,以后大哥让咱往东,咱决不往西!弟兄们说是不是!” “是,是极!” “大哥”十分受用,含笑点头,和颜悦色地看手下们将那猪魂从头到屁股,从内脏到蹄子分得一干二净,就着金云囫囵入肚。 “要是再加点二大王的上等料,会好吃得神仙也想干翻吧?”说话的是个女声。 “对,”众鬼一听就流出哈喇子,旋即醒悟道:“不对!”咱都是爷们鬼,是哪个婆娘在插嘴?循声看去,皆吓得一身鬼皮要长出毛来,是那个老不死的婆娘,谁都叫她喂过汤的婆娘! “大哥”匆忙起身,局促道:“祖……祖婆婆,您,您怎么有空来了。平日里总想一睹您的风采,今日总算有幸得见,真真是仙容玉貌,犹胜嫦娥……呵,呵呵……”它看着孟婆那张能当搓衣板使的老脸,感觉编不下去了,只得尴尬赔笑。 “少废话,我来自然是有事。你们守的那些宝贝珠子,给我挑个大个儿的,而且是最近就出世的。” “这……这要是被大王知道,死,死罪啊!” “不给也行,莫怪我将你们偷吃的事奏告大王,这账查起来,你们在油锅里游个千年万载都不够还的。” “大哥”一听,腰弯得更低了几分,自掌一嘴,“刚才那是玩笑话,祖婆婆为公办事,咱哪有不配合的道理。您说,要多大个的?” 孟婆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年一遇?” “不是。” “五百年一遇?” “是。怎么,为难了?” “不是为难,而是真的没有。稀罕的宝贝大王都是要亲自过问的,就算我冒着死罪给您取了来,也不符合您对出世时机的要求啊。” “大哥”苦着脸道:“小的最多只能给您找个百年一遇的。” “行吧。记住,要三清籍下的,别籍不要。” “得嘞!” “大哥”亲自到库中去挑选,不多时便出来,奉上一枚金光四溢的珠子。孟婆用地魂印对其一照,珠子上的一个小孔流出乳白色的膜,将其裹了个严实,寸光不透。那代表它无法再作他用,只能按业力之机投入出世环节。 “嗯,此魂略微差了点,也还凑合。”孟婆将魂印上新现的图章参了个透彻,往文书首页一盖,“今日之事忘掉,你好我好。若说出去一个字,我不会怎样,你们却要受尽大狱酷刑。” “大哥”未看清孟婆是如何离开的,惟留手中暗下去的魂珠。 孟婆随后又去了第二殿,不知用什么方法盖好了天魂印章。当回到奈何桥时,孟婆变成两个,一个用勾魂笔摄了无来的一缕魂气,在文书尾页写下“人道”二字,然后将几样盗来的宝物交给另一个孟婆,“你把东西还回去,我到人间转转。” “为什么是你去而不是我去?”孟婆二好像有点不乐意。 “你去我去不都一样?”孟婆一反诘道。 “也对。”孟婆二便拿着东西一闪不见。 留下来的孟婆把新弄好的文书交给无来,“老身只能帮你到这个地步了。你的来世虽然修道资质平平,好歹也是个帝王。” “大恩不言谢!我若发达,便替你治理这条河,翻新这座桥。”无来打趣道。 将文书前两页在三生石前一照,分别掉出一把雕龙云纹锁,一把金边琉璃钥,凭这对锁钥可进入属于自己的六道之门。 “过桥之前,要不要到望乡台上看看?”孟婆让人喝汤之前都会提一下望乡台,照例也跟无来说说,“一阶过一事,一步忆一人,登顶浮生尽,落转无归魂。此为望乡台之妙,望乡台亦是忘乡台。” “不必了。”无来举目盯了半晌,“倒是你,会不会受责罚?” “无须你操心。论资历,论实力,他们都不能拿老身怎样。” “那你如何随我过六道之门?” “我走水路。”孟婆一指忘川河,拔下无来一根头发,“你生在哪儿,我就会沉到哪儿。” “你可知道,帝王家并不是那么好玩。”无来似乎不想带孟婆走,“高墙之外,华烟似锦;深宫之内,寒如冷冬。翘首盼之而不可及,日日被森规严矩,繁文缛节绊不离身。要是你给我当了乳娘或者丫鬟,我可消受不起。” “顽劣无礼!”孟婆蹬了无来一屁股,“那我不去了,你也别投胎了,把东西还我。” “哈哈,早给你算好了。用不多时,自会有人来带你走。” “当真?不用等太久?” “当真。漫长岁月都过去了,还在乎等这一时?” “我相信你不会骗我,”孟婆盯了无来好一阵,“你走吧。最后提醒你一句,你虽未喝我的汤,投生之后,前世记忆总归要慢慢才能苏醒。” 无来扬扬手,丢给孟婆一个背影,独自穿过中间的青石桥。尽头处,有两扇敞开的大门夹而封路,耀出不同色彩的蔚光,一为淡蓝,一为淡黄。 门外可见繁星如钻,可是有无形屏障阻挡,不可出离。书上有指引,无来也不用去看,直接将淡黄色的门关上,用锁钥别住,随即虚空中蹿出一把业火,将那文书焚为灰烬。 再用钥匙解锁,开门,拥抱万丈霞光。 人间过了若干日,大康帝国年方弱冠的崇安帝有了第一子,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 106章 方城末夜 七月快要过去了,夏天的尾巴掠过每一个角落,同样也掠过方城。白天日头高挂的时候仍然酷热难当,到了夜里,就能捕捉到一丝凉意。 方城中央的广场上空,不时绽开一朵朵绚烂的焰火,周围的排排民房里噼哩啪啦的编炮声不绝于耳,也不知人们是如何制成的**。 从昨天开始,每顿饭都是露天举行的千人宴。上头发话了,临走前要把所有东西吃空,因为走出这座方城就再没有回头路了。禽园里的数千只鸡鸭分两天宰杀完,鸡毛鸭毛堆成几座小丘。臭气熏天,却也盖不住广场上飘扬的浓郁香气。 各种各样的调味料,盐巴、膏油、酱沫等等,不管是公库里的还是私藏的,统统都拿了出来,菜园里的菌、蔬全部掘了,瓜果尽数摘了,谁家出一个庖厨好手,哪户供一些秘制糕饼……焖炸炖烤,荤素色美,佳肴齐备。席间具歌具舞,宴罢闲话遐迩,笑看孩童追逐,热闹得像是过年。七年了,终于又碰上这样一个痛快的日子。 这一夜本该是要早早休息,为接下来几天的突围之旅蓄足体力,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们群坐不愿散去,仿佛有聊不完的话题。 少年人憧憬着出渊之后的生活,幻想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年长的人怀念着、感慨着从前走遍南北闯荡江湖的岁月。年老者最为平静,漫长的人生经历已在平日里不断的回想中由深刻变为平淡,此刻只有一丝对晚年生活何去何从的隐忧。 …… 今夜是最后一夜,每支小队都派了两个人去议事厅。二九六小队派去的是黄韵清和张家宝,其余人吃饱喝足便在草坪上演《大汉书》里面的故事。 “诸位,夸父部落再强,也挡不住大汉的雄兵铁骑!朕御驾亲征,此战必胜!”许方乐披着个斗篷,拄着个木棍,故作威严地看着前面一座土丘上的另一帮人。 “必胜。”他手下的几名“大将”发出稀稀拉拉的声音。 “杀啊!” 只见以许方乐为首的几个矮子与土丘上几名高个男孩扮成的“夸父”战作一团,棍棒相接发出“梆梆”响声,好不热闹。 “我的剑!”某人的树枝被打断了,惊呼道。 “大势去矣,主公,我们投降吧!” “乱吾军心者,斩!”许方乐一棍“捅死”此人,“剩下的跟我冲啊,保家卫国,扬我汉威!”忽然他被手下的两名“将军”一左一右挟住。 “我等愿献上此人性命,但求人族和夸父族之间百年无战事。” “哈哈,好!” “夸父族首领”薛超颔首微笑。 “老子不玩儿啦!”许方乐用力挣开旁边二人,指着他们鼻子骂:“史书里没有这一出!这一战明明是汉武帝亲征大败夸父族!” 一人漫不经心道:“我们喜欢怎么演便怎么演,你为何不说说他们,不应是愈战愈弱才对么,怎地越打越有劲,再打就打出真火来了。” “是你们玩儿的意思不对在先。”高个子那伙儿有人反驳:“夸父族何等巨人也,你们跳起来顶多打到膝盖,怎可与我们平视交兵?” “对,而且要我们好好玩儿也可以,主公必须轮流当,不能每次都是许胖子当。” “你们自个儿玩吧,一群不讲义气的家伙。”许方乐气呼呼道,忽然他两眼放光,黄韵清和张家宝回来了。黄韵清拿一片木笺,张家宝拎着个布袋,布袋里装的啥?用头发丝儿想也知道是大伙儿的工钱。 “哈哈,还是爱妃懂得替朕分忧解劳,朕便封你为行军大总管,专掌犒赏三军之事!”许方乐殷勤迎上去。 黄韵清白了他一眼,让众少年一一站好,点到谁的名谁便出来,按木笺上的数目给他点一笔钱。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名瘫痪的中年男子分到的数目是最多的,算起来足有一万多文,据说他是织布坊的管事。老吴年龄和他差不多,分到的钱却是最少的,还不到两千文。也没见他说什么,拿到手便躺回自己的草席。 张家宝分到了两块刻着弘正帝头像的金饼和三十三块银饼,合计五千三百文。分到最后,剩下的钱差不多有三千文,是属于黄韵清自己的。她虽是队长,毕竟入队做工的时间短,按功劳制也只能分这么多了。 拿到钱的少年们欢天喜地,个个报着钱袋子睡觉。次日清晨,两声悠长激荡的号鸣把人们拽出了睡梦,升起了山间烟火。 许方乐艰难地坐起身,敲敲自己有些昏沉的脑瓜,清一嗓子,吼道:“汉家诸将快起!随朕开拓四海,一统宇内!” “别嚷嚷,快来帮忙备早饭。”正在生火的黄韵清用枝条轻轻抽了下他屁股。 许胖子不情不愿地摆弄起柴火,嘴里嘟囔:“朕以万金之躯尚且与爱妃辛勤劳作,诸将还不听令,快快起身!” 张家宝和连体兄妹很早就起来了,此时正在净肉、切肉。张家宝打趣道:“你是皇帝,那我们是什么人?” “我给你封个国舅!他们俩……国师!爱妃,这样可合你心意?” “随便。可是陛下,您再生不起来火,咱们就要饿肚子行军了。” 好歹忙活完了,食饭间,一乳·妇怀抱双婴来此,是隆吉真人所派。其中一婴是许方乐的异姓弟弟,不见哥哥便整夜啼哭,只好带来此处与二九六小队随行。 另一婴儿是乳·妇的亲骨肉,如今只剩她们孤儿寡母,男人在韶县一战中没了音讯。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连着响了三声,意思是该出发了。 黄韵清指挥众人将炊具、席子等一应物事搬上车,塞到顶厢摆好,然后朝那名瘫痪男子道:“莫叔,你先上去吧。” “哎。”莫叔应了声,两手抓着横杆使劲将身体往上拉,逐渐憋红了脸。 “老吴,还不快来帮我一把?”莫叔有些恼火。他需要一个人在下面抱着他站到横杆上,然后他抓住车顶握环,在下面人的托举下便可爬到车顶。这几个月来他的饮食起居都是由老吴照料,这老吴以往都服侍得挺好,但今个儿怎地如此没有眼力见儿? “呵呵,对不住。今日起就没有织布坊了,你不是织布坊管事,我也不是你的看护。”吴应才佝偻着身子,冷眼道。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老子不伺候了,有种你就去告状,再赏我几鞭。” 老莫气得牙关有些打颤。 “好了别磨蹭了。”黄韵清皱眉瞥了吴应才一眼,“来两个人帮他一把。” 张家宝和余满把老莫弄上了车顶,然后黄韵清从那名叫花姐儿的乳·妇怀中接过两个婴儿,让她也上去。 花姐儿气力有些不足,需要有人托一把。这次许胖子自告奋勇,从后面一把抱住花姐儿的屁股,“走你!” ------------ 107章 花姐儿 黄韵清把两个婴儿也送上去给花姐儿,接下来让其余人按这段时间所操练的各就其位。 这十二个人(苏起景丽算作两个人)分为六排,每排两人。一、三、四、六排是行位,二、五排是憩位。 黄韵清作为小队长占据一排左位,以便根据前方视野指挥战车。许方乐本来想要她旁边的位置,黄韵清没答应,让他先在第五排呆着,轮憩的时候上去替她。 现在一排右位的是薛超,黄韵清和他都跟艾薇儿学过水系魔法,行旅途中也可共同探讨一下。末排特意去掉了中杆,是苏起景丽的专属位置。张家宝和余满被分配在第四排,许方乐和老吴坐在第五排的憩板上。 整顿完毕,号角再次吹响,众人便合力推着战车往南门汇合。背靠车墙盘坐的许方乐一直虚捧着两只肥掌,一会抬起左手放到鼻子下,一会又抬起右手,完了猥笑不止。 后面的苏起以狼妖的本性敏感地动了下鼻子,没嗅到什么特别的气味,便问道:“许胖儿,你在嗅什么?” “他在练嗅功,此功可令精基膨胀,愈发精进。”前面的张家宝替他作答。 “哦?看来张兄亦是同道中人。”许方乐意味深长地颔首道。 张家宝回头朝他咧嘴一笑,似乎心情颇好,“方才可有什么感触?” “触感嘛……就是肥而不赘,丰而不臃,滑而不腻……”许方乐边讲边用手比划出两道弧状。 “软而不塌。”张家宝接了句。 两人深以为然地点头:“好肉。” “那张兄方才为何不亲自体会?”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可近观而不可动手焉。” “我辈楷模。” …… 战车全部汇集到南门,清点完人数后,隆吉真人在城楼上简短讲了一番话,大略意思就是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坚决服从命令,而后在几十名化真境和寻龙境修士的指挥下,三百多辆战车按号数从小到大有序出城。数千人的大逃亡正式开始。 二九六战车内,只有前排的薛超在和黄韵清小声聊着他学习水箭术的心得,后排则稍显安静。同在五排憩板上的吴叔抱臂假寐,许方乐觉得无趣,还想继续和张家宝聊那些“令人兴奋”的话题。 张家宝却一边推着车杆子,一边进入了半冥想状态。他已经能自如运用圣泉内的木元素了,如今在练习“一心二用”,希望能同时施放出火魔法和木魔法。 旁边的余满不禁思忖:“师弟果然高深莫测,师父未曾教过的术门亦能无师自通,侃侃而谈。那嗅功口诀倒是好记,却不知是何意……”此时见张家宝闭目而行,必定又是在练什么神通了,便让周围人都不要打搅。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二九六小队这般安逸,那些青年修士们游弋在车队前进方向的方圆十里内,不断将消息传回阵首的指挥车。 指挥车与战车并不相同,其构造与张家宝见过的可乘数十人的魔动车有些类似,有六个轮子,大小跟三辆马车合起来差不多。 车内无人推行,而是由二十名原织布坊的看护充当脚夫引动车子。八人在前方牵拉,左右方和后方各有四人推动。 并不会让这些人白干,每人会多发一些钱财。他们虽在车外,却不必担心受到魔物的攻击,因为坐镇在车内的是包括扶摇子和隆吉真人在内的无量剑宗高层,七名白人魔法师也在里面。 那日无来真人与弗朗西斯大战,以艾薇儿为首的魔法师们公然与弗朗西斯决裂,站在无量山这边。宗门之人甚为感激,遂不计前嫌,以礼相待。 “报——” 一名弟子急匆匆地跳上指挥车,显然是有新情况。 “禀宗主,禀隆吉真人,车队后方发现魔物!” “数量多少?”隆吉真人正色问道。 “大约有十头!它们就吊在离车队尾巴三里远处,并未发起攻击!” “通知所有人准备应战。继续观察它们的动向,若距离保持在五百步以外可不必主动招惹它们。” “是!” 二九六小队也收到了魔物的消息,他们在车阵的外围,一时间有些紧张。不过魔物迟迟没有攻击的迹象,仿佛是在跟踪一般。 吃过午食,小队进行了第一次换岗,一、三与二、五换,许方乐和老吴到了首排,黄韵清和薛超则到五排暂作休整。 正在边走路边冥想的张家宝忽然感到后背一重,却是黄韵清背贴着他打起了盹儿。 “我眯一会儿解解乏,要是打起架了,叫我。” 少女的背单薄,柔软,暖和,她的发丝随着车子颠簸与张家宝的脖颈若即若离,令他有些心猿意马。身体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精基似乎在膨胀。 “你干嘛不侧着坐?” “那样我的腿伸不直,还是这样坐舒服。” “可是男女瘦瘦不亲,你瘦我也瘦,挨这么近不好吧,硌骨头。” “我是把你当作生死之交才把后背交给你哦,莫不是我配不上?”黄韵清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把张家宝的身子压得有些前倾,“配上配不上都只有这一次了,走出这个地方就没机会了。” 张家宝微微转了下头,问道:“你打算去哪儿?” “去福州。” “找神隐子?” “找我兄长,弄清楚一些事情。”黄韵清的神色没来由地有些哀伤,“那你呢,作何打算?” “先回家一趟,然后想办法去福州。”张家宝握紧拳头,眼中燃起火焰,“那里是求学圣土,世界旋涡中心,时代浪潮之巅,万国争霸之地!” 消息闭塞的黄韵清才知道福州是如此神奇,怪不得曾外祖会选择此地,只是不知道她的哥哥是否在这繁华当中拼出了一席之地。 “像我这样的天之骄子,注定要走上一条不凡之路。所以啊,到时候再见到我,可别过于惊讶哦!” “那本姑娘祝你日后荣华富贵享不尽,学问修为无不精。早日发达早日提携我哦!不过你要是因为当汉奸才飞黄腾达的,当我没说。” …… 走了约摸两个时辰,天色已近黄昏,跟在车队后面的魔物已聚集到三十头之多。有人向隆吉真人提议,趁现在魔物数量少尽快击杀掉,否则等它们越聚越多就难以剿灭了。 隆吉想想也有道理,正想派些高手去解决,扶摇子却阻止了他,“它们没有恶意,莫要节外生枝。”这位一宗之主如今已将整个摊子交给隆吉真人管理,自己则终日裹在一身黑袍下,甘愿当隆吉的跟班。穿黑袍是为了掩盖日渐显露的魔物特征,虽未公开,不少人心里已猜测到。 扶摇子觉得魔物的奇怪表现与当初在韶县的大退潮如出一辙,很可能与无来家那小子有关,但也不一定。他隐隐感觉到紫霓诞下的骨肉不同寻常,车队后方有一股初生而霸道的魔气在蔓延,在保护着这些人。跟在后面的数十头魔物循气息而动,有温顺之意,无嗜杀之举,更像是来送行的。 扶摇子遥望车尾方向,只希望这魔胎出去之后,别为祸人间才好。 又差不多到吃饭的时候了,浩浩荡荡的车队停止了行进。二九六小队车顶上的婴儿哭声已持续了好久,也许是饿了。 “小宝你上去把许胖儿他弟抱下来,其余人备饭,吃完饭换岗!”黄韵清下达了命令。 张家宝走一天也有些累了,活动了下筋骨才往车顶上攀。刚从天窗露出头,便看到那名妇人正坦着胸给婴儿喂乳,分明见一滴晶莹汗珠从其锁骨滑向乳·沟。妇人的眼睛恰好也看向他,张家宝的脸一下子红了,忙别到一边,“不,不好意思,我上来没点儿动静……” “没事,小兄弟,你上来正好。”花姐儿不慌不忙地掖好衣襟,擦了下鬓间的汗,不知是热的还是着急的,“这小家伙无论如何不肯吃我的奶,我也没辙了,还是由你们来喂吧。” “哦。”张家宝低头走过去抱她怀中的婴儿。 “哟哟哟,在我眼里你也是小娃娃呢,有什么好害羞的。”花姐儿笑着轻轻捏了下张家宝的脸蛋,“花姐想请你帮个忙,帮我在这儿支一块篷布,这晌午的日头把人家都晒黑喽!” 张家宝答应了,临下去时看了眼那个身患瘫疾的莫叔,他闭着眼面朝花姐儿侧卧,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 张家宝一走,花姐儿又解开衣襟,哄她的亲骨肉吃奶,摇头无奈道:“孩儿你多吃点,娘亲的胸脯胀得难受啊!”却未见对面的老莫虚闭着眼睛,喉头动了一下。 ------------ 108章 车顶靡事 张家宝没顾得上休息,从车顶下来把婴儿交给许胖儿后,又爬上厢层从鸡笼里捉了只鸡,放了满满一碗血。 “小魔王,你功劳很大哦。”张家宝语气柔和,用手指蘸鸡血给婴儿吸吮。他自然知道,向来嗜血的魔物尾随车队而不袭击,就是因为这魔婴的缘故。不过这魔婴虽得了魂,有了宿慧,与张家宝也十分亲昵,却还不能口吐人言。 然后张家宝下了车,去找掌管物资的人要了一方桐油布,和余满两人花了小半个时辰在车顶支了个篷顶,顺带给花姐他们送去两条被褥。 花姐儿满心欢喜,连声道谢,末了她还提出一个新的请求,“小兄弟,能不能再帮我提一桶水上来?我想擦一擦,不然身上黏糊糊的睡不着觉。” 余满张口呵斥:“非常时期,哪来那么多讲究!” “算了,也不费什么事。我把水桶举上来,你在上面接着。”张家宝应承下来,又跑去忙活了。对于这个女人,他内心想法是能帮则帮,不管是从她身上联想到娘亲的缘故,还是因为雌雄相吸的原始情·欲。 车队当天共行进五十余里,晚饭过后在车头插着火把走到戌亥时分,夜露已重,便停止了行进。三百多辆战车摆了个外紧内松的防御阵型,原地留宿。 距离车队三余里外,聚集的魔物数量已达到一百之多,车队不动,它们也不动。二九六小队的人见识过韶县魔物的大退潮,也见怪不怪了,余满却笃信这是师父的在天之灵在保佑。 指挥车内召开了紧急会议,因为车队内部出问题了,越来越多的魔物数量让许多人躁动不安。有些人说魔物当中产生了组织者,待车队到达深渊边缘,便会展开大围杀,到时候无路可逃,要么跳下悬崖,要么成为魔物口中餐,中原英州将再无人种。 谣言一出,人心惶惶,拖下去必定闹得军心涣散。隆吉真人询问众人有何良计对付这些魔物,艾薇儿和其他魔法师商量了一阵,说明日把魔物引到密林处,可以风火为炉之术全歼之,几乎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众人都觉得是个好办法,一直没说话的扶摇子却直接否决掉了,因为就算消灭了这批魔物,还会有新的,明天会有,后天会有,除之不尽。要是把魔物激怒了,使其恢复滥杀本性,那就适得其反了。 扶摇子心知魔物是冲着那魔婴强大而高贵的气息来的,它们是凭着从王的本能才跟着车队。因此摆脱那些魔物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婴儿丢给它们。但这是绝无可能的,毕竟是他的孩子。 “既然如此,便将我的秘密公之于众吧。”扶摇子掀开帘帽,脱下了黑袍。众人哗声一片,只见他紫唇灰目,须发尽脱,头皮上黑筋乍起,两只手像熊瞎子的爪子一样。 “本座于韶县一战中了魔毒,魔物追随来此,因是奉我为魔王身。以我的修为能将魔气压制两三月已是极限了,待护送你们出渊之后,本座终将成魔,自当落叶归根,独守无量山。” “把这件事说出去,自然可稳人心。倘若有人不信,可以去问问当日参加过韶县一战的人,魔潮是如何自行退去的。” 众人便定下心来,联想到扶摇子这些时日来行为举止的变化,便能理解了。同时也为其高义所折服,这件事传出去后,宗主威名恐怕就荡然无存了。 …… 车阵外围有人员值守,安全有足够保障。二九六小队的战车位于车阵内部,成员们经过一天的跋涉疲惫不堪,此时早已躺下。 几块备用木板被放在横杆上,放上席垫子,连成了大通铺。黄韵清抱着婴儿睡在最右边,挨着她的是景丽。苏起左边依次是张家宝、余满、许胖儿、老吴,再往左就是薛超等五人。 这支十二人的小队实际上有两个小团体,张家宝这帮人是一伙儿,薛超那五个人是另一伙儿。那伙人当中有几个曾经视张家宝为情敌,当初在沈栋带队下支援韶县时曾捉弄过他。如今虽然互相没了敌意,但也没有过多交集,以致于张家宝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清楚。 几张大被一盖,众人很快进入了酣眠。而车顶上的小帐篷内,却有一男一女在窃窃私语。 男人挪到侧卧的女人身旁,悄声道:“他们都睡了。”然后手便搭在女人的肥臀上,女人马上把他的手甩开了。 “你放开点儿,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过了,还在乎什么。而且我说话算数,出去之后咱俩一起过,我的钱都是你的。” 女人腾地坐起来,“跟你这个半身不遂的废人过,能给老娘什么好?当真以为你这点钱能管我们孤儿寡母一辈子?” “呵呵,远的谈不了咱们可以谈近的嘛。”男人笑眯眯地从钱袋子里摸出三块银元。 “这点钱留着给你养老吧。”女人嗤笑道。 “嘿嘿。”男人不急不躁,又摸出三块银元,拿到她眼前晃晃,塞进她衣襟里,顺带捏了一把。女人撩了下头发并未说话,似乎有些意动,似乎又是默许。 有戏,不妨再添一把火。男人再次摊出几块银元,“加上这四块,就是十块了。省吃俭用的话,这些钱足够在外头生活数月了,只求与娘子共度一宵,这不为过吧?”他的笑容愈发下流,“我可是很能吃的,今日听闻娘子胸胀难耐……” 未等他说完,女人就自动解开了衣带…… 次日天还未亮,苏起就醒了。他听到许胖儿他弟呀呀欲哭,为免吵到其他人,把张家宝摇醒了。 张家宝过去一看,婴儿把被子和床板尿湿了一片,幸而黄韵清的衣裳只沾了一点,才没把她弄醒。他轻手轻脚地把婴儿抱起来,给他擦了下身体,裹进襁褓内,喂了一些昨夜的鸡血块,便打算交给花姐儿来带。 上到车顶,张家宝傻眼了,只见老莫和花姐儿都是赤身裸·体,场面十分不雅,只好硬着头皮把婴儿放到花姐儿身边。 即使动作微小,还是把花姐儿惊醒了,她慌忙扯过被褥盖住身子,随即呼了一口气道:“是你啊,小哥。” “算姐求你的,这件事别告诉其他人,可以吗?”花姐儿咬着嘴唇的样子楚楚可怜,她从席子底下摸出两块银元塞到张家宝手里。 张家宝并未拒绝,将银子握在手里,微微点了下头,心里却想就算他不说也会有人知道的,昨晚他就听到了持续许久的靡靡之音。 花姐儿高兴地搂住他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你虽挺小一个人儿,也是很有男人味的呢。” “姐今年二十出头,比你应该大不了几岁。那个……你要是不嫌弃,出去之后可以跟着姐过。姐虽然力气不如男人,耕几亩地或者干点啥都没问题的,到时候供你上学堂。以你这机灵劲儿,兴许以后还能当个官儿呢……”花姐儿越说越兴奋,被子滑落下来,春光乍泄也不觉。 张家宝臊得满脸通红,一把推开花姐儿,“我先下去了。” 花姐儿怔了一下,表情有些失落。 吃早饭的时候,许胖儿无精打采,眼圈乌黑得吓人,余满问他昨晚干什么去了,也没察觉他中途有离开过。 “练听功。对吧,张兄?”许方乐朝张家宝扬了扬眉头,“论什么声音能让人感同身受,欲罢不能,有如身临其境,恨不能以身代之?” “惟猫叫是也!喵!”说着用胖胖的手指在张家宝胸口轻轻划了下,淫眉荡目笑道:“贼刺激,贼带劲,贼爽,就问你,心痒痒不?” 张家宝拍拍他肩膀,“此功虽好,也要当心走火入魔。” 周围的人都莫名其妙,余满却心想:“许师兄修行如此刻苦,师弟与他为伍,倒也不错。” ------------ 109章 午夜魅梦 又一日夕阳西斜,车队往南推进了六十余里,那些魔物不离不弃地跟在车队后面两三里远,数量已飙升到三百多头,远远看去光秃秃的一片,蔚为壮观。 目力好的人能看到它们身上晒出来的汗液,油涔涔的,在太阳下反着光,像淋在烤肉上的酱汁。当车队停下来的时候,它们也停下来,结实的屁股往地上一坐,后肢一蜷,前肢直撑,静静地看着大队人马吃饭,活像只家犬。 到了晚上气温降下来了,它们也会紧靠在一起,依偎取暖。但这些温和都是表面的,只有和它们近距离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它们是多么的狂暴残忍,毫无人性。 中午的时候黄韵清和其他三百多名小队长被叫出去了,到指挥车跟前集合。她让其他人先吃饭,不用等她。不消一刻钟,集会解散,各小队长回到各自的战车。 “黄老大,上头有何指示?”许胖儿正嚼着馍,开口说话便有两粒黏渣掉到胸前,他毫不在意地从衣襟里抠出来,一苏噜又吸进嘴。 “宣布两件事。咳咳,”黄韵清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用手捏捏喉咙处,才道:“从今以后宗门名义上和实际上的执掌人就是隆吉真人了。” “噗,咳咳。”许方乐呛得喷出一口食物。以区区化真境修为执掌一个大宗门,他是听都没听说过,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三流小门派。不过无量剑宗如今名存实亡,也就难怪了,只是觉得他爷爷难以代表剑宗轻灵飘逸的形象。 “第二件事。扶摇宗主很早之前就中了魔毒,只是一直在压制,他彻底魔化后就会成为这片死地的魔主。所以,只要宗主理智尚在,我们或许就不用担心受到魔物攻击了。”黄韵清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张家宝,她总觉得魔物的臣服更应该与他有关系。 车厢内顿时一片低呼声。 “那我们还大费周章制造战车干嘛,有这功夫早就出去了。”说话的人叫王修文,他有个与他容貌极像的兄弟叫王行武,好像是丰鸿真人的子嗣。跟他们兄弟俩混得好的是一个叫‘烂果儿’的性格有些痞的少年,这三位便是当初用剑鞘戳过张家宝脊背的主儿。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个子高高的叫游锦。加上薛超,此五位就是在韶县时被余满视死如归的精神所感染,一同去支援农田的另一支小队。 “那可未必,扶摇宗主也不敢保证他是否会一直保持清醒,或者魔物是否会一直听命于他。他也明确说了,所有人不得弃车而行。”黄韵清说道。 “而且,不制造这些战车,我们如何能分到这些钱?几千号人出去之后总不能有钱一起花吧。”张家宝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王修文点点头,“有道理。” “哈哈哈哈!” 这突兀的笑声发自老吴,“如果这是真的话,那无来真人就死得有些冤了。闹半天原来魔物是友非敌,啧啧。不过那道奇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余满瞳孔一缩,一脚跨过横杆,揪住他衣领,“你想表达什么?给我说清楚点儿!” “我说,无来真人死的有些不值。要不是因为他操控天降大火而分身乏术,那白贼怪胎也无法置其于死地吧。”吴应才向后仰着头,仍是笑眯眯的,“若我没有老眼昏花,没有看错的话。” 余满再也控制不住,一拳轰向吴应才的面门。吴应才向后踉跄几步,靠着车墙烂泥似的滑倒。 “我知道,你对我师尊有恨,对炎墉师叔、赤酿师叔有恨,但几位真人如今都为宗门捐躯了,你心里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再让我听到你的不当言论,就不是一拳这么简单了。”余满喘着粗气道。 “你,还是……太年轻。”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吴应才一直微笑,他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沫,“这世道,什么恩,什么情,什么义,都是假的。只有好好活着,成为人上人,才是真的。不然就会像我一样,到老了还要受一把欺辱。” “成为了人上人,动动手指头就能把我们这种下等人打进十八层地狱。”吴应才拇指指甲掐住小指头,伸到余满面前,目光有些瘆人。 “行了。无来师叔的付出大家都有目共睹,要不是他,魔物或许早就从城墙缺口爬进来屠城了。”黄韵清淡淡道,“阿满别理他,咱们出发跟上大队。” 吴应才爬起来拍拍背后的灰,往车头那边跨过去,“我到前面去,免得碍了这后生的眼。”扭头看了余满一眼,又对黄韵清笑笑,“黄老大,宗主一定能带我们活着走出去的,对吧?呵呵。”那笑容有些阴森。 众人都不知这老吴叔的性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就因为被宗门高层剥去禽园的肥差,贬为织布坊看护?那活儿除了端屎端尿恶心点,其实也没啥,只能说这个人心眼太小。 扶摇子不但把他的‘秘密’公布了出来,还主动要求以绳索缚其手脚,为的是让所有人心安。做到这个地步,人们都指摘不了什么,相反还感动涕零。宗主都快要失去人智了,还一心想着这些人能不能出渊,可谓舍身成义。 一时间,人心平复,人们更加期待出渊之日的到来。 当天晚上,二九六小队睡觉的铺位基本跟昨晚一样,只不过吴应才从中间位置挪到了最左边。而许胖儿他弟夜晚见不到人就会哭,所以还是抱下来带。黄韵清怕他弟会撒尿,许胖儿则怕他的体重一翻身把弟弟压坏了。 所以今晚的带娃人是张家宝,他睡觉的位置换到了最右边,因为小小婴儿睡在人堆里不是那么安全。 “我猜今夜仍是无眠。”许胖儿伸个懒腰,黑着眼圈打了个哈欠道,“张兄,今晚你不用练听功了,触功比听功有意思。” 不知道黄韵清听懂了‘触功’的意思没,此时她背对张家宝,面向景丽,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貌似已经睡着。张家宝则是平躺,一只手让婴儿攥着,另一只手不知往哪放好。总不能往婴儿那边挤吧?人那么多空间这么点大,手就算自然往下放也会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若是侧着睡和她屁股对屁股,好像也有点不雅…… “走一天了也没个地方洗洗脚,车里臭死了。”吴应才嘟嘟囔囔起身,点了一支类似檀香的东西。 夜渐深,香气蔓延开来。身旁少女的体温和暗香让张家宝难以入睡,其感也杂,其思也乱。步入望月境之后他的听力极好,听到车顶上传来窣窣低语。 “死鬼你干嘛,昨天一夜还没闹够啊?” “没办法,别人一给我搂屎把尿我就受不了,必须得找个法子发泄一下。三条腿总得留一条不能坏,你说对吧。嘿嘿嘿。” “去开,老娘现在肚子还疼着呢。” “那你用嘴巴给我弄出来。” “你好意思说,那多脏啊。” “那老子可嫌弃过你的味道了?” “可能一样么,你那物什儿一股屎尿味臭不拉几的。算了算了,当老娘做好事。先说明啊,今晚只能有一次,价钱比昨晚打个折,八个银元。但今儿一路伺候你吃喝拉撒的,你得另给我两块,所以还是十元银子。” “哈哈你这骚蹄子倒是会做生意,你可知道最漂亮的雏儿都不值这个价。不过我喜欢你这聪明劲儿,不像有些人给他甜头不愿意做,非得吃罚酒才做。哈哈,放开了整,有本事把老子伺候得死在你肚皮上,钱就都是你的……” 女人用清水洗了一下男人的下体,半解衣裙摆出风情万种,坐了上去。不一会儿,车顶上又飘扬出轻轻绵绵的‘猫叫’声。 迷迷糊糊中,张家宝感觉到黄韵清翻过了身,左臂和左腿都搭在他身上,这种感觉令他很愉悦。越来越浓的檀香似乎有安眠的作用,他终于陷入了沉睡。 在张家宝的梦中,黄韵清的左手无意间触碰到了他的小丁丁,或许是感到新奇,她无意识地把玩起来。 张家宝的心脏怦怦直跳,他假装不知,兴奋地期待她更进一步。小丁丁受不了如此的挑衅,越变越大,欲要反击敌人。昂首挺胸的它几乎要把栖身的帐篷给撑破。 黄韵清加紧握住,想要控制它,却控制不住,她被越来越膨胀充盈的手感所惊醒。她惊呼一声,扒开它所藏身的帐篷。第一次见这种东西,于是仔细观察它,小心逗弄它。然后她俯下身,好奇地尝了一口…… “呃……”张家宝被裤裆里的一阵温热弄醒了,侧脸一看,黄韵清姣好的面容很是安宁,不过手臂和腿根本没放他身上,刚才不过是一场梦。 伸手往裆里摸,小丁丁很雄壮,它身下淌着一层粘稠滑腻的液体,像是沙场亡将的血。把手放到鼻头下闻闻,有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爹,娘,我变成男人了。”张家宝自语道,神色复杂地看向黄韵清安睡的脸庞,“但让我变成男人的,不是丫妹。” “滴答!” 墙面与厢板的缝隙间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张家宝伸手一抹,嗅了一下。 很腥,但不是‘男人标志’的腥,是血液的腥。 ------------ 110章 命案 张家宝记得那个角落是鸡笼的位置。难不成是盛放鸡血的碗打翻了?他很快否定这个念头,因为鸡血是凝固的。 血还在滴,张家宝有些害怕,翻手一个火球照亮四周。看见小半面墙板都被染红了,甚为可怖。 他的第一反应是食人魔潜进来把花姐儿和老莫吃掉了,当即跳起来往车顶上赶去,同时放声大喊:“大伙儿快起来,车里进魔物啦!”婴儿被他的喊叫声吓醒,哇哇大哭。 “小宝当心,别自己上去!” 黄韵清摸着发胀的脑袋囫囵站起来时,看见张家宝的身影已经蹿上去了,半晌没回她的话。余满和游锦紧随张家宝身后,黄韵清一时半会上不去,在下面着急道:“怎么样了?” “两个都死了,像是互相残杀。”余满在上面答道。 张家宝被眼前极为惨烈的一幕惊住。 花姐儿死了,蜷缩着一丝不挂的身子和老莫面对面,脖子被捅了一刀,胸腹中了七八刀。 老莫同样是一丝不挂,贵妃醉酒似的握着手中刀,贯穿自己的喉咙。他的下体被花姐儿的一只手抓住,已不成形状,溢出散发恶臭的半流体。 两人死前经受的痛苦太过剧烈,眼珠凸出,睁四目而相视,甚为诡异。老莫的眼睛好像有些往上瞟,他另一只手拿着被扯烂的钱袋子,几百枚钱币洒落一地,像是他们的陪葬。花姐儿的亲骨肉也被一刀刺死,就扔在边上。 事关重大,二九六小队第一时间到指挥车报告。此时天刚蒙蒙亮,隆吉真人带着一个人过来查案,那人是石矶真人,据说是老莫的亲兄弟。 据现场情况推测,事发时死者二人因交易无法达成一致而起了争执,过程中女性死者袭击了男性死者的下体,男性死者持刀反杀,然后在杀死女子婴孩后亦自绝。 看似很明朗,却不符合真实。因普通男子若被控制住下体,任凭其意志再坚韧,也是绝无可能还有反抗之力的。下体都烂成这样,痛楚必定深入心髓。是什么支撑着他继续行动,宰了婴儿,再躺下来摆个侧卧的姿势,举刀如举杯,梗着脖子往刀尖儿上顶…… 隆吉真人设身处地想了一下,一阵哆嗦,自认做不到,恐怕神隐子也未必能做到。而且明明过几日就能看到曙光了,他不相信两人会为了这点钱闹翻。那么,这很可能是一场谋杀。 他能想到的事情石矶真人差不多都能想到。石矶把老吴揪出车外,带到一僻静处,二话不说先毒打一顿。 “说!为什么要杀死莫旷雄!” 吴应才满口鲜血,门牙掉了一颗,惨兮兮道:“不,不是我,给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不说是吧!不说是吧!”石矶一脚踢在他脸上,踢得他翻了几个滚,又再补一脚。 第一下断了老吴的鼻梁,第二下裂了他的颧骨。吴应才哀嚎几声,奄奄一息道:“打死我吧…打死我…老莫也不是我杀的,你们无量宗…不就是爱…混淆是非…屈打成招么…” “那我就打死你!”石矶一脚又一脚踩踏老吴胸口,令他呕血不止,一声更比一声惨。有屎尿骚臭味传出,却是老吴的裤裆湿黄了一大片。 “这样不妥,动静太大了。”隆吉真人说,他不愿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不过他也觉得莫旷雄的死跟老吴有关系。莫旷雄嗜色如命,仗着有个厉害的弟弟,在织布坊不知糟蹋了多少女看护。后来实在没有女人愿意伺候他,才把老吴给调过去。这其中或许有什么原委。 “依隆吉老大,此事应当如何?” 隆吉真人沉吟道:“这件事,是不是他做的还没有证据,等出去之后再查。在此之前,谁都不要声张,以免人心生怖。”自从接管了宗门,他无比希望能公平处理每件事情,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好,听你的。”石矶真人答应了。他朝老吴脸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你最好祈祷自己活不过今天,不然过了这几日我有的是办法审你,保证会让你生不如死。”说完便自行离去。 “出师即遇血灾,莫不是凶兆?”隆吉心中不安。他把只剩半条命的吴应才带回二九六小队的车内,吩咐众少年看紧他,并且不要把命案传出去。 莫旷雄的尸体已经被他弟弟莫景雄搬走,花姐儿的尸体让张家宝抱去寻地方安葬去了。黄韵清命人洒扫了一下车顶,那些散落的钱币全部拾起来放一边,因为不知道石矶真人还会不会过来拿。 然后让人把半死不活的老吴弄上来,任其在车顶自生自灭。 “救,救我…”吴应才抓住了黄韵清的裙角,他知道今日若没人理会,自己这半条命就真有可能熬不过去了。 “我闻到…外面的空气…才甘心…撒手,求你了…” 三日之后,车队到达了昔日的英州主城丹华府。城中游荡的魔物数量数之不尽,光沿途看到的就有上千之数,纷纷集结于车队之后,所幸它们仍是规规矩矩,秋毫无犯。 车队在府界停留了一晚,清晨的时候出发,在原野上行驶了大约两个时辰。至正午时分,庞大的车队缓缓停了下来,游走在车流中的传信人用洪亮的声音一声声喊着:“到了——到了!” 人们纷纷走出车外,个个都是既新奇又兴奋,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欢呼没持续多久,人群便归于静默,他们感到不可思议,虔诚而惶恐。 皆因这天堑之巨,前所未见,没有人在第一次见它的时候能保持镇静。人们明明知道,天堑的那头跟这头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水土,一样的云覆日照,活动着一样的生物,居住着一样肤色的人群。 岁月尚且淡不去游子对故乡的记忆,眼前这实实在在的距离却能抹掉人们对彼岸的印象。天堑那头仿佛是一个新生世界,只要能从原处的腐朽旧地跨过去,即便万死也不惜。 年纪大的人在脑海中拼命搜刮、捕捉,以往有什么心情和感受能与此刻相提并论。他们发现似乎没有,若要寻找,只能回到最原初的时候,在娘胎里从产道下来前那一刻。 “老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许胖儿畅快地伸了个懒腰,一把拉住张家宝,“走,咱帮忙去!” 几十个壮小伙推着两辆并排在一起的车来到离崖边二十步远的位置。地面上有两座人为堆砌的塔状石堆,是两个月前扶摇子等人出来探路时留下的,石堆所在的位置便是打桩的位置,造桥的起点。 扶摇子已提前解了缚,先飞到对岸看了一下,确认地形无误。回来之后几名宗门高层摆了一张木台子当作香案,奉上肉类果品,少不了一番祭祀。 “天君若有德,便佑我等前行,过了这一关。” “此番之后,宗门在或是不在,吾身存或是不存,都不重要了。” 扶摇子面朝鸿沟举香拜了几拜。 ------------ 111章 跨渊大桥 那两辆车上装的乃是四根造桥主绳中的一条。这几条主绳索,每条皆有两寸粗,三百多丈长,四千余斤重,就算以最小的体积盘起来,一辆车还是容不下,所以是用二车合运。两车中间那段系着块红布,大概就是整条绳索的中点。 众人七手八脚把两辆车都拆了,只留它们的底板和四个轮子。扶摇子牵起绳索的一头,徐徐往深渊对面飞去。有两人登上车,一圈一圈地匀速将麻绳往外抛,使绳索有余量拖出来,不至于被扶摇子拉到绷紧。 一刻钟工夫,那两人甩了几百圈,累得大汗淋漓,总算将这盘绳索甩完。接着换两人爬上另一辆车,如法炮制。 指挥车上的人都立在一旁观看,隆吉真人看时候差不多了,朝艾薇儿一拱手,道:“艾小姐,让你朋友现在出手吧。” 艾薇儿朝那名长着灰色短发的男子点了点头,那男子闭目念诵咒语,很快就有气流在他周身涌动。他双脚离地,整个人缓缓升起来,牵住绳索上系了红布的那段,往深渊上空飞去。 如果只有这名法师一人的话,纵使他御风之术再厉害也是搞不定的,因为这巨绳实在太重。估计牵扯住巨绳大部分重量的扶摇子纵有圣境修为也是吃力非常。 此时有另一些人在移开那两处石堆,用铁锹、铁镐等开始刨土。这两堆石头相距有九尺,也就是说悬索桥造成后将会有九尺宽。当土坑刨得足够深后,就把先前已准备好的两根接近三丈长的坚硬巨木插进去,把土夯实,留一截在外面,如此便有了牢固的系绳桩子。 深渊另一头有一株奇异的双生松,两条同根树干之间的距离也是九尺,正是这悬索桥的终点。此树为扶摇子等人先前偶然寻得,觉其树老根深,茎干粗实,作为一道天然的桥门最合适不过,也免去了另造支点的麻烦。 扶摇子在双生树跟前落地,将绳头在其中一条主干的根部缠绕几圈,牢牢系住。而那名御风法师则在渊口中央牵着巨绳中部,以免它往下掉。 远处的隆吉真人看得仔细,待扶摇子系好绳子,向他作出一个手势后,便令上百号人拽住余出来的十来丈长的绳头,同时用力往回拉,确定那一头的树干能承受住巨力而不动分毫。那么只消等这边的桩子打好便可将两端连在一起了。 一个多时辰后,八辆车内的麻绳都被甩完,扶摇子和那风系法师来回几趟,费尽苦力总算把四条主索都扯在那棵双生树上。其中两条是承重索,两条是扶索。 承重索几乎贴地系于树根,扶索则比之高四尺半系于树干,并用几颗大钢钉在其下方钉入树中。这一圈钢钉刚好别住扶索与树干的绑接处,如此便可防止扶索因受力而下滑。 而隆吉这边的人也已把两根地桩打好,在桩子离地四尺半高处环形削掉一圈,在大概与头顶齐高之处则剜出来一条斜上进深半掌之距,厚度为两寸的横纹。 两块厚度恰好也是两寸的栎木板分别嵌进那两条横纹中,倾斜立于地上,顶住两根木桩子。这两块木板底部中间皆有两寸大小的方孔,两条承重索便由此穿过,贴地系于桩子底部;四尺半高处亦有方孔,两条扶索由此穿过,系于木桩的环形凹痕中。 这些事情做完,跨渊大桥便初具形状了。接下来只要在四条主索间加以联结,底面铺上木板,便可行人。作为桥头的两根人栽木有斜板支撑,纵然前面有一座山吊着,也绝不会垮,因此安全度非常之高。 这座桥稍有些坡度,桥尾比桥头要高一点。几条主索并不绷得非常紧,一眼看过去,它们先是下行,弯弯地延伸到中央后变成上行。 按照离开方城之前就统一讲解并演练过的铺桥策略,每支小队各派出六人,每人带两块木板和三条麻绳。木板取材于无量山的乔木林,皆为一丈余长,比巴掌略宽;三条麻绳其中一条长一丈,另外两条长五尺。 木板两头离末端大概六七寸的位置各有一条切削出来的凹痕,两道凹痕之间的距离正是九尺。铺桥之时把凹痕对准两条承重索,将木板盖上去即可。每两块木板间皆有一条缝,留以用长绳水平绑结两条承重索。而每绑一条水平绳,就会在两侧各竖绑一条五尺绳,用来联结扶索和承重索。这就是每个铺桥人带三根绳子的道理。 一号小队刚在桥头铺好木板,二号小队的人就出动了,紧接着是三号、四号小队……几百支队伍按照号数从小到大鱼贯而出,号数越大的越在前面,先行之人反而会在后面。 每个人系好各自的三条麻绳之后就原地不动,因为往前动不了,往后则会妨碍后续的铺桥人前进。只待整座桥铺设好,桥上的一千八百多号人先行过桥,其余的两千多号人则带着物资陆续过桥。如此便是宗门高层事先谋定之策。 人们士气高涨,干劲十足,铺桥勇士们前赴后继,小两千号人一起忙活,相信初更天时就能把桥架好。 而已经飞过去的扶摇子和那名法师,就在双生树底下坐着等待接应过桥的人,他们也需要时间来恢复消耗的体力。尤其是扶摇子,方才高负荷运转体能导致体内魔气乱窜,此时需要打坐运功来压制。 大约第十支队伍的人走上桥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继而人群骚乱,止步不前。 来人回报说有个人掉下去了,据说掉下去的那人在刚上桥时就跟周围的人讲他头晕目眩,双腿有些发软。别人都没当一回事,他自己也不退缩,跟着大伙儿一起上了。没想到在铺第二块板的时候,身子往前一摇,就连人带板掉下去了,后面的人都没来得及拉住。 随汇报之人回来的一名同行者哭哭啼啼,说当时还安慰过他,只要不往下看,什么事都不会有的。结果却偏偏出了事,人就这么没了。 隆吉真人当机立断,临时决定给铺桥人每人补五银元,等人全部过了桥便就地发放。而铺桥进度暂缓片刻,各小队内重择上桥人选,非意志坚定者不能胜任。 至于让所有人都一起上,边铺桥边过桥,那是不现实的。因为桥面就这么宽,人多容易发生混乱,反而降低效率,再者全部人都上去也怕桥会承受不住。每人铺两块木板,刚好够一人之跨,结绳完毕就往旁边一立,留出空间给其余人通过,这已验证过是最好的办法。 二九六小队这边,黄韵清向成员们转达了隆吉真人的话。他们队原本商定的铺桥人是张家宝、苏起景丽、余满、许方乐和吴应才,而黄韵清则带着许胖儿他弟,与薛超的五人组原地等候,待桥完全架好再带着物资过桥。 薛超、游锦、王氏兄弟等人都表示对五块银元的奖励不感兴趣,不过若有谁害怕上桥可以找他们替换,而张家宝这些人自然是没有害怕的。 “那么,就按原计划行事。”黄韵清环首四顾,目光在吴应才脸上停留,“老吴,你内伤还没完全好,就让别人来替你吧。” 吴应才摆摆手,道:“我老吴头非贪生怕死之辈,分内之事,无需假手于人。” 黄韵清皱了皱眉,“还是让别人来做吧,以你的身子骨万一吃不消呢。” “黄老大,我自己应付得了。我不想欠别人的,也不想任何人欠我的。”吴应才板着脸道。 “随你。”黄韵清不再多言,带领众人开始收拾“家当”。吴应才趁人不注意,偷偷从置物台上拿了个小瓶子藏入怀中。 太阳下山的时候,二九六小队的六人组随着最后一批铺桥人上了桥。每人或横或竖扛了两块板,腰间缠了一长两短三条绳,吴应才显得有些吃力,鉴于他的怪脾气也没人理他。 队伍三人一排地缓缓推进,入夜时分,两旁都燃起了火把,整座桥宛如一条倒立的百足长龙。远处山头上的千余头魔物或卧或立,眺望“火龙”作思考状,似有智慧一般。 前面的人告诫后来者,眼睛尽量不要往下看,已经有几个人只因看一眼就晕倒,幸好身边都有人拉住,不然又是几条人命。 不管是在桥的中间还是桥的两边,往下看都是一条似乎亘古不动的巴掌宽的黑痕,像幅画一样,稍一分心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投身到那幅画中。 天黑的时候,下面就什么也看不见,仿佛置身一条静止的墨河中,总感觉黑气缭绕下有巨大生灵敛着目光在默默注视。面对这深渊久了,胡思乱想至精神失常也不足为怪。 一个多时辰之后,张家宝终于随着人群挤到了前头,那双生树下打坐的扶摇子面目越来越清晰,还有几十步就能到达了。他看到有几个熟练的铺桥手一直流动在队伍的最前面,最新上来的人刚把木板放下,他们顷刻就能摸准木板上的凹痕两边同时往麻绳上一按,迅疾、默契得令人赏心悦目。 张家宝暗自猜测事了之后他们能拿到不少钱。 “张兄。”许胖儿忽然在他耳边吹了口凉气,阴着嗓子道:“你说……会不会有支火棒子从某人手上掉落,一场大火把这座桥变成奈何桥?” “去你个大头爷爷,别学乌鸦多嘴呱呱乱叫。”张家宝骂道。 ------------ 112章 变故 龙心湖东南岸,浑浊的水面蒙上了一层阴翳。水如旧纸卷皱,云似残布堆叠,层层密密开合间隐隐泄出雷霆光闪。 半个多月前,黎挽苍明知师父很有可能被困于中原英州,但潜意识里征服饮天瀑布的欲·望鬼使神差地让他出现在深渊的另一头。 当壮举完成的那一刻,他五感全失,唯有神识清明。他恍然醒悟,继而仰天大笑。一切皆为定数,已经发生的都是天意。既然无法回转,那便一拼到底。 历史上从来没有人第一次渡劫便能晋升到圣境。而化真道果万变不离其宗,归根结底是内在的三魂七魄发生蜕变,使修士五感强于平常,或得一五行神通,或觉醒某种特殊血脉。 从未听说过有何种化真道果能让人像圣者一样具飞天之能的,这就意味着哪怕黎挽苍渡劫成功,也还是没有办法即刻前往英州。不过在黎挽苍心里,万事皆有可能。思量三日,他下定了决心。 引劫之法,乃先耗尽自身精气神,以内外皆空的状态冥想至某种玄妙境界。而刚刚攀登完铭罪深渊的黎挽苍恰逢这一时机,甫一入定,朗朗天雷便吞没了他坐在巨石上钢铁般的阔背。 距黎挽苍渡劫之地数十里的深渊守军本营大帐内,泰王唐百味皱眉捏着白瓷茶碗,眼珠盯着一方绢帛,正细阅着关于万青会各方好手的情报,碗里有一丝茶水泻到桌上也不知。 此时一名小卒进帐,报称西面约七十里处天色突变,方圆五里雷霆密集,五里之外则一片晴空,不似自然形成,而似修士渡劫之象。唐百味听闻一惊,何时有人闯了进来,敢在此悟道修行,难道不知这一带是禁地吗? 他挥手让小卒退下,随即对一旁亲信道:“去请我那两位师兄出去活动活动,教训教训那狂徒,剩半条命带回来见我便可。” 唐百味听手下人对彼处天象的描述,断定是一名化真修士在渡圣劫,若渡劫成功,其实力不容小觑。不过他的两位师兄乃是帝国圣境修士中的佼佼者,对付一个雷霆过后能否活命还尚未可知的人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亲信领命,正欲出帐,却又有一营兵匆匆入内,大声来报:“东北方向四十里处火光乍起,不知何事,副将军已派人前往探查!” 唐百味顿时来了兴致,“呵,今日倒是热闹。走,点五百骑兵,随本将去瞧瞧!”刚走两步,仿佛想起什么,对那亲信道:“阿宽,等会你带一千精锐步兵,也赶往那边。” “遵命!” 五百骑兵很快披好战甲,跨上战马汇于营前。这些军马中不乏一些品种好,性情躁烈的,不停喷着响鼻,刨着蹄子,似有些兴奋和不安。然而更多的马儿是低着头颅,安安静静等待主人的命令。 营后深处缓缓走出一头巨兽,其体型比场下个头最大的马略矮,肩宽却足足抵得上两匹马。从巨兽粗大的前掌向上全览,是一头黑毛红嘴,膘肥臀厚的战熊。 唐百味挺着上身坐于绑在熊背的高鞍上,一副板实的镀金重甲让他的身形显得更魁梧了几分。 战熊慢悠悠地走到骑兵之中,似是不经意地碰了一下那匹个头最高的马,这轻轻一撞就让那马儿立脚不稳,差点摔倒。 当着这么多小弟的面被羞辱,这大马自然不服,扬起前蹄欲与之对战,却被头上主人扯住缰绳一通训斥。 “哈哈哈!”唐百味爽朗大笑,用他的长枪跟那名骑将的兵器碰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窦将军,你这马王脾气不小,我这熊王脾气更大啊!” “也只有这般威风无二的坐骑,才配得上定北大帅。” “哈哈哈,走!”唐百味不再多言,率着骑兵团浩浩荡荡出发。 话说在张家宝那边,即将要完工的跨渊大桥此时却颠簸晃荡,桥上的人来回奔走,或扑或爬,大哭大嚎。后面的人根本不知发生何事,刚才前方骤然冒起明亮火光,伴随着惨声,一眨眼功夫整座桥上的人都崩溃了。 前面的人也只知道是有个人在绑绳索时身上忽然着了火,四处打滚,轻易就把桥面给烧着了。火势出奇地猛,有人用衣衫拍打试图将火扑灭,不料火苗竟然像水花一样乱溅,落到哪烧到哪。 身上着火者到处乱跑,旁观者纷纷避让,唯恐避之不及。你推我攘,或往或回,拥挤的桥面不时有人掉落下去。接二连三发生的人命让大伙儿彻底乱了分寸。 灾难来临了。 有几名勇猛之士毫不犹豫地挤到最前方,脚踩住尚未铺垫木板的承重索,手握住扶索,欲图趁着桥未断之时爬到对岸。剩余几十步距离,还是很有希望的。 当其余人反应过来想要效仿时,已经来不及了,猛烈又诡异的火势令他们万万不敢闯过。于是人们疯狂地向后退去,恨不能马上回到原岸。绝望和混乱像波浪一样迅速影响到桥的前半段,人肉饺子不停地从桥上抖落,消失在无边黑夜里。 许胖子被汹涌人潮冲得不敢乱动,双手抱住粗大的扶索,大声呼救:“爷爷你在哪儿?你的命根子要不保啦!” 而隆吉真人在那边也是心急如焚,眼看火光愈发盛烈,长桥说断就断。除非有神迹降临,否则他的宝贝孙子就要没了。 堂堂六尺硕躯,隆吉真人却像小女人一般跺脚,身上的肥肉一坨坨地颤抖,他朝着远处岸上发出哭腔:“宗主,你倒是快想办法啊!” 石矶真人正打发众修士去维持桥上秩序,引着逃回来的人们上岸,见隆吉哭起来,不耐烦道:“别哭了,别忘了现在你才是一宗之主,想办法救回来更多的人才是正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而他的坚强意志并不能挽回糟糕的局面。 数千人历尽辛苦才造出来的逃亡之路就这么毁了,人们心中的悲观和积怨无从发泄。哭爹喊娘,骂天骂地,又有什么用? 不知是谁带的头,碎石、臭鸡蛋、烂菜叶等从四面八方砸向宗门高层和他们的指挥车,屎尿成盆成桶地端出来,由不怕脏不怕臭的壮士提着朝他们泼过去。 更有一群血性汉子,或者称作暴徒,愤怒地举着火把想要将几百辆战车给烧掉。懦弱的妇女和老人们见状,也顾不上哭了,纷纷上前将那些汉子拦腰抱住。 石矶真人扯过一块布帘,替自己和隆吉真人挡下从天而降的臊尿雨,对四周的人怒目而视,“干什么!造反是吧!” 而周围人依旧我行我素,用手中秽物攻击他们。曾经的上下尊卑,等级秩序在此刻狗屁不是。桥还没烧断,后方就先彻底乱了…… “薛蛮子,够义气,好兄弟!快挤回去,你们先跑,我给你们殿后!”许胖儿大义凛然地朝薛超游锦等人道。 薛游等五人本是护守物资的第二梯队,因为想体验一下铺桥的乐趣,也请命上阵了。黄韵清自然也带着许胖儿他弟跟了过来。殊不知这一时兴起,迎头而来的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没用的。”薛超苦笑着摇头,他跟许胖儿一样紧紧搂住扶索,“这破桥不出三十个呼吸就会烧断,跑不了多远我们就会通通掉下去。” “最后的时光,你留着祈祷来世投胎能做个神棍吧。”生死关头薛超仍不忘鄙视许方乐的乌鸦嘴。 “你们说,这桥要是断了,能不能把我们拖到最底下?”不怎么说话的烂果儿忽然冒了一句,脸上不见有多慌张。 他的想法其实也是二九六小队大多数人的想法。随着桥尾摆到深渊之底,总好过直接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桥的长度也许不够,可以想别的办法。 “我觉得很有可能!”许胖儿最先发表意见,“咱大伙儿可都得抓紧喽!等会荡秋千的时候一个都不能掉下去!我先说好啊,到了下面咱一起走,我一个人怕黑……” 听他这么一说,少年们心中又多了几分侥幸。苏起景丽甚至有些兴奋,两个头四只眼睛盯着张家宝,流露出渴望的神色。他们知道张家宝的来历,很想见识一下他去过的地方是什么模样。 而全场最淡定的人则是黄韵清,她的一双凤眸眨也不眨地看着身旁的张家宝。不管遇到多大的危机,这个身材瘦小的青涩男孩总能带着他们化险为夷,她坚信这次也一样。 二师兄余满也把目光放在张家宝身上,其余人有所察觉,视线很快都集中到一起,这位个子最小能量却最大的人,无疑是化解这场灾难的关键。 “都看着我干嘛?”张家宝哭笑不得,“实话告诉你们,十座这样的长桥接在一起,或许能垂到地下。这条大沟不说有万丈深,三五千丈肯定是有的。” 少年们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你一定有别的办法的,对不对?” “快告诉我们吧,等到你和清妹成亲之日,我亲自给新娘子抬轿。” “我给你牵马!” 在他们高谈阔论的时候,一道佝偻的人影毫不顾忌地越过火墙,踏在火舌尚未侵略到的方寸桥板之上,张狂大笑。 ------------ 113章 又见神迹 此人是吴应才,只有他知道这场灾难的前因后果。上桥之前他曾从车里顺了一樽菜油,当铺桥行动进入尾声,所有人都以为马上要大功告成的时候,他将油瓶对着火把,淋在一个背对着他埋头苦干的人身上。 尖叫声响起时,他将剩余的油贡献给了刚铺好的桥板,然后随手将空瓶抛入黑暗中。 半生老实,一夜成魔。 吴应才立在从火场延伸出来的最后一块木板上,身后大火随渊风乱舞,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他一点也不担心掉下去,反而展开双臂朝对岸癫狂大笑。 “老匹夫!是我!是我干的!哈哈哈哈!” “你是假菩萨,我是真恶魔!” “我要让你,生生世世,难忘此夜!” 岸上的扶摇子正拼尽全力与体内翻腾的魔气作斗争,却也能感知到外界发生了什么。他逐渐睁开颤抖的眼皮,两道死灰的目光凛然射出,随即腾身飞将过来,披头散发地凌空俯视吴应才。 “你……为何如此。” “没什么理由,只因厌恶你,厌恶你这个虚伪自利,无能又狂妄的老匹夫!不过你放心,虽然这几千号人是出不去,活不了了,但我这条老命会给他们陪葬的。哈哈哈哈哈!” “天,诛,地,灭……” ‘灭’字是扶摇子口中发出的最后一道人声,语气拖长了几分,变得极为低沉。随着‘灭’字落下来,是一只雄壮的人形野兽。扶摇子浑身蛮肉暴长,脑门顶只剩几缕发丝,他已然变成十足的魔人。 “来啊!”吴应才毫无畏惧,从内襟掏出一把匕首。两道身影瞬间撞在一起。 “宗主先不要管他!快过来把我带走,只要让我过去,一切都还有办法!”张家宝焦急地喊道。 可是扶摇子已经听不见,或者听不懂他说的话了,与吴应才纠缠到一块,双双滚入火堆中。一波热浪袭来,浓烟滚滚。数个呼吸之后,两个发着怪声的焰团先后从桥边滚落。 少年们大受震动,都作不出声来。半晌许方乐才回过神,怒指张家宝,“你刚才说什么?是不是想抛下我们独自逃走?” 众人这才惊觉,纷纷不怀善意地盯着张家宝。只见他左手握着无来真人留下的一德残剑,右臂则血流如注。这一幕倒让众少年不好说什么,也许他真有扭转乾坤之策。 张家宝不作理会,兀自向数十丈外的岸边喊话,说的是白人语言,众少年只能勉强听懂几个音节。 不一会,那名叫做胡迪利的御风法师从对岸飞来,停留在空中,眯眼看着张家宝。张家宝向他点了点头,随即白人法师降落,袍袖一挥将他携住。 “你要干嘛啊!”许胖儿大惊失色。 “要是我无力回天了,你们黄泉之下别怪我;要是你们活了而我暴毙了,麻烦谁给我收一下尸。” “让他去吧。”黄韵清拦住激动起来的许胖儿等人,朝张家宝幽幽道:“你不要有事,也要保我们所有人周全。我抱着孩子在这等你。” …… 两条扶索已经被火尖烧断了,下面的两条承重索似乎也在发出断裂的声音。先前吊着扶索往那边攀的几名勇士,爬到中途的时候不由自主随着断索甩到对面崖壁上。 承受不住撞击力度的就直接撒了手,承受下来的也在苦苦坚持,跟下方逐渐逼近的火头和热浪比攀登速度。 而长桥上还有千余人来不及回到岸上,在胡迪利看来,他们很快就要与死神见面了。在火势刚起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结果,方城的数千号人要死伤半数,而他则要辛苦几趟,把六名同伴一个个接到对岸去。 当然,因绝望而疯狂的方城人是不会让他们顺利离开的,遭殃者可以允许所有人一起遭殃,却万万容忍不了有福者的背叛,这个道理显而易见。 胡迪利的心态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过的黄皮人,如今是敌非友,于是他便打算冷眼旁观。但艾薇儿那小学徒说的一番话,让他震惊之余也有些好奇,不得不前来一探究竟。 他说陀罗洲芙汀环山有一尊神灵叫鸠依旦玛,曾间接教会他一种禁咒级别的法术,只要有足量的木元素供其驱使,就能解救在场的所有人。 其口音不算纯正,但足够流利,能以黄种人身份把魔法语言掌握至这种程度,即便他说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初级魔法师也足以让人相信。 但他说的内容实在太过骇人听闻!芙汀环山胡迪利是知道的,那是一座著名而人迹罕至的山脉,据说山上野兽遍地,魔物环伺。‘神灵’这个词汇他也听懂了,但神灵的名字他只能依稀辨认出来,有些像高等皇族和顶级魔法圈中流传的那个禁忌存在…… 这些信息无论如何不该从一个刚接触魔法的黄皮小鬼口中说出。那小鬼头肯定是从艾薇儿那里偶然听说过这些,如今走投无路了,便故弄玄虚妄图借此逃脱。 哼哼,贪生怕死,自私奸猾,胡迪利心中冷笑。 “你这招不错,成功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臂窝下的张家宝,“魔法之神是慈悲的,也是公平的。如果你没有办法展现所谓的禁咒,我就把你扔下深渊,这是你本该承受的后果。” “麻烦速度再快一些,我怕来不及了。”张家宝捂住右臂上的伤口,回过头担忧地看着火桥。 “呵呵,表演不错,但如果你聪明一些的话,就应该乖乖闭嘴。”胡迪利说话的同时把速度提升到极致,转眼就到了岸上。 他把张家宝重重摔到地下,阴森森道,“我会让你体会到,戏弄一名魔法师会有怎样的悲惨结局……你在干什么?别以为自·残就能博取我的同情心!” 只见张家宝用断剑凿开双生树一条主干的树皮,露出树肉用剑刃不停地挫,直至流出汁液,然后割开自己两条手臂上最粗的血管,环臂抱住树干的裂口部位。 他先前曾试图用桥索来施展此法,但或许是因为桥索并非是原生的,掺杂的其余成分太多,难以从中沟通到木元素。况且桥的尽头火势正旺,而木能生火,贸然引起木元素大量活动,极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唯有借用这一棵双生古树,方才有一线机会。 “法师阁下……请问,在手臂上放血,不会出人命的吧?”张家宝询问胡迪利,因疼痛而控制不住面部,变得有些扭曲。 “应,应该不会。孩子你不必如此,就算对我撒了谎,我也不会追究的。若让艾薇儿知道我动了她的学生,她会杀了我……” 胡迪利正说着,突然感觉到地底下传来剧烈的元素波动。他大惊失色,难道这孩子真掌握某种禁咒不成?如果是的话,这将比亲眼见到弗朗西斯败北更加令人震撼。 “水生木,木克土,世界边缘的你,也能拥有与大地抗衡的力量。当初千支的血液让一颗种子成了神,如今若拯救了数以千计的生灵,也就该轮到你了。尽情喝吧,老树。”张家宝喃喃自语。 在胡迪利瞪大的瞳孔中,双生树原本协调均匀的树影忽然蹭出来几条黑线,唰地超出其瞳膜所能接收的范围。他不得不转头看向那边,只见几条奇枝似无限生长的巨蟒一般,义无反顾地穿过火围,稳稳绕住了几根主桥索。 “快,让他们砍断桥尾那一段,别让火苗蔓延到了……想办法把桥接驳到这边来……我撑不了多久……”张家宝虚弱道。 “神灵鸠依旦玛,究竟是怎么把神术传给这个东方小子的。”胡迪利已然惊得说不出话,却不敢怠慢,飞身到桥上通知人们行事。 这时候跨渊大桥的承重索也烧断了,整座桥瞬间往下坠了几尺,引得人人高呼,有几个还在奔跑的人猝不及防被晃了下去。 吊起一座载了千多人的大桥,所需之力何止十万斤。双生树上两条角度过于朝上的奇枝猛地从根部断裂。 “噗!”心神和血脉与老树关联的张家宝当时就喷出一大口血。 “长出来,都给我长出来啊!”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仿佛老天爷答应了他的哀求,老树上又冒出几根新枝,迅速生长出来吊住了长桥。而张家宝的代价就是生命力的具大透支和颅内针刺锥敲般的剧痛。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小宝不愧是小宝,真厉害啊!”大桥稳住了,许胖儿激动地大喊大叫。 心思细腻的黄韵清敲了他一脑壳,“别瞎嚷嚷,万一后面的人没头没脑地冲上来,小宝的辛苦就白费了!” 其余几个不知道张家宝有御木之能的少年则是目瞪口呆。一个多月前无来真人和白人怪胎的斗法仍历历在目,如神仙打架,不敢捉摸不敢想象。而刚才见到的神迹则直观许多,当那几条粗大又柔软的糙皮木游龙般卷过来,在他们面前咬住桥身的时候,那种震撼的心情无法言喻。 这时候,胡迪利带着热风匆匆降落下来,把张家宝的安排跟孩子们交代了一通。 ------------ 114章 出路 宗门高层的指挥车被围得水泄不通,下方的沙地被溏便尿汤浸成了洼池,几条纤绳就耷拉着泡在粪水里。屎尿泼完了,愤怒的人们捡起土坷垃,砸得车壳咚咚响。 石矶迫不得已拉着隆吉躲进车内,群情汹涌下他不敢使出强硬手段,否则就是火上浇油。隆吉则是肢体无力,双目无神,他不敢再看那座桥一眼,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凝固,哪怕火一直烧下去,只要桥不断就好。 车厢内躲了二十余人,艾薇儿等六名白人也在里头。都抢占着远离窗洞的位置,生怕被污杂之物击到,以至于偌大的空间变得十分拥挤。 栗发姐见艾薇儿面带忧色,情绪低落,便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学生们都还在桥上,我们都很难过。” “他们未必会有事。小宝,他会有办法的。他是被天神祝佑的人。” “哦?那你在担心什么?担心迪利会丢下我们不管?” “他不会的。”艾薇儿轻轻摇头。 “那…你是在担心雨果?”栗发姐有些猜不透艾薇儿的心思,“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才没有按约行事。出去之后,我让他好好跟你解释清楚……” 艾薇儿淡然一笑,缓缓道:“我能猜到他遭遇了什么。我们国家的那些老爷们呀,只有权势和利益能让他们伸长脖子,他们可不会为了救人而耽误了给贵妇太太们写情书的时间。雨果肯定也是尽力了。” “我只是在为这些无辜的人感到哀伤,这片土地一定是被恶魔诅咒过的众神遗弃之地,不然为什么厄运和灾难会频频降临?这里仿佛隐藏着什么,一些可怕的东西在悄悄孕育,并且即将爆发而出。弗朗西斯和那名死去的道士,究竟谁对谁错……” “你们嘀嘀咕咕在谋算着什么!别笑地太早,我们出不去,你们也别想走!”石矶真人恼怒道。 这时候外头传来人群的尖叫声,车内的人闻声蹿出去,见周围的人都目瞪口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只见跨渊大桥上人仰马翻,似乎整体往下坠了一程。远处的崖壁上挂着两点火光,那是刚烧断的桥尾巴。 桥断了,但桥上一千多号人都没有掉下去。 过了半晌,桥上的幸存者,岸上守望的人们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 “都别挤都别挤!大家听我说!”许方乐、余满等人用自己的身体作墙,挡住激动的人群。 “后面的人能听清楚吗?大伙儿身上还有绳索的,都拿出来,结成长的!我们需要四根二十丈长的大绳!不想死的都麻利点,这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下去!” “哎别挤啊!不是不让你们过,是保证万无一失了,再让大伙儿一起过!” “什么叫我们命贵一等啊?谁说我们只顾自己保命啦?你脑子有毛病吧?” 人们被兴奋冲昏了头脑,前头的人都抢着过桥。许方乐被那些不识好人心,不听指挥的楞种气得够呛。 胡迪利适时赶了过来,把几个闹得最凶的掀了下去,这是刚才去指挥车上通报时隆吉真人和石矶真人允许他这样做的。经他这么一杀鸡儆猴,桥上的秩序总算好了起来。 人多力量大。不出一刻钟,四条结实的大绳都已接好,由胡迪利牵着带过去。先时顺着断绳攀到崖岸上的有三五人,桥上也有几名身手敏捷,艺高胆大的勇夫顺着奇枝爬到双生树下,解掉旧绳,接过新绳用最快的速度系在树干上。 后面则有一大帮人在铺桥板。十五丈,十丈,五丈,三丈,一丈……此时放置的木板已经接触到地面了,当最后一块板盖在地上时,人们高兴得不知所以,唯有相拥哭泣来表达。 “咔,咔,咔咔…” 缠在桥索上的几条奇枝开始寸寸枯裂,成碎片纷落。从枝头到枝根,一节节地逐渐化成了灰,最后脱去了全部老壳,只剩一根婴儿手臂大小的柔软嫩枝。 一直盘坐在树下的张家宝脑袋往后一仰,昏死过去了,而他的双臂仍紧紧抱住树干。 黄韵清等人过去一看,只见他整个人缩小了一圈,身体表面变成青色,皮肤像树皮一样皱。若不是还有极微弱的脉搏,就以为他死掉了。 数千号人陆陆续续过了桥,几百辆战车就留在原地,只从里面拿了些必要的东西。那些跟踪了几天的魔物就隔岸待着,似乎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有人提议把大桥斩断,以免魔物出来为害世人。隆吉真人最终没舍得,令众人又造了几条大 绳,把桥屁股吊下去有十几丈的落差,令魔物无法上行即可。出去之后通报官府,留下此桥想来也可方便朝廷遣兵歼魔。 劫后余生带来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这黑茫茫的一片天,让人们感受到的更多的是迷茫,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到了哪个州的地界。 隆吉心事重重地对大家说:“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跟着你们相信的人,各散四方,各奔天涯。二是,在这暂留一夜,天亮之后,有我的出路,就有你们的出路。” 人们静默片刻,继而逐渐三五成群,扎堆儿窃语。 “咱哥儿几个,一块走。”那几个在桥断之前勇攀断索的汉子聚到了一起。他们打定主意,出去之后找个风水好点的山头,拉几千人马,不求称王称霸,但求这辈子逍遥快活。 “有胆子的,都跟我们走!出去之后,保你们吃香喝辣!” 一番怂恿下,他们拉起了三五百人的队伍。 “还差点意思。”一个带头的壮汉光着膀子,抖着汗淋淋的腱子肉,从人群里拉走几个长得还算水灵的姑娘。那些个娘们儿不哭也不叫,半推半就地从了。 见此一幕,石矶真人有些不满,朝隆吉道:“就让他们这么放肆?” “都是你情我愿,随他们去吧。”隆吉真人神色疲惫地说。 “诸位,告辞!” 第一支队伍脱离大部队,先行去了。隆吉真人做主,送给他们不少用得上的家伙事儿。 另一边,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也拉起了一帮人。他年轻时曾到处经商,钱生钱的本事十分了得,一度家财万贯。是以不少人打算跟着他,到南方做点买卖。一名德高望重的修士领着众弟子和亲眷们,也来辞行。 在魔潮的夹缝中共生七年,这数千张面孔,不仅仅是邻里街坊,更是生死患难的兄弟姐妹,如今只需要一拱手,一声招呼,便可散了,隆吉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你们听,那是什么声音?”有人感觉到脚下地面在微微震动,远处似有闷雷声连绵响起。 不一会,声音由远渐近,却是隆隆马蹄。先行奔出的一群人没走多远,前头照路的火把被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给射灭了。射箭之人手法不错,只灭了火头,未伤到一人。 骑士们勒住缰绳,燃起火炬,夜雾之中,让人们看清了他们的规模。横列百丈,纵布三排,阵势不小。 放箭那人收起长弓,在马上傲目高言:“定北王师,镇守于此!汝等为何人!” ‘草寇帮’头领上前一步,讪笑道:“兄弟,我们是…”话未说完,几支猛箭唰唰落到他跟前,溅起飞土打到腿上生疼。 骑兵们长枪阵列,似要冲锋,吓得头领慌忙回退。来者不善啊。 “汝等身份不详,不得往前,违者诛之!”骑将扬着马鞭振声道,“谁是做主的,出来与我叙话!”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隆吉心下凛然,急步上前道:“这些人里头,鄙人当事儿。回这位将军的话,我等都是英州的苦民,托圣上和朝廷的福,留得性命至今日…” 将军摆手打断他,指了指跨渊大桥,“那是你们造的?” “是…” “大胆!来人,给我拿下他!” ------------ 115章 帐中密言 “窦将军,莫急,好生把他带上来。” 骑兵阵的后方传来一道雄浑的男声,却是姗姗来迟的定北将军唐百味。他知道自己的坐骑威猛有余,却不擅长途奔袭,便让手下先行一步。当他赶到时,士兵们早已搭好军帐,燃起火盆。 “容我交待一番。”隆吉向下令捉拿他的骑将请求道。 “准。” 隆吉便把石矶叫上前,对他耳语,“看住大伙儿,别让他们造次,一切等我回来再说。”看了一眼孙儿,正和黄韵清等人在一起,照顾昏迷的张家宝。 “隆吉老大,你放心去吧,我会管好他们。”石矶应承道。 “烦请带路。” 骑兵阵让出一道口子,待隆吉过去之后,又拢起来形成包围圈。方城那些人不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安排,心有惶惶,议声渐沸。 军帐旁边栓着一头体型奇巨的大熊,隆吉经过时有些发憷,但那头熊嘴里淌着白沫沫,自顾喘着气,没搭理他。窦将军向帐内报了一声,掀开帘子后便守在外面,让隆吉独自进去。 狭小的行军帐内只放了一把太师椅。一个身板宽阔,相貌威严的老人正在卸除身上的甲胄。隆吉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气机,跟扶摇子一样,是圣境修为。 “行军匆忙,伺从备置不周。帐中无座,你不妨以地为席。”唐百味整理完毕,往太师椅上一坐。 “在下站着便可,谢将军挂虑。”隆吉态度十分谦卑,与太师椅保持着五步距离。 唐百味一双虎目盯了隆吉一阵,开口道:“无量剑宗,现在的掌门人是你?” “让大人见笑了。宗门英才大都流落在外,现由在下代为掌管宗门。” “你这话莫不是在指责神隐子弃宗而逃啊,听说他在福州混得风生水起,即便失去了宗门根基,依然是一代宗师。哈哈,说笑说笑…你既能够成为一宗之主,当家剑法定然了得,如今是几品境界?” “在下区区六品化真境,不足为提。大人,英州遗留的百姓们,历尽千辛万苦,今日才得重见天日,不知……” 唐百味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之意,“唔,六品…也算是天赋出众了。怎样,有没有兴趣到福州,跟神隐子一样?朝廷或者洋人那儿,都可以给你授个一官半职。” “在下一介武夫,去哪里都无妨。只求将军大人能禀明朝廷,给这些受苦受难的英州百姓安排一条出路,让他们居有定所,生计有着落。我先替朝廷的数千子民,谢过将军大恩!”隆吉说着有些激动,‘扑通’跪了下来。 “啧啧,你倒也是个菩萨心呐。”唐百味叹了一气,却摇了摇指头,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踱着闲步道:“你是你,他们是他们。当今乱世,洋人势大,像你这样的高阶修士,每一个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他日还需要尔等多多臂助,方能扬我国威啊!” “你说要是多几个像神隐子一样的高士,何愁家国不能复兴?修真本是国学之脉,可惜传承无人。后生天资出众者,皆被魔法潮流所蒙蔽。长此以往,我堂堂大康帝国,必成洋人之附庸!此为外忧!” “内患…则在于七年前一事,坊间早有流言,说朝廷弃英州百万生民于不顾,更有甚者,说中原大地尸横遍野,疫毒传播,人噬人,魔生魔,若无天堑阻隔,势必如出笼之猛虎,过境之蝗风,使我大康国土生灵涂炭,草木不留!凡带血带肉者,皆被食为白骨!” “要是流言被坐实,朝局将会如何,皇帝,还能坐得稳吗?”唐百味停了脚步,目露精光盯着隆吉。 隆吉脸上肥肉渗出冷汗,他低头看不见唐百味的脸,但见地上两只稳如泰山的金靴大脚,也知道这位大将军在审视着他。他现在才知道,最难过的,原来不是出渊那一关,而是朝廷这一关啊。 思绪飞快地想了一阵,隆吉小心翼翼道:“回将军大人,这些英州遗民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民、猎户,我可以让他们闭死了嘴巴,绝不会对外传出关于英州的任何一个字!若是不放心,可将他们流放至偏僻海岛,三代之内,不上内陆一步!不与国人有一字之交!” “哦?”唐百味捋着下巴的粗须,似乎在考量,“那就是王鞭莫及,自成一国了。仇恨的思想就可以一代传给一代了,会不会有一天像那樱絮岛流寇一样,劫掠我帝国战船,年年犯我大康疆土啊?” 隆吉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好像,哪条道都行不通了。 “不会的,他们不会的!都不会的!”他痛哭流涕,再三叩首,“恳求大人网开一面,饶了这些平头百姓吧,他们只想活命,好好地过日子,他们从未想过翻什么风浪,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他们土生土长在中原大地,都是朝廷的子民,帝国的孩子啊……” 唐百味虚托双掌扶起他,“也许你觉得朝廷不仁,但当政者,决不能有妇人之心。你执掌一方,应该懂这个道理。不瞒你说,朝廷给我的旨意是,化真境以上可留,其余一个不留。我自作主张,寻龙境以上皆可留,你们这些大脑袋的,自然要留,亲眷也一并留下。你啊,就别再跟我讨价还价了。” 隆吉一听,膝盖一弯又跪下,不愿起来了,“古来武者死于战,文臣死于谏,取义而死,死得其所!民亦可死,但若死于昏昧之政,必致王气有伤,国运滋孽!望朝廷三思,大将军三思!” “哼,冥顽不灵。那本将就只好找别人谈了。”唐百味冷冷道,“来人,把他叫进来。” 窦将军领着一人拂帘而入,来者屈膝拜倒,“草民莫景雄,参见定北将军!” “方才窦将军与你所言,可有疑议?” “朝廷深明大义,顾全大局,草民…无有他议,全凭将军作主!今日苟留此身,他日必肝脑涂地,精忠报国!” “石矶!你在说什么!你知道……” “隆吉老大,我在外头什么都听见了。人各有命,咱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仁至义尽了。将军有什么吩咐,咱们就照做吧。”石矶劝道。 “如果你还当我是宗主,就听我的。”隆吉跪久了膝盖发麻,有些吃力地站起来,“我许隆昌一生不算光明磊落,但大是大非面前,我分得清。” “大将军,今日你若铁了心要赶尽杀绝,就莫怪在下带着宗门子弟杀出一条血路!我无量剑宗虽然没落,百十名高手还是能凑齐的!”隆吉挺直了腰杆,毫不相让地与唐百味对视。 “你看看你看看,怎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就商量不出结果呢?”唐百味烦躁地背着手,斜了一眼石矶真人,“你们俩谁是老大,要不,本将再找第三个人进来问问?” “老大自然是隆吉…”石矶赔笑道,忽然面目狰狞起来,“但若是他不识好歹,就由我来当!” 窦将军的佩剑猝不及防被抢了去,极快的一剑,从隆吉侧腹切入,从另一边穿出。 隆吉踉跄两步,扶住石矶的肩膀,想要站稳。他表情痛苦地说:“你…太傻…这关我们兄弟同心…能…能闯过去的……” “宗主,别怪我,我也是不想断了所有人的活路!”石矶红着眼,狠心握着剑柄用力一绞,隆吉当即倒了下去,肠断气绝,死不瞑目。 “属下罪该万死!”窦将军慌忙跪下,向唐百味请罪。 “无事。”唐百味冷笑一声,转而朝石矶道:“你,心狠手辣,可堪大任。列个名表吧,寻龙境以上者,化真境及其直系血亲,一一具明,不得有假!” “谢将军…再造之恩!”石矶匍匐在地,涕泗横流。 ------------ 116章 对峙 半个时辰后,窦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手拿一张二尺黄布,在方城难民面前宣读。 “尔等肃静,不得喧闹!” “凡我诵名者,一一上前!” “牛千斤!” “赵凡!” “陈三贵!” “陈四海!” … 被念到名字之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些官兵要搞什么名堂,皆踌躇不动。 “尔等待是如何?军令如山,敢有不遵?”窦将军气盛道。 石矶真人在一旁开解:“兄弟们放心跨上前来,无有碍事。” 那几个被唱了姓名的人便暗地里骂着走了出来,有军士指引他们列到一块儿齐齐站好。窦将军的目光这才回到那张黄布上,接着往下念。 “宋春花!” “毕富贵!” “姜玉!” … 有些名字喊了三遍无人应答,窦将军便略过。石矶和他说过跨渊大桥之事,有些人可能已经不在了。 随着公布出来的姓名越来越多,方城民众逐渐发现端倪,被那将军点到名的大多是中青年人,再一细视,又都是有武功在身的厉害修士。 “难道是外头有战事,这些官兵过来拉人头?”人群中有人交头接耳。 “不好说,且听着吧。”有人神色凝重道。 一炷香时间,已有数十人被点了出来,呼呼啦啦挤在一起跟数千人对峙,像分成两个阵营似的。人们发现,接下来念到的名字老少皆有。 “刘兴勇!” “薛超!” “王修文!” “王行武!” “游锦!” “许方乐!” … 二九六小队惊得不轻,怎地刚巧是半支小队的人数?被念到名字的队员更是心里纳闷,就算是要论功行赏,也轮不到他们呀! 游锦最先回过味儿来,当先走了出去,其余几人目光交流了一下,也相继离队。 “胖儿!走啊!” 见许方乐还守在张家宝身侧,名叫刘兴勇,绰号“烂果儿”的少年喝了一声,朝他一甩头,不由分说拉着他便走。 “小乐子!你弟弟你不带走啊!”黄韵清双手托着婴儿,在身后追问。 许胖儿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泪花子一抹,朝黄韵清强作欢笑:“他见不到你和小宝会哭闹的,你先抱着吧!” 二九六小队终是被掰成了两半。又有几个名字从窦将军口中脱出,而他的目光,也逐渐挪到了那张黄纸的末端。 “不好,这摆明了是人分三六九等,命分高低贵贱啊!被分出来的一拨人肯定不会有孬,那我们呢?”有人反应过来,大惊失色道。 “眼下准没什么好事儿留给咱大伙儿。” “生死状,这该死的狗头将军,念的是生死状!我们的名字,他是留着给阎王念的啊!”有人猜到了上位者的意图,道出了恐怖莫测的结果。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你说清楚,到底想要干什么!别以为我们这些土民好欺负!” “就是,你叫出去的不是武功好手就是高人大士之后,唯独没有一个普通人,是几个意思?” 人们纷纷发出质问。 窦将军不予理会,指挥两队士兵夹着分出来的二百来号人往后方走去。然后他换作一副笑脸,朝人群中的艾薇儿等人道:“几位洋大人,你们也请吧,这段时间可让你们受苦了!” 白人魔法师们略有迟疑,但还是缓缓走了出来。 “别让这几个白皮鬼跑了!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他们给害的!” “对!抓住他们我们就还有得谈!” “兄弟们上啊!早就看这几个**不顺眼了!” 失去理智的人们对艾薇儿等人群起攻之,数名白人搏斗不过,只得施展出有杀伤力的魔法。一时间大大小小的火球在方城那些莽夫脚下炸开,无形而凌厉的风刃术刮得他们皮开肉绽,一道道刺眼的光束灼得他们衣服冒黑烟。 “还是有两下子的。”窦将军笑意吟吟,并未下令让人去保护那七名白人。 “干·你娘的,今日老子便跟你拼了!”窦将军的嘴脸让‘草寇帮’老大抑制不住心中的无名火,拖着一柄加长的生锈柴刀向他杀去。 几支强箭精准射来,这位壮士抡着柴刀只来得及挡飞两支,很快便仰面倒地。七八支羽箭分别射中其面门、肋间、双股,除了面门那支,其余皆透体而出。 “兄弟们…听我的…不能,不能被这些狗官…摆布……” 一名兵长模样的人走到他跟前,拔剑指其喉部,“好汉,我敬你,走好。”随即轻轻一划,剑刃便没入皮肤,切入喉管,就此了断其性命。 这时候,两三里外隐约传来整齐而急促的行军步伐,声音越来越大。唐百味的心腹阿宽带领的千余精锐赶到了。在那支逐渐行近的军队上空,还有一头驮了人的巨型龙雁。 “你们也都看到了,跟朝廷作对,无异于螳臂当车!”窦将军狞笑道,“识相的就交出那几位洋人,老老实实待着听候大将军发落,莫要枉自断送了性命!” 望着面前整齐而肃杀的军容,方城之人纵有滔天愤恨也只能暂时搁下,艾薇儿等人被安全放出来了。 “哈哈,撤!”窦将军得意地跨上马,朝石矶真人道:“还不快带着你选的天之骄子们一起撤?” 步军大阵仍然合围着,不少士兵都身挂长弓和箭筒。后方的唯一一个军帐也没有要拔起的意思,仿佛里面的大人物还等待着观看什么大戏似的。不妙的感觉在许方乐心里越来越强烈,没挪几步他便停了下来。 “从小呆大的地方,从小见惯的人,你们,就这么舍得了?我们的亲人受了欺负,你们,真的能忍吗?”他稍具成人规模的双拳攥得咔咔作响。 “谁他妈的真能忍啊?清妹还在那儿呢!你们谁带个头,保证算我薛超一个!不就是造反吗,这年头造反算多大个新鲜玩意儿啊!” “找死!”一旁的王氏兄弟之父听了,狠狠掌掴薛超的后脑勺,“你们几个兔崽子要是乱来,谁的爹都救不了你们!” 这么大的声音窦将军当然闻见了,他轻蔑一笑,漫不经心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倒也没计较。 “王伯父!你空有一身本事,白活一把年纪!修行不修正气,求活倒是第一!” “你!” “对不住对不住啊,王哥您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许方乐的爹娘拉扯着儿子,唯唯诺诺地向王父道歉。 “我爷爷呢?他老人家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替所有人主持公道的!”许方乐挣扎着环顾四周,试图寻找隆吉真人的踪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石矶匆匆几步走来,凶狠地捏住许方乐的胖脸,“吼什么吼,你爷爷被大将军赏识,被派去执行紧急要务了,临行前还特意嘱咐我要好好管教你这个小祖宗!你爷爷一直以来这么疼你,你该成全他不是?你可知道,大将军是货真价实的当朝王爷,隆吉老大攀上了他,飞黄腾达还不是迟早?” 许方乐一听,心中百般不是滋味。爷爷这是……不忍心亲自处理这样的局面,提前逃走了么?他真的是这样的人么? 却说艾薇儿那边,觉得事情十分不妥,于是她快步走向窦将军,拦住了他的坐骑,质问道:“请问将军阁下,这是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剩下的那么多人,他们将会被如何处置?” “这位姑娘,哦不,这位美丽的夫人,请容在下先处理一点小事,待会再来回答你的问题。” 窦将军看距离差不多了,令身后步军把阵型缺口堵死,随后悠哉悠哉拍着马臀来到石矶等人面前。 “大将军有令,尔等相互监视,互为掣肘,凡有与我军心不一者,违我军令者,趁乱造反者,可当场击杀之!杀人者,不按年岁大小,不论修为高低,一律赐子爵位,赏五百金元!” 话音一落,身后士兵纷纷取弓搭箭,箭头所指,正是方城那些人。而两百多名所谓的‘选中之人’稍有躁动,却无人挺身而出,或敢怒不敢言,或心怀鬼胎。 方城那边则人群大乱,不一会就跪倒了一大片,嚎啕大哭者有之,捣头如蒜者有之,木然站立者有之。 “你,你这是干什么!哪有这样对待子民的?大康国也算是文明国度,我相信你们不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出来!”艾薇儿诧异又愤慨道。 “众将士听令,一排半蹲,二排后退一步,弯月式起弧!”窦将军朝军帐那边看了一眼,开始喊口令。 弓箭手们瞬间分出两排,整齐划一地略向上举弓。艾薇儿大惊失色,跑过去一个个将那些射手扒拉开,口中一边喊道:“都给我住手!这是连恶魔都干不出来的行径!我绝不容许有这样邪恶至极,完全悖于人性的事情发生!” 窦将军一使眼色,便有几名护卫兵过去控制住了艾薇儿。 “开拉,满弓——” “主啊!请万能的主降下神裁,阻止这场灾难吧!”艾薇儿激动不已,脱口而出的竟是契美尼语。她也不清楚为何心中会为一群毫无瓜葛的人大起波澜,是因为与生俱来的人类的怜悯心,还是因为人群中有个天才罕见,令她万分期待的学生?抑或是二者兼之? “预备——” 弓箭手们都施了全力,一根根弓弦已然绷紧。窦将军抬起了一只手掌,只待他的手一落下,‘放’字就会从他嘴里蹦出来。 “不要!不要——”艾薇儿声嘶力竭,喊破了音。 “慢!” 一道雄浑的声音兀然响起,却是唐百味,背着手踱步行来。 “吾皇新得龙子,感天地仁德,特诏令放生七日。英州祸源之民可免死罪,着汝等速速还于原籍,自生自灭,永世不得出渊!”这消息是刚刚才得到的,他前脚刚领着骑兵出门,后脚就有传旨圣骑降于本部,随阿宽而来,不得不说造化之玄妙。 “感谢万能的主,天主之光,必将普照世人!”艾薇儿终于落下心头大石,无力地瘫软在士兵们的臂膀中。 ------------ 117章 口舌之争 “你们还哭哭啼啼个屁啊!还不快快跪谢圣恩!”窦将军颐指气使道。 而方城民众则哭得愈发悲戚,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才从魔土逃出来,就好比一群孤魂野鬼回到了阳世间,重新有了人的样子,再把他们赶回去,叫人如何能接受? “一群不知好歹的贱民,简直有辱天恩!弓箭手听令!把那些哭得最不像话的给我扎成刺猬喽!” “窦将军!”唐百味制止道,“罢了,由他们吧。留五百骑兵和五百步兵在此守候,待他们过了渊,就把桥烧了吧。” 唐百味忽然想起一事,“谁来告诉本将,一个半时辰之前,此处为何为有火光,火情似还不小吧。” 四下里无人应答。知道大桥起火前因后果的人不多,但两百多人都是宗门的核心成员,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只不过这定北大将军并非好官,也不是个好人,若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对小恩公张家宝定然不利。稍有点良心的人都明白,这件事决不能说出来。 不等唐百味作怒,石矶上前解释道:“回大将军话,此前起火,是在桥上。” “本将自当知道是在桥上起的火,按时间推算,那时候桥还没造好吧。你说说,是如何起的火,又是如何保住了桥。” 气氛有些诡异。石矶感受到了周围人的敌意,也瞥到了艾薇儿那威胁的目光。他知道事情不能做得太绝,要是把张家宝暴露出来,纵然得到了王爷的青睐,也是没有任何立足之地的。 “起火的真实原因在下也并不清楚,据闻是有个憨人忙于铺设桥板,未妥善放置火炬,以致于烧了绳索。” “哦?那后来呢。” “后来所幸几位洋大人中有一名懂得御风飞行的法师及一名控水法师,及时将火灭了,又重新牵了几条大索,否则我们早已成了渊下亡魂。” “当真如此?” “无一言有假。” “唔,这大洋之外果然不能小觑,无论邦国大小,皆是能人辈出。我军中何时能有此等青年英才。”唐百味打量了一下那几个白人,兀自沉思。 “此三言两语便可说清之事,方才为何迟迟无人回话?你们在迟疑什么?还是在隐瞒什么?”唐百味声如洪钟,眼似铜铃地瞪着石矶。 “恕在下直言,我等堪堪脱离苦海,又被卷入王师之中,不知前路如何,心有惴惴,更慑于大将军威仪,故不敢多言。”石矶躬身作揖道。 “将军阁下,请你听我说一句话。”艾薇儿这时候插嘴,“我们在里面住了两个多月,因为某些原因,跟几个天赋不错的孩子建立了师生关系。现在我们希望能将这几个孩子带走,给他们创造最好的资源和条件,把他们培养成大康国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优秀魔法师。” 唐百味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难得诸位有如此广阔胸怀。用你们的话怎讲来着?此乃万国友好之典范,亦是人类文明之福音,哈哈!本将岂有不允之理?” 他面向泣声未停的方城民众,“是哪几个好福气的孩子,出来让本将看看。本将定当奏报圣上,给你们都封个少年爵!” 艾薇儿欣喜地朝黄韵清那边招手,黄韵清诧异之余,拉着余满和苏起景丽走过来。余满抱着婴儿,苏起景丽四条手臂抱着张家宝。这回倒是无人阻拦。 “这几个,都是普通人出身?”唐百味背着手,目光如炬地端详着迎面走来的几个孩子。 石矶答道:“回大人,都没什么大的来头,除了那名女子,她是无量宗前掌门神隐子的后人。” “有这等事?那为何先前没她的名字?”唐百味突然回头一视,吓得石矶一激灵。 “是在下疏忽,在下以为,以为…” “哼,等会再治你的罪。” 唐百味不理石矶,脸上挂起和蔼的笑容,上前两步准备慰问一下黄韵清他们。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变得僵硬,因为他感觉到那个酣睡的婴儿有些古怪,那个被人抱在怀里的干柴似的孩子,更加地古怪。而体貌奇异的双生人苏起景丽,对于见多识广的他来说不算什么。 “你们体内的妖族血脉,可不弱啊。”唐百味朝苏起景丽颔首道,“你们故乡何处?父母是何人?” “我们不知,从小就没见过。”苏起瓮声道。 “嗯。有机会去山岚家拜访拜访吧。兄妹俩长这么大挺不易的,在那里或许能寻到你们的根。” 唐百味慢步走着,绕黄韵清详视一圈,像个慈祥老父似的拉起她的手,轻轻拍着,朝艾薇儿道:“这个女娃娃,你们收作徒弟可以,但最好还是交还给神隐子亲自照料。那个老小子丝毫没有人情味,我得找时间去感化感化他。” “这个襁褓小儿,和这小子,”唐百味攫着张家宝蜕皮严重的青黑色手臂,“他们是什么来历?” “回大人,此婴乃代宗主扶摇子从普通人家收养。而那少年则是由几名猎户带上无量山避难,具体从何而来,当时并未细问,只知来自南方。” “嗯。他们俩,本将要带走,找世间名师,培养成我朝栋梁。艾夫人,你没意见吧?”唐百味突然朝艾薇儿一问。 艾薇儿一下子慌了,“不行!你不能带走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缓和道,“将军阁下,是这样的,我很喜欢这个学生,他的思维潜力和对魔法的热爱之深,都是不可多得的。所以请您成全。” “哈哈,好!不过本将也挺看上这小子,故愿用一些东西与你交换。魔协二级分会储备干事,圣魔导士实习助理,你觉得如何?本将有些情面,这些名额不是问题。” 艾薇儿摇头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们家族并不需要这些。” “不再想想?本将知道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青年魔法师啊,都很希望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将军阁下!”艾薇儿激动道,“请您尊重我们西方国家的契约精神!正如贵国古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我们国家,不论是口头上还是书面上建立的师生关系,既具有道德因果,更具有法律上的约束!除非他不再需要我这个老师,否则我将必须履行为人师者应尽到的义务,这是基于维护魔法强国教育事业之神圣性所必须做到的!” “哼,扯嘴皮子还挺厉害。”唐百味冷笑。 “那如果说事关本朝内政呢?吾皇心系社稷发展,一直在寻找可育之才,以求打开本国魔法工业之局面。本将就觉着这孩子很不错,圣上见了也定然欢喜。” 艾薇儿莞尔一笑,“米切尔家族,阁下应该听说过,菲瑟亚皇室的代表。我们家族也一直在全世界范围寻找天才儿童来传承本国魔法理念。因为优秀的外部学生资源,一半以上都被契美尼和萨隆联邦瓜分了,而垄断一个魔法新生国的生源,就相当于垄断了以后建设该国魔法工业的权力,以及该国未来的魔法市场。我们菲瑟亚,也想分一杯羹。” “所以往大了说,这个孩子也关系到本国政治目的。当然,本国与贵国的意愿是一致的,将来他学有所成,最终得益的还是贵国的魔法产业。我们菲瑟亚拥有顶级的魔法师资和极其丰富的一切魔法资源,也必将一如既往地与贵国保持友好和睦关系。这一点,将军阁下不否认吧?” “你说的对。”唐百味铁青着脸道,“那就等他醒了,看他如何抉择。哼,本将不缺时间。我先去瞧瞧,你们是用什么能耐把那座桥给修复好的。”唐百味说着便往崖边走去,自有两队士兵替他左右开道。 石矶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妙。自己刚才撒的谎破绽多多,肯定会被他瞧出端倪。 这时候,上空却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 “王爷何在?” 喊话之人在人群中找到唐百味的身影,匆匆降落,单膝跪在他跟前。是个中年将官,未戴战盔,样子有些灰头土脸。 “你怎么才来,半天上哪去了。”唐百味看着自己的副将,不满道。 “王爷!季澜二圣都被那鸟人抓走了!卑职该死,未护得了二圣周全!”那将官垂头痛哭道。他说的鸟人真的是个鸟人,背展一双大翼,手爪似对鹰钩,当时与季圣、澜圣在天上混战。 副将带人赶来此地途中刚好撞见,便飞身上去帮忙,不料遭那鸟人一爪掀掉扣在脑袋上的战盔,再一翅膀拍中面门。 醒来时鸟人和二圣皆已不见,附近只寻得二圣遗落的一些物品。 唐百味听说两位师兄都被抓走了,那还得了?亲自动身,连夜去寻。副将军作为屈指可数的圣境高手,也被招呼上。同行的还有唐百味的一名贴身老仆,外表不甚出众,却轻飘飘一蹬脚就上了天。 唐百味没来得及交待什么,窦将军正犹疑着眼下如何安排。帐中那位京城来使却出来催促回营,言其须即刻带人回京,并暗示太后于宫中生闷,颇想听听英州的趣事,见见英州的遗民。 窦将军只得依其所言。按照唐百味的命令,士兵们将数千民众往桥上赶,这一过程少不得见血。在兵刀屠戮下,方城人极不情愿地上了桥。 有人站在崖边,愤怒地大叫一声,跳了下去。有数人效仿之,挽手成排,发一声而坠。这下入渊的队伍陷入了停滞,或木讷地站在桥上,或面带乞色站在崖边,哭声一片。 “杀光了又何妨,弓箭手听令!”窦将军不为所动。 余满顿住了脚步,把眼角泪花抿掉,随后把婴儿交还给黄韵清,注视着张家宝道:“替我照顾好我师弟。他的命途是用来创造光明的,黑暗,我来替他驱散。”说完毅然回头,越过数百弓箭手结成的阵型。 “都哭什么?回家!战车都还在,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十年,二十年,英州必成圣地!” 余满随手拉走一个犹豫着要往下跳的妇人。当跨上桥板的那一刻,他不到五尺高的躯体竟显得有些高大。